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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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楚曉暮有時候覺得自己這人也挺神奇，每個和他稍微親近一點的人最後總是會反目成仇。
從林燁生日過後的第一天開始，潘東就開始和喬木他們套近乎，竟然很快得到了對方的認可，楚曉暮則榮幸地成為了他們關系的潤滑劑，每次這夥人都會像趕不走的蒼蠅一樣在他身邊惡劣地大聲笑鬧，會毫不掩飾地以他為中心開一些讓人聽不真切的黃笑話，擾得人根本沒法好好學習。
楚曉暮知道他們這麽肆無忌憚的原因。
因為劉麗離開了。
暫時接替她班主任位置的是他們班的政治老師徐敏，遠沒有劉麗負責，對班裏這夥男生更是無比包容，平日裏的口頭禪就是“文科班女生多了就是麻煩”，在韓文忍無可忍去向她揭發這夥人時，她的反應卻十分的不耐煩，輕描淡寫地將這事掩蓋了過去，反而開始抨擊她的穿著打扮與小心眼。
盡管她只是紮著最簡單的短馬尾，穿著幹凈規矩的校服。
從活動課一直到晚飯時間，她都沒有回來。
等楚曉暮和林燁吃完飯回到教室，看到的是韓文趴在桌子上用胳膊死死地捂住臉，拼命掩蓋著自己的哭泣聲。
他急忙過去問她事情的緣由，韓文一開始還抽噎著死活不願意說，最後忍不住了，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我什麽……什麽都沒幹啊，她為什麽要說……說我早戀……沒個學生樣……”
還有一些事情她沒說出口，就是徐敏懷疑是她勾得這夥男生到她身邊去顯擺不好好學習，她本人更是在林燁和楚曉暮這兩個容貌出眾的男生之間周旋。
她覺得她所說的有人欺負楚曉暮這件事的發生，也都是因為她的緣故，讓她回去好好反省，不要再一天天忙著搔首弄姿。
韓文真的很難受，但她不能說出口，她知道楚曉暮一定會愧疚。
楚曉暮靜靜聽完她的哭訴，伸手輕拍她的肩膀，將偷偷帶回來的豆漿塞給她：“先喝點東西。”
韓文喝著喝著又開始哭：“為什麽你人這麽好要被欺負啊？”
楚曉暮遞給她紙巾，依舊面無表情：“所以你以後可別當個傻乎乎的好人，盡量把人想得壞一點，就比如，徐敏就是嫉妒你年輕優秀，從本質上排斥自己的女性身份。”
看著一向活潑開朗的韓文這麽難過，他的心也慢慢沈了下去。
於是他離開了韓文身邊，獨自一人坐到了教室的最角落處。
他不再與任何人說話交流，漸漸地，和所有人都拉開了距離，像是漂浮在孤寂的海洋之上一座沈默的孤島。
在喬木他們幸災樂禍地來他身邊嘲笑時，他又憑一己之力將他們懟得啞口無言，只能惱羞成怒又無可奈何地離開。
楚曉暮停下忙碌的筆尖，看著雪白輕薄的試卷邊緣出神，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指尖去把玩摩挲著這些柔軟的刀片，“嘩啦”一下，白皙的指腹滲出了一縷鮮血。
好疼。
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手指都在微微打顫。
但這詭異的疼痛竟然也讓他麻痹混濁的意識短暫地清醒了過來。
像是溺水之人終於沖出厚重的死水，盡管被熱烈的陽光炙烤得皮膚皸裂破碎，卻依然覺得值得。
因為他還活著。
還能感覺到痛。
但這一切很快就被另一個人察覺。
林燁註意到了他指尖上的兩道細小傷痕。
“怎麽回事？”林燁慌亂地握住他的手指不讓他掙紮，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傷口，像是怕嚇到他一般的溫柔，“還疼嗎？”
楚曉暮本想回答“沒事”“快好了”，可看著他有些難受擔心的眼神，裏面似乎還參雜著隱隱的心疼，心臟卻又一下子變得軟弱不堪。
“疼。”他說，“好疼的。”
“怎麽受傷的？”林燁輕輕地朝他的傷口呼氣，居然低頭輕柔地吻了吻他的指尖。
楚曉暮被他嚇了一跳，迅速發力想將自己的手指從桎梏中抽出，對方卻仍死不松手，甚至得寸進尺地用另一只手摟住了他的脊背，將他整個人靠近自己，眼瞳中帶著些頑皮的笑意，又將他的指尖摁在了自己的唇上：“你不說？不說我就把你的手指吃掉。”
緋紅已經徹底占據了楚曉暮白凈的臉龐，他終於認輸了，側過臉避開他令人著迷的目光，反而把自己燒紅的耳垂送到對方面前，小聲喃喃著：“被紙劃的。”
“你真是的……”林燁嘆了口氣，將他不由分說地摟進自己的懷抱，“真是個傻子。”
哪能一個手指被來回劃傷好幾次呢？
林燁不敢細想，只能將他抱得更緊：“沒事了，我在呢，晚上回去我給你抹點藥，很快就不疼了。”
楚曉暮也擡手慢慢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胸口躲了起來。
“以後別再這麽做了，好嗎？”林燁撫摸著他柔軟的發頂，出聲哀求。
楚曉暮的身體微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沒有回答。
“答應我，曉暮。”他的嘴唇若有若無地輕觸著他的側臉，像是溫暖的小動物在討好人類，好聽的嗓音猶如帶著魔咒般令人無法拒絕。
楚曉暮逐漸有些招架不住，像是在躲避他的觸碰，又像是在猶豫著渴求更多，終於微閉著眼睛輕聲顫抖著回應：“好……”
“曉暮。”林燁仍舊不依不饒，又冒著被打死的風險說出了那句幼稚不堪的話，“我還是想學文。”
楚曉暮看向他的眼睛，難得地沒有生氣：“你來吧，反正我要回去學理。”
“真的？”林燁雙手緊摟著他的肩膀，聲音是抑制不住的驚喜，可隨即又迅速蔫了下去，“曉暮你不是喜歡文嗎？為什麽要回來學理？”
楚曉暮反客為主捏了捏他的鼻尖：“我發現我還是喜歡學理，理科更好考學校。”
“是嗎……”林燁仍有些懷疑。
“嗯。”楚曉暮堅定地點頭，“千真萬確，反正現在文理數學一樣，文科分數線太高了。”
“曉暮，你要想好。”林燁與他對視，“你落下了半學期的課程，我和老師都會幫你，但還是會很辛苦。”
他點點他的額頭，很是憂慮：“真的會很辛苦。”
“我知道。”楚曉暮又將臉埋進他的胸口，委屈又固執，“上學哪有不累的。”
“好。”林燁將他摟得更緊，像是想將他徹底鎖進自己的懷抱保護起來，“別怕，我一定會盡我全力去幫你。”
“好。”楚曉暮懶洋洋地回答，“等期中考試完我會和老師說的。”
“那我等你。”
“嗯。”
“咳咳！”身旁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用力的咳嗽聲，楚曉暮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從林燁的懷抱裏掙脫出來，僵硬地看著來人。
劉帥笑瞇瞇地看著兩人：“你們在這幹什麽啊？”
林燁眼疾手快地將楚曉暮擋在身後，也立刻換上和老師套近乎時的招牌微笑：“老師，我有一些語文上的問題來找曉……楚曉暮探討一下。”說著竟然還真從口袋裏掏出一份寫著楚曉暮端正字跡和他的狗爬字的語文試題，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
“哦～這樣啊。”劉帥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瞇起一雙綠豆小眼去瞅躲在林燁身後的楚曉暮，“曉暮，你英語成績進步了不少啊，老師很欣慰，你如果要幫林燁提語文成績的話……”
他指了指樓道盡頭的走廊：“去那邊的六樓不錯，一般沒什麽人去，比較安靜。”
說著就邁著大長腿悠閑地往前走，然後回頭對他倆笑了一下，露出一口耀眼的大白牙：“我辦公室換了，這邊已經被我占領了！”
周測結束，終於又盼到了放假，但這一周，潘東依然留在宿舍，這讓楚曉暮有些不想在宿舍裏待著，於是林燁便想要楚曉暮和他一起去青姐家住。
“這不好吧？”楚曉暮皺著眉頭，本來青姐收留他打工就已經很麻煩人家了，怎麽還能再沒臉沒皮地住到人姑娘家裏去。
“青姐喜歡你啊。”林燁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你不想見雪餅嗎？”
楚曉暮猶豫片刻：“青姐肯定把它養得很好，我不擔心。”他伸手揪了一把對方的臉頰，“你又要開始打工了？”
“嗯。”林燁握住他摸著自己側臉的手，開玩笑似的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手心，在楚曉暮被惹惱即將動手的時候又點到即止地適時松開他的手，“我晚上會幫別人做一些電腦上的活，青姐家網好，而且我在她那打工也比較方便。”
