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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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已經過了買對聯的時候，兩個人在破舊骯臟的小商場裏轉悠了半天，卻死活見不到賣對聯福字的小店。
林燁看看商場上空碎了大片的分格玻璃天花板，那是這個商城裏唯一的光亮來源，只是冷風也無孔不入地侵襲而入，似乎想把人心裏那點熱氣和期望都凍成冰碴子。
他轉頭靜靜地看著楚曉暮努力想把雪餅往自己暖和的衣服裏塞，只可惜手指被凍得麻木，動作顯得極其笨拙可憐，冷白指尖上的僵硬暗紅顯得尤為紮眼。
“曉暮。”林燁突然出聲，停在原地不動了，他又擡頭看看天，慢慢嘆了口氣，“今天看來是買不到了，要不咱們回去吧。”
“不行！”楚曉暮斬釘截鐵地拒絕，“過年要有儀式感，好歹慰問一下咱們逝去的青春。”
林燁有些好笑：“你的青春才剛剛開始吧。”
“一年比一年老啊。”楚曉暮老氣橫秋地嘆息一聲，回過身去拽林燁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拖著他就往前走，嘴裏嘟囔著，“來都來了，不買點什麽咱們不白浪費時間嗎？”
林燁拗不過他：“那你要買什麽？”
楚曉暮送給他一個看傻逼的鄙夷眼神：“咋也不得買個中國結？”
“行行行。”林燁無奈地笑著投降，“你要這麽說的話我倒是知道一家賣的。”
楚曉暮松開他的胳膊，撇了撇嘴，有些不滿：“那你怎麽不早說？”
林燁眼神帶著幾分玩味，神情似笑非笑，主動勾住他的肩膀帶著他往前走，聲音特別欠揍：“我可是為了你好……”
就楚曉暮那薄臉皮去那肯定會渾身難受。
真是想想就開心。
“呵。”楚曉暮鄙夷地哼了一聲，挑釁地撥開林燁的手，昂首闊步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給林燁比了個中指，毫不謙虛地誇下海口，“能嚇到你爹的東西還沒生出來呢。”
林燁嘴角揚起，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表示根本不會和他計較。
……
楚曉暮看著眼前大紅色的店鋪招牌——“喜中喜中式婚典”，無語地抿起唇，連吐槽的心勁都沒有了，轉身就想走。
林燁猛地拉住他的手腕，笑嘻嘻的：“曉暮，裏面真的有賣，我不騙你。”
“我可去你的。”楚曉暮沒好氣地松開他的手腕，“要去你自己去，要不就叫上你女朋友陪你。”
他才不會陪林燁進去，裏面全是置辦結婚用品的年輕姑娘和嫁女兒的大媽，他倆大老爺們進去也太特麽變態了。
誰愛去誰去！反正他才不要和那麽多陌生女人共處一室。
“曉暮。”林燁略微垂下腦袋，樂不可支地看著楚曉暮那副拘謹無措又強裝鎮定的模樣，只覺得好玩極了。
楚曉暮這個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附在他耳邊輕輕開口，溫熱的氣息讓楚曉暮覺得耳廓有些發癢，心裏警鈴大作，只覺得自己的私人領地似乎被人侵犯了，整個人應激般往後躲了躲。
林燁卻不依不饒地又湊上去，修長的手指按住他的脖頸，與他四目相對，楚曉暮的眼睛裏滿是戒備和威脅，只打算等這孫子說什麽不該說的然後狠狠揍他一頓。
林燁卻絲毫不怵他，眼睛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像是一只沖主人微笑搖尾巴的大金毛，他湊近他，嘴唇輕啟，聲音裏帶了點笑意和低沈的鼻音：“曉暮啊，你該不會是……怕女的吧？”
“滾邊去！”楚曉暮一把推開他，聲音裏已是帶了幾分風雨欲來的怒意和威脅，一雙好看的眼眸睜得溜圓，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他不等林燁反應過來，已是低著頭步履飛快地往店裏沖去。
