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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百分百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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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百分百06

姜承赫最終還是收留了祁琛。

倒不是因為女兒歇斯底裏地哭鬧與懇求, 相較於父親這個角色,姜承赫更擅長也更傾向於站在商人的角度去考慮問題。

換言之,一切出發點皆為“利益”二字。

他的公司近來面臨轉型。

不管是為了宣傳品牌、提高知名度, 還是為了踐行社會責任,一些公益善舉都是不可或缺的。

大規模捐款類活動確實能掀起水花, 但除非款項足夠龐大,又或者是恰逢重大社會意外,不然效果並不會特別明顯。

不如點對點的具體事件來得事半功倍。

譬如慈善助學、好心收養。

[自小父母雙亡、繼母虐待, 面臨命運不公與生活坎坷之際, 卻被知名企業老板收養, 一路供學至成年。]

這樣類似的標題經由媒體曝光宣傳, 對企業只有百利而無一弊。

若日後面臨一些公關難題,隨時拿出來報道, 也許也能因此化險為夷。

思及此, 姜承赫這才決定將祁琛帶回濱北。

只做名義上的收養,如果涉及到戶口上的轉變, 事情會變得更覆雜,沒什麽必要。

但這些都是大人心底的思慮。

小孩子一無所知,在單純的姜晚笙眼中, 爸爸滿足了她提前許下的生日願望。

祁琛, 是她自己爭取來的生日禮物。

她很喜歡。

… …

-

傍晚時分, 紅綠燈輕閃。

太陽緩緩跌落至晨昏線邊緣,日落黃暈染了整個天空,高架上的玫瑰和月季開得正盛, 花香撲鼻, 順著半降的車窗溜了進來。

一束柔光暖洋洋地繞過雲朵,投射進車後排——

落在兩只緊緊相牽的小手上。

坐在副駕的陶君然側頭看了眼後排, 視線裏的一幕讓她不由楞了楞:

男孩左手捏著一個黑色塑料袋,右手五指被睡著的女孩攥緊,他眉眼輕微皺在一塊,嘴唇也抿直,隨著車駛停晃動不斷加深弧度,看起來像是暈車要嘔吐的模樣。

但即使這麽難受,他還扭著身體歪坐,試圖把窗外刺眼的光芒全然擋下。

以免打擾到一邊熟睡的姜晚笙。

身世淒苦會讓人下意識覺得可憐,但若還是個懂事的,會將這份同情與可憐放大數倍。

說不上滋味。

沈默了幾秒,陶君然壓低嗓音柔聲道:“小琛?”

祁琛聞言擡頭,對上那雙溫柔婉順的雙眸,他不自在地咽了一下口水。

還沒來得及反應。

半秒後,又聽到陶君然問他,“阿姨以後可以這麽喊你嗎?”

很少有人會詢問他的意見,更不會因為一個稱呼如此溫柔地和他說話。

祁琛眼皮輕微顫動,幹澀的喉嚨半天發不出聲音,片刻之後他才張開嘴唇,聲線低啞地回應。

“可以的……”

他停頓,找了個不會出錯的稱謂,“…陶阿姨。”

陶君然彎唇笑了一下,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他,說:“是暈車了吧,等會就到了,再忍忍。”

窘迫被倏然揭穿,卻沒有想象中的難堪。

祁琛“嗯”了聲,他垂下腦袋,伸手接過來,卻不知道是該喝還是不該喝。

這時,大概是被動靜吵醒,姜晚笙兀地睜開圓眼,憑著本能反應,她立馬扭頭,似乎是很緊張。

在確認祁琛

還在身邊,並且和她手仍牽在一塊後。

她才緩緩松出一口氣來,揉了揉迷糊不清的眼睛,她撒嬌著音問坐前面的陶君然:“媽媽,我們還有多久才到啊。”

她癟癟嘴,抱怨道,“坐得我屁股好痛!”

陶君然目光落在女兒圓乎乎的臉頰上,她唇角笑容變深,寵溺沒有遮掩地從聲音裏往外溢:“嬌氣包。”

“你自己看看到哪裏了?”