楚曉暮看著他那張好看的臉，最終還是沒舍得上手：“好吧。”
他在青姐家住他也比較放心。
看著窗外傾盆的大雨，楚曉暮忍不住催促他：“快走吧，坐公交回去。”
“行。”林燁把520宿舍的鑰匙塞給他，“你原來那把鑰匙給宿管老師了吧？我到時候去給你要，這周你住咱們宿舍去吧。”
楚曉暮抿抿唇：“這不好吧？”
“為什麽不好？”林燁笑得溫柔，動作輕柔地揪了揪他的鼻尖，“你可是咱們宿舍的團寵，我走的時候剛把宿舍打掃了一遍，很幹凈的。”
他湊近他耳旁，聲音輕緩，像是暧昧的煙霧一樣撩人：“你不嫌棄的話，睡我床上就行……”
“你嫌棄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像一只忠誠的小狗在等著主人的命令與肯定。
楚曉暮撇過臉，纖長的睫毛簾子微微抖動了一下，聲音低到幾不可聞：“不嫌棄……”
林燁滿意地笑了起來，看上去耀眼又迷人，最後抱了抱他：“那我走了。”
“哎。”楚曉暮叫住他，將自己的傘遞給他。
“我有傘。”
“你的傘壞了，會淋雨。”楚曉暮一針見血地戳穿，很固執地將傘塞進他手裏。
林燁被他看見自己壞成那樣還舍不得扔的破傘也不覺得尷尬，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開心：“曉暮你真好，你果然很關註我呢！”
“……”
看著他蹦蹦跳跳離開的身影，楚曉暮不知怎的，心裏竟彌漫上一層可怖的不安，心口處更是傳來一陣密密麻麻的刺痛，那感覺讓他立刻驚慌地叫住了他：“林燁！”
“嗯？”樓下的少年立即回頭，很沖動地就想返回到他身邊，“曉暮怎麽了？”
“沒事。”楚曉暮擡手制止他要回來的動作，手指死死地掐著自己的胳膊，竭力消除自己那莫名的恐慌，“你……雨下得太大，你路上要小心一點。”
“好。”林燁見他關心自己，很是調皮地朝他拋了一個飛吻，楚曉暮不由得笑了起來，心裏的不適這才消除了些許。
真的是好大的雨啊。
整個世界都像是被一塊流動的幕布徹底包裹起來，讓人覺得涼而孤獨，像是被徹底地與他人隔離開來。
林燁站在空無一人的公交站牌底下，百無聊賴地掏出手機開始看解題視頻，餘光瞥見一對從附近大學裏溜出來玩的情侶，兩個人貼得極近，男生把傘偏向女生，女生則笑著貼得他更近，將手裏的零食親昵地餵給他吃。
林燁看著，覺得自己被塞了好大的一把狗糧。
……嗯，還挺好吃。
那種被愛著的感覺讓他有些羨慕。
小情侶走了，茫茫的天地間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林燁擡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心裏是無邊無際的惆悵。
他以後到底該怎麽辦呢？
“啪嗒……啪嗒……”
他兀自站在原地不動，整個世界像是一副陰冷的畫。
“嘩嘩……”沒腳深的雨水被極速地劃開，一圈一圈激烈地回蕩。
數個人影撕開了沈寂的雨夜。
雨下得越來越大，突然一道悶雷將大半天空照得慘白，隨後是更加淒厲的風雨肆意敲打著門窗玻璃。
楚曉暮被這呼嘯號叫的風雨聲擾得心神不寧，停下手裏快要畫完的海洋，摁了摁酸痛的太陽穴，躺在林燁的床上有些困倦地閉上了眼睛。
一向難以入眠的他這一次卻罕見地迅速進入了深度睡眠。
夢裏，也是這樣一個陰沈的雨夜，一切都像是被水汽暈染得濕黏模糊的油彩，他像是一個客居在別人身體裏的幽魂，身不由己地去一遍遍重覆毫無意義的動作。
突然，一陣突兀的敲門聲響起。
夢中的楚曉暮蹣跚著腳步走近那扇爬滿綠苔的生銹門扉。
打開後，外面是一個模糊的人影。
焦黑的影子上找不出五官與四肢，但他知道他在看著他。
過了很久，他混沌的大腦像是被恐怖的硫酸徹底腐蝕，他開始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爸！”
“爸！”
周圍的暗綠開始褪色扭曲，漸漸融成了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粘稠又窒息地包裹著他。
夢境是那樣地怪核詭秘，只是一瞬，所有的一切都濃縮消失，他依舊一個人坐在這安靜的被綠植裹挾的小屋。
不知過去多久，恍惚間聽到了有人在敲門，楚曉暮腦袋脹痛，眼鏡也忘了戴，迷迷糊糊地起身去開門。
這還是夢嗎？
這一次，一定要好好看清爸爸的臉。
門打開了，外面站著被淋得濕透的少年。
他看向他，眼神是那樣的哀傷而濕潤。
與窒息粘膩的夢截然不同的色彩，他英俊而仿徨的面龐終於讓楚曉暮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茫然地看著他，手指輕觸上他冰涼濕滑的臉頰。
“林燁你……”
“傘壞掉了。”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依戀卻又惶然地喃喃著，不敢去觸碰楚曉暮的指尖，“傘壞掉了。”
楚曉暮被他這副狼狽的模樣嚇到，驚慌與擔憂席卷而來，一時間根本不知該怎麽回答，只得慌亂地將林燁拽進屋裏：“我先出去，你趕緊把衣服換了。”
“別走！”林燁將他攔腰抱住，身體被凍得瑟瑟發抖，卻依舊不肯松手，“我害怕，你別走。”
楚曉暮被他纏得沒辦法，只能耐著性子哄他：“那我不看你，你趕緊把衣服換了好嗎？”
“我把你的傘弄壞了。”林燁趴在他背上，答非所問地輕輕抽噎著。
楚曉暮心臟驀的被刺痛，趕忙將他抱在懷裏：“沒事的，壞就壞了，我不生氣，沒關系的。”
他捧著他的臉頰，甚至有些哀求：“先把衣服換了好嗎？會感冒的。”
林燁漆黑的瞳孔一片黯然，冰涼的水滴順著他尚有些稚氣的臉龐流淌，讓人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沒事了沒事了。”他拍著他的肩背，動作輕緩地想幫他把濕透的上衣脫下，剛一碰到背上某個地方，他就痛楚地嗚咽起來，像是受傷卻不會說話的小動物一樣讓人心疼。
楚曉暮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在滴血。
“沒事了，別怕，我輕一點……”他安撫地捧著他的臉頰與他對視，指尖小心又珍視地描摹著他的眉眼，“我不會弄疼你的。”
他似乎相信了他的話，無比依賴地將腦袋緊貼在他的頸窩輕輕磨蹭著。
他能感覺到他的唇在微微顫抖。
楚曉暮略側過一點臉龐，溫熱的唇瓣若有若無地貼上他濕冷的面頰。
“別怕。”
衣服被一點一點剝下，少年覆蓋著流暢肌肉的身體上滿是觸目驚心的青紫與腫脹，像一條條肥碩作嘔的蛆蟲在貪婪地咀嚼著他健康的體魄。
楚曉暮瞳孔緊縮，猶如一只巨手死死攫住他的心臟將之揉捏粉碎，那些可怖的傷口瞬間刺得他雙眼通紅，令他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他指尖哆嗦，顫抖著想去觸碰，卻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
“林燁……”他語調不穩，帶著即將噴湧的憤怒與痛苦，“告訴我是誰幹的！我必須報警！一定不能放過他們！”
“沒用的，曉暮。”林燁與他額頭相抵，聲音裏滿是疲倦與無奈，“他們有十幾個人，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未成年人，有的看上去甚至比我還小好幾歲，警察能拿他們怎麽樣呢？”
“那我就只能和他們動刀子了。”楚曉暮面目冰冷，眼神滿是決絕與狠厲，他看出林燁身上的傷是被鈍器打的，這夥流氓混混，是真奔著把人打殘的目的去的。
他不敢想象如果林燁真的毫無防身的基礎，將會是怎樣一個可怕的結果。
他心裏又是後怕，又是感到一絲不合時宜的萬幸。
不管怎樣，林燁能從十幾個帶著家夥的混混手中逃脫，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
如果還有下一次，他一定會擋在他面前拼盡全力去保護他。
他拿毛巾一點一點仔細地擦拭著他漆黑的濕發，又動作極其小心地擦去他身上冰冷的雨水，用手機仔細地拍了幾張受傷部位的照片後，他把他嚴嚴實實地裹進溫暖的被窩，轉身就要離開。
“不要走！”林燁突然死死地拽住他的手，力氣大到難以置信，眼神卻是那樣的痛苦與無助，“求求你不要走……”
