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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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楚曉暮又開始了他半死不活的校園生活。
一點睡，五點起，飯是搶不上的，拖課是必須的，放假是兩周一天的，成績依舊是倒數的。
唯一能出去透透陽光的機會就只有課間操的小半會，可惜啊，這點時間也不是讓他們用來放松的。
校領導們堅定貫徹著“浪費別人的時間等於謀財害命”這一理念，號召學生們利用跑操前的一點時間抓緊學習，每人要隨身攜帶著學習小本，以便隨時隨地用功學習，並且專門組織班主任進行檢查，沒有學習小本在身的學生要進行批評檢討。
不用說，劉帥仍然是那個摸魚偷懶的濫竽充數之人，他明顯對自己手底下的一幫小屁孩特別地放心自豪，一到課間操就逮不到他老人家半個人影。
正巧劉麗懷孕也不好查操，班裏盡是女孩子也不太可能鬧出什麽大事，於是在年級主任的準許下也缺席了學生的跑操環節。
這就給了某個膽大包天的家夥可乘之機。
楚曉暮也不知道這貨是什麽毛病，明明能穿過操場走近路到達179班隊伍，這人非要悠哉悠哉地繞著跑道來一圈途經184班，嬉皮笑臉地和自己沒話找話瞎嘮兩句，然後再著急忙慌地飛奔向自己的班級。
每次都卡著跑操鈴的點才手忙腳亂地站在隊伍裏，氣得邱明遠不只一次在全校廣播通報他的名字。
這天操場上179班的跑操隊伍遲遲不見一個人影，楚曉暮心下了然，覺得多半是王建國老同志又講課講得忘我不肯下課。
直到跑操鈴的預備音樂都響起來，179班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才如流星般亂七八糟地砸過草坪，主席臺上的邱明遠不禁暴跳如雷，支著大喇叭痛罵著再給這群小鬼兩分鐘整隊。
楚曉暮始終沒有看到那個高大俊朗的身影，心裏不由得愈發焦急。
就在查操人員即將關門的最後一刻，那個英俊奪目的少年終於氣喘籲籲地出現，手裏拿著班旗上氣不接下氣地仰天怒吼一聲：“等等！”
他脖頸上的青筋清晰可見，汗水順著高挺的鼻梁一滴滴地砸在石灰地面上，不顧形象地以進擊的巨人裏奇行種的離譜姿勢展翅飛天躍上樓梯，隔著鐵柵欄將手裏的班旗使盡全力扔了出去，體委周一圍正在為忘拿班旗急得團團轉，此時感動得險些熱淚盈眶，急忙飛跑過去接過班長這舍己為人的一扔，聲音都有些顫抖了：“班長！”
林燁雙手搭著膝蓋大口大口地艱難喘氣，饒是他體力再好，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在教學樓五樓和學校最北面的操場來回奔波三趟也實在是累得不輕，他擡起臉露出大義凜然的無畏表情：“不用管我，快去隊伍！”
周一圍徹底哽咽住了：“不行啊班長，我們怎麽能拋下你！”
“不是。”林燁漆黑濃密的發絲都被汗水浸透，襯得一雙明亮的眼眸愈發張揚耀眼，他哭笑不得道，“我緩一緩，你先去吧，我馬上就來。”
“嗯！”周一圍重重點頭，轉身決絕地奔向隊伍，仿佛肩負起了革命前輩期望的21世紀好青年。
查操的學生會成員都認識林燁，很是同情地給他開了一條門縫，悄悄地打量四周，確定邱明遠已經不在主席臺上後趕緊招手讓他進來。
林燁悄聲和他們道謝，然後偷偷摸摸溜進門來，眼巴巴地看著一個又一個隊伍“噠噠噠”地像底下長滿腿的豆腐塊一樣整齊劃一地繞著操場轉，終於瞅準一個班級一頭紮了進去。
放他進來的一個男生揉揉眼睛，皺著眉頭嘟囔了一句：“怎麽179班來的人這麽少啊，得扣多少分啊，他們班主任費都要扣沒了。”
和他隔了大半米的女生細細一看，臉上立刻露出看破天機的姨母笑，連校規都顧不上地湊近他科普八卦：“餵，那是184班，你不知道184班的韓文和林燁是初中同學嗎？他每天專門去184班就是找她的！”
“哦。”男生撓撓腦袋，“我以為林燁拒絕那麽多女生只喜歡學習呢。”
“扯犢子！”女生見自己cp被拆，瞬間急了，“什麽啊，人家那是有喜歡的女生，韓文長得可漂亮了，成績也好，所以學校才不管他們！”
“唉，那還真是不公平。”男生感概地搖搖頭，“長得又高又帥，成績又好，還有漂亮的青梅竹馬，上天真是不公平啊。”
“也沒有啦。”女生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普通人也可以過得很精彩的，加油吧大兄弟！”
“曉暮曉暮。”林燁猛地躥到他身邊若無其事地跟著他們一起跑，滿臉期待地問，“你今天有沒有註意到我沒來啊？”
楚曉暮緊抿著嘴唇翻了個大白眼，狠狠地在他肩膀上來了一巴掌，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你來幹什麽！我們班就倆男的，你長這麽高跟個擎天柱一樣，你以為校領導是瞎子？”
“別嘛～”潘東在楚曉暮旁邊滿臉羞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含羞帶怯地看向林燁，靦腆地甜甜勾起嘴角，“帥哥你來找誰呀～要不要和我留個電話號碼，咱們好聯系～”
