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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幹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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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幹渴

金鳳閣。

作為京城最有名的煙花之地, 金鳳閣占地遼闊,主樓足足有三層高,其上用金粉繪著鳳凰於飛的圖案, 檐下墜著精致的八角燈籠,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謝桐原本只是出來散散心,不知怎的,走著走著,就到了金鳳閣附近。

看著進進出出的人流,謝桐瞇了瞇眼。

“聖上,”劉小公公換了一身便服跟在他身邊, 好奇地張望了一下,問:“那是什麽地方啊?真氣派。”

“唔。”謝桐若有所思, 隨口回答:“是個尋歡作樂的地方。”

劉小公公很少出宮, 沒聽懂什麽意思,以為是個好去處, 於是又問:“那聖上想進去玩樂玩樂嗎?”

謝桐:“……”

既然都有人這麽說了, 那不去見識一番,未免有些可惜吧?

金鳳閣的大名,謝桐雖然略有所耳聞, 但的確沒有去過。

一來, 當年還是太子時, 他住在聞端府上, 府中家風與聞端儼然一派,輕易不會允許府內的人到這種不正經的地方去。

二來, 謝桐即位後,忙得分.身乏術, 接連要著手解決水患與疫災,禦書房的奏折堆疊如山,平日裏實在抽不出空,到京城中走走。

天時地利人和,來都來了,不如進去看看。

不僅因為如此,謝桐心裏還有一件很迫切想要驗證的事情,正愁無法可解,瞥見金鳳閣的影子,忽然就有了新的想法。

他擡步往金鳳閣門口走去。

劉小公公本來想跟著他,謝桐卻一擺手,開口道:“你去旁邊的酒樓裏候著。”

“啊?”劉小公公很委屈,不知為什麽謝桐不願意帶他去玩:“奴才一個人在外面等聖上嗎?”

謝桐咳了一聲,盡量讓自己的神色顯得從容:“是,就坐那兒,想吃什麽喝什麽自己點,待會朕出來給你結賬。”

劉小公公是個實心眼,一聽見能讓自己隨便點吃的,註意力立即被轉移,興沖沖地過去了。

謝桐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一轉頭,就看見自己身旁多了個黑衣青年。

許久沒有露臉的暗衛首領關蒙,正沈默地盯著他,黑眸裏滿是不讚同的神情。

“聖上,”關蒙低聲說:“金鳳閣魚龍混雜,容易出亂子。”

謝桐:“朕就在大堂裏稍坐一坐。”

關蒙依舊固執:“若有人沖撞了聖上,如何是好?”

謝桐正要說朕的身手或許也能應付一兩招?轉念一想,又坦然道:“不是還有你們暗衛麽?”

關蒙頓了一頓,別開臉,不說話了。

“那你與朕一同進去吧。”謝桐明白關蒙向來是個犟脾氣,無奈道:“有你守在旁邊,安全了吧?朕就進去待半個時辰,行不行?”

年輕的暗衛首領默然片刻,點點頭。

金鳳閣的老鴇就在門口附近坐著,忽然眼睛一亮,忙站起身,迎上前招呼:“貴客來啦,快請進請進!”

謝桐臨進門前才想起要遮掩一下面容,於是到旁邊的小販上買了一頂帷帽。

帽沿不寬,垂下來的白紗堪堪能遮至鎖骨處,近處仍能瞧清臉龐輪廓,頗有幾分欲蓋彌彰的意味。

“……嗯。”

先不思考老鴇為何覺得自己是個貴客,謝桐的餘光往閣中大堂一瞥,沒看見朝中熟悉的官員面孔,稍微放下了一點心。

他鄉遇故知是好事,青樓遇故知,還是算了吧。

大堂裏人並不少,但老鴇慧眼識人,一眼看出謝桐的氣質不一般,於是喜笑顏開地帶著人到了東南角的雅座裏。

這邊的桌椅品相上佳,有幾扇薄薄的雲母屏風作為遮擋。謝桐的視線一掃,暫時對這個地方較為滿意。

關蒙則一直板著張冷冰冰的俊臉,惹得老鴇帶路時頻頻朝他瞅來,似乎在琢磨這黑衣人又是個什麽身份。

“公子面生,是頭一回來吧?”

老鴇笑著,極有眼色地叫人上了最好的茶來,一邊道:

“咱們這金鳳閣,並非外面傳言的那般是什麽煙花柳巷地,平常人來呢,也是能在大堂裏喝喝茶、賞賞曲的。公子若是疲了累了,隨時可到閣裏來歇息,要是碰上那麽一兩個有眼緣的,再到樓上去彈琴作畫也不遲。”

謝桐狀似漫不經心般應了一聲,實則心中有幾分驚訝。

現在這青樓,也如此有格調了?

