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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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王婭在清明節之前離開了。
臨走之前，林燁送給她一只漂亮的羊毛氈小天鵝。
他自己做的太難看，在把手指不小心戳了好幾個血窟窿後，楚曉暮非要帶他去打破傷風，而且死都不願意讓他再碰戳針。
所以這只天鵝其實大部分都是楚曉暮做的，他頂多只起到一個輔助的作用。
“好可愛。”王婭很開心地收下，“謝謝。”
林燁看著她美麗溫和的眼眸，心裏卻無比愧疚。
他本來就配不上她，還無恥地利用她的感情。
也難怪楚曉暮不會接受他。
林燁在心裏自嘲苦笑，喉結滾動幾下，還是說出了一直梗在他心頭的道歉：“對不起。”
“沒關系的。”王婭從容又高傲，絲毫沒有被拒絕的惱羞成怒，“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喜歡我更不是你的錯。”
她只是想在分別前讓這份感情有個結果，無論是好是壞，起碼不留遺憾。
王婭自小便是被眾星捧月的對象，她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喜歡的男孩即使心怡其他人，她也絕不會因為失意而惱羞成怒。
能和自己喜歡的人談一場美好的戀愛當然好，但就算被拒絕，她也依然是自己心中最優秀的模樣。
只是看著林燁黯然的神色，她還是有些不忍：“你喜歡的那個人……竟然連你這樣的都……你們有什麽矛盾嗎？想說的話可以告訴我。”
“他……”林燁嘆息，感到心口沈重得喘不上氣，“他親口說喜歡我的，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不接受我。”
王婭濃密光亮的長發被風吹起，她很優雅地將它們撩在耳後：“她是什麽樣的人？”
林燁神情頃刻間變得溫柔：“他很溫暖，很善良，喜歡小動物，特別社恐，還路癡，挑食，只愛吃垃圾食品。”
“總之，他特別可愛，我想照顧他一輩子。”
“是嗎？”王婭笑著，“聽起來確實很可愛。”
林燁意識到了自己的出神，急忙解釋道：“抱歉，我不是說你不好，你人特別優秀，是我配不上你。”
“不要把自己說的那麽不堪，你也很優秀，真的。”王婭移開視線，想著她第一次見到林燁時的場景，不禁笑了起來。
那是他們剛入學的時候，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學校突然停電，她們所有舞蹈生都在學校最偏的北樓練習，老師又有急事請假，只留她們一群小姑娘被遺忘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沒有手機，沒有手電，連那彎彎繞繞的教學樓都是一片死寂的漆黑。
她們對這片區域無比陌生，根本沒有人能找到回去的路。
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著光亮的重新到來，可一直等到下自習，她們仍處於可怖的黑暗之中。
有膽小的女孩子忍不住哭了起來。
恐懼的情緒在迅速蔓延。
她們別無他法，只能依靠自己摸索著走出這片黑暗。
可意外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王婭在下樓梯時一腳踩空，只覺得腳腕處一陣火燒火燎的痛，很快她就站不起來了。
幾個女孩這下徹底亂做了一團，誰也不敢率先去扶她，生怕發生什麽意外。
時間在粘稠的夜色中被逐漸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人無比煎熬。
王婭看出了她們的焦慮，於是也沒有強求她們留下來陪自己，只是請求她們出去後叫人來找自己。
但是遲遲沒有人來尋她。
王婭心裏發冷，腦海中不可遏制地閃過校園裏的一系列恐怖傳說。
據說北樓沒有人是因為這以前死過好幾個學生……
有上吊死的，有套塑料袋窒息而死的，更多的……是跳樓。