林燁眉頭突突地跳動兩下，驚悚得雞皮疙瘩爬了滿身，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用盡了平生最大的毅力才沒掉頭就跑，卻還是第一次沒有禮貌地裝聾作啞，根本沒理睬小潘的搭訕，連帶著連撩逗楚曉暮的心思也沒有了。
楚曉暮對此已經習以為常，扭過頭很淡定地對潘東小聲地說：“你別想了，他喜歡女的，是來找咱們班一個女生的，最高最漂亮的那個。”
“不會是……”潘東天真無邪地瞪圓了他的一雙卡姿蘭大眼，渾身白嫩嫩的肥肉隨著跑步的姿勢一顛一顛的，“韓文？”
楚曉暮慈愛又悲憫地看著他，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騷年，你沒機會的，早點放棄，回頭是岸。
“哦……”潘東不禁有些遺憾，“其實我瘦下來不比韓文難看的……”
楚曉暮無言片刻，萬萬沒想到這貨竟然騷到去和人家女生比美。
真是好大的出息。
正在心底默默嘆息間，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林燁幽幽地彎下腰湊到他耳邊：“你看起來和他好熟啊，你才來這幾天，就話都不和我說，和他倒是親的不行。”
楚曉暮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你怎麽還沒走？”
“我就不走！你能把我怎麽樣！”林燁急了，聲音聽起來又著急又難過，“你嫌棄我當電燈泡啊。”他悄悄地看了潘東一眼，很是不滿，“你是不是覺得他比我好？你快說是不是！”
楚曉暮都懶得和他犟，突然覺得身邊這倆奇葩還真挺配的，趕緊湊合著過吧，別禍害人家韓文了。
林燁不得到他的回答死不罷休，又跟個怨婦一樣巴巴地拿小手指勾他的校服，小聲催促他：“快說啊，他和我，你更喜歡和誰待在一起？”
楚曉暮不客氣地將他的手扯下來繼續跑步，目光始終看著前方沒有分給身邊的小怨男一個眼神，淡淡道：“韓文就在前面，你有什麽要說的可以去找她，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替你轉達也行，不要再整天找別人當擋箭牌，大方一點去表個白，校領導肯定不會管你們。”
“你什麽意思？”林燁可算知道這貨為啥對自己這麽冷淡了，他看著楚曉暮那副波瀾不驚毫不在意的模樣就難受得不行，心裏又特別受傷，恨不得真的一走了之，腦子裏卻驀的想到了什麽，不禁得意地瞇起眼睛，“我知道了，你肯定吃醋了。”
舍不得他就直說嘛，他又不會……
楚曉暮終於回過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言簡意賅道：“神經病。”
這下林燁的小心臟是真被碎成了渣渣，也賭氣般不再去看楚曉暮一眼，也不和他說話。
不想楚曉暮這廝著實過分，見他還在自己的班級裏渾水摸魚，直接一把將他推出隊伍，險些讓他摔了個踉蹌，卻還是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
林燁這下是真的惱了，腦子一熱就大聲嚷嚷起來：“楚曉暮你幹什麽！你憑什麽推我！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清透昂揚的少年嗓音在嘔啞嘲哳又若有若無的的廣播音樂聲中格外明顯清晰，瞬間整個184的女生視線都齊刷刷地向兩人投來。
楚曉暮俊美冷漠的臉龐終於裂開了一絲縫隙，扭過頭惡狠狠地低聲威脅林燁：“閉嘴！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去！”
“我就不回！”林燁也氣得不輕，竟然打破了一直以來和楚曉暮吵架被死死壓制的局面，邏輯分明又特別無賴地回懟，“你憑什麽管我！操場又不是你家修的，我愛站哪站哪！”
這下他惱怒的聲音更是在整個操場回蕩，聽起來簡直像在又嬌又氣地發嗲撒嬌。
楚曉暮已經顧不上頭腦清明地去和他爭吵，只能加重語氣再一次警告他：“回去！”
“我就不！”林燁三番五次地被他驅趕，強烈的憤怒和委屈終於把他的理智消融殆盡，少年尚且稚嫩的心智根本無法壓制如火山一般噴湧的怒氣，竟由著性子說出了違心傷害對方的話，“楚曉暮，你是全校我最討厭的人！”
看著楚曉暮瞬間低垂下去簌簌顫抖的睫毛簾子，林燁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有些手足無措地想要道歉。
但是已經晚了，他們這邊激烈的戰況成功引起了正在和白國慶閑聊的邱明遠的註意，他老人家那雙聚光小眼正好和林燁那雙傷心的狗狗眼對視，一時甚至沒反應過來。
更巧合且悲催的是，韓文的位置正好在林燁視線的最中心最遙遠處。
好一個癡情的少年郎。
好一段如梁祝寶黛般的佳話。
周圍的老師們一陣唏噓，帥氣熱烈的理科前幾喜歡上美麗自由的文科前幾，堅持不懈地豁出所有勇氣藐視校規，只為了與心愛的女孩更近一點，真是天真又無暇的青稚愛戀。
這份感情實在是令抓了十幾年早戀的老師們都有些不忍心破壞。