楚曉暮被他握得骨骼幾乎要扭曲錯位，卻沒有掙紮，反而毫不猶豫地反握住他的手掌，將它視若珍寶般護在手心：“我不會走的，絕對不會，但我現在要去醫院讓醫生看看你身上的傷，這件事不能拖，你先松開好嗎？我一定很快就回來。”
林燁咬著牙，身體在微不可見地發抖：“不。”
“林燁。”楚曉暮加重語氣，“聽話好嗎？”
“不要……”他再也克制自己的恐懼與不舍，不顧一切地用雙手緊緊摟住他緊窄的腰肢，眼淚奪眶而出，很快就浸濕了楚曉暮腹部的衣服，“不要走，求求你別走……”
不要像所有人一樣在他最需要他的時候離開。
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害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被那夥人拿著棍棒和磚塊圍攻的時候，他腦子裏只在想著一件事。
他要見到楚曉暮。
一定要。
“林燁，你聽我說。”楚曉暮將放在床頭的那副快要畫好的畫指給他看，“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我不會丟下你，永遠都不會，你要信我。”
他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發：“用樓道裏的電話跟我聯系，明白嗎？我會一直和你保持通話。”
“好……我信你……”林燁嗓音幹澀，眼瞳中是一片無聲碎裂的星辰，卻又隱隱夾雜著璨璨的期望。
他像被傷害過的單純孩童，有些幼稚地用側臉貼住他的手心，慢慢摩挲著，黑色的瞳孔被淚水浸得微微發光，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你要說話算話……”
楚曉暮眼中有著連他自己都沒有絲毫察覺的寵溺與愛戀，他一點點抽出自己的掌心，輕輕地勾住對方的手指拉勾：“騙你是小狗。”
林燁站在樓道裏，在楚曉暮剛走了幾步後就打通了電話。
楚曉暮瞬間接通電話轉過頭去看他，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那笑容是那樣的好看，在昏暗的樓道裏無聲無息地將他整個世界都點亮。
林燁委屈巴巴地看著他，也不說話，就光是看著他。
楚曉暮被他小媳婦一樣的樣子逗樂，對著手機聽筒笑著來了一句：“笨蛋。”
屋外的雨已經停了，被煤塵染黑的天空看不到一絲星光，空蕩蕩的破敗街頭上只有一間簡陋的診所發出微弱的慘白燈光。
楚曉暮走了進去。
“姐姐你好。”他鼓起勇氣叫住正準備下班的護士小姐，“能耽誤您兩分鐘看看我朋友的傷嗎？”
護士很熱心地看著他手機裏拍好的照片，莫名其妙來了一句：“這是真人嗎？”
楚曉暮沒搞清楚她的意思，很誠實地回答：“是，是我的朋友。”
“看上去身體還挺好的，傷口也還不算太嚴重，應該沒太大的問題。”
護士看看他身上的校服：“打架打的？”
“不是。”楚曉暮的臉色陰沈下來，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報覆的欲望和冷酷，“是有混混找他麻煩。”
“呀，那確實夠麻煩的。”護士認出了他們龍鳳中學的校服，有些感概，“你們這些乖孩子就是容易受欺負，不過以前可從來沒聽過混混找你們那的學生。”
楚曉暮沒有接她的閑話：“需要去醫院看看嗎？”
“醫院現在也關門了呀，這樣吧，你先買些藥回去，我告訴你怎麽處理，要是情況還沒好轉就只能去醫院看了，不過多半也是給你開藥。”
“好。”楚曉暮摘下耳機，將手機裝進褲兜，壓低聲音，“麻煩幫我拿好一點的藥。”
護士將幾樣藥品介紹給他：“這個效果最好，但是比較貴，你們學生的話我覺得用這個就不錯……”
“不用了。”楚曉暮毫不猶豫地選了最貴的那盒，“就這個，還有其他的藥也要最好的。”
護士小姐姐笑瞇瞇的：“你對你朋友可真好。”
楚曉暮被她說得有點尷尬：“還是他對我更好。”
他仔細聽著小姐姐的叮囑步驟和註意事項，一直到出了診所才將手機掏出褲兜。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的家夥又是一副淒淒慘慘戚戚的怨婦樣，聲音拉得比唱戲還長，調子有氣無力的：“曉暮……”
“在呢，剛才手機掉了。”楚曉暮騙起人來面不改色。
林燁的怨氣依舊趕超伽椰子：“你——騙——小孩哪！”
“別鬧了，想吃什麽？我現在去買。”
“那你買完飯回來嗎？”
“不呢。”楚曉暮細細思索一番，“還得再買兩把傘，還得再買些冰塊……你知道這哪有飲品店不？”
“咱們學校直走到S大的那條街上就有。”林燁聲音聽起來有些可憐，“你是不是花了很多錢？回來我給你現金。”
“你幹嘛和你爸這麽見外？”楚曉暮很不滿，“又沒花多少錢，買藥才花了二三十，很值的好不好，我媽給我存了些錢，你別擔心了，快想想要吃什麽。”
林燁縮在樓梯口小小的燈光底下，不停地用腳尖磨蹭著地面：“什麽都可以，我只想讓你早點回來。”
“嗯。”楚曉暮笑了，“你還挺好養活，那我隨便了。”
這附近唯一一家小餐館人很多，看著密密麻麻的人頭，他只覺得自己社恐的毛病又犯了，特別是冷不丁地接觸到別人偷瞄他的眼神，他總是比人家還手足無措，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再也見不著人。
為了掩飾慌張，他在等著打包的時候一直沒完沒了地和林燁瞎聊，以至於老板娘站在他身後他都沒註意到。
“小夥子，你的飯打包好了。”老板娘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和女朋友打電話哪，這麽忙～”
“不不不！”楚曉暮往常的伶牙俐齒在對上她看穿一切的笑容後，反而變得磕絆起來，“男……不是……普通朋友！”
在逃也似地離開那座人滿為患的小餐館後，他只覺得背上的冷汗都滲出來了。
希望超市裏可千萬別這麽多人……
運氣不錯，楚曉暮的禱告成功，小小的超市裏只有一個小姑娘在安安靜靜地寫作業。
楚曉暮松了口氣，比起成年人，他更願意和孩子交流。
“小妹妹。”他仍將手機塞進兜裏，半蹲下輕聲對小女孩說話，“能幫我找兩把傘嗎？一把要質量好一些的。”
小女孩聽見有人跟她說話，一擡頭，就看見一個俊美到不真實的男生站在她面前，眼睛瞬間就亮了，嗓門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來，開始極熱情地翻出一堆傘幫他挑。
楚曉暮看看雨傘的標價，選了一把最貴的給林燁，轉頭問小女孩：“還有便宜一些的嗎？”
“有啊。”小女孩將胳膊搭在桌子上，笑得很開心，“大哥哥你要買兩把傘嗎？”
“嗯。”
她指了指貨架最上面：“在上面還有，但我探不到。”
楚曉暮看看那個比他還高一大截的貨架，默默想著如果是林燁肯定就沒問題了。
“大哥哥，你可以抱我上去，我幫你找。”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
楚曉暮猶豫片刻，向小女孩張開雙手：“那你別怕，我會抱緊你的。”
小姑娘歡呼起來，興奮地撲進了他的懷抱。
“小心……”他將懷裏的小肉粽子抱得極緊，神經都緊繃起來。
“沒事啦。”小女孩靈活地抱著好幾把傘縮回他懷裏，得意地揚起紮了一頭小麻花辮的腦袋，像是在等他的誇獎。
楚曉暮摸摸她的腦袋：“謝謝。”
“這兩個傘是一套的，質量也不比剛才那個差，你買這個比你分開買兩把要劃算。”小女孩很自信。
楚曉暮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心想現在的孩子可真了不得，小小年紀已經這麽精明能幹了。
“那就這個吧。”楚曉暮將錢遞給她，沒忍住捏了一把她可愛的臉蛋，“謝謝你，你可真厲害。”
小姑娘的臉慢慢紅了起來。
現在只要再去買冰塊就大功告成了。
楚曉暮手裏提溜著一大堆東西，卻仍堅持和林燁通話：“你再等一會，我買了冰塊很快就回去了。”
林燁顯然也擔心他拿不了這麽多東西，聲音急促：“曉暮，我下去幫你拿東西吧。”
“別來。”楚曉暮拒絕得十分幹脆，冷冽的目光掃視一圈四周，“我沒事，你來就不一定了。”
林燁咬緊牙關，心裏愈發焦灼。
“別擔心。”楚曉暮語調輕松自然，“一會你就不會想讓我回去了。”
“？”林燁後背發涼，他怎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呢……
“哎喲我去！”輪到楚曉暮後，飲品店的老板眼睛差點看直了，來回打量著他洗的褪色的衣裳和發白磨損的運動鞋，激動地搓搓小手，將他拉到一邊親熱地說著悄悄話，“小帥哥啊，考不考慮寒暑假來我們這賺點零花錢啊？”