所以學校很快就花大價錢在所有窗戶和樓頂安上了密密實實的鐵柵欄，但學生間也因此傳出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說。
因為安上了這些鋼管，那些學生的冤魂一直沒法離開，跳樓死的學生會頭朝下“咚咚咚”地在樓梯上一遍又一遍循環著在學校徘徊。
“每當你聽到咚咚的聲音，就是學長學姐來找你索命了。”
“嘀嗒……嘀嗒……”不遠處的衛生間水龍頭流下的水滴極響地砸在生銹發潮的地面上，傳來一陣陣濕黏的古怪味道。
“嘎吱嘎吱……”年久的廁所門在搖搖欲墜地呻吟著。
王婭渾身發冷，神經極度緊繃，幾乎就要不管不顧地掙紮著離開，但卻又害怕自己永遠迷失在這迷宮般幽深的地方。
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她的聽力變得無比敏銳，很快就捕捉到了夾雜在各種瘆人的零碎聲音中沈悶的“咚咚”聲。
她的神經終於徹底崩潰，伏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歇斯底裏地痛哭慘叫起來。
黑壓壓的四周像是掩藏著無數面目猙獰扭曲的怪物，要將她一口一口地生吞活剝。
很快，那聲音節奏變得越來越急促迅捷，近在咫尺即將來到她身邊。
王婭精神和肉體都遭到了極大的折磨，神識已經開始變得恍惚麻木，似乎絕望地接受了自己被拋棄的事實。
她甚至沒有發現已經有人來到了她身邊。
等她註意到那與她僅一步之遙又隱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的高大身影時，驚怖再次比清醒的意識更早地撕裂了她的身體。
“啊！！！唔？唔嗚嗚……”撕心裂肺的慘叫還未出口，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掌制止。
王婭淚眼朦朧地看向來人，很快就震驚地睜大了雙眼，一時間竟是連哭也忘記了。
這家夥長得是真好看呀……
如果真是鬼，好像也沒那麽可怕了……
“同學。”沈穩好聽的男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我是來找你的。”
王婭依舊通紅著雙眼緊盯著他的臉龐，仍沒有搞清楚狀況。
“你腳扭傷了是嗎？”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仔細地觀察著，從她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纖長濃密的睫毛簾子和線條筆直優越的鼻梁。
極其帥氣溫暖的模樣。
“你這樣好像走不了路。”林燁紳士地向她伸出手，“你介意我把你抱去醫務室嗎？”
王婭怔楞地搖搖頭，耳朵邊卻慢慢燒紅，任由他將校服披到她身上來避免直接的身體接觸。
“你的朋友也迷路了，剛繞出去。”林燁笑著，不斷和她說話來緩解她緊張的情緒，她把臉縮在他胸口，與他的心臟離得極近，連帶著她的心臟也瘋了般熱烈鼓動著。
後面發生了什麽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眼前只有那張英俊到不真實的面孔還有接觸到的胸膛的溫度，恍惚間好像有一個修長的人影跟在他們身邊，只是在看了他們一眼後很快就離開了。
林燁貌似還叫了那人的名字。
曉……什麽暮來著？
不重要。
王婭在那一次後開始不由自主地關註那個耀眼迷人的身影，每一次與他的不經而遇，都能叫她心跳加速。
當他準確地說出她的名字時，王婭只覺得眼前都是一片迷離的雲彩，將她團團圍繞無法掙脫。
她知道，她徹底喜歡上這個幾乎完美的異性，他的一切，都將貫穿她整個青澀的少年時期。
盡管這份暧昧的情愫還未盛放便被徹底扼殺，但她依然感謝他。
一定要好好珍惜呀。
她在心裏默默對那個不知名的剪影說著，像他驚艷她的歲月般去溫柔他的時光吧。
……
清明不放假是學校歷來的傳統，可這周清明無比幸運地正好在雙周的周六，校領導實在沒有任何理由不讓學生回家給祖爺爺奶奶掃個墓。
但給學生放兩天假怎麽行呢，清明一旦開了口子，以後的元宵中秋端午可怎麽辦呢？