他曾經瞞著聞端偷偷看過不少民間話本,那上邊描繪的青樓景象,可謂是群魔亂舞,狂蜂浪蝶層出不窮的。

這金鳳閣人流雖多,但確實是多而不亂,來往的客人個個穿著風雅,大堂中也不吵鬧,只是有不少低言細語。

謝桐不自在的情緒淡了不少,側耳聽著堂中的絲竹管弦聲,還真有些悠然自得的感覺。

與此同時,他還不忘解開腰間的飾玉,放在桌上,一雙黑眸靜靜看著老鴇,不出聲。

……是要給錢的,沒錯吧?謝桐心想。

老鴇早便盯上他那塊一看便價值不菲的佩玉了,當即笑得更開心,忙彎腰過來收了玉,又試探問:

“公子怎麽稱呼?需不需要叫人來陪著飲兩口茶?”

“鄙人姓木。”謝桐咳了一聲,微微別開了臉:“你們這裏有沒有……懂詩書的……”

“金鳳閣裏最不缺就是知書達禮的姑娘了!”

老鴇瞧他是個沒經驗,笑瞇瞇問:“要不我先去請幾位過來,您看看有沒有眼緣……”

“不是姑娘,”

謝桐又咳了一聲,目光都落到桌子底下去了,勉強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自然:“本公子是想問,有沒有那個……男人。”

老鴇稍有一瞬訝異,很快就釋然了。

這不露臉的貴公子,不知道是哪家府邸上的,原來是個斷袖,喜歡美男子。

不過話說回來,這年頭斷袖還少麽?

老鴇見多識廣,一派坦然道:“有,多著呢。您等著啊,我這就去請一位過來,這位最愛讀書了,肯定能與您聊上幾句。”

謝桐掩在帷帽下的面容發燙,輕嗯了一聲,趕緊打發她走開了。

一旁的關蒙:“……”

不理解,但因為是謝桐,所以尊重。

——雖然尊重,也還是不高興。

於是關蒙惡狠狠地盯著那個被老鴇領過來的少年看,目露兇色,瞧上去十分可怖。

那少年本就年紀不大,十七八歲的模樣,長著一副很乖巧的面容,被帶到這邊來,一擡起眼,還沒等說什麽話,先被關蒙的目光嚇一跳。

“木、木公子……”少年低聲道,不住拿眼去瞥旁邊的黑衣男人,蔔一對上眼神,被嚇得花容失色楚楚可憐。

謝桐:“。”

他打量了這少年一會兒,有點猶豫地開口:“嗯……有沒有年紀稍微大一些的?”

老鴇爽快道:“有,什麽都有!”

接著,她帶來了一個約莫二十五六的青年,通身的讀書人氣質,樣貌清雅。

謝桐請青年坐下,稍微說了一會兒話,就被對方滿口的古籍典故之乎者也繞暈了。

謝桐又叫來老鴇,忍不住說:“有沒有……呃,其實不用讀那麽多書,稍懂些棋術也行的?”

這回又來了位桃花眼的青年,笑容很好看,但入座後下了會棋,謝桐就扶額道:“罷了,你也回去吧,不耽誤你功夫了。”

棋藝不精倒是其次,只是棋場如戰場,這人每下一步都在刻意討好自己,謝桐贏了幾招,就有些不耐煩了。

“有沒有性子冷淡些,不愛討好人的?”

“……要麽懂劍術,能與朕——本公子探討幾句的呢?”

“有點纖瘦了,有沒有身材高大點的……”

老鴇帶著人來來回回跑了數趟,被折騰得沒了脾氣,索性抱胸往旁裏一靠,擰著雙描摹精致的眉,上上下下仔細瞧了謝桐片刻,無奈出聲:

“我的爺欸,您究竟是不是個斷袖,到底愛不愛男人的?”

“咱們金鳳閣的公子姑娘們個個才貌雙全,像您這般一個也看不上的,咱家可是從來沒見過!”

謝桐:“…………”

為了不掀開帷帽的紗露出面容,他硬生生在這幹坐了半個多時辰,連桌上的茶也沒喝一口。

而身後的關蒙周遭的煞氣已經快要凝成實質,方圓五米內都沒有客人敢坐在附近。

“您若真喜歡公子,咱們閣裏的,總有幾個能說上話的吧。”

老鴇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說:“您這一個也瞧不上,屬實真不像是斷袖呀,要不再給您請幾位姑娘來看看?”

“……”謝桐垂下眸,搖搖頭:“不用了。”

來金鳳閣一趟,他心裏已經明白了。

老鴇經營金鳳閣多年,早練就雙火眼金睛。即使謝桐還戴著那帷帽,用薄紗遮掩了面容,但她一掃謝桐的神態,就了然:

“木公子,您其實有鐘情之人吧?”

謝桐沒料到她忽然有此一問,不由得一僵。

老鴇:“那人是個男人麽?”

