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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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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看清了標簽上的文字,一股涼颼颼的冷氣, 從白漠心底直冒了起來。

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 擡眼望向傅雨城。

傅雨城死死盯著手裏的玻璃缸,盯著裏面那團柔軟鮮嫩的, 曾經屬於自己兄長的大腦。

白漠忍不住輕聲道:“雨哥……”

傅雨城沒理會他。那雙漆黑中微帶墨綠的眼睛, 沒有任何情緒,空空蕩蕩的。

白漠抿了抿唇, 垂下眼眸,沒再作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 傅雨城終於閉了閉眼睛, 將手中的玻璃缸,輕輕放回了原位。

白漠伸出手, 想扶他一把, 被對方緩慢而堅定地推開了。

傅雨城對著那整整一面墻的玻璃缸,安靜地站了一會兒,而後忽然轉過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白漠不知道他要幹嘛, 急匆匆地跟了上去:“雨哥!”

傅雨城根本不理會他, 一路徑直出了塔,也不搭理圍上來的眾人, 沈默著疾步往前方的薔薇廣場走去。

薔薇廣場中央的高臺上, 是開國皇帝榮謙的巨型漢白玉雕像。

這尊數米高的漢白玉雕像, 出自某位知名的人像雕塑大師之手——潔白精致、英俊沈穩、栩栩如生。

這位中央帝國的第一任皇帝, 曾經的深空艦隊總司令, 傳奇一般的S級控制者,猶如神祗一般,沈默而悲憫地俯瞰著人間。

傅雨城走到雕像腳下,站住了。

他緩緩擡起頭,同自己這位外曾祖父,隔著兩百餘年的遙遠時空,安靜地對視著。

偌大的薔薇廣場內外,數萬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時此刻,悄然無聲。

“為什麽?”傅雨城仰望著這尊高貴的雕像,喃喃道。

雕像沈默地俯望著他。

傅雨城猛然拔高了聲音,厲聲問道:“……為什麽?!”

與此同時,他的右手指間,悄然泛起了一層淡淡的藍光——不知何時,那柄著名的“寂藍之月”,已經出現在他的手中。

“為什麽!!”隨著這聲暴怒的呵斥,傅雨城陡然輕身躍起,一刀狠狠劈出!

眾人一陣驚呼!

“寂藍之月”挾裹著淩冽的風聲,直直橫掠而出!在主人洶湧澎湃的精神力場中,精致纖細的刀身,陡然籠罩上一層冷酷的藍色虛影,原本不足尺長的刀身,驟然變為了一柄丈餘長短的虛影長刀!

虛影長刀帶著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道,重重橫劈在雕像頸部!

“轟隆!!”

隨著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雕像碩大的頭顱,轟然墜落!四分五裂!

“天哪!他在做什麽?”

“那是,那是一世的雕像啊!”

“這……這怎麽可以?這是忤逆啊!”

“太子殿下!!”

一時間,大貴族和閣老大臣們驚呼陣陣,但卻沒有任何人,膽敢阻止這位暴怒中的攝政皇太子。而廣場外面,密密麻麻的小貴族和民眾們,只能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傅雨城恍若未聞,反手又是重重一刀,往雕像身上橫劈而去!

“轟隆!”

雕像的半邊肩膀,也轟然落地!

“為什麽?!”傅雨城一刀狠狠劈去,同時低吼道,“你他媽倒是說話啊!榮謙!你這個混賬!!”

殘缺的雕像仍然沈默地矗立著。

“為什麽?!你啞了嗎!你他媽說話啊!!”

“寂藍之月”帶著呼嘯的風聲,一刀刀落在雕像上。

傅雨城的眼睛紅得幾乎滴血,刀勢沈猛森寒,不知疲憊,而且毫無章法。他似乎要把胸口洶湧奔騰的,無處安放的滔天恨意,盡數發洩在這尊無知無覺的雕像之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整尊數米高的漢白玉雕像,已經全然七零八落,變成一地散亂碎石。

眾人都嚇得呆了。

廣場內外,一片死寂。

傅雨城站在一地碎石中,沈重地喘息著,手裏的虛影長刀閃爍不定——這表示,魂武主人的精神力場,正在無法控制地劇烈波動著。

“哢嚓——哢嚓——”一陣輕微的碎裂聲傳來。

隨著這碎裂聲,廣場潔白溫潤的地磚,開始出現一道道細微裂紋,並且迅速蔓延開去。

而廣場內外的數萬人群,此時此刻,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他們被這排山倒海一般的精神力場,壓得甚至無法站立。許多人倒了下去,痛苦地翻滾著,大聲慘叫著,場面一片混亂。