於是聰明的校領導想到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周六要去掃墓，可以呀，周日回來上課總行了吧。
夠善解人意了吧。
學生們紛紛讚嘆地表示，想出這個法子的校領導這波騷操作簡直頗有蔣賊遺風，看來學校已經成為了資本主義覆辟最豐厚的土壤，真是去你媽的可喜可賀呀。
在學生們漫天的吐槽與叫苦連天聲中，只有楚曉暮是真心實意地感謝著校領導。
因為他要是不去掃墓，他們家就真沒人去了。
爸媽活著的時候窮受罪，死了他還不能給他們多燒點紙錢闊氣一把？
叫爸在那邊把媽的婚禮補上，一年辦的比一年隆重。
楚曉暮看著價格飛漲的冥幣，沒有絲毫猶豫，闊氣地選了最大面額的幾大沓子，又豪邁地表示讓老板把“別墅”“跑車”“紙人”“金銀首飾”“24K純金手機”什麽的都搬出來，他楚大少爺都要了。
不就是下個星期生活費又沒了嗎？
他可以餓著，爸媽爺爺在那邊可咋都不能窮著。
楚曉暮就這樣哼哧哼哧地提著幾大包亂七八糟的玩意心滿意足地坐上了駛往遠方的大巴。
現在杏花已經開了，漫山遍野都能看到一樹一樹彩霞般爛漫輕柔的粉，與灰敗暗沈的天空形成極其割裂的對比，風一吹，便洋洋灑灑地連了天，似乎讓這煤塵紛飛的空氣中都夾雜著隱隱的香氣。
好一片無聲的燦爛與溫柔。
楚曉暮看著這輕舞飛揚的蹁躚海洋出神。
他想起來了。
林燁妹妹的墓也在這附近的山上。
那裏，應該也開滿了一簇簇杏花吧。
小姑娘被那花海包裹著日覆一日地沈睡，應該也不會太孤獨。
楚曉暮眼眸中滑過一絲澀然。
那他呢？
林燁他會不會正在趕來的路上？
只有他一個人孤身來到這裏。
明明上一次，他們還彼此相伴，差一點就要克制不住悸動的感情吻上對方。
楚曉暮回想起那次暧昧又溫情的陪伴，心裏甜蜜又彌漫著絲絲苦澀。
竟然當著人家妹妹的面……
楚曉暮用手掌蓋上酸痛的眼睛，再也不願回想。
過了很久，大巴車駛到了終點。
楚曉暮吃力地將大包小包的東西全部提溜在手裏，擡頭看著漫無邊際幽遠蔥蘢的綠，眼睛在微微發光。
等等我，再等等我……
他順著幽深卻平緩的羊腸小道一點點蜿蜒攀爬，清晨附在草葉上的露水很快沾濕了他白色的襯衫，像是一縷悠悠飄渺於天地間的薄霧。
沒有一個人的身影，雲初遠遠傳來三兩聲鳥鳴，葳蕤蔓蔓的野草繁木沈默地接納了他。
生命的終止與重逢在此刻交匯。
楚曉暮的指尖輕輕觸上了那幾塊冰冷厚重的石碑，上面沁著一層濕潤的霧氣。
他仰首望著足以遮天蔽日的蒼茫古樹，恍惚間又回到了自己被藤蔓包裹的雨夜的夢。
心逐漸安靜了下來。
他靠在墓碑前，慢慢閉上了眼睛。
絲絲縷縷的陽光傾瀉而下，在婆娑搖曳的樹葉中破碎游走，朦朧溫暖的光斑像海洋裏光亮虛幻的水母般摩挲他的面頰，少年的身邊安寧卻又熱烈。
楚曉暮醒來，發現自己正棲身於一片綠色翻湧的海，太陽的心臟在眼前灼灼地燃燒，大片大片的碎金在他的眼中勾勒，暈染出琉璃色的夢。
他靜靜地與它對視片刻，仿佛在此刻見到了從未來過的世界。
他該走了。
楚曉暮摸摸親人們被他觸得溫暖的墓碑，眼瞳中是比海更深沈的感情。
再見。
他無聲地與他們告別。
我很想你們。
坐在回程的大巴車上，楚曉暮靠在透明的車窗邊上出神。
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在悄無聲息地蛻變為一顆微渺的種子，靈魂枯萎成腐爛的土壤，在回憶的拐角，慢慢生長出繁茂孤獨的樹，讓他分不清光陰的流逝與永恒。
他站在遠方的曠野，兀自停留在原地，再也沒有走出來。
意識在逐漸遠離。
那是……
楚曉暮灰蒙的目光突然泛起一絲波動，眼睛驀然睜大，整個世界瞬間濃縮聚焦於窗外那孤零零停在原地的單車。
“停車！師傅麻煩您停車！”
他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砰砰劇烈的震顫聲令人頭暈目眩，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沖動地下車，不顧一切地來到了停著單車的險峻山腳下。
他看看絕塵而去的大巴，心想這可不是他想去找他的，實在是車跑了沒辦法回學校。
一會見到林燁了就這麽和他說。