話音落地,姜晚笙循聲坐直,扭頭看向窗外。

眼前早就不是種滿香樟的安城。

城市高樓大廈林立,斑馬線前人群快步走過,穿過車水馬路,可以看到精致商場前旋轉門透明到不似存在。

奢侈品品牌logo映在燈火通明的大廈頂端。

宛如鑲嵌寶石,剔透晶瑩,卻也因繁華而難以觸碰。

熟識濱北的姜晚笙很快認出周邊環境,她語氣激動地驚呼:“到新天地了,那就很快到啦。”

她晃了晃祁琛的手,眉眼揚著對他說,“我們馬上就到家啦!”

祁琛沒有應話擡頭。

他的目光長久地停滯在自己的左手,那裏緊緊攥著一個黑色塑料袋,裏面裝的是他的行李。

他的後媽王茹知道姜家要帶走他,幾乎是立刻同意,沒有一絲猶豫。像是甩開一個包袱一般把他甩開,連帶著他的所有行李。

一個塑料袋就能裝完的行李,卻是他在祁家所有的痕跡。

在安城時,即使再難,無論被怎樣虐待。

他都可以心安理得地生活,畢竟那裏是他的家,曾經有過父母記憶的地方。

但這裏不同。

從安城來濱北這一路,他不敢閉眼,無數次用餘光觀察窗外的景象,也因此清晰地感知到城市之間的區別。

對比小城的平凡安靜,濱北完全不同。

道路兩端叫不上名字的商場、行人手中拿著的咖啡、根本就沒見過的名車……

太過喧鬧,太過繁華,讓他無比陌生。

也愈發襯得他手中的這個破舊的黑色塑料袋,卑微難堪,上不了臺面的物件。

原來他和姜晚笙之間的區別這樣的大。

她的家,真的能是他的家嗎?

姜晚笙一直沒有等到祁琛的回答,有點困惑,她湊近了些,用嘴型無聲地問他:怎麽啦?

祁琛亂糟糟的思緒被強行拉回神。

他和她的眼神交觸,而後很慢地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陶君然剛才接了個電話,是坐在前方賓利裏的丈夫打來的,她自然沒有註意到後排兩個孩子發生了什麽。

掛斷後,她回頭對著女兒交代道:

“爸爸媽媽等會要去應酬,晚上應該不回來。”她又說,“你和小琛好好吃飯和睡覺,照顧好他,知道嗎?”

姜晚笙點點頭,咧著嘴回應:“知道啦媽媽。”

看她這個反應,陶君然一時不習慣,要知道以前每次有這樣的應酬或是出差,小公主都是又哭又鬧的,哄半天才同意。

這次卻乖巧得反常。

於是,陶君然問道:“怎麽這麽聽話?”

“去奶奶家呆了個暑假,不害怕一個人睡覺了?”

“害怕啊。”

姜晚笙環抱雙臂,眨眨亮晶晶的雙眸,滿臉神秘,“但我現在有小狗啦。”

說完,她又重新牽起祁琛的手。

對著他甜甜地笑,小聲重覆一遍,“我現在有小狗啦。”

陶君然沒懂她什麽意思,以為兩個人在打暗語,有意問道:“什麽小狗?”

“不告訴你。”姜晚笙黑白分明的眼瞳轉了轉,在光下靈動可愛,“這是我們的秘密。”

說完還嘿嘿笑兩聲。

陶君然無奈地搖搖頭,回正身子不再細問。

聽完所有對話的祁琛薄眼皮輕輕動了一下。

他目光不再凝滯,從塑料袋一隅移到女孩的手背上。

心頭適才壓了一路的煩悶不知怎地褪去了大半,緊緊攥著的快泛白的指骨也跟著緩緩松開力道。

片刻後,他抿了抿幹燥開裂的嘴唇。

扯出一個很淺淡的弧度。

… …

到別墅門口,陶君然放下兩個孩子,就先行離開了。

家裏兩個阿姨迎了上來。

姜晚笙張開雙手一人給了個大大的擁抱,哼唧唧撒嬌喊她們:“張媽,吳媽,我想你們了。”