楚曉暮以為他是覺得學生傻好糊弄，於是幹脆地拒絕：“不考慮，我要買冰塊。”
“來來來！上冰塊！”老板肥顛顛的手臂豪邁地一揮，員工就手腳麻利且面無表情地將一大袋冰塊放到了櫃臺上。
“拿著！”老板賤嗖嗖地瞇起眼睛湊近他，“免費的！下次再來哈，啥時候想來這打工了都可以聯系我！”
“不用了。”楚曉暮強硬地將紙幣往櫃臺上一拍，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飲品店老板的眼睛默默地註視著他的身影慢慢消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林燁，我馬上就回來了。”
“好～”林燁的聲音無比膩歪，聽得他雞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那我先掛了。”
“好……嗯？”聽著耳機裏驀然響起的忙音聲，他竟然還有點失落。
肯定是被林燁這個大傻逼帶壞了。
林燁放下電話，轉過身冷冷地看著黑暗中一動不動的人影：“聽夠了就趕緊滾！”
潘東冷笑一聲：“我要是把你們的事發到學校學生群裏會怎麽樣？”
“學生群？”林燁簡直要被他逗笑了，“你敢不敢再沒出息一點，咋不直接發網上呢？你發了又能證明什麽？”
他拖動著疼痛的四肢，裝作若無其事地伸了個懶腰：“我要去接他了，您老人家自己回去睡覺吧。”
楚曉暮一回到學校，就被人從後背抱住，有人不由分說地將他手裏的東西都搶過去自己提著。
楚曉暮開始生氣：“我不是讓你在宿舍等著嗎？你腿都快斷了還瞎跑什麽？”
“哪有那麽嚴重。”林燁對他是與潘東判若兩人的開心與溫和。
等他們到了宿舍，潘東早就不見了。
楚曉暮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從林燁手中將打包好的晚飯拿出來，用手指觸上飯盒邊緣試了試溫度，確定沒那麽燙了才遞給林燁：“快吃飯吧。”
林燁卻看著他買的兩把傘出神，突然伸手將兩把都打開，看到傘上的圖案後瞬間笑噴了。
“曉暮啊……”他指著傘忍俊不禁，“這是情侶傘，你買的時候人家沒和你說嗎？”
“啊？”楚曉暮傻眼了，“怎麽連傘都有情侶的？”
“當然有了！”林燁指著兩把傘上如出一轍的圖案和顏色，“你看這不就是一對嗎？”
楚曉暮怔楞地與傘上可愛的長毛貓咪對視，還是沒看出來什麽不對勁：“這不挺正常的，在一起賣不就是一個款式嗎？”
林燁還是不厭其煩地試圖說服他這是情侶傘的事實，楚曉暮被他說得有點羞惱，用筷子將盒飯裏的丸子狠狠地戳到他嘴裏：“別說了！那這把傘以後你有了女朋友給人家不就行了！”
林燁將嘴裏的丸子嚼巴嚼巴咽了下去：“沒你做的好吃哎。”
楚曉暮將飯盒一把塞他手裏：“湊合著吃吧大爺。”
對方卻還在不依不饒地繼續剛才的話題：“你要是不想和我打情侶傘，把傘當成親子款也行，當然啦，我是爸爸……”
楚曉暮將自己碗裏的肉丸又塞他嘴裏：“食不語寢不言。”
林燁只能委屈巴巴地應了，將楚曉暮愛吃的東西夾給他，又把他不愛吃剩下的東西主動地消滅掉，動作極快地完成了光盤行動。
“你沒吃飽嗎？”楚曉暮有些擔心。
“沒有啊，吃飽了。”林燁將他的飯盒接過來餵他，“你吃的太慢了，飯都涼了，我餵你。”
“不要。”楚曉暮義正言辭地拒絕，“我也吃飽了，不想吃了。”
林燁耐心地哄他：“再吃一點，就一筷子。”
楚曉暮被他磨得沒辦法，只能勉強又來了一口。
“真棒。”林燁跟哄小孩一樣，笑容燦爛陽光，神情竟然和傘上那只溫暖的大金毛有異曲同工之妙，實在是具有太強的誘惑性，楚曉暮看著他漂亮的瞳孔，不知不覺地又被他哄騙著吃了大半。
“不行，我吃飽了，再吃就胃疼了。”楚曉暮扭過頭，固執地不再理他。
林燁掰過他的臉：“把這片肉吃了就不吃了好不好？”
楚曉暮面色難看，幾番躊躇下還是萬般無奈地吃了下去。
林燁顯得很開心，像往常一樣翻出健胃消食片餵給他，然後乖巧地幫他實現了光盤行動。
收拾完餐盒後，楚曉暮讓林燁躺在床上，拿冰塊敷過傷口後開始給他上藥。
楚曉暮微涼的指尖觸上他鈍痛腫脹的傷口很舒服，卻也讓林燁感到無比敏感，只得將臉埋在枕頭裏裝死。
“林燁。”楚曉暮聲音淡淡的，“我來猜猜那夥人找你麻煩的原因吧。”
林燁渾身僵硬，被他碰過的地方更是像軟刀子劃過一樣讓人寒毛倒豎，根本不敢辯解插嘴。
楚曉暮白皙的指尖一圈圈地在他傷口上打轉，像是冷靜的獵人在慢條斯理地用目光活剝獵物，感受著身下人不可遏制的顫動，他反倒露出一點譏諷的笑容。
“你眾多紅顏知己裏面有人家的女朋友吧？”
林燁被他的話駭得倒吸一口涼氣，絲毫不敢動作。
楚曉暮親昵地拍拍他的腦袋：“我見過的混混比你見過的好學生還多，你敢跟他們的對象不清不楚，我看你是真活到頭了。”
他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重重在他耳邊道：“你個——花心——大——蘿蔔！”
“曉暮疼疼疼！”林燁欲哭無淚，“我冤枉啊！”
“冤枉？”楚曉暮嗤笑一聲，學著他平日裏對女生露出的中央空調的暖男微笑，“平時是鬼對全校女生這麽笑的？”
林燁忍著耳朵處的疼痛，看著楚曉暮的臉討好地來了一句：“曉暮你這樣真好看。”
“閉嘴！”楚曉暮加重力道，將他一把扔在床上，把手關節捏得嘎巴嘎巴響，皮笑肉不笑地俯視著他，“看來我只好給你上點強度了。”
“嗷！”樓道裏回蕩著林燁淒慘的號叫。
“說！”楚曉暮咬牙切齒地威脅他，“你泡的那個女生是誰，高幾哪個班的！”
“曉暮我沒泡女生啊。”林燁哭喪著臉，被他折磨得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挺屍般癱在床上，悲憤道，“天地良心，我連女生的小手都沒拉過呢，母胎單身到現在。”
楚曉暮冷笑：“你老人家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他又去極盡所能地撓他最脆弱怕癢的部位，林燁難受得面目扭曲，差點跳起來穿透天花板，只能無比心酸地卑微求饒：“曉暮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楚曉暮看著他這副死不悔改的模樣真是恨鐵不成鋼：“我真是服了，憑什麽你一天撩逗小姑娘還能考那麽好！氣死我了，幹脆打死你算了！”
林燁卻猛地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是在為這個生氣？”
“不然呢！”楚曉暮氣哼哼地雙手抱臂，“真是太可惡了，你這種天才簡直人神共憤！”
林燁立刻萎了下去，“咚”地一聲重重摔在床上，背對著他一聲不吭。
“餵？”楚曉暮伸手去推他，“你生氣了？其實我也沒那麽羨慕的，就一點點而已……”
林燁捂住了耳朵。
“你！”楚曉暮被他這副莫名其妙又自閉了的樣子氣得不輕，“你到底怎麽了？我不就開個玩笑……”
林燁拿被子包住了腦袋。
“……”
楚曉暮不禁有些憋屈，卻還是上手掀開被子給無處可逃cos鴕鳥的家夥認真地上好藥。
“餵。”他戳戳他的肩膀，“你不想看我，那我走了？”
他起身走出幾步，偷偷向身後瞄了一眼：“我真走了……”
話音剛落，腰間突然受到一股突如其來的力，楚曉暮雙腳懸空，天旋地轉間已經被人死死壓到了床上。
看著身上吃錯藥一樣滿臉陰沈的家夥，他無語片刻：“你有病啊？”
“152班許雅雅，邵武，安安，翟路，153班劉思雨，154班郝昭，範琦，佀欣鑫，155班歐陽葉，羅森，莫意……”
楚曉暮聽他硬生生從高三說到高一，雖然覺得他在發瘋，卻也心服口服，想著學霸果然是學霸，這麽多名字也能記得，哪像他現在連184班女生名字都沒記全。
“說完了。”林燁呼吸灼熱，眼神中帶著難以言說的覆雜感情，“你有什麽感覺。”
“嗯……”楚曉暮搞不清楚狀況，生怕說錯什麽話惹這個癲公不高興，於是試探著來了一句，“你記性不錯啊。”
“不對。”林燁搖搖頭，湊得他更近了些，執拗地追問著，“她們都是女生，和我關系都很好。”
“你這可真是……”楚曉暮表情難看，心裏暗暗吐槽這貨真是渣男中的極品戰鬥機，竟然還好意思說出來，臉皮可真夠厚的，“身為爸爸我提醒你一句，你光撩人不負責是會遭報應的，等哪天別人把你綠了你就老實了。”
林燁終於沒忍住翻出了他平生第一個白眼，嘴角嘲弄地勾起，不顧楚曉暮的掙紮壓在了他身上：“你個大傻蛋今天別想走了。”