楚曉暮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驅動著發麻僵硬的手腳爬山。
山不高的……山不高……
楚曉暮不住在心裏沒有底氣地催眠自己，半山腰的冷風帶著瑟縮的雜草嗚咽，那些溫柔爛漫的杏花將山間的羊腸小道遮住大半，以至於他膽戰心驚地看向身後時覺得自己恍若身處沒有來路的百丈雲端之上。
冷汗“唰”一下滲出一身。
楚曉暮雙腿發軟，身體不受控制地打顫發麻，寒風呼呼地透過他被汗水浸濕的襯衣瓦解著他的意志，嗓子卻跟啞了似的發不出一聲慘叫。
為什麽要把妹妹的墓修在這種地方啊笨蛋……
楚曉暮欲哭無淚，如果一會山上找不到林燁他就一頭碰死在這裏，反正他絕對不會再一個人下去了。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木事的！
他哆哆嗦嗦地想爬起來，剛猶豫著站起來一點點，就感到一陣恐怖的天旋地轉，暈頭轉向間發麻的雙腿毫不意外地在松軟的土壤上滑了個趔趄。
“啊啊啊啊啊！”重心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間，楚曉暮大腦一片空白，淒厲的慘叫徹底撕破了墳山的寧靜。
“林燁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剎那間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他歇斯底裏手腳並用好不狼狽地朝山頭發瘋般極掠而去，跟受驚的貓似的一蹦三尺高，眨眼間就在這條黃土小道上撲騰起一陣嗆鼻的塵土，在他身後像幽靈般緊追不舍。
“啊啊啊啊啊嗚——”眼眶酸澀得滑出什麽濕濕涼涼的東西，那一刻，楚曉暮只覺得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太丟人了……
他突然之間好像也不是那麽想見林燁了。
林燁聽見了他的聲音，兩個人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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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婭在清明節之前離開了。
臨走之前，林燁送給她一只漂亮的羊毛氈小天鵝。
他自己做的太難看，在把手指不小心戳了好幾個血窟窿後，楚曉暮非要帶他去打破傷風，而且死都不願意讓他再碰戳針。
所以這只天鵝其實大部分都是楚曉暮做的，他頂多只起到一個輔助的作用。
“好可愛。”王婭很開心地收下，“謝謝。”
林燁看著她美麗溫和的眼眸，心裏卻無比愧疚。
他本來就配不上她，還無恥地利用她的感情。
也難怪楚曉暮不會接受他。
林燁在心裏自嘲苦笑，喉結滾動幾下，還是說出了一直梗在他心頭的道歉：“對不起。”
“沒關系的。”王婭從容又高傲，絲毫沒有被拒絕的惱羞成怒，“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喜歡我更不是你的錯。”
她只是想在分別前讓這份感情有個結果，無論是好是壞，起碼不留遺憾。
王婭自小便是被眾星捧月的對象，她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喜歡的男孩即使心怡其他人，她也絕不會因為失意而惱羞成怒。
能和自己喜歡的人談一場美好的戀愛當然好，但就算被拒絕，她也依然是自己心中最優秀的模樣。
只是看著林燁黯然的神色，她還是有些不忍：“你喜歡的那個人……竟然連你這樣的都……你們有什麽矛盾嗎？想說的話可以告訴我。”
“他……”林燁嘆息，感到心口沈重得喘不上氣，“他親口說喜歡我的，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不接受我。”
王婭濃密光亮的長發被風吹起，她很優雅地將它們撩在耳後：“她是什麽樣的人？”
林燁神情頃刻間變得溫柔：“他很溫暖，很善良，喜歡小動物，特別社恐，還路癡，挑食，只愛吃垃圾食品。”