因為他奶奶的這倆人實在是太優秀太他娘的配了，而且也沒有不管不顧地將感情擺到明面上來敗壞校風，稍微熟悉林燁一點的老師還知道小夥子語文成績在短短一個學期內就有了極大的進步，這一定是青梅竹馬的韓文的功勞！
看看看看，這才是相互尊重相互促進共同進步的戀愛典範，一般學生有那個資本嘛就敢早戀！
只可惜古板的邱明遠老先生並沒有這樣的覺悟，堅定認為“學生早戀，全校不寧”，甭管你是全校第二還是常年倒一，都特麽別想早戀，讓他逮住了，都別想好過！
於是他看到林燁那傷心欲絕的小表情的第一眼就知道這貨想幹什麽，一張紫紅色布滿溝壑的花崗巖面龐瞬間變得更加嚴肅難看。
“林燁！”邱明遠大步向前將乖乖停在原地的大小夥子揪到路邊，劈頭蓋臉地嚴厲教訓著，“和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去184班找韓文，為什麽不聽！你要是真喜歡她就不應該去打擾人家姑娘學習！你就在這站著！一會所有人走了再給我跑20圈，明天把一萬字檢討交給我！”
“不是老師！”林燁急了，從初中開始只要他和韓文稍微親密一點就有無數人誤會這件事，他和韓文雖然沒有因為別人的目光徹底絕交，但無窮無盡的誤解也著實令人頭疼，“我和韓文就普通朋友，真就普通朋友！我不是去那找她！我發誓！”
“哦。”邱明遠固執己見，才不理會小孩子的蒼白解釋，“不是普通朋友，那就是男女朋友，你再去184班就天天給我寫檢討！”
林燁徹底無語住了，感情小老頭聽不懂人話啊。
望著楚曉暮逐漸遠去的背影，林燁心裏空落落的，仿佛魂也跟著他一起飄走了。
跑操結束，不少人都累得滿頭大汗，寒風凍得手掌又紅又腫，身體的汗水和熱氣卻被牢牢鎖在臃腫的校服裏，這還不算，他們還得幾百號人緊趕慢趕地去搶學校的幾個廁所，不然上了課間自習還沒回教室的後果慘重。
楚曉暮回頭看了看那個孤孤單單杵在原地的家夥，表情仍沒有絲毫變化，卻慢慢地停下腳步，再沒有動作。
臉龐蒼白俊秀的少年在如游魚般湧出操場的人群中顯得是那樣格格不入。
“暮暮？”潘東戳了戳他的臉頰，隨即羨慕道，“你皮膚好好哦，我好喜歡！”
楚曉暮一動不動的墨黑眼珠終於轉動了一下，將視線投到潘東那張五官被肥肉擠得有些變形的大臉上。
“潘東，麻煩你回去和班長說一下，我被校領導罰跑步，這個自習回不去了。”
“嗯？為什麽呀？”
“沒有為什麽。”楚曉暮聲音溫和，漂亮的瞳孔裏仿佛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潘東被他看得有些害羞，“誰叫我喜歡你呢？”
楚曉暮不再回答，靜靜地向林燁的方向走去。
一個纖細高挑的身影卻在他之前跳到了林燁跟前。
韓文滿臉的幸災樂禍：“聽說你要罰跑二十圈，為了看我？”
“少自戀了。”林燁心情不好，根本沒工夫和她裝，“用你的小腦瓜子想想我圖你啥？”
“圖我好看唄。”韓文大言不慚道，“我都不知道我這麽好看，怎麽會有你這麽磕磣的兒子。”
林燁嗤笑一聲，只是他那張令人喜歡的臉蛋哪怕做出這樣譏諷的表情看起來都像在調情：“我還懷疑我怎麽能有你這麽智障的女兒。”
“哎，你不說我也知道……”韓文滿臉神秘地湊近他一點，聲音壓得低低的，“你是為了楚曉暮。”
林燁的心臟猛地咯噔一跳，臉上陣陣發燙，他嚴重懷疑自己開始臉紅了，因此把頭埋低一點，很沒有底氣地否認：“不是，怎麽可能，我和楚曉暮根本不熟。”
站在不遠處的楚曉暮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幾個字眼，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對面的兩人還在親密地說著什麽悄悄話，路過的人都是一臉看破不說破的姨母笑。
一男一女確實非常般配，似乎和周圍的人都不是一個畫風的，別人根本無法融入他們的小世界。
身體內的血肉好像被融化成一片空白，只有心臟在掙紮地牽扯著神經一下一下地跳動。
楚曉暮默默地註視了他們一會，低著頭轉身離開。
卻在人群洶湧中被推搡得撞上了邱明遠的肩膀。
好巧不巧，邱明遠依舊是他的數學老師，依舊對他的數學成績頗有微詞，也依舊……對他抱有偏見。
楚曉暮被他那雙目光銳利的三角眼一看，霎時頭皮發麻，腳下生根般動彈不得，只小聲囁嚅著道歉：“老師對不起。”
邱明遠半天沒說話，楚曉暮低垂著的目光只能看到他那雙褪皮掉漆的皮鞋。
等到周圍沒什麽學生了，邱明遠才聲音低沈又嚴肅地開口：“剛才是你在和林燁吵架？”
“……是。”
“楚曉暮，不是我說你，你為什麽老要跟這些優秀的同學對著幹而不是去學習人家的優點！”邱明遠粗短的手指在楚曉暮面前用力點了點，語調也越發激烈，“付有為就算了，林燁那樣的人分班了你都能三番五次地和人家吵架，你說這是什麽原因！”
楚曉暮淡淡來了句：“是我的錯。”
“是你的錯？！”邱明遠恨鐵不成鋼的同時又更加地氣憤，忍不住怒喝道，“你低著頭幹什麽，把頭擡起來！”
楚曉暮就如他所願擡起頭來，只是那張精致冰冷的面龐上依舊是一片漠然。