他伸出手去，熄滅了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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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曉暮有時候覺得自己這人也挺神奇，每個和他稍微親近一點的人最後總是會反目成仇。
從林燁生日過後的第一天開始，潘東就開始和喬木他們套近乎，竟然很快得到了對方的認可，楚曉暮則榮幸地成為了他們關系的潤滑劑，每次這夥人都會像趕不走的蒼蠅一樣在他身邊惡劣地大聲笑鬧，會毫不掩飾地以他為中心開一些讓人聽不真切的黃笑話，擾得人根本沒法好好學習。
楚曉暮知道他們這麽肆無忌憚的原因。
因為劉麗離開了。
暫時接替她班主任位置的是他們班的政治老師徐敏，遠沒有劉麗負責，對班裏這夥男生更是無比包容，平日裏的口頭禪就是“文科班女生多了就是麻煩”，在韓文忍無可忍去向她揭發這夥人時，她的反應卻十分的不耐煩，輕描淡寫地將這事掩蓋了過去，反而開始抨擊她的穿著打扮與小心眼。
盡管她只是紮著最簡單的短馬尾，穿著幹凈規矩的校服。
從活動課一直到晚飯時間，她都沒有回來。
等楚曉暮和林燁吃完飯回到教室，看到的是韓文趴在桌子上用胳膊死死地捂住臉，拼命掩蓋著自己的哭泣聲。
他急忙過去問她事情的緣由，韓文一開始還抽噎著死活不願意說，最後忍不住了，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我什麽……什麽都沒幹啊，她為什麽要說……說我早戀……沒個學生樣……”
還有一些事情她沒說出口，就是徐敏懷疑是她勾得這夥男生到她身邊去顯擺不好好學習，她本人更是在林燁和楚曉暮這兩個容貌出眾的男生之間周旋。
她覺得她所說的有人欺負楚曉暮這件事的發生，也都是因為她的緣故，讓她回去好好反省，不要再一天天忙著搔首弄姿。
韓文真的很難受，但她不能說出口，她知道楚曉暮一定會愧疚。
楚曉暮靜靜聽完她的哭訴，伸手輕拍她的肩膀，將偷偷帶回來的豆漿塞給她：“先喝點東西。”
韓文喝著喝著又開始哭：“為什麽你人這麽好要被欺負啊？”
楚曉暮遞給她紙巾，依舊面無表情：“所以你以後可別當個傻乎乎的好人，盡量把人想得壞一點，就比如，徐敏就是嫉妒你年輕優秀，從本質上排斥自己的女性身份。”
看著一向活潑開朗的韓文這麽難過，他的心也慢慢沈了下去。
於是他離開了韓文身邊，獨自一人坐到了教室的最角落處。
他不再與任何人說話交流，漸漸地，和所有人都拉開了距離，像是漂浮在孤寂的海洋之上一座沈默的孤島。
在喬木他們幸災樂禍地來他身邊嘲笑時，他又憑一己之力將他們懟得啞口無言，只能惱羞成怒又無可奈何地離開。
楚曉暮停下忙碌的筆尖，看著雪白輕薄的試卷邊緣出神，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指尖去把玩摩挲著這些柔軟的刀片，“嘩啦”一下，白皙的指腹滲出了一縷鮮血。
好疼。
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手指都在微微打顫。
但這詭異的疼痛竟然也讓他麻痹混濁的意識短暫地清醒了過來。
像是溺水之人終於沖出厚重的死水，盡管被熱烈的陽光炙烤得皮膚皸裂破碎，卻依然覺得值得。
因為他還活著。
還能感覺到痛。
但這一切很快就被另一個人察覺。
林燁註意到了他指尖上的兩道細小傷痕。
“怎麽回事？”林燁慌亂地握住他的手指不讓他掙紮，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傷口，像是怕嚇到他一般的溫柔，“還疼嗎？”
楚曉暮本想回答“沒事”“快好了”，可看著他有些難受擔心的眼神，裏面似乎還參雜著隱隱的心疼，心臟卻又一下子變得軟弱不堪。
“疼。”他說，“好疼的。”
“怎麽受傷的？”林燁輕輕地朝他的傷口呼氣，居然低頭輕柔地吻了吻他的指尖。
楚曉暮被他嚇了一跳，迅速發力想將自己的手指從桎梏中抽出，對方卻仍死不松手，甚至得寸進尺地用另一只手摟住了他的脊背，將他整個人靠近自己，眼瞳中帶著些頑皮的笑意，又將他的指尖摁在了自己的唇上：“你不說？不說我就把你的手指吃掉。”
緋紅已經徹底占據了楚曉暮白凈的臉龐，他終於認輸了，側過臉避開他令人著迷的目光，反而把自己燒紅的耳垂送到對方面前，小聲喃喃著：“被紙劃的。”
“你真是的……”林燁嘆了口氣，將他不由分說地摟進自己的懷抱，“真是個傻子。”
哪能一個手指被來回劃傷好幾次呢？
林燁不敢細想，只能將他抱得更緊：“沒事了，我在呢，晚上回去我給你抹點藥，很快就不疼了。”
楚曉暮也擡手慢慢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胸口躲了起來。
“以後別再這麽做了，好嗎？”林燁撫摸著他柔軟的發頂，出聲哀求。
楚曉暮的身體微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沒有回答。
“答應我，曉暮。”他的嘴唇若有若無地輕觸著他的側臉，像是溫暖的小動物在討好人類，好聽的嗓音猶如帶著魔咒般令人無法拒絕。
楚曉暮逐漸有些招架不住，像是在躲避他的觸碰，又像是在猶豫著渴求更多，終於微閉著眼睛輕聲顫抖著回應：“好……”
“曉暮。”林燁仍舊不依不饒，又冒著被打死的風險說出了那句幼稚不堪的話，“我還是想學文。”
楚曉暮看向他的眼睛，難得地沒有生氣：“你來吧，反正我要回去學理。”
“真的？”林燁雙手緊摟著他的肩膀，聲音是抑制不住的驚喜，可隨即又迅速蔫了下去，“曉暮你不是喜歡文嗎？為什麽要回來學理？”
楚曉暮反客為主捏了捏他的鼻尖：“我發現我還是喜歡學理，理科更好考學校。”
“是嗎……”林燁仍有些懷疑。
“嗯。”楚曉暮堅定地點頭，“千真萬確，反正現在文理數學一樣，文科分數線太高了。”
“曉暮，你要想好。”林燁與他對視，“你落下了半學期的課程，我和老師都會幫你，但還是會很辛苦。”
他點點他的額頭，很是憂慮：“真的會很辛苦。”
“我知道。”楚曉暮又將臉埋進他的胸口，委屈又固執，“上學哪有不累的。”
“好。”林燁將他摟得更緊，像是想將他徹底鎖進自己的懷抱保護起來，“別怕，我一定會盡我全力去幫你。”
“好。”楚曉暮懶洋洋地回答，“等期中考試完我會和老師說的。”
“那我等你。”
“嗯。”
“咳咳！”身旁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用力的咳嗽聲，楚曉暮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從林燁的懷抱裏掙脫出來，僵硬地看著來人。
劉帥笑瞇瞇地看著兩人：“你們在這幹什麽啊？”
林燁眼疾手快地將楚曉暮擋在身後，也立刻換上和老師套近乎時的招牌微笑：“老師，我有一些語文上的問題來找曉……楚曉暮探討一下。”說著竟然還真從口袋裏掏出一份寫著楚曉暮端正字跡和他的狗爬字的語文試題，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
“哦～這樣啊。”劉帥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瞇起一雙綠豆小眼去瞅躲在林燁身後的楚曉暮，“曉暮，你英語成績進步了不少啊，老師很欣慰，你如果要幫林燁提語文成績的話……”
他指了指樓道盡頭的走廊：“去那邊的六樓不錯，一般沒什麽人去，比較安靜。”
說著就邁著大長腿悠閑地往前走，然後回頭對他倆笑了一下，露出一口耀眼的大白牙：“我辦公室換了，這邊已經被我占領了！”
周測結束，終於又盼到了放假，但這一周，潘東依然留在宿舍，這讓楚曉暮有些不想在宿舍裏待著，於是林燁便想要楚曉暮和他一起去青姐家住。
“這不好吧？”楚曉暮皺著眉頭，本來青姐收留他打工就已經很麻煩人家了，怎麽還能再沒臉沒皮地住到人姑娘家裏去。
“青姐喜歡你啊。”林燁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你不想見雪餅嗎？”
楚曉暮猶豫片刻：“青姐肯定把它養得很好，我不擔心。”他伸手揪了一把對方的臉頰，“你又要開始打工了？”
“嗯。”林燁握住他摸著自己側臉的手，開玩笑似的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手心，在楚曉暮被惹惱即將動手的時候又點到即止地適時松開他的手，“我晚上會幫別人做一些電腦上的活，青姐家網好，而且我在她那打工也比較方便。”