“總之，他特別可愛，我想照顧他一輩子。”
“是嗎？”王婭笑著，“聽起來確實很可愛。”
林燁意識到了自己的出神，急忙解釋道：“抱歉，我不是說你不好，你人特別優秀，是我配不上你。”
“不要把自己說的那麽不堪，你也很優秀，真的。”王婭移開視線，想著她第一次見到林燁時的場景，不禁笑了起來。
那是他們剛入學的時候，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學校突然停電，她們所有舞蹈生都在學校最偏的北樓練習，老師又有急事請假，只留她們一群小姑娘被遺忘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沒有手機，沒有手電，連那彎彎繞繞的教學樓都是一片死寂的漆黑。
她們對這片區域無比陌生，根本沒有人能找到回去的路。
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著光亮的重新到來，可一直等到下自習，她們仍處於可怖的黑暗之中。
有膽小的女孩子忍不住哭了起來。
恐懼的情緒在迅速蔓延。
她們別無他法，只能依靠自己摸索著走出這片黑暗。
可意外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王婭在下樓梯時一腳踩空，只覺得腳腕處一陣火燒火燎的痛，很快她就站不起來了。
幾個女孩這下徹底亂做了一團，誰也不敢率先去扶她，生怕發生什麽意外。
時間在粘稠的夜色中被逐漸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人無比煎熬。
王婭看出了她們的焦慮，於是也沒有強求她們留下來陪自己，只是請求她們出去後叫人來找自己。
但是遲遲沒有人來尋她。
王婭心裏發冷，腦海中不可遏制地閃過校園裏的一系列恐怖傳說。
據說北樓沒有人是因為這以前死過好幾個學生……
有上吊死的，有套塑料袋窒息而死的，更多的……是跳樓。
所以學校很快就花大價錢在所有窗戶和樓頂安上了密密實實的鐵柵欄，但學生間也因此傳出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說。
因為安上了這些鋼管，那些學生的冤魂一直沒法離開，跳樓死的學生會頭朝下“咚咚咚”地在樓梯上一遍又一遍循環著在學校徘徊。
“每當你聽到咚咚的聲音，就是學長學姐來找你索命了。”
“嘀嗒……嘀嗒……”不遠處的衛生間水龍頭流下的水滴極響地砸在生銹發潮的地面上，傳來一陣陣濕黏的古怪味道。
“嘎吱嘎吱……”年久的廁所門在搖搖欲墜地呻吟著。
王婭渾身發冷，神經極度緊繃，幾乎就要不管不顧地掙紮著離開，但卻又害怕自己永遠迷失在這迷宮般幽深的地方。
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她的聽力變得無比敏銳，很快就捕捉到了夾雜在各種瘆人的零碎聲音中沈悶的“咚咚”聲。
她的神經終於徹底崩潰，伏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歇斯底裏地痛哭慘叫起來。
黑壓壓的四周像是掩藏著無數面目猙獰扭曲的怪物，要將她一口一口地生吞活剝。
很快，那聲音節奏變得越來越急促迅捷，近在咫尺即將來到她身邊。
王婭精神和肉體都遭到了極大的折磨，神識已經開始變得恍惚麻木，似乎絕望地接受了自己被拋棄的事實。
她甚至沒有發現已經有人來到了她身邊。
等她註意到那與她僅一步之遙又隱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的高大身影時，驚怖再次比清醒的意識更早地撕裂了她的身體。
“啊！！！唔？唔嗚嗚……”撕心裂肺的慘叫還未出口，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掌制止。
王婭淚眼朦朧地看向來人，很快就震驚地睜大了雙眼，一時間竟是連哭也忘記了。
這家夥長得是真好看呀……
如果真是鬼，好像也沒那麽可怕了……
“同學。”沈穩好聽的男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我是來找你的。”