等他老人家來到店內，正想沖林燁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一擡頭，卻發現身邊空空蕩蕩，根本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楚曉暮是不會承認自己有點慌的，他裝作沒看見那些姑娘大媽們好奇探究的眼神，同手同腳機械地偷偷往門外溜去。
就在即將到達店門口的時候，楚曉暮只覺得屋外有氣無力的暗淡天光都好似聖光降臨，甚至有了熱淚盈眶的沖動。
等他出去一定揍死林燁這龜兒子，竟然敢耍他！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哎，小弟弟。”身後突然傳來中年女人柔緩的嗓音，一只手不聲不息地搭上了楚曉暮的肩膀。
那一刻，楚曉暮腦子裏只閃過一個念頭……
完了，全特麽完了。
他今天是走不出這盤絲洞了。
楚曉暮如同劣質的木偶般艱難呆板地扭過腦袋，身上沁出一層冷汗，胳膊上更是爬滿了密密麻麻一層雞皮疙瘩，只是他天生長得冷，再加上剛才在心裏對林燁進行了好一番詛咒，神色就更加冰冷，深不見底的目光猶如刀子般刺得人不敢直視，渾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中年婦女被這孩子盯得心裏發毛，心裏實在談不上喜歡，卻還是出於生意考慮盡量把聲音放得柔和：“小弟弟，你要買什麽啊，是要買結婚用品嗎？”
這話問得楚曉暮當場有了撒手人寰的感覺。
……媽的，他要是說他跑婚慶用品店裏來買中國結，怎麽都感覺像個智障，他要是違心地和那些姑娘大媽們窩在一起買蓋頭挑婚紗，買不起就算了，還會顯得他是個絕世傻逼加超級變態。
救命啊！救命救命救命……
楚曉暮在心裏無聲地呼救。
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正急得想當場去世時，一只手悄無聲息地輕輕摟住他的肩膀，楚曉暮一回頭，身邊不知何時多了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雖然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表示出去要把林燁這貨胖揍一頓，但現在真見到人，楚曉暮心裏那些焦躁不安竟然瞬間都偃旗息鼓，楚曉暮不想承認的是，林燁這家夥一來，他心裏就有底了，也有了安全感。
……真是太特麽沒出息了。
不行，回去還是得和他打一架。
不打出不了這口惡氣。
“哎，葉姐姐，我們要買一個中國結。”林燁表情自然熟稔，顯然這婚慶店老板又是他的忘年交之一。
“哎喲，小燁啊，你這孩子真是的，我都多大歲數了還叫我姐！”老板娘雖然嘴上這麽說，但那份喜慶卻藏都藏不住，明顯對林燁給她的稱謂非常滿意。
“哪有……”林燁這貨臉皮是真的厚，誇起人來臉不紅心不跳，“我姐年輕又漂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葉姐你還在上高中呢。”
“哎呀呀，你這孩子真是……”葉姐老臉一紅，嗲怪地輕拍了林燁的胳膊一下，“老說這些大實話幹什麽！”
得，這倆臉皮都不薄。
楚曉暮覺得自己是真的沒眼看，只能將臉撇向一側，眼不見心不煩。
“中國結在倉庫裏呢，一般也沒人在這買這個，店裏的不多，不過姐還有些存貨，這就去給你拿啊！”
林燁很有眼力見地跟上：“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哎呀不行，外面冷著呢，你一孩子就在屋裏待著就行。”葉姐急得不行，兩只手不住地把林燁往裏推，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個帥小夥，而是洪水猛獸。