保姆從小帶著姜晚笙長大,比她父母陪在她的身邊更多,自然是疼愛得不行。

她們摟著噓寒問暖了一番,怕外面暑氣太重,就領著孩子們進去了。

晚飯早就準備好。

擔心坐車太久食欲不佳,所以煲的鮑魚海鮮粥,配了幾個小菜,清爽又飽腹。

姜晚笙吃得很開心,邊吸溜兩口,邊嘴甜地誇這粥實在太好吃了,哄得阿姨們笑顏大開,合不攏嘴。

幾米長的大理石餐桌,對比反差強烈。

這頭熱鬧笑聲不斷,坐那頭的祁琛更顯漠漠,格格不入。

他垂眼握著瓷碗,卻沒吃下幾口,肩頸線條繃得很緊,整個人像一塊木頭般,僵硬不已。

甚至連擡頭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得艱難。

阿姨們都是一小時前才知道家裏要多個孩子住進來,不知道他具體是什麽身份,太客氣太熱情都顯得很突兀。

所以也不好多過問,只當他是沒什麽胃口。

一頓飯很快結束。

天色也不早了,兩人上樓去休息。

陶君然提前交代過,將二樓客房收拾出來給祁琛做臥室,緊挨著姜晚笙的房間。

空間不大,剛剛好夠一個男孩子住。

也沒有獨立的浴室,需要出房間去走廊的公衛。

但祁琛已經覺得很滿足,畢竟在這之前,他連一個基礎的臥室都不曾擁有,一直和弟弟擠在狹窄的上下床。

父親去世後,地板甚至成為他的床。

如今的環境,對他來說已經是奢望。

但祁琛依舊睡不著,翻來覆去輾轉到淩晨還未閉眼。

柔軟像是雲朵般的床墊,純白沒有一絲汙垢的墻面,幹凈落滿月光的落地窗,還有很多很多。

都在提醒著他,面前一切的陌生。

九月初的夜晚依舊悶熱,臥室裏的溫度順著蟬鳴聲一點點擡高,祁琛額頭碎發間沁著一層薄薄的汗珠。

T恤領口也映出一圈濕潤。

這裏的空調不同於安城的筒子樓,不再是那種普通掛式或是大件立式,而是一個個小方塊構成的中央空調。

祁琛沒見過,也不會用。

但是他不會去特地詢問別人該怎麽用,一來很麻煩阿姨們,二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想著,反正在大熱天酷暑下被罰站也熬過那麽多次了,忍一忍就好了。

但大概是這一個多月在方奶奶家冷氣從沒斷過,他竟然只堅持了一小會,就覺得燥熱難耐。

窗戶打開又關上,還是覺得很難忍受。

他在房間裏轉了幾圈,最終還是打開門,借著下樓喝水的由頭去客廳降會溫。

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拖鞋都沒穿,光腳往外走。

等他才悄聲摸到樓梯口,一道光亮倏地從背後照來,伴隨著木門被“砰”下猛地推開的聲響。

此時的祁琛正像個小偷一樣輕手輕腳的,聽到動靜後脊背僵了瞬,他頓了頓,猶豫回頭。

下一秒,對上女孩睡眼朦朧的雙眼。

姜晚笙長發亂糟糟的,雙馬尾一個垂在肩膀上,一個高高翹起來,像個掛件一樣戴在頭上。睡裙皺皺巴巴的,光看她衣服的形狀就知道她睡姿是怎麽橫七扭八了。

整個人站在那兒,完全是一個被捏皺巴的玩偶,可憐又可愛。

她似乎是才睡醒,手背使勁地揉搓眼睫,也沒管祁琛為什麽這個點在外面,嘟囔著使喚他:“我要喝水。”

祁琛懵了,沒搞清楚面前的狀況,下意識:“…啊?”

“渴死了,我要喝水啊!”姜晚笙跺跺腳,起床氣讓她有點不耐煩,“牽我去喝水,我看不清。”

說著,她就伸出自己的手臂。

“……”

祁琛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猶豫片刻,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腳步很慢又很穩地往樓下走。

姜晚笙跟著他走了兩步,感官緩緩回神,也在瞬間感知到他手心涔涔的薄汗。

不如往日一般和他牽手很舒服。

她皺皺眉,有點不滿,耍小脾氣:“你怎麽出這麽多汗?你去游泳了啊!?”