楚曉暮看著他那張好看的臉，最終還是沒舍得上手：“好吧。”
他在青姐家住他也比較放心。
看著窗外傾盆的大雨，楚曉暮忍不住催促他：“快走吧，坐公交回去。”
“行。”林燁把520宿舍的鑰匙塞給他，“你原來那把鑰匙給宿管老師了吧？我到時候去給你要，這周你住咱們宿舍去吧。”
楚曉暮抿抿唇：“這不好吧？”
“為什麽不好？”林燁笑得溫柔，動作輕柔地揪了揪他的鼻尖，“你可是咱們宿舍的團寵，我走的時候剛把宿舍打掃了一遍，很幹凈的。”
他湊近他耳旁，聲音輕緩，像是暧昧的煙霧一樣撩人：“你不嫌棄的話，睡我床上就行……”
“你嫌棄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像一只忠誠的小狗在等著主人的命令與肯定。
楚曉暮撇過臉，纖長的睫毛簾子微微抖動了一下，聲音低到幾不可聞：“不嫌棄……”
林燁滿意地笑了起來，看上去耀眼又迷人，最後抱了抱他：“那我走了。”
“哎。”楚曉暮叫住他，將自己的傘遞給他。
“我有傘。”
“你的傘壞了，會淋雨。”楚曉暮一針見血地戳穿，很固執地將傘塞進他手裏。
林燁被他看見自己壞成那樣還舍不得扔的破傘也不覺得尷尬，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開心：“曉暮你真好，你果然很關註我呢！”
“……”
看著他蹦蹦跳跳離開的身影，楚曉暮不知怎的，心裏竟彌漫上一層可怖的不安，心口處更是傳來一陣密密麻麻的刺痛，那感覺讓他立刻驚慌地叫住了他：“林燁！”
“嗯？”樓下的少年立即回頭，很沖動地就想返回到他身邊，“曉暮怎麽了？”
“沒事。”楚曉暮擡手制止他要回來的動作，手指死死地掐著自己的胳膊，竭力消除自己那莫名的恐慌，“你……雨下得太大，你路上要小心一點。”
“好。”林燁見他關心自己，很是調皮地朝他拋了一個飛吻，楚曉暮不由得笑了起來，心裏的不適這才消除了些許。
真的是好大的雨啊。
整個世界都像是被一塊流動的幕布徹底包裹起來，讓人覺得涼而孤獨，像是被徹底地與他人隔離開來。
林燁站在空無一人的公交站牌底下，百無聊賴地掏出手機開始看解題視頻，餘光瞥見一對從附近大學裏溜出來玩的情侶，兩個人貼得極近，男生把傘偏向女生，女生則笑著貼得他更近，將手裏的零食親昵地餵給他吃。
林燁看著，覺得自己被塞了好大的一把狗糧。
……嗯，還挺好吃。
那種被愛著的感覺讓他有些羨慕。
小情侶走了，茫茫的天地間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林燁擡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心裏是無邊無際的惆悵。
他以後到底該怎麽辦呢？
“啪嗒……啪嗒……”
他兀自站在原地不動，整個世界像是一副陰冷的畫。
“嘩嘩……”沒腳深的雨水被極速地劃開，一圈一圈激烈地回蕩。
數個人影撕開了沈寂的雨夜。
雨下得越來越大，突然一道悶雷將大半天空照得慘白，隨後是更加淒厲的風雨肆意敲打著門窗玻璃。
楚曉暮被這呼嘯號叫的風雨聲擾得心神不寧，停下手裏快要畫完的海洋，摁了摁酸痛的太陽穴，躺在林燁的床上有些困倦地閉上了眼睛。
一向難以入眠的他這一次卻罕見地迅速進入了深度睡眠。
夢裏，也是這樣一個陰沈的雨夜，一切都像是被水汽暈染得濕黏模糊的油彩，他像是一個客居在別人身體裏的幽魂，身不由己地去一遍遍重覆毫無意義的動作。
突然，一陣突兀的敲門聲響起。
夢中的楚曉暮蹣跚著腳步走近那扇爬滿綠苔的生銹門扉。
打開後，外面是一個模糊的人影。
焦黑的影子上找不出五官與四肢，但他知道他在看著他。
過了很久，他混沌的大腦像是被恐怖的硫酸徹底腐蝕，他開始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爸！”
“爸！”
周圍的暗綠開始褪色扭曲，漸漸融成了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粘稠又窒息地包裹著他。
夢境是那樣地怪核詭秘，只是一瞬，所有的一切都濃縮消失，他依舊一個人坐在這安靜的被綠植裹挾的小屋。
不知過去多久，恍惚間聽到了有人在敲門，楚曉暮腦袋脹痛，眼鏡也忘了戴，迷迷糊糊地起身去開門。
這還是夢嗎？
這一次，一定要好好看清爸爸的臉。
門打開了，外面站著被淋得濕透的少年。
他看向他，眼神是那樣的哀傷而濕潤。
與窒息粘膩的夢截然不同的色彩，他英俊而仿徨的面龐終於讓楚曉暮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茫然地看著他，手指輕觸上他冰涼濕滑的臉頰。
“林燁你……”
“傘壞掉了。”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依戀卻又惶然地喃喃著，不敢去觸碰楚曉暮的指尖，“傘壞掉了。”
楚曉暮被他這副狼狽的模樣嚇到，驚慌與擔憂席卷而來，一時間根本不知該怎麽回答，只得慌亂地將林燁拽進屋裏：“我先出去，你趕緊把衣服換了。”
“別走！”林燁將他攔腰抱住，身體被凍得瑟瑟發抖，卻依舊不肯松手，“我害怕，你別走。”
楚曉暮被他纏得沒辦法，只能耐著性子哄他：“那我不看你，你趕緊把衣服換了好嗎？”
“我把你的傘弄壞了。”林燁趴在他背上，答非所問地輕輕抽噎著。
楚曉暮心臟驀的被刺痛，趕忙將他抱在懷裏：“沒事的，壞就壞了，我不生氣，沒關系的。”
他捧著他的臉頰，甚至有些哀求：“先把衣服換了好嗎？會感冒的。”
林燁漆黑的瞳孔一片黯然，冰涼的水滴順著他尚有些稚氣的臉龐流淌，讓人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沒事了沒事了。”他拍著他的肩背，動作輕緩地想幫他把濕透的上衣脫下，剛一碰到背上某個地方，他就痛楚地嗚咽起來，像是受傷卻不會說話的小動物一樣讓人心疼。
楚曉暮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在滴血。
“沒事了，別怕，我輕一點……”他安撫地捧著他的臉頰與他對視，指尖小心又珍視地描摹著他的眉眼，“我不會弄疼你的。”
他似乎相信了他的話，無比依賴地將腦袋緊貼在他的頸窩輕輕磨蹭著。
他能感覺到他的唇在微微顫抖。
楚曉暮略側過一點臉龐，溫熱的唇瓣若有若無地貼上他濕冷的面頰。
“別怕。”
衣服被一點一點剝下，少年覆蓋著流暢肌肉的身體上滿是觸目驚心的青紫與腫脹，像一條條肥碩作嘔的蛆蟲在貪婪地咀嚼著他健康的體魄。
楚曉暮瞳孔緊縮，猶如一只巨手死死攫住他的心臟將之揉捏粉碎，那些可怖的傷口瞬間刺得他雙眼通紅，令他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他指尖哆嗦，顫抖著想去觸碰，卻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
“林燁……”他語調不穩，帶著即將噴湧的憤怒與痛苦，“告訴我是誰幹的！我必須報警！一定不能放過他們！”
“沒用的，曉暮。”林燁與他額頭相抵，聲音裏滿是疲倦與無奈，“他們有十幾個人，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未成年人，有的看上去甚至比我還小好幾歲，警察能拿他們怎麽樣呢？”
“那我就只能和他們動刀子了。”楚曉暮面目冰冷，眼神滿是決絕與狠厲，他看出林燁身上的傷是被鈍器打的，這夥流氓混混，是真奔著把人打殘的目的去的。
他不敢想象如果林燁真的毫無防身的基礎，將會是怎樣一個可怕的結果。
他心裏又是後怕，又是感到一絲不合時宜的萬幸。
不管怎樣，林燁能從十幾個帶著家夥的混混手中逃脫，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
如果還有下一次，他一定會擋在他面前拼盡全力去保護他。
他拿毛巾一點一點仔細地擦拭著他漆黑的濕發，又動作極其小心地擦去他身上冰冷的雨水，用手機仔細地拍了幾張受傷部位的照片後，他把他嚴嚴實實地裹進溫暖的被窩，轉身就要離開。
“不要走！”林燁突然死死地拽住他的手，力氣大到難以置信，眼神卻是那樣的痛苦與無助，“求求你不要走……”
楚曉暮被他握得骨骼幾乎要扭曲錯位，卻沒有掙紮，反而毫不猶豫地反握住他的手掌，將它視若珍寶般護在手心：“我不會走的，絕對不會，但我現在要去醫院讓醫生看看你身上的傷，這件事不能拖，你先松開好嗎？我一定很快就回來。”