“那不行！”林燁斬釘截鐵地拒絕，說話一點都不害臊，“怎麽能讓女生去搬東西呢？”
老板娘拗不過他，只能佯裝責怪實際上卻喜氣洋洋地讓林燁跟上。
楚曉暮也不好意思在店裏空待著，剛想跟他們一起走，林燁就眼疾手快地將他推了回去，附在他耳邊輕聲說：“倉庫那很冷的，你吃不消，就在這裏待著。”
“你！”楚曉暮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要往外面沖。
好啊，林燁這臭傻逼竟然敢內涵他身體素質連女的都不如！
找死！
他非要去！
林燁卻拿胳膊一下就勾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往店裏拖，語氣略微加重：“聽話。”
“聽你大爺的話！”楚曉暮是真的怒了，他討厭這副受制於人的處境，惡狠狠地在林燁臂彎裏掙紮，“晚上回去打一架敢不敢！”
“行啊。”林燁頭都不回，似乎根本不把他這點叫罵放在心上，“晚上回去一定把你收拾得心服口服。”
他硬生生地將楚曉暮拖到店裏暖氣最充足的地方，還沖旁邊正在試中式發冠的一群小姐姐打招呼：“姐姐們，能麻煩你們看一下我弟弟嗎？”
“好啊！”小姐姐們都很熱心，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
“……”楚曉暮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托付的大齡智障兒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燁離去。
一位窈窕秀麗的姑娘不停地在立式鏡子前試著各種款式的發冠，璀璨奪目的鳳冠更襯得她面目秀美，風姿動人，惹得她身旁的小姐妹像一堆嘰嘰喳喳的小雛鳥一樣連連驚呼讚嘆。
“臥槽，你真是太特麽好看了，不行，我要和姓薛的搶你！”一位性格豪爽的姑娘旁若無人地要搶自己的閨蜜當壓寨夫人，其他的女生則一臉神往地看著美麗的新娘，毫不吝惜地讚美她，她們對美好愛情的期待肉眼可見。
楚曉暮縮在角落裏看著這些美麗活潑的女孩，不知怎的，心裏有些落寞。
他想起了他的母親。
安小暮結婚的時候什麽都沒有，唯一能證明她和楚向佐愛情的就只有那幾張泛黃的舊相片。
沒有戒指，沒有酒席，連那一身艷俗的紅色劣質婚紗都是租來的。
楚向佐家太窮了，什麽都給不了安小暮，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嫁給了他，他也在婚後竭盡所能地去愛她，寵她。
只有那場簡陋寒酸的婚禮，讓他多年來依舊難以釋懷。
楚向佐開始沒日沒夜地寫稿，以前是因為熱愛，但現在，他希望這些手稿能讓他彌補給心愛的妻子一場浪漫的婚禮。
只是他從來沒有成功過。
給一個籍籍無名的語文老師出版書無疑是一樁賠錢買賣，沒有出版商會傻到去這樣做。
於是他只能把自己的文采用到給妻子數十年如一日的情書裏。
紙短情長，不曾變過。
愛情的火花被沒有被柴米油鹽的日子磋磨殆盡，只是在日覆一日的溫暖裏將兩個年輕人的心挨得更近，不分你我。
後來他們有了楚曉暮。
楚向佐會在安小暮的生日和結婚紀念日的時候悄個瞇瞇地帶著小家夥偷偷收拾房子，再騎個破自行車叮裏當啷地帶著兒子跑到很遠很遠的高檔花店，買一大束玫瑰，等到安小暮晚上回家打開燈的時候就會有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猛地撲上來抱住她，高大的父親能將嬌小的母親整個抱在懷裏，而年幼的楚曉暮堪堪只能緊緊抱住母親的腿。
“老婆，我愛你！”楚向佐還像當年結婚一樣大聲喊出自己說了很多年的誓言。
楚曉暮也奶聲奶氣地跟著喊：“媽媽，我愛你！”
安小暮往往是有些害羞的，總是佯裝嗔怒地把楚向佐推開，抱起楚曉暮走進廚房去給爺倆做好吃的。
但是楚向佐是堅決不會讓她累了一天還來伺候他們的。