“你真該回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副什麽模樣！”邱明遠被他這副毫不知錯的樣子刺痛，終於決定要給這個不知悔改的叛逆少年一些教訓來防止他走上歧途，“你不要把你初中那套作風帶到龍鳳中學來！不要出了什麽事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成績起不來也不去自己身上找原因，你這樣以後在社會上是要吃大虧的！現在改過來還不晚，今天你的任務就是給我記住這番話，然後去那邊和林燁一起跑上二十圈，看看人家是怎麽堅持下來的，學習一下人家身上那種知錯就改的精神！”
楚曉暮輕輕點了點頭，朝林燁慢慢走過去。
那邊那個大男孩還在因為後悔對楚曉暮說出那樣的話而在長籲短嘆，在體育老師的一再催促下終於不情願地打算開跑，一轉身，就看到那個充斥著他整個大腦的人就安靜地站在自己眼前，擡起眼簾看不出任何情緒地輕掃他一眼。
只一個眼神，就讓他徹底亂了陣腳，從胸腔處噴湧跳動的一股熱氣將他整個人都迷得暈乎，身上的肌膚都被燒得脆弱敏感。
他趕緊低下頭，只怕再看一眼自己就真的要丟盔棄甲落荒而逃了。
楚曉暮卻沒他這樣的心思，很是淡然地來到他身邊：“跑嗎？”
林燁咽了咽口水，眼睛一個勁地發光：“曉暮你要陪我一起跑啊？”
“罰跑。”
林燁的心臟瞬間被揪緊，嗓音在微微地顫抖：“是……因為我嗎？”
楚曉暮搖了搖頭。
於是他又高興起來，開始像只搖著尾巴的小狗一樣在他身邊蹦噠。
“曉暮曉暮。”林燁屁顛屁顛地低下腦袋看他，有點不好意思又期待地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去184班不？”
楚曉暮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一絲波瀾起伏：“為了韓文。”
“不是！”林燁有些不高興，趕緊催促他，“再猜。”
楚曉暮不說話了。
這貨半天都得不到他的回應，終於憋不住了，都沒註意到他冷漠疏離的眼神，迫不及待地跟他邀功：“當然是為了見你了！感動不？”
楚曉暮沒有拆穿他的謊言，他實在是有些累了，不想在這些小事上再生事端，敷衍地“嗯”了一聲。
林燁就更高興一點，雖然跑十五圈很累，但這是開學來他和楚曉暮單獨相處過最長的時間，他只是很擔心以楚曉暮的身體跑這麽久會不會不舒服，於是攛掇著讓他偷懶：“曉暮，我自己跑就好了，你去個隱蔽點的地方坐會，老師問起來我就說你去廁所了。”
楚曉暮依舊沒有任何感情地拒絕他：“不用。”
林燁總算感受到了這人對自己的抗拒，腦海中蹦出他之前對楚曉暮說出的那番話，倏得急了，語無倫次地辯解著：“曉暮，我之前說討厭你是瞎說的，我就是……就是有點急了……”他越說聲音越低，反而讓人感覺他是在心虛，“我真的不討厭你……”
他明明是他最喜歡的人，但他不敢說，怕他把自己當成連男人都不放過的變態。
楚曉暮沈默著，林燁只覺得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心臟都像是被人緊緊攫住無法呼吸，大腦也因為緊張越發混亂，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終於，楚曉暮回答道：“我知道。”
他只是和他不熟而已，談不上討厭，更不可能喜歡。
或許像林燁這樣善良溫暖的人還會對自己抱有同情和關愛。
但他不需要，他從來不需要別人自以為是的幫助。
是時候放棄這段感情了。
林燁小心翼翼地對他說：“我真的不討厭你……”
楚曉暮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嗯。”
那笑容太好看，立刻將林燁原本還在顧慮焦急的心安撫下來，他被眼前的人迷惑得有些飄飄然，周圍的一切都被虛化，眼前揮之不去的只有他瞳孔中一閃而過的溫柔。
他只要看著這個人就感到特別滿足，但只要稍微離遠一點，分開的時間稍久一點，他就又開始患得患失。
連他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也就只有楚曉暮不會嫌棄他。
林燁特別珍惜和他獨處的這一小段時間，語速極快地邊跑邊和他說話，似乎想把開學以來他所經歷的所有事情都加進他的身影。
楚曉暮一直默不作聲地聽他叨叨叨個沒完，敏銳地捕捉到了林燁跟滾雪球一樣越扯越遠的話題，主動問了第一句話：“純元讓你寫一萬字檢討？”
“是啊。”林燁嘆息一聲，顯得有些頭疼，“明天上午就要交。”
隨後他又可憐巴巴地看著楚曉暮：“我以後可能沒辦法再來看你了。”
楚曉暮突然停下腳步：“跑完了。”
林燁猛地剎住腳步，還沒反應過來：“這麽快啊？”
“唉……”他不由得發出由衷的嘆息。
他是真的不想和他分開，楚曉暮走了以後，他總覺得自己的世界都變得特別空虛，像是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楚曉暮沒有理他，獨自走向操場大門，林燁急忙去追他，就在他將要靠近他的一剎那，楚曉暮回過頭，冷冷地對他說：“你的檢討我下午給你，你不用自己寫了。”
說完，他再沒有任何表示地飛快離開，根本不給他追上自己的機會。
像是在逃。