林燁咬著牙，身體在微不可見地發抖：“不。”
“林燁。”楚曉暮加重語氣，“聽話好嗎？”
“不要……”他再也克制自己的恐懼與不舍，不顧一切地用雙手緊緊摟住他緊窄的腰肢，眼淚奪眶而出，很快就浸濕了楚曉暮腹部的衣服，“不要走，求求你別走……”
不要像所有人一樣在他最需要他的時候離開。
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害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被那夥人拿著棍棒和磚塊圍攻的時候，他腦子裏只在想著一件事。
他要見到楚曉暮。
一定要。
“林燁，你聽我說。”楚曉暮將放在床頭的那副快要畫好的畫指給他看，“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我不會丟下你，永遠都不會，你要信我。”
他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發：“用樓道裏的電話跟我聯系，明白嗎？我會一直和你保持通話。”
“好……我信你……”林燁嗓音幹澀，眼瞳中是一片無聲碎裂的星辰，卻又隱隱夾雜著璨璨的期望。
他像被傷害過的單純孩童，有些幼稚地用側臉貼住他的手心，慢慢摩挲著，黑色的瞳孔被淚水浸得微微發光，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你要說話算話……”
楚曉暮眼中有著連他自己都沒有絲毫察覺的寵溺與愛戀，他一點點抽出自己的掌心，輕輕地勾住對方的手指拉勾：“騙你是小狗。”
林燁站在樓道裏，在楚曉暮剛走了幾步後就打通了電話。
楚曉暮瞬間接通電話轉過頭去看他，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那笑容是那樣的好看，在昏暗的樓道裏無聲無息地將他整個世界都點亮。
林燁委屈巴巴地看著他，也不說話，就光是看著他。
楚曉暮被他小媳婦一樣的樣子逗樂，對著手機聽筒笑著來了一句：“笨蛋。”
屋外的雨已經停了，被煤塵染黑的天空看不到一絲星光，空蕩蕩的破敗街頭上只有一間簡陋的診所發出微弱的慘白燈光。
楚曉暮走了進去。
“姐姐你好。”他鼓起勇氣叫住正準備下班的護士小姐，“能耽誤您兩分鐘看看我朋友的傷嗎？”
護士很熱心地看著他手機裏拍好的照片，莫名其妙來了一句：“這是真人嗎？”
楚曉暮沒搞清楚她的意思，很誠實地回答：“是，是我的朋友。”
“看上去身體還挺好的，傷口也還不算太嚴重，應該沒太大的問題。”
護士看看他身上的校服：“打架打的？”
“不是。”楚曉暮的臉色陰沈下來，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報覆的欲望和冷酷，“是有混混找他麻煩。”
“呀，那確實夠麻煩的。”護士認出了他們龍鳳中學的校服，有些感概，“你們這些乖孩子就是容易受欺負，不過以前可從來沒聽過混混找你們那的學生。”
楚曉暮沒有接她的閑話：“需要去醫院看看嗎？”
“醫院現在也關門了呀，這樣吧，你先買些藥回去，我告訴你怎麽處理，要是情況還沒好轉就只能去醫院看了，不過多半也是給你開藥。”
“好。”楚曉暮摘下耳機，將手機裝進褲兜，壓低聲音，“麻煩幫我拿好一點的藥。”
護士將幾樣藥品介紹給他：“這個效果最好，但是比較貴，你們學生的話我覺得用這個就不錯……”
“不用了。”楚曉暮毫不猶豫地選了最貴的那盒，“就這個，還有其他的藥也要最好的。”
護士小姐姐笑瞇瞇的：“你對你朋友可真好。”
楚曉暮被她說得有點尷尬：“還是他對我更好。”
他仔細聽著小姐姐的叮囑步驟和註意事項，一直到出了診所才將手機掏出褲兜。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的家夥又是一副淒淒慘慘戚戚的怨婦樣，聲音拉得比唱戲還長，調子有氣無力的：“曉暮……”
“在呢，剛才手機掉了。”楚曉暮騙起人來面不改色。
林燁的怨氣依舊趕超伽椰子：“你——騙——小孩哪！”
“別鬧了，想吃什麽？我現在去買。”
“那你買完飯回來嗎？”
“不呢。”楚曉暮細細思索一番，“還得再買兩把傘，還得再買些冰塊……你知道這哪有飲品店不？”
“咱們學校直走到S大的那條街上就有。”林燁聲音聽起來有些可憐，“你是不是花了很多錢？回來我給你現金。”
“你幹嘛和你爸這麽見外？”楚曉暮很不滿，“又沒花多少錢，買藥才花了二三十，很值的好不好，我媽給我存了些錢，你別擔心了，快想想要吃什麽。”
林燁縮在樓梯口小小的燈光底下，不停地用腳尖磨蹭著地面：“什麽都可以，我只想讓你早點回來。”
“嗯。”楚曉暮笑了，“你還挺好養活，那我隨便了。”
這附近唯一一家小餐館人很多，看著密密麻麻的人頭，他只覺得自己社恐的毛病又犯了，特別是冷不丁地接觸到別人偷瞄他的眼神，他總是比人家還手足無措，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再也見不著人。
為了掩飾慌張，他在等著打包的時候一直沒完沒了地和林燁瞎聊，以至於老板娘站在他身後他都沒註意到。
“小夥子，你的飯打包好了。”老板娘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和女朋友打電話哪，這麽忙～”
“不不不！”楚曉暮往常的伶牙俐齒在對上她看穿一切的笑容後，反而變得磕絆起來，“男……不是……普通朋友！”
在逃也似地離開那座人滿為患的小餐館後，他只覺得背上的冷汗都滲出來了。
希望超市裏可千萬別這麽多人……
運氣不錯，楚曉暮的禱告成功，小小的超市裏只有一個小姑娘在安安靜靜地寫作業。
楚曉暮松了口氣，比起成年人，他更願意和孩子交流。
“小妹妹。”他仍將手機塞進兜裏，半蹲下輕聲對小女孩說話，“能幫我找兩把傘嗎？一把要質量好一些的。”
小女孩聽見有人跟她說話，一擡頭，就看見一個俊美到不真實的男生站在她面前，眼睛瞬間就亮了，嗓門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來，開始極熱情地翻出一堆傘幫他挑。
楚曉暮看看雨傘的標價，選了一把最貴的給林燁，轉頭問小女孩：“還有便宜一些的嗎？”
“有啊。”小女孩將胳膊搭在桌子上，笑得很開心，“大哥哥你要買兩把傘嗎？”
“嗯。”
她指了指貨架最上面：“在上面還有，但我探不到。”
楚曉暮看看那個比他還高一大截的貨架，默默想著如果是林燁肯定就沒問題了。
“大哥哥，你可以抱我上去，我幫你找。”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
楚曉暮猶豫片刻，向小女孩張開雙手：“那你別怕，我會抱緊你的。”
小姑娘歡呼起來，興奮地撲進了他的懷抱。
“小心……”他將懷裏的小肉粽子抱得極緊，神經都緊繃起來。
“沒事啦。”小女孩靈活地抱著好幾把傘縮回他懷裏，得意地揚起紮了一頭小麻花辮的腦袋，像是在等他的誇獎。
楚曉暮摸摸她的腦袋：“謝謝。”
“這兩個傘是一套的，質量也不比剛才那個差，你買這個比你分開買兩把要劃算。”小女孩很自信。
楚曉暮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心想現在的孩子可真了不得，小小年紀已經這麽精明能幹了。
“那就這個吧。”楚曉暮將錢遞給她，沒忍住捏了一把她可愛的臉蛋，“謝謝你，你可真厲害。”
小姑娘的臉慢慢紅了起來。
現在只要再去買冰塊就大功告成了。
楚曉暮手裏提溜著一大堆東西，卻仍堅持和林燁通話：“你再等一會，我買了冰塊很快就回去了。”
林燁顯然也擔心他拿不了這麽多東西，聲音急促：“曉暮，我下去幫你拿東西吧。”
“別來。”楚曉暮拒絕得十分幹脆，冷冽的目光掃視一圈四周，“我沒事，你來就不一定了。”
林燁咬緊牙關，心裏愈發焦灼。
“別擔心。”楚曉暮語調輕松自然，“一會你就不會想讓我回去了。”
“？”林燁後背發涼，他怎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呢……
“哎喲我去！”輪到楚曉暮後，飲品店的老板眼睛差點看直了，來回打量著他洗的褪色的衣裳和發白磨損的運動鞋，激動地搓搓小手，將他拉到一邊親熱地說著悄悄話，“小帥哥啊，考不考慮寒暑假來我們這賺點零花錢啊？”
楚曉暮以為他是覺得學生傻好糊弄，於是幹脆地拒絕：“不考慮，我要買冰塊。”