於是兩個人在小小的廚房裏推推搡搡誰也不肯遷就，楚曉暮就會適時地喊餓，夫妻倆這才罷休，很有默契地在廚房裏分工合作，只留下楚曉暮眼巴巴地看著爸爸媽媽站在一起的身影。
顯得他很多餘似的。
但是爸爸媽媽說過無數次他才是他們最心愛的寶貝。
只是多了這個寶貝疙瘩以後，家裏的花銷就更大了，楚向佐心心念念要補給安小暮的婚禮就更是遙遙無期。
楚向佐從來不避諱向楚曉暮訴說他對妻子的愛意，對愛情一竅不通的楚曉暮勉強把爸爸告訴他的這份感情當作他對變形金剛的熱愛。
爸爸愛媽媽就像他愛變形金剛一樣。
爸爸說以後會給他買一屋子的變形金剛，所以爸爸以後也會給媽媽買一屋子的婚紗王冠和鮮花。
愛情就是這麽好懂。
楚曉暮相信爸爸會做到的。
就算現在做不到，以後也會做到的，以後做不到，還有以後的以後。
他和媽媽一定會等到的。
只是他沒想到楚向佐的一生會那麽短暫。
短到自己根本來不及長大，短到他根本不可能與安小暮白頭偕老。
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三十二歲。
他對妻子和兒子的愛並未消散，只是永遠停留在了過去。
真摯的誓言碎裂成滴血的碎刃，血紅的玫瑰萎爛成帶蛆的爛泥。
他年輕的父親，屍首被獨自埋到黑暗的地底，那雙曾經含笑看著他的眸子再不會轉動，像是一灘肉泥糊住了父親永遠帶著愛意的目光，那雙有力支撐起他，能帶著兒子到處轉圈的胳膊被燒成了焦炭，連為號啕大哭的孩子擦眼淚都做不到。
他死了。
再不可能出現在他的往後餘生。
再後來，安小暮也走了。
大概沒有他的日子實在太過孤寂。
她終於能夠休息了。
他們終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只是爸媽都走了，楚曉暮的世界裏也不再有光亮和溫暖。
所有愛他的人都走了，他也不再有愛人的能力。
包括愛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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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燁看看商場上空碎了大片的分格玻璃天花板，那是這個商城裏唯一的光亮來源，只是冷風也無孔不入地侵襲而入，似乎想把人心裏那點熱氣和期望都凍成冰碴子。
他轉頭靜靜地看著楚曉暮努力想把雪餅往自己暖和的衣服裏塞，只可惜手指被凍得麻木，動作顯得極其笨拙可憐，冷白指尖上的僵硬暗紅顯得尤為紮眼。
“曉暮。”林燁突然出聲，停在原地不動了，他又擡頭看看天，慢慢嘆了口氣，“今天看來是買不到了，要不咱們回去吧。”
“不行！”楚曉暮斬釘截鐵地拒絕，“過年要有儀式感，好歹慰問一下咱們逝去的青春。”
林燁有些好笑：“你的青春才剛剛開始吧。”
“一年比一年老啊。”楚曉暮老氣橫秋地嘆息一聲，回過身去拽林燁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拖著他就往前走，嘴裏嘟囔著，“來都來了，不買點什麽咱們不白浪費時間嗎？”
林燁拗不過他：“那你要買什麽？”
楚曉暮送給他一個看傻逼的鄙夷眼神：“咋也不得買個中國結？”
“行行行。”林燁無奈地笑著投降，“你要這麽說的話我倒是知道一家賣的。”
楚曉暮松開他的胳膊，撇了撇嘴，有些不滿：“那你怎麽不早說？”
林燁眼神帶著幾分玩味，神情似笑非笑，主動勾住他的肩膀帶著他往前走，聲音特別欠揍：“我可是為了你好……”
就楚曉暮那薄臉皮去那肯定會渾身難受。
真是想想就開心。
“呵。”楚曉暮鄙夷地哼了一聲，挑釁地撥開林燁的手，昂首闊步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給林燁比了個中指，毫不謙虛地誇下海口，“能嚇到你爹的東西還沒生出來呢。”