王婭依舊通紅著雙眼緊盯著他的臉龐，仍沒有搞清楚狀況。
“你腳扭傷了是嗎？”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仔細地觀察著，從她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纖長濃密的睫毛簾子和線條筆直優越的鼻梁。
極其帥氣溫暖的模樣。
“你這樣好像走不了路。”林燁紳士地向她伸出手，“你介意我把你抱去醫務室嗎？”
王婭怔楞地搖搖頭，耳朵邊卻慢慢燒紅，任由他將校服披到她身上來避免直接的身體接觸。
“你的朋友也迷路了，剛繞出去。”林燁笑著，不斷和她說話來緩解她緊張的情緒，她把臉縮在他胸口，與他的心臟離得極近，連帶著她的心臟也瘋了般熱烈鼓動著。
後面發生了什麽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眼前只有那張英俊到不真實的面孔還有接觸到的胸膛的溫度，恍惚間好像有一個修長的人影跟在他們身邊，只是在看了他們一眼後很快就離開了。
林燁貌似還叫了那人的名字。
曉……什麽暮來著？
不重要。
王婭在那一次後開始不由自主地關註那個耀眼迷人的身影，每一次與他的不經而遇，都能叫她心跳加速。
當他準確地說出她的名字時，王婭只覺得眼前都是一片迷離的雲彩，將她團團圍繞無法掙脫。
她知道，她徹底喜歡上這個幾乎完美的異性，他的一切，都將貫穿她整個青澀的少年時期。
盡管這份暧昧的情愫還未盛放便被徹底扼殺，但她依然感謝他。
一定要好好珍惜呀。
她在心裏默默對那個不知名的剪影說著，像他驚艷她的歲月般去溫柔他的時光吧。
……
清明不放假是學校歷來的傳統，可這周清明無比幸運地正好在雙周的周六，校領導實在沒有任何理由不讓學生回家給祖爺爺奶奶掃個墓。
但給學生放兩天假怎麽行呢，清明一旦開了口子，以後的元宵中秋端午可怎麽辦呢？
於是聰明的校領導想到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周六要去掃墓，可以呀，周日回來上課總行了吧。
夠善解人意了吧。
學生們紛紛讚嘆地表示，想出這個法子的校領導這波騷操作簡直頗有蔣賊遺風，看來學校已經成為了資本主義覆辟最豐厚的土壤，真是去你媽的可喜可賀呀。
在學生們漫天的吐槽與叫苦連天聲中，只有楚曉暮是真心實意地感謝著校領導。
因為他要是不去掃墓，他們家就真沒人去了。
爸媽活著的時候窮受罪，死了他還不能給他們多燒點紙錢闊氣一把？
叫爸在那邊把媽的婚禮補上，一年辦的比一年隆重。
楚曉暮看著價格飛漲的冥幣，沒有絲毫猶豫，闊氣地選了最大面額的幾大沓子，又豪邁地表示讓老板把“別墅”“跑車”“紙人”“金銀首飾”“24K純金手機”什麽的都搬出來，他楚大少爺都要了。
不就是下個星期生活費又沒了嗎？
他可以餓著，爸媽爺爺在那邊可咋都不能窮著。
楚曉暮就這樣哼哧哼哧地提著幾大包亂七八糟的玩意心滿意足地坐上了駛往遠方的大巴。
現在杏花已經開了，漫山遍野都能看到一樹一樹彩霞般爛漫輕柔的粉，與灰敗暗沈的天空形成極其割裂的對比，風一吹，便洋洋灑灑地連了天，似乎讓這煤塵紛飛的空氣中都夾雜著隱隱的香氣。
好一片無聲的燦爛與溫柔。
楚曉暮看著這輕舞飛揚的蹁躚海洋出神。
他想起來了。
林燁妹妹的墓也在這附近的山上。
那裏，應該也開滿了一簇簇杏花吧。
小姑娘被那花海包裹著日覆一日地沈睡，應該也不會太孤獨。
楚曉暮眼眸中滑過一絲澀然。
那他呢？
林燁他會不會正在趕來的路上？
只有他一個人孤身來到這裏。
明明上一次，他們還彼此相伴，差一點就要克制不住悸動的感情吻上對方。
楚曉暮回想起那次暧昧又溫情的陪伴，心裏甜蜜又彌漫著絲絲苦澀。
竟然當著人家妹妹的面……
楚曉暮用手掌蓋上酸痛的眼睛，再也不願回想。
過了很久，大巴車駛到了終點。
楚曉暮吃力地將大包小包的東西全部提溜在手裏，擡頭看著漫無邊際幽遠蔥蘢的綠，眼睛在微微發光。
等等我，再等等我……
他順著幽深卻平緩的羊腸小道一點點蜿蜒攀爬，清晨附在草葉上的露水很快沾濕了他白色的襯衫，像是一縷悠悠飄渺於天地間的薄霧。