林燁一時楞在原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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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曉暮又開始了他半死不活的校園生活。
一點睡，五點起，飯是搶不上的，拖課是必須的，放假是兩周一天的，成績依舊是倒數的。
唯一能出去透透陽光的機會就只有課間操的小半會，可惜啊，這點時間也不是讓他們用來放松的。
校領導們堅定貫徹著“浪費別人的時間等於謀財害命”這一理念，號召學生們利用跑操前的一點時間抓緊學習，每人要隨身攜帶著學習小本，以便隨時隨地用功學習，並且專門組織班主任進行檢查，沒有學習小本在身的學生要進行批評檢討。
不用說，劉帥仍然是那個摸魚偷懶的濫竽充數之人，他明顯對自己手底下的一幫小屁孩特別地放心自豪，一到課間操就逮不到他老人家半個人影。
正巧劉麗懷孕也不好查操，班裏盡是女孩子也不太可能鬧出什麽大事，於是在年級主任的準許下也缺席了學生的跑操環節。
這就給了某個膽大包天的家夥可乘之機。
楚曉暮也不知道這貨是什麽毛病，明明能穿過操場走近路到達179班隊伍，這人非要悠哉悠哉地繞著跑道來一圈途經184班，嬉皮笑臉地和自己沒話找話瞎嘮兩句，然後再著急忙慌地飛奔向自己的班級。
每次都卡著跑操鈴的點才手忙腳亂地站在隊伍裏，氣得邱明遠不只一次在全校廣播通報他的名字。
這天操場上179班的跑操隊伍遲遲不見一個人影，楚曉暮心下了然，覺得多半是王建國老同志又講課講得忘我不肯下課。
直到跑操鈴的預備音樂都響起來，179班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才如流星般亂七八糟地砸過草坪，主席臺上的邱明遠不禁暴跳如雷，支著大喇叭痛罵著再給這群小鬼兩分鐘整隊。
楚曉暮始終沒有看到那個高大俊朗的身影，心裏不由得愈發焦急。
就在查操人員即將關門的最後一刻，那個英俊奪目的少年終於氣喘籲籲地出現，手裏拿著班旗上氣不接下氣地仰天怒吼一聲：“等等！”
他脖頸上的青筋清晰可見，汗水順著高挺的鼻梁一滴滴地砸在石灰地面上，不顧形象地以進擊的巨人裏奇行種的離譜姿勢展翅飛天躍上樓梯，隔著鐵柵欄將手裏的班旗使盡全力扔了出去，體委周一圍正在為忘拿班旗急得團團轉，此時感動得險些熱淚盈眶，急忙飛跑過去接過班長這舍己為人的一扔，聲音都有些顫抖了：“班長！”
林燁雙手搭著膝蓋大口大口地艱難喘氣，饒是他體力再好，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在教學樓五樓和學校最北面的操場來回奔波三趟也實在是累得不輕，他擡起臉露出大義凜然的無畏表情：“不用管我，快去隊伍！”
周一圍徹底哽咽住了：“不行啊班長，我們怎麽能拋下你！”
“不是。”林燁漆黑濃密的發絲都被汗水浸透，襯得一雙明亮的眼眸愈發張揚耀眼，他哭笑不得道，“我緩一緩，你先去吧，我馬上就來。”
“嗯！”周一圍重重點頭，轉身決絕地奔向隊伍，仿佛肩負起了革命前輩期望的21世紀好青年。
查操的學生會成員都認識林燁，很是同情地給他開了一條門縫，悄悄地打量四周，確定邱明遠已經不在主席臺上後趕緊招手讓他進來。
林燁悄聲和他們道謝，然後偷偷摸摸溜進門來，眼巴巴地看著一個又一個隊伍“噠噠噠”地像底下長滿腿的豆腐塊一樣整齊劃一地繞著操場轉，終於瞅準一個班級一頭紮了進去。
放他進來的一個男生揉揉眼睛，皺著眉頭嘟囔了一句：“怎麽179班來的人這麽少啊，得扣多少分啊，他們班主任費都要扣沒了。”
和他隔了大半米的女生細細一看，臉上立刻露出看破天機的姨母笑，連校規都顧不上地湊近他科普八卦：“餵，那是184班，你不知道184班的韓文和林燁是初中同學嗎？他每天專門去184班就是找她的！”
“哦。”男生撓撓腦袋，“我以為林燁拒絕那麽多女生只喜歡學習呢。”
“扯犢子！”女生見自己cp被拆，瞬間急了，“什麽啊，人家那是有喜歡的女生，韓文長得可漂亮了，成績也好，所以學校才不管他們！”
“唉，那還真是不公平。”男生感概地搖搖頭，“長得又高又帥，成績又好，還有漂亮的青梅竹馬，上天真是不公平啊。”
“也沒有啦。”女生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普通人也可以過得很精彩的，加油吧大兄弟！”
“曉暮曉暮。”林燁猛地躥到他身邊若無其事地跟著他們一起跑，滿臉期待地問，“你今天有沒有註意到我沒來啊？”
楚曉暮緊抿著嘴唇翻了個大白眼，狠狠地在他肩膀上來了一巴掌，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你來幹什麽！我們班就倆男的，你長這麽高跟個擎天柱一樣，你以為校領導是瞎子？”
“別嘛～”潘東在楚曉暮旁邊滿臉羞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含羞帶怯地看向林燁，靦腆地甜甜勾起嘴角，“帥哥你來找誰呀～要不要和我留個電話號碼，咱們好聯系～”