林燁嘴角揚起，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表示根本不會和他計較。
……
楚曉暮看著眼前大紅色的店鋪招牌——“喜中喜中式婚典”，無語地抿起唇，連吐槽的心勁都沒有了，轉身就想走。
林燁猛地拉住他的手腕，笑嘻嘻的：“曉暮，裏面真的有賣，我不騙你。”
“我可去你的。”楚曉暮沒好氣地松開他的手腕，“要去你自己去，要不就叫上你女朋友陪你。”
他才不會陪林燁進去，裏面全是置辦結婚用品的年輕姑娘和嫁女兒的大媽，他倆大老爺們進去也太特麽變態了。
誰愛去誰去！反正他才不要和那麽多陌生女人共處一室。
“曉暮。”林燁略微垂下腦袋，樂不可支地看著楚曉暮那副拘謹無措又強裝鎮定的模樣，只覺得好玩極了。
楚曉暮這個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附在他耳邊輕輕開口，溫熱的氣息讓楚曉暮覺得耳廓有些發癢，心裏警鈴大作，只覺得自己的私人領地似乎被人侵犯了，整個人應激般往後躲了躲。
林燁卻不依不饒地又湊上去，修長的手指按住他的脖頸，與他四目相對，楚曉暮的眼睛裏滿是戒備和威脅，只打算等這孫子說什麽不該說的然後狠狠揍他一頓。
林燁卻絲毫不怵他，眼睛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像是一只沖主人微笑搖尾巴的大金毛，他湊近他，嘴唇輕啟，聲音裏帶了點笑意和低沈的鼻音：“曉暮啊，你該不會是……怕女的吧？”
“滾邊去！”楚曉暮一把推開他，聲音裏已是帶了幾分風雨欲來的怒意和威脅，一雙好看的眼眸睜得溜圓，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他不等林燁反應過來，已是低著頭步履飛快地往店裏沖去。
等他老人家來到店內，正想沖林燁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一擡頭，卻發現身邊空空蕩蕩，根本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楚曉暮是不會承認自己有點慌的，他裝作沒看見那些姑娘大媽們好奇探究的眼神，同手同腳機械地偷偷往門外溜去。
就在即將到達店門口的時候，楚曉暮只覺得屋外有氣無力的暗淡天光都好似聖光降臨，甚至有了熱淚盈眶的沖動。
等他出去一定揍死林燁這龜兒子，竟然敢耍他！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哎，小弟弟。”身後突然傳來中年女人柔緩的嗓音，一只手不聲不息地搭上了楚曉暮的肩膀。
那一刻，楚曉暮腦子裏只閃過一個念頭……
完了，全特麽完了。
他今天是走不出這盤絲洞了。
楚曉暮如同劣質的木偶般艱難呆板地扭過腦袋，身上沁出一層冷汗，胳膊上更是爬滿了密密麻麻一層雞皮疙瘩，只是他天生長得冷，再加上剛才在心裏對林燁進行了好一番詛咒，神色就更加冰冷，深不見底的目光猶如刀子般刺得人不敢直視，渾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中年婦女被這孩子盯得心裏發毛，心裏實在談不上喜歡，卻還是出於生意考慮盡量把聲音放得柔和：“小弟弟，你要買什麽啊，是要買結婚用品嗎？”
這話問得楚曉暮當場有了撒手人寰的感覺。
……媽的，他要是說他跑婚慶用品店裏來買中國結，怎麽都感覺像個智障，他要是違心地和那些姑娘大媽們窩在一起買蓋頭挑婚紗，買不起就算了，還會顯得他是個絕世傻逼加超級變態。
救命啊！救命救命救命……
楚曉暮在心裏無聲地呼救。