祁琛呼吸噎住,嘴唇張開又閉合,不知道該怎麽給她解釋自己出汗的原因。

最後幹脆選擇閉口不言。

他沈默著領著姜晚笙來到廚房島臺處。

打開櫥櫃,他拿出玻璃杯,稍墊腳跟給她接了一杯水。

姜晚笙接了過來,瞇著眼一次性灌了進去。

玻璃杯很快見了底。

喝完後,她徑直拿手上這個空杯子又接了一杯水。

然後,姜晚笙走到制冰機旁邊,因為她沒有祁琛高,只能挪來一個小板凳。

吃力地踩在上面,她按下按鈕。

“嗵嗵嗵——”清脆三聲,冰塊依次掉進杯中。

姜晚笙扶著島臺走下來,點了點下巴,小大人似地發話道:“我夏天喝水都要放冰塊的,三塊,你記住了啊。”

祁琛沒懂她為什麽要和自己說這個話。

難道是在抱怨自己沒給她放冰塊嗎?所以不高興之下,自己重新接了一杯?

他沒說話時,餘光瞥到她手裏的杯子。

冰塊融化時上下浮動,玻璃杯裏的礦泉水立刻咕嚕嚕冒出氣泡,水汽沿著杯壁往下滑落,看著就很涼爽解渴。

祁琛咽了咽幹澀快要熱冒煙的嗓子。

就在這時,他看見姜晚笙將手中才接滿的那杯水,倏然遞了過來。

單字,一聲令下:“喝。”

祁琛擡眼,好幾秒沒說話,不太確定地問她:“給我的?”

“對啊。”姜晚笙皺皺鼻子,嫌他墨跡,“冰塊機按那個按鈕就行了,以後你要經常晚上給我接水喝,一定要記住咯。”

她又強調一遍,“三塊,不然我不喝的。”

祁琛在這個瞬間,接收到他從未使用過的電器的用法。她說得如此自然又直率,根本沒有多想,倒是顯得他這一路的別扭和自卑愈加明顯。

他臉頰浮起紅暈,垂眼接過水杯。

冰水順著喉嚨往下,涼爽疏解了所有的悶熱,祁琛整個人都變得舒服了起來。

他含了一塊冰塊在嘴裏,含糊地說:

“走吧,上樓睡覺吧。”

話畢,他自己都楞了楞。

這話像是在自己家一樣,脫口而出,語氣坦率,身上的不自在恍然消散不見。

姜晚笙根本沒察覺到他的心情變化,又揉了揉眼睛,回道:“嗯嗯,睡覺。”

其實家裏樓梯都裝了感應燈帶,就是防止姜晚笙夜盲癥在夜晚看不清的。但她非要牽著祁琛的手,貼著他走,在空曠黑不見底的別墅裏,這樣她才能更有安全感。

路過祁琛的房間,他的門是開著的,裏面的悶燥如火爐般瞬間撲至姜晚笙的鼻息,她擰了一下眉心。

轉頭仔細看,才發現他的空調開關都沒有打開。

姜晚笙停下腳步,目光落在祁琛後頸處的汗液處,她眉心擰得更緊了些許。

祁琛看她不走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扭過頭來問:“怎麽了?”

姜晚笙和他對視好半天。

盯得祁琛都不自在了,就在他準備再詢問一遍怎麽回事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她甕聲甕氣的一句。

“我睡不著,祁琛哥哥。”

尾音落下的須臾,空氣好像是凝固了幾秒。

和她相處這幾個月來,祁琛每次聽到她喊哥哥,都會不自覺地繃緊手背,他知道她這樣喊一定是有事要求他。

但是他還是很喜歡她這樣喊自己。

默了默,祁琛站直了些:“嗯?”

等她下一句話是什麽。

姜晚笙抿抿唇縫,手指頭攪合在一塊,溫溫軟軟地把請求說出來:“我一個人害怕,睡不著。”

她擡頭看他,“小狗陪我睡。”

兩人視線在半空交匯著。

祁琛沒有著急回答,他盯著女孩睫毛間殘留的惺忪濕氣,知道她在說謊,因為她剛剛才睡醒,怎麽會睡不著呢。

但是他沒有戳穿,或者說是沒有戳穿她對他自尊心幼稚、單純的維護。

中央空調冷氣呼呼地往外吹,沙沙聲響細微消散在黑暗中。

祁琛不知為何妥協。

他撓撓頭,小聲說:“小狗陪你睡,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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