謝桐想搖頭,但不知為何,臨動作時又頓住了。

這一霎的遲疑讓老鴇捕捉到,於是笑了笑,語氣戲謔地說:“木公子,我看您也別瞎折騰了。我猜您呢,並不是天生的斷袖,也不會輕易喜歡上男人。”

“你所在意的,唯獨只有心中那一個人罷了。”她悠悠道。

帷帽下,謝桐的長睫很輕地顫了顫。

“我既收了您這枚玉佩,也好人做到底。”

老鴇把懷裏那枚美玉掏出來拋了拋,眉眼含笑道:

“幫著勸您兩句,一旦兩情相悅,眼裏是容不下別人的。您今夜既已試過了明白了,也就可以與那人互訴衷腸,皆大歡喜了罷。”

謝桐抿了抿唇,頗覺尷尬,忍不住起身,低聲說:“走了。”

“哎。”老鴇揮著方帕送他出門口,揶揄道:“要是你們之後不成了,您想借酒澆愁,歡迎再來我們金鳳……”

她話沒說完,一擡眼,視線突然撞見不遠處立著的一位霧青色長袍的男子。

那男人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出挑,一雙墨色眼眸冷冷淡淡地望著她,雖無任何言行舉止,也令人不由得心中一驚,在無形而來的威壓之下避開對方的視線,連呼吸都變得小心清淺,唯恐驚擾了貴人。

“您……”老鴇迎來送往的功夫在這墨眸的註視下失了效,卡了會兒殼,才轉頭對旁邊那似是呆楞住的“木公子”說道:

“您這……正主來了?”

——身形高大的、冷淡不討好人的、懂棋的、懂劍的,還愛讀詩書,腹有文墨的。

老鴇數了數謝桐給的描述,又看看那男人的模樣,悟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

若鐘情的是這般模樣的男子,那來這小小金鳳閣,自然也就瞧不上任何一個所謂的鎮閣之寶了。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

老鴇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恍然大悟。

哎呀,不就是“家豬吃不來粗糠”嘛!

她陪著笑,一邊往後避了避,對謝桐道:“接您的爺來了,咱家也不多耽誤,以後您……倆常來啊!”

謝桐:“。”

聞端從自己府上去了宮中,又從宮裏匆匆趕來,只穿了家常衣袍,向來束得一絲不茍的墨發也亂了,然而他只輕瞥了一眼那熱鬧非凡的金碧閣,就收回了目光,眸中只倒映著一個人的身影。

“聖上若是想看歌舞,可喚人進宮來演。”

聞端的嗓音很平靜,面上沒什麽情緒:“來這種地方,不說辱沒了聖上的身份,也終究危險。”

謝桐咬了下唇,想辯解不危險,有關蒙和暗衛在呢。

結果一側臉,哪還能見到關蒙人影?

謝桐只得把臉轉回來。

“只是走累了,過來瞧瞧。”他垂著眼,不知道為何心虛,低低道:“朕又沒……真做什麽。”

他自以為戴著帷帽,可以遮掩住臉上的神情。殊不知聞端就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這樣近的距離,聞端自幼習武,目力極佳,輕易便能發現那人面上的紅意。

“聖上不是要見臣麽?”聞端的嗓音也低沈了下來:“為何如今親眼見到,卻不願擡頭了?”

謝桐的心臟仿佛酥麻了一瞬,手指不自覺蜷縮起來。

“……這裏人多,”他聲音漸輕道:“等回去再看也不遲……”

聞端頷首,似是認可了謝桐的這個說法。

緊接著,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遞到謝桐跟前。

“那聖上現在能否與臣一同回去了?”聞端又問:“還是要在此處——歇息?”

謝桐又咳了一聲,今晚假咳得太多,嗓子都要癢了:“不了,回宮吧。”

附近已有來往的百姓往這邊張望,謝桐心覺尷尬,於是假裝沒註意聞端伸出的掌心,就想從旁邊繞過去。

沒想到,聞端手臂放下,又極其自然而然的,向下撫過謝桐的衣袖,將他微有褶皺的衣料撫平了,最後順勢勾住了謝桐的手。

“夜黑路滑,聖上當心。”聞端道。

*

聞端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的一條小巷中。

原地等候的只有一個車夫,見兩人過來,略一點頭,沒有多餘的話。

謝桐被聞端牽著手走了一路,臉上火燒火燎的,忽一看見人,就想把手抽回來,同時輕聲說:“……好了,朕自己會上去。”

聞端一頓,回頭見謝桐強忍局促,安靜半晌,還是松開了動作。

謝桐這才感覺呼吸順暢起來。

方才那一路上,他的註意力都在與自己相牽的掌心裏。

許是吹了夜風,聞端的體溫偏涼,掌心幹燥有力,指腹間帶著習武之人特有的薄繭,走動時磨得謝桐手背細細發著癢,擾得他神思不寧的。

而現在一松開,謝桐才發現自己手心裏竟都有了細汗。

……畢竟是夏日。

他按住車轎邊沿,撩開簾子匆匆進去了,剛坐下,就見聞端也彎腰進來,坐在了他的對面。

這或許是聞端平日出行的車駕,只供他一人出行使用,轎內空間並不大,甚至有幾分狹小了,兩人對向而坐,曲著的腿便不免碰在一塊兒。

等到馬車開始緩