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正急得想當場去世時，一只手悄無聲息地輕輕摟住他的肩膀，楚曉暮一回頭，身邊不知何時多了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雖然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表示出去要把林燁這貨胖揍一頓，但現在真見到人，楚曉暮心裏那些焦躁不安竟然瞬間都偃旗息鼓，楚曉暮不想承認的是，林燁這家夥一來，他心裏就有底了，也有了安全感。
……真是太特麽沒出息了。
不行，回去還是得和他打一架。
不打出不了這口惡氣。
“哎，葉姐姐，我們要買一個中國結。”林燁表情自然熟稔，顯然這婚慶店老板又是他的忘年交之一。
“哎喲，小燁啊，你這孩子真是的，我都多大歲數了還叫我姐！”老板娘雖然嘴上這麽說，但那份喜慶卻藏都藏不住，明顯對林燁給她的稱謂非常滿意。
“哪有……”林燁這貨臉皮是真的厚，誇起人來臉不紅心不跳，“我姐年輕又漂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葉姐你還在上高中呢。”
“哎呀呀，你這孩子真是……”葉姐老臉一紅，嗲怪地輕拍了林燁的胳膊一下，“老說這些大實話幹什麽！”
得，這倆臉皮都不薄。
楚曉暮覺得自己是真的沒眼看，只能將臉撇向一側，眼不見心不煩。
“中國結在倉庫裏呢，一般也沒人在這買這個，店裏的不多，不過姐還有些存貨，這就去給你拿啊！”
林燁很有眼力見地跟上：“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哎呀不行，外面冷著呢，你一孩子就在屋裏待著就行。”葉姐急得不行，兩只手不住地把林燁往裏推，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個帥小夥，而是洪水猛獸。
“那不行！”林燁斬釘截鐵地拒絕，說話一點都不害臊，“怎麽能讓女生去搬東西呢？”
老板娘拗不過他，只能佯裝責怪實際上卻喜氣洋洋地讓林燁跟上。
楚曉暮也不好意思在店裏空待著，剛想跟他們一起走，林燁就眼疾手快地將他推了回去，附在他耳邊輕聲說：“倉庫那很冷的，你吃不消，就在這裏待著。”
“你！”楚曉暮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要往外面沖。
好啊，林燁這臭傻逼竟然敢內涵他身體素質連女的都不如！
找死！
他非要去！
林燁卻拿胳膊一下就勾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往店裏拖，語氣略微加重：“聽話。”
“聽你大爺的話！”楚曉暮是真的怒了，他討厭這副受制於人的處境，惡狠狠地在林燁臂彎裏掙紮，“晚上回去打一架敢不敢！”
“行啊。”林燁頭都不回，似乎根本不把他這點叫罵放在心上，“晚上回去一定把你收拾得心服口服。”
他硬生生地將楚曉暮拖到店裏暖氣最充足的地方，還沖旁邊正在試中式發冠的一群小姐姐打招呼：“姐姐們，能麻煩你們看一下我弟弟嗎？”
“好啊！”小姐姐們都很熱心，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
“……”楚曉暮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托付的大齡智障兒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燁離去。
一位窈窕秀麗的姑娘不停地在立式鏡子前試著各種款式的發冠，璀璨奪目的鳳冠更襯得她面目秀美，風姿動人，惹得她身旁的小姐妹像一堆嘰嘰喳喳的小雛鳥一樣連連驚呼讚嘆。
“臥槽，你真是太特麽好看了，不行，我要和姓薛的搶你！”一位性格豪爽的姑娘旁若無人地要搶自己的閨蜜當壓寨夫人，其他的女生則一臉神往地看著美麗的新娘，毫不吝惜地讚美她，她們對美好愛情的期待肉眼可見。