林燁眉頭突突地跳動兩下，驚悚得雞皮疙瘩爬了滿身，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用盡了平生最大的毅力才沒掉頭就跑，卻還是第一次沒有禮貌地裝聾作啞，根本沒理睬小潘的搭訕，連帶著連撩逗楚曉暮的心思也沒有了。
楚曉暮對此已經習以為常，扭過頭很淡定地對潘東小聲地說：“你別想了，他喜歡女的，是來找咱們班一個女生的，最高最漂亮的那個。”
“不會是……”潘東天真無邪地瞪圓了他的一雙卡姿蘭大眼，渾身白嫩嫩的肥肉隨著跑步的姿勢一顛一顛的，“韓文？”
楚曉暮慈愛又悲憫地看著他，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騷年，你沒機會的，早點放棄，回頭是岸。
“哦……”潘東不禁有些遺憾，“其實我瘦下來不比韓文難看的……”
楚曉暮無言片刻，萬萬沒想到這貨竟然騷到去和人家女生比美。
真是好大的出息。
正在心底默默嘆息間，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林燁幽幽地彎下腰湊到他耳邊：“你看起來和他好熟啊，你才來這幾天，就話都不和我說，和他倒是親的不行。”
楚曉暮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你怎麽還沒走？”
“我就不走！你能把我怎麽樣！”林燁急了，聲音聽起來又著急又難過，“你嫌棄我當電燈泡啊。”他悄悄地看了潘東一眼，很是不滿，“你是不是覺得他比我好？你快說是不是！”
楚曉暮都懶得和他犟，突然覺得身邊這倆奇葩還真挺配的，趕緊湊合著過吧，別禍害人家韓文了。
林燁不得到他的回答死不罷休，又跟個怨婦一樣巴巴地拿小手指勾他的校服，小聲催促他：“快說啊，他和我，你更喜歡和誰待在一起？”
楚曉暮不客氣地將他的手扯下來繼續跑步，目光始終看著前方沒有分給身邊的小怨男一個眼神，淡淡道：“韓文就在前面，你有什麽要說的可以去找她，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替你轉達也行，不要再整天找別人當擋箭牌，大方一點去表個白，校領導肯定不會管你們。”
“你什麽意思？”林燁可算知道這貨為啥對自己這麽冷淡了，他看著楚曉暮那副波瀾不驚毫不在意的模樣就難受得不行，心裏又特別受傷，恨不得真的一走了之，腦子裏卻驀的想到了什麽，不禁得意地瞇起眼睛，“我知道了，你肯定吃醋了。”
舍不得他就直說嘛，他又不會……
楚曉暮終於回過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言簡意賅道：“神經病。”
這下林燁的小心臟是真被碎成了渣渣，也賭氣般不再去看楚曉暮一眼，也不和他說話。
不想楚曉暮這廝著實過分，見他還在自己的班級裏渾水摸魚，直接一把將他推出隊伍，險些讓他摔了個踉蹌，卻還是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
林燁這下是真的惱了，腦子一熱就大聲嚷嚷起來：“楚曉暮你幹什麽！你憑什麽推我！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清透昂揚的少年嗓音在嘔啞嘲哳又若有若無的的廣播音樂聲中格外明顯清晰，瞬間整個184的女生視線都齊刷刷地向兩人投來。
楚曉暮俊美冷漠的臉龐終於裂開了一絲縫隙，扭過頭惡狠狠地低聲威脅林燁：“閉嘴！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去！”
“我就不回！”林燁也氣得不輕，竟然打破了一直以來和楚曉暮吵架被死死壓制的局面，邏輯分明又特別無賴地回懟，“你憑什麽管我！操場又不是你家修的，我愛站哪站哪！”
這下他惱怒的聲音更是在整個操場回蕩，聽起來簡直像在又嬌又氣地發嗲撒嬌。
楚曉暮已經顧不上頭腦清明地去和他爭吵，只能加重語氣再一次警告他：“回去！”
“我就不！”林燁三番五次地被他驅趕，強烈的憤怒和委屈終於把他的理智消融殆盡，少年尚且稚嫩的心智根本無法壓制如火山一般噴湧的怒氣，竟由著性子說出了違心傷害對方的話，“楚曉暮，你是全校我最討厭的人！”
看著楚曉暮瞬間低垂下去簌簌顫抖的睫毛簾子，林燁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有些手足無措地想要道歉。
但是已經晚了，他們這邊激烈的戰況成功引起了正在和白國慶閑聊的邱明遠的註意，他老人家那雙聚光小眼正好和林燁那雙傷心的狗狗眼對視，一時甚至沒反應過來。
更巧合且悲催的是，韓文的位置正好在林燁視線的最中心最遙遠處。
好一個癡情的少年郎。
好一段如梁祝寶黛般的佳話。
周圍的老師們一陣唏噓，帥氣熱烈的理科前幾喜歡上美麗自由的文科前幾，堅持不懈地豁出所有勇氣藐視校規，只為了與心愛的女孩更近一點，真是天真又無暇的青稚愛戀。
這份感情實在是令抓了十幾年早戀的老師們都有些不忍心破壞。
因為他奶奶的這倆人實在是太優秀太他娘的配了，而且也沒有不管不顧地將感情擺到明面上來敗壞校風，稍微熟悉林燁一點的老師還知道小夥子語文成績在短短一個學期內就有了極大的進步，這一定是青梅竹馬的韓文的功勞！