在這沈重混亂的精神力場中,大量漢白玉碎石,緩緩騰空。與此同時,整個薔薇廣場,甚至不遠處的白薔薇宮和光之塔,都在劇烈顫抖著。

傅雨城的精神力場,完全失控了。

這位皇太子在碎石中呆站了許久,忽然微微踉蹌了一下,半跪下去。

他的手裏,仍然緊握著虛影一般的“寂藍之月”。這柄原本沈靜幽暗的絕世利器,此時此刻,正劇烈閃爍著,令人眼花繚亂。

傅雨城半跪在地上,痛苦地緊閉著眼睛。他幾乎頭痛欲裂,胸口沸騰的恨意,如同火焰般瘋狂燃燒,他好難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恨榮家,他恨榮謙,他恨中央帝國,他恨這個世界……

他要毀了這一切……

對,毀了這一切……

“轟!!”

隨著一聲巨響,巨大的薔薇廣場,塌陷了大半。

他好痛……他好難受……

毀了這一切……

忽然,有人狠狠抱住了他。

與此同時,某種冰冷而純凈的精神力場,毫無保留地,陣陣波動著向他湧來。

這股精神力極其強大,但卻毫不設防,柔和得如同冬天的第一場初雪,他可以輕易撕碎,輕易摧毀,輕易地讓對方痛不欲生……

但不知為何,傅雨城下意識地猶豫了一下。

對方死死抱著他,啞聲道:“雨哥,你,你別這樣……”

“滾開!滾啊!!”傅雨城低吼道。

他只覺得腦海中一陣鉆心的劇痛,完全失控的S級精神力場,猶如洶湧的怒海狂濤一般,不受控制地席卷而上,可以將任何人活活撕碎!

而對方毫不退縮地迎了上來。

兩股極其強大的精神力場,狠狠糾纏在了一起!它們撫慰著,退縮著,撕毀著,痛楚著,忍讓著,破壞著,瘋狂著……

傅雨城陡然睜開了眼睛!

他手中“寂藍之月”的虛影,已然完全消失,重新化為一柄無比精巧,但殺傷力巨大的幽藍彎刀!

傅雨城毫不猶豫地高高揚起彎刀,狠狠往身下人的頸部落去!

此時此刻,對方被他死死壓在地上,滿頭滿臉的塵土,形容狼狽至極,但並不驚慌失措。那雙漆黑的眼睛,安靜地望著他,毫不反抗的樣子。

那雙眼睛,看起來很熟悉。

“寂藍之月”入肉半寸,停住了。

或許是那抹刺眼的鮮紅血色,或許是那雙漆黑固執的眼睛……傅雨城猶如回魂一般,手上頹然一松,“寂藍之月”哐啷落地。

“小漠,我剛才怎麽了……”他喃喃道,神色有些疑惑。

他話沒說完,整個人微微晃了晃,脫力一般,向著對方倒了下去。

白漠緊緊摟著那具頹然倒下的身體,對方怒海驚濤一般的精神力場轟然倒塌,一切重新歸於平靜。

傅雨城暈倒了。

……

“母親!舅舅說,哥哥既然選擇了代替我,就一定要進塔……你,你怎麽可以袖手旁觀!”

“不能怪你舅舅……朕也沒有辦法,這是你們兄弟兩個的命。”母親的聲音,顯得那麽冷酷無情。

“母親,我已經知道了,根本就沒有什麽‘開拓者計劃’!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荒唐的獻祭儀式而已……對不對?母親,你說話啊!”

“淵兒!”

“外曾祖父定下規矩,每過二十年,榮家就要通過光之塔,向那位所謂的‘神’,獻祭幾十萬控制者……而且,獻祭者中,必須包括一位榮家的直系血脈。母親,是這樣嗎?這一切,你不覺得很荒謬嗎?這麽多年了,難道就沒一個人,質疑過嗎?”

“淵兒,你還小,什麽都不懂……”

“對,我的確不懂!我更不明白,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只知道,哥哥代替我進了塔,二十年期限一到,他就會和以前那些犧牲品一樣,被該死的醫療機器人掏出大腦,獻給那個莫名其妙的神!你們這麽愛搞這些玩意兒,怎麽不把自己的腦子掏出來?!”

“淵兒,你怎麽能這麽說話!!”

……

“雨哥……”有什麽人,在低聲呼喚著他。

傅雨城費了很大的力氣,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過了許久,眼前的景象,才逐漸變得清晰。

雪白的天花板、床頭高懸的吊瓶、規律低沈的儀器“滴滴”聲……他在白薔薇宮的皇家醫院裏。

白漠坐在床邊,緊緊握著他的右手,原本漆黑清澈的眼睛,此時布滿了血絲:“……你醒了。”

傅雨城茫然地放空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靠著床頭坐了起來,腦子還有些輕微的眩暈:“我睡了多久?”