沒有一個人的身影，雲初遠遠傳來三兩聲鳥鳴，葳蕤蔓蔓的野草繁木沈默地接納了他。
生命的終止與重逢在此刻交匯。
楚曉暮的指尖輕輕觸上了那幾塊冰冷厚重的石碑，上面沁著一層濕潤的霧氣。
他仰首望著足以遮天蔽日的蒼茫古樹，恍惚間又回到了自己被藤蔓包裹的雨夜的夢。
心逐漸安靜了下來。
他靠在墓碑前，慢慢閉上了眼睛。
絲絲縷縷的陽光傾瀉而下，在婆娑搖曳的樹葉中破碎游走，朦朧溫暖的光斑像海洋裏光亮虛幻的水母般摩挲他的面頰，少年的身邊安寧卻又熱烈。
楚曉暮醒來，發現自己正棲身於一片綠色翻湧的海，太陽的心臟在眼前灼灼地燃燒，大片大片的碎金在他的眼中勾勒，暈染出琉璃色的夢。
他靜靜地與它對視片刻，仿佛在此刻見到了從未來過的世界。
他該走了。
楚曉暮摸摸親人們被他觸得溫暖的墓碑，眼瞳中是比海更深沈的感情。
再見。
他無聲地與他們告別。
我很想你們。
坐在回程的大巴車上，楚曉暮靠在透明的車窗邊上出神。
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在悄無聲息地蛻變為一顆微渺的種子，靈魂枯萎成腐爛的土壤，在回憶的拐角，慢慢生長出繁茂孤獨的樹，讓他分不清光陰的流逝與永恒。
他站在遠方的曠野，兀自停留在原地，再也沒有走出來。
意識在逐漸遠離。
那是……
楚曉暮灰蒙的目光突然泛起一絲波動，眼睛驀然睜大，整個世界瞬間濃縮聚焦於窗外那孤零零停在原地的單車。
“停車！師傅麻煩您停車！”
他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砰砰劇烈的震顫聲令人頭暈目眩，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沖動地下車，不顧一切地來到了停著單車的險峻山腳下。
他看看絕塵而去的大巴，心想這可不是他想去找他的，實在是車跑了沒辦法回學校。
一會見到林燁了就這麽和他說。
楚曉暮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驅動著發麻僵硬的手腳爬山。
山不高的……山不高……
楚曉暮不住在心裏沒有底氣地催眠自己，半山腰的冷風帶著瑟縮的雜草嗚咽，那些溫柔爛漫的杏花將山間的羊腸小道遮住大半，以至於他膽戰心驚地看向身後時覺得自己恍若身處沒有來路的百丈雲端之上。
冷汗“唰”一下滲出一身。
楚曉暮雙腿發軟，身體不受控制地打顫發麻，寒風呼呼地透過他被汗水浸濕的襯衣瓦解著他的意志，嗓子卻跟啞了似的發不出一聲慘叫。
為什麽要把妹妹的墓修在這種地方啊笨蛋……
楚曉暮欲哭無淚，如果一會山上找不到林燁他就一頭碰死在這裏，反正他絕對不會再一個人下去了。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木事的！
他哆哆嗦嗦地想爬起來，剛猶豫著站起來一點點，就感到一陣恐怖的天旋地轉，暈頭轉向間發麻的雙腿毫不意外地在松軟的土壤上滑了個趔趄。
“啊啊啊啊啊！”重心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間，楚曉暮大腦一片空白，淒厲的慘叫徹底撕破了墳山的寧靜。
“林燁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剎那間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他歇斯底裏手腳並用好不狼狽地朝山頭發瘋般極掠而去，跟受驚的貓似的一蹦三尺高，眨眼間就在這條黃土小道上撲騰起一陣嗆鼻的塵土，在他身後像幽靈般緊追不舍。
“啊啊啊啊啊嗚——”眼眶酸澀得滑出什麽濕濕涼涼的東西，那一刻，楚曉暮只覺得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太丟人了……
他突然之間好像也不是那麽想見林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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