“來來來！上冰塊！”老板肥顛顛的手臂豪邁地一揮，員工就手腳麻利且面無表情地將一大袋冰塊放到了櫃臺上。
“拿著！”老板賤嗖嗖地瞇起眼睛湊近他，“免費的！下次再來哈，啥時候想來這打工了都可以聯系我！”
“不用了。”楚曉暮強硬地將紙幣往櫃臺上一拍，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飲品店老板的眼睛默默地註視著他的身影慢慢消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林燁，我馬上就回來了。”
“好～”林燁的聲音無比膩歪，聽得他雞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那我先掛了。”
“好……嗯？”聽著耳機裏驀然響起的忙音聲，他竟然還有點失落。
肯定是被林燁這個大傻逼帶壞了。
林燁放下電話，轉過身冷冷地看著黑暗中一動不動的人影：“聽夠了就趕緊滾！”
潘東冷笑一聲：“我要是把你們的事發到學校學生群裏會怎麽樣？”
“學生群？”林燁簡直要被他逗笑了，“你敢不敢再沒出息一點，咋不直接發網上呢？你發了又能證明什麽？”
他拖動著疼痛的四肢，裝作若無其事地伸了個懶腰：“我要去接他了，您老人家自己回去睡覺吧。”
楚曉暮一回到學校，就被人從後背抱住，有人不由分說地將他手裏的東西都搶過去自己提著。
楚曉暮開始生氣：“我不是讓你在宿舍等著嗎？你腿都快斷了還瞎跑什麽？”
“哪有那麽嚴重。”林燁對他是與潘東判若兩人的開心與溫和。
等他們到了宿舍，潘東早就不見了。
楚曉暮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從林燁手中將打包好的晚飯拿出來，用手指觸上飯盒邊緣試了試溫度，確定沒那麽燙了才遞給林燁：“快吃飯吧。”
林燁卻看著他買的兩把傘出神，突然伸手將兩把都打開，看到傘上的圖案後瞬間笑噴了。
“曉暮啊……”他指著傘忍俊不禁，“這是情侶傘，你買的時候人家沒和你說嗎？”
“啊？”楚曉暮傻眼了，“怎麽連傘都有情侶的？”
“當然有了！”林燁指著兩把傘上如出一轍的圖案和顏色，“你看這不就是一對嗎？”
楚曉暮怔楞地與傘上可愛的長毛貓咪對視，還是沒看出來什麽不對勁：“這不挺正常的，在一起賣不就是一個款式嗎？”
林燁還是不厭其煩地試圖說服他這是情侶傘的事實，楚曉暮被他說得有點羞惱，用筷子將盒飯裏的丸子狠狠地戳到他嘴裏：“別說了！那這把傘以後你有了女朋友給人家不就行了！”
林燁將嘴裏的丸子嚼巴嚼巴咽了下去：“沒你做的好吃哎。”
楚曉暮將飯盒一把塞他手裏：“湊合著吃吧大爺。”
對方卻還在不依不饒地繼續剛才的話題：“你要是不想和我打情侶傘，把傘當成親子款也行，當然啦，我是爸爸……”
楚曉暮將自己碗裏的肉丸又塞他嘴裏：“食不語寢不言。”
林燁只能委屈巴巴地應了，將楚曉暮愛吃的東西夾給他，又把他不愛吃剩下的東西主動地消滅掉，動作極快地完成了光盤行動。
“你沒吃飽嗎？”楚曉暮有些擔心。
“沒有啊，吃飽了。”林燁將他的飯盒接過來餵他，“你吃的太慢了，飯都涼了，我餵你。”
“不要。”楚曉暮義正言辭地拒絕，“我也吃飽了，不想吃了。”
林燁耐心地哄他：“再吃一點，就一筷子。”
楚曉暮被他磨得沒辦法，只能勉強又來了一口。
“真棒。”林燁跟哄小孩一樣，笑容燦爛陽光，神情竟然和傘上那只溫暖的大金毛有異曲同工之妙，實在是具有太強的誘惑性，楚曉暮看著他漂亮的瞳孔，不知不覺地又被他哄騙著吃了大半。
“不行，我吃飽了，再吃就胃疼了。”楚曉暮扭過頭，固執地不再理他。
林燁掰過他的臉：“把這片肉吃了就不吃了好不好？”
楚曉暮面色難看，幾番躊躇下還是萬般無奈地吃了下去。
林燁顯得很開心，像往常一樣翻出健胃消食片餵給他，然後乖巧地幫他實現了光盤行動。
收拾完餐盒後，楚曉暮讓林燁躺在床上，拿冰塊敷過傷口後開始給他上藥。
楚曉暮微涼的指尖觸上他鈍痛腫脹的傷口很舒服，卻也讓林燁感到無比敏感，只得將臉埋在枕頭裏裝死。
“林燁。”楚曉暮聲音淡淡的，“我來猜猜那夥人找你麻煩的原因吧。”
林燁渾身僵硬，被他碰過的地方更是像軟刀子劃過一樣讓人寒毛倒豎，根本不敢辯解插嘴。
楚曉暮白皙的指尖一圈圈地在他傷口上打轉，像是冷靜的獵人在慢條斯理地用目光活剝獵物，感受著身下人不可遏制的顫動，他反倒露出一點譏諷的笑容。
“你眾多紅顏知己裏面有人家的女朋友吧？”
林燁被他的話駭得倒吸一口涼氣，絲毫不敢動作。
楚曉暮親昵地拍拍他的腦袋：“我見過的混混比你見過的好學生還多，你敢跟他們的對象不清不楚，我看你是真活到頭了。”
他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重重在他耳邊道：“你個——花心——大——蘿蔔！”
“曉暮疼疼疼！”林燁欲哭無淚，“我冤枉啊！”
“冤枉？”楚曉暮嗤笑一聲，學著他平日裏對女生露出的中央空調的暖男微笑，“平時是鬼對全校女生這麽笑的？”
林燁忍著耳朵處的疼痛，看著楚曉暮的臉討好地來了一句：“曉暮你這樣真好看。”
“閉嘴！”楚曉暮加重力道，將他一把扔在床上，把手關節捏得嘎巴嘎巴響，皮笑肉不笑地俯視著他，“看來我只好給你上點強度了。”
“嗷！”樓道裏回蕩著林燁淒慘的號叫。
“說！”楚曉暮咬牙切齒地威脅他，“你泡的那個女生是誰，高幾哪個班的！”
“曉暮我沒泡女生啊。”林燁哭喪著臉，被他折磨得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挺屍般癱在床上，悲憤道，“天地良心，我連女生的小手都沒拉過呢，母胎單身到現在。”
楚曉暮冷笑：“你老人家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他又去極盡所能地撓他最脆弱怕癢的部位，林燁難受得面目扭曲，差點跳起來穿透天花板，只能無比心酸地卑微求饒：“曉暮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楚曉暮看著他這副死不悔改的模樣真是恨鐵不成鋼：“我真是服了，憑什麽你一天撩逗小姑娘還能考那麽好！氣死我了，幹脆打死你算了！”
林燁卻猛地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是在為這個生氣？”
“不然呢！”楚曉暮氣哼哼地雙手抱臂，“真是太可惡了，你這種天才簡直人神共憤！”
林燁立刻萎了下去，“咚”地一聲重重摔在床上，背對著他一聲不吭。
“餵？”楚曉暮伸手去推他，“你生氣了？其實我也沒那麽羨慕的，就一點點而已……”
林燁捂住了耳朵。
“你！”楚曉暮被他這副莫名其妙又自閉了的樣子氣得不輕，“你到底怎麽了？我不就開個玩笑……”
林燁拿被子包住了腦袋。
“……”
楚曉暮不禁有些憋屈，卻還是上手掀開被子給無處可逃cos鴕鳥的家夥認真地上好藥。
“餵。”他戳戳他的肩膀，“你不想看我，那我走了？”
他起身走出幾步，偷偷向身後瞄了一眼：“我真走了……”
話音剛落，腰間突然受到一股突如其來的力，楚曉暮雙腳懸空，天旋地轉間已經被人死死壓到了床上。
看著身上吃錯藥一樣滿臉陰沈的家夥，他無語片刻：“你有病啊？”
“152班許雅雅，邵武，安安，翟路，153班劉思雨，154班郝昭，範琦，佀欣鑫，155班歐陽葉，羅森，莫意……”
楚曉暮聽他硬生生從高三說到高一，雖然覺得他在發瘋，卻也心服口服，想著學霸果然是學霸，這麽多名字也能記得，哪像他現在連184班女生名字都沒記全。
“說完了。”林燁呼吸灼熱，眼神中帶著難以言說的覆雜感情，“你有什麽感覺。”
“嗯……”楚曉暮搞不清楚狀況，生怕說錯什麽話惹這個癲公不高興，於是試探著來了一句，“你記性不錯啊。”
“不對。”林燁搖搖頭，湊得他更近了些，執拗地追問著，“她們都是女生，和我關系都很好。”
“你這可真是……”楚曉暮表情難看，心裏暗暗吐槽這貨真是渣男中的極品戰鬥機，竟然還好意思說出來，臉皮可真夠厚的，“身為爸爸我提醒你一句，你光撩人不負責是會遭報應的，等哪天別人把你綠了你就老實了。”
林燁終於沒忍住翻出了他平生第一個白眼，嘴角嘲弄地勾起，不顧楚曉暮的掙紮壓在了他身上：“你個大傻蛋今天別想走了。”
他伸出手去，熄滅了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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