看看看看，這才是相互尊重相互促進共同進步的戀愛典範，一般學生有那個資本嘛就敢早戀！
只可惜古板的邱明遠老先生並沒有這樣的覺悟，堅定認為“學生早戀，全校不寧”，甭管你是全校第二還是常年倒一，都特麽別想早戀，讓他逮住了，都別想好過！
於是他看到林燁那傷心欲絕的小表情的第一眼就知道這貨想幹什麽，一張紫紅色布滿溝壑的花崗巖面龐瞬間變得更加嚴肅難看。
“林燁！”邱明遠大步向前將乖乖停在原地的大小夥子揪到路邊，劈頭蓋臉地嚴厲教訓著，“和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去184班找韓文，為什麽不聽！你要是真喜歡她就不應該去打擾人家姑娘學習！你就在這站著！一會所有人走了再給我跑20圈，明天把一萬字檢討交給我！”
“不是老師！”林燁急了，從初中開始只要他和韓文稍微親密一點就有無數人誤會這件事，他和韓文雖然沒有因為別人的目光徹底絕交，但無窮無盡的誤解也著實令人頭疼，“我和韓文就普通朋友，真就普通朋友！我不是去那找她！我發誓！”
“哦。”邱明遠固執己見，才不理會小孩子的蒼白解釋，“不是普通朋友，那就是男女朋友，你再去184班就天天給我寫檢討！”
林燁徹底無語住了，感情小老頭聽不懂人話啊。
望著楚曉暮逐漸遠去的背影，林燁心裏空落落的，仿佛魂也跟著他一起飄走了。
跑操結束，不少人都累得滿頭大汗，寒風凍得手掌又紅又腫，身體的汗水和熱氣卻被牢牢鎖在臃腫的校服裏，這還不算，他們還得幾百號人緊趕慢趕地去搶學校的幾個廁所，不然上了課間自習還沒回教室的後果慘重。
楚曉暮回頭看了看那個孤孤單單杵在原地的家夥，表情仍沒有絲毫變化，卻慢慢地停下腳步，再沒有動作。
臉龐蒼白俊秀的少年在如游魚般湧出操場的人群中顯得是那樣格格不入。
“暮暮？”潘東戳了戳他的臉頰，隨即羨慕道，“你皮膚好好哦，我好喜歡！”
楚曉暮一動不動的墨黑眼珠終於轉動了一下，將視線投到潘東那張五官被肥肉擠得有些變形的大臉上。
“潘東，麻煩你回去和班長說一下，我被校領導罰跑步，這個自習回不去了。”
“嗯？為什麽呀？”
“沒有為什麽。”楚曉暮聲音溫和，漂亮的瞳孔裏仿佛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潘東被他看得有些害羞，“誰叫我喜歡你呢？”
楚曉暮不再回答，靜靜地向林燁的方向走去。
一個纖細高挑的身影卻在他之前跳到了林燁跟前。
韓文滿臉的幸災樂禍：“聽說你要罰跑二十圈，為了看我？”
“少自戀了。”林燁心情不好，根本沒工夫和她裝，“用你的小腦瓜子想想我圖你啥？”
“圖我好看唄。”韓文大言不慚道，“我都不知道我這麽好看，怎麽會有你這麽磕磣的兒子。”
林燁嗤笑一聲，只是他那張令人喜歡的臉蛋哪怕做出這樣譏諷的表情看起來都像在調情：“我還懷疑我怎麽能有你這麽智障的女兒。”
“哎，你不說我也知道……”韓文滿臉神秘地湊近他一點，聲音壓得低低的，“你是為了楚曉暮。”
林燁的心臟猛地咯噔一跳，臉上陣陣發燙，他嚴重懷疑自己開始臉紅了，因此把頭埋低一點，很沒有底氣地否認：“不是，怎麽可能，我和楚曉暮根本不熟。”
站在不遠處的楚曉暮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幾個字眼，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對面的兩人還在親密地說著什麽悄悄話，路過的人都是一臉看破不說破的姨母笑。
一男一女確實非常般配，似乎和周圍的人都不是一個畫風的，別人根本無法融入他們的小世界。
身體內的血肉好像被融化成一片空白，只有心臟在掙紮地牽扯著神經一下一下地跳動。
楚曉暮默默地註視了他們一會，低著頭轉身離開。
卻在人群洶湧中被推搡得撞上了邱明遠的肩膀。
好巧不巧，邱明遠依舊是他的數學老師，依舊對他的數學成績頗有微詞，也依舊……對他抱有偏見。
楚曉暮被他那雙目光銳利的三角眼一看，霎時頭皮發麻，腳下生根般動彈不得，只小聲囁嚅著道歉：“老師對不起。”
邱明遠半天沒說話，楚曉暮低垂著的目光只能看到他那雙褪皮掉漆的皮鞋。
等到周圍沒什麽學生了，邱明遠才聲音低沈又嚴肅地開口：“剛才是你在和林燁吵架？”
“……是。”
“楚曉暮，不是我說你，你為什麽老要跟這些優秀的同學對著幹而不是去學習人家的優點！”邱明遠粗短的手指在楚曉暮面前用力點了點，語調也越發激烈，“付有為就算了，林燁那樣的人分班了你都能三番五次地和人家吵架，你說這是什麽原因！”
楚曉暮淡淡來了句：“是我的錯。”
“是你的錯？！”邱明遠恨鐵不成鋼的同時又更加地氣憤，忍不住怒喝道，“你低著頭幹什麽，把頭擡起來！”
楚曉暮就如他所願擡起頭來，只是那張精致冰冷的面龐上依舊是一片漠然。
“你真該回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副什麽模樣！”邱明遠被他這副毫不知錯的樣子刺痛，終於決定要給這個不知悔改的叛逆少年一些教訓來防止他走上歧途，“你不要把你初中那套作風帶到龍鳳中學來！不要出了什麽事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成績起不來也不去自己身上找原因，你這樣以後在社會上是要吃大虧的！現在改過來還不晚，今天你的任務就是給我記住這番話，然後去那邊和林燁一起跑上二十圈，看看人家是怎麽堅持下來的，學習一下人家身上那種知錯就改的精神！”