楚曉暮縮在角落裏看著這些美麗活潑的女孩，不知怎的，心裏有些落寞。
他想起了他的母親。
安小暮結婚的時候什麽都沒有，唯一能證明她和楚向佐愛情的就只有那幾張泛黃的舊相片。
沒有戒指，沒有酒席，連那一身艷俗的紅色劣質婚紗都是租來的。
楚向佐家太窮了，什麽都給不了安小暮，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嫁給了他，他也在婚後竭盡所能地去愛她，寵她。
只有那場簡陋寒酸的婚禮，讓他多年來依舊難以釋懷。
楚向佐開始沒日沒夜地寫稿，以前是因為熱愛，但現在，他希望這些手稿能讓他彌補給心愛的妻子一場浪漫的婚禮。
只是他從來沒有成功過。
給一個籍籍無名的語文老師出版書無疑是一樁賠錢買賣，沒有出版商會傻到去這樣做。
於是他只能把自己的文采用到給妻子數十年如一日的情書裏。
紙短情長，不曾變過。
愛情的火花被沒有被柴米油鹽的日子磋磨殆盡，只是在日覆一日的溫暖裏將兩個年輕人的心挨得更近，不分你我。
後來他們有了楚曉暮。
楚向佐會在安小暮的生日和結婚紀念日的時候悄個瞇瞇地帶著小家夥偷偷收拾房子，再騎個破自行車叮裏當啷地帶著兒子跑到很遠很遠的高檔花店，買一大束玫瑰，等到安小暮晚上回家打開燈的時候就會有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猛地撲上來抱住她，高大的父親能將嬌小的母親整個抱在懷裏，而年幼的楚曉暮堪堪只能緊緊抱住母親的腿。
“老婆，我愛你！”楚向佐還像當年結婚一樣大聲喊出自己說了很多年的誓言。
楚曉暮也奶聲奶氣地跟著喊：“媽媽，我愛你！”
安小暮往往是有些害羞的，總是佯裝嗔怒地把楚向佐推開，抱起楚曉暮走進廚房去給爺倆做好吃的。
但是楚向佐是堅決不會讓她累了一天還來伺候他們的。
於是兩個人在小小的廚房裏推推搡搡誰也不肯遷就，楚曉暮就會適時地喊餓，夫妻倆這才罷休，很有默契地在廚房裏分工合作，只留下楚曉暮眼巴巴地看著爸爸媽媽站在一起的身影。
顯得他很多餘似的。
但是爸爸媽媽說過無數次他才是他們最心愛的寶貝。
只是多了這個寶貝疙瘩以後，家裏的花銷就更大了，楚向佐心心念念要補給安小暮的婚禮就更是遙遙無期。
楚向佐從來不避諱向楚曉暮訴說他對妻子的愛意，對愛情一竅不通的楚曉暮勉強把爸爸告訴他的這份感情當作他對變形金剛的熱愛。
爸爸愛媽媽就像他愛變形金剛一樣。
爸爸說以後會給他買一屋子的變形金剛，所以爸爸以後也會給媽媽買一屋子的婚紗王冠和鮮花。
愛情就是這麽好懂。
楚曉暮相信爸爸會做到的。
就算現在做不到，以後也會做到的，以後做不到，還有以後的以後。
他和媽媽一定會等到的。
只是他沒想到楚向佐的一生會那麽短暫。
短到自己根本來不及長大，短到他根本不可能與安小暮白頭偕老。
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三十二歲。
他對妻子和兒子的愛並未消散，只是永遠停留在了過去。
真摯的誓言碎裂成滴血的碎刃，血紅的玫瑰萎爛成帶蛆的爛泥。
他年輕的父親，屍首被獨自埋到黑暗的地底，那雙曾經含笑看著他的眸子再不會轉動，像是一灘肉泥糊住了父親永遠帶著愛意的目光，那雙有力支撐起他，能帶著兒子到處轉圈的胳膊被燒成了焦炭，連為號啕大哭的孩子擦眼淚都做不到。
他死了。
再不可能出現在他的往後餘生。
再後來，安小暮也走了。
大概沒有他的日子實在太過孤寂。
她終於能夠休息了。
他們終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只是爸媽都走了，楚曉暮的世界裏也不再有光亮和溫暖。
所有愛他的人都走了，他也不再有愛人的能力。
包括愛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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