他的聲音嘶啞無比。

白漠趕緊遞了一杯溫水給他,輕聲道:“你睡了……五十三個小時。”

微風吹拂起雪白的窗紗,帶來一陣柔和的涼意。病房窗外,有一株粗壯的大榕樹,散發著陣陣草木清香。

傅雨城捧著水杯,呆呆望著窗外。

他忽然道:“我早該想到的。”

“想到什麽?”白漠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早就該想到……塔裏那些事情。”傅雨城喃喃道,“是我太蠢了。”

白漠不知道說些什麽,只能保持沈默。

“當年,哥哥代替我,被舅舅逼著進了塔。不久之後,我和母親大吵一架,逃走了。如今想來,我逃走之後,舅舅為了避免意外,所以提前了很多年,將……將哥哥他們的大腦取了出來。”

“我早該想到的。”傅雨城啞聲道,“我不應該,耽誤那麽久的時間……不,我根本就不應該逃走。”

白漠沈默了許久,才緩緩開了口:“雨哥,我已經將光之塔關閉了。關閉之前,我把中央電腦的資料全都拷貝了出來……資料顯示,塔裏那些大腦,早在十幾年前,就被取了出來——那個時候,你才逃離白薔薇宮不久。”

傅雨城安靜地望著窗外,沒有說話。

“所以,不要再責怪自己了。你改變不了這一切……那時你才十幾歲,還要掙紮著活下去,又拿什麽救你的哥哥?”白漠輕聲道。

傅雨城閉了閉眼睛:“哥哥是代替我進塔的。如果我不逃走,或許……或許他還有一線生機。今年,是這一屆開拓者計劃的截止年……我以為自己算好了時間,我以為自己百無一失,我以為我能做到的……我太自大了,太愚蠢了。”

他的嗓子一陣陣發緊,幾乎說不下去了,手指神經質一般死死抓住雪白的被子,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

白漠垂下眼眸,安慰一般輕輕按住了對方的手背。

傅雨城沒理會他,只是呆望著窗外那棵綠意盎然的大榕樹。

過了許久,他忽然道:“那一天,我和哥哥在母親的寢殿後院裏,蕩秋千玩……那個秋千,也在一棵大榕樹下面。”

“母親和舅舅,把我和哥哥叫進了寢殿,說了許多話。他們說,哥哥會被冊封為皇太子,而再過幾年,我就要進入光之塔,成為這一屆開拓者計劃的領袖。”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在回憶著某些遙遠的往事:“那個時候,我什麽也不懂,哥哥卻已經知道了一些內情。他告訴母親和舅舅,他不當皇太子,他要代替我進塔……哥哥為人溫和大度,內心卻非常頑固,母親和舅舅費盡了口舌,也說服不了他,只能答應。”

“就這樣,我稀裏糊塗地被冊封為皇太子……幾年之後,母親去了行宮養病,而舅舅逼著哥哥進塔。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了一些真相,便去行宮向母親求救。可是母親說,這是我們兄弟兩個的命。”

“我們兄弟兩個的命……光之塔,開拓者計劃,就是我們的命。”傅雨城的聲音很平淡,話裏的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栗,“我的外曾祖父榮謙,推翻聯合政府,建立了中央帝國。從那個時候開始,整整兩個世紀,榮家一直保留著獻祭的傳統。”

“而祭品,就是人類最珍貴的東西……控制者的大腦,精神力的來源。”他輕聲道。

白漠只覺背脊陣陣發涼:“獻祭?”

“這個時代了,竟然還有這種事情……是不是很滑稽?”傅雨城彎了彎嘴角,眼底卻毫無笑意,“舅舅和母親說,這是為了中央帝國的穩定,為了所有人的平靜生活。兩個世紀以來,每過二十年,榮家就會通過光之塔,獻祭幾十萬控制者——最少的一次,二十九萬人,最多的一次,接近百萬人。其中,絕大多數是工業區的普通控制者,少數是生態區的貴族控制者……以及,一個頂級控制者——榮家的直系血脈。”

白漠啞聲道:“那開拓者計劃……”

傅雨城搖了搖頭:“所謂的開拓者計劃……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幌子而已。你應該也聽說過,參加開拓者計劃的控制者,再也不會回來……他們和家屬的影像聯系,也是由人工智能模擬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白漠喃喃道:“所以,工業區那些初級控制者,他們搶著通過測試,參加開拓者計劃,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其實,他們只是……”

傅雨城極輕地點了點頭:“只是祭品。”

溫柔的微風拂起了雪白的窗紗,帶來遙遠而模糊的陣陣花香。

而病房裏的氣氛,卻幾乎徹骨森寒。

白漠沈默了許久,安慰一般輕輕摟住了對方的肩膀,柔聲道:“都過去了。你已經奪回了一切,光之塔也關閉了。從今往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永遠都不會過去。”傅雨城低聲道,“我……我要找母親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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