楚曉暮輕輕點了點頭，朝林燁慢慢走過去。
那邊那個大男孩還在因為後悔對楚曉暮說出那樣的話而在長籲短嘆，在體育老師的一再催促下終於不情願地打算開跑，一轉身，就看到那個充斥著他整個大腦的人就安靜地站在自己眼前，擡起眼簾看不出任何情緒地輕掃他一眼。
只一個眼神，就讓他徹底亂了陣腳，從胸腔處噴湧跳動的一股熱氣將他整個人都迷得暈乎，身上的肌膚都被燒得脆弱敏感。
他趕緊低下頭，只怕再看一眼自己就真的要丟盔棄甲落荒而逃了。
楚曉暮卻沒他這樣的心思，很是淡然地來到他身邊：“跑嗎？”
林燁咽了咽口水，眼睛一個勁地發光：“曉暮你要陪我一起跑啊？”
“罰跑。”
林燁的心臟瞬間被揪緊，嗓音在微微地顫抖：“是……因為我嗎？”
楚曉暮搖了搖頭。
於是他又高興起來，開始像只搖著尾巴的小狗一樣在他身邊蹦噠。
“曉暮曉暮。”林燁屁顛屁顛地低下腦袋看他，有點不好意思又期待地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去184班不？”
楚曉暮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一絲波瀾起伏：“為了韓文。”
“不是！”林燁有些不高興，趕緊催促他，“再猜。”
楚曉暮不說話了。
這貨半天都得不到他的回應，終於憋不住了，都沒註意到他冷漠疏離的眼神，迫不及待地跟他邀功：“當然是為了見你了！感動不？”
楚曉暮沒有拆穿他的謊言，他實在是有些累了，不想在這些小事上再生事端，敷衍地“嗯”了一聲。
林燁就更高興一點，雖然跑十五圈很累，但這是開學來他和楚曉暮單獨相處過最長的時間，他只是很擔心以楚曉暮的身體跑這麽久會不會不舒服，於是攛掇著讓他偷懶：“曉暮，我自己跑就好了，你去個隱蔽點的地方坐會，老師問起來我就說你去廁所了。”
楚曉暮依舊沒有任何感情地拒絕他：“不用。”
林燁總算感受到了這人對自己的抗拒，腦海中蹦出他之前對楚曉暮說出的那番話，倏得急了，語無倫次地辯解著：“曉暮，我之前說討厭你是瞎說的，我就是……就是有點急了……”他越說聲音越低，反而讓人感覺他是在心虛，“我真的不討厭你……”
他明明是他最喜歡的人，但他不敢說，怕他把自己當成連男人都不放過的變態。
楚曉暮沈默著，林燁只覺得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心臟都像是被人緊緊攫住無法呼吸，大腦也因為緊張越發混亂，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終於，楚曉暮回答道：“我知道。”
他只是和他不熟而已，談不上討厭，更不可能喜歡。
或許像林燁這樣善良溫暖的人還會對自己抱有同情和關愛。
但他不需要，他從來不需要別人自以為是的幫助。
是時候放棄這段感情了。
林燁小心翼翼地對他說：“我真的不討厭你……”
楚曉暮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嗯。”
那笑容太好看，立刻將林燁原本還在顧慮焦急的心安撫下來，他被眼前的人迷惑得有些飄飄然，周圍的一切都被虛化，眼前揮之不去的只有他瞳孔中一閃而過的溫柔。
他只要看著這個人就感到特別滿足，但只要稍微離遠一點，分開的時間稍久一點，他就又開始患得患失。
連他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也就只有楚曉暮不會嫌棄他。
林燁特別珍惜和他獨處的這一小段時間，語速極快地邊跑邊和他說話，似乎想把開學以來他所經歷的所有事情都加進他的身影。
楚曉暮一直默不作聲地聽他叨叨叨個沒完，敏銳地捕捉到了林燁跟滾雪球一樣越扯越遠的話題，主動問了第一句話：“純元讓你寫一萬字檢討？”
“是啊。”林燁嘆息一聲，顯得有些頭疼，“明天上午就要交。”
隨後他又可憐巴巴地看著楚曉暮：“我以後可能沒辦法再來看你了。”
楚曉暮突然停下腳步：“跑完了。”
林燁猛地剎住腳步，還沒反應過來：“這麽快啊？”
“唉……”他不由得發出由衷的嘆息。
他是真的不想和他分開，楚曉暮走了以後，他總覺得自己的世界都變得特別空虛，像是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楚曉暮沒有理他，獨自走向操場大門，林燁急忙去追他，就在他將要靠近他的一剎那，楚曉暮回過頭，冷冷地對他說：“你的檢討我下午給你，你不用自己寫了。”
說完，他再沒有任何表示地飛快離開，根本不給他追上自己的機會。
像是在逃。
林燁一時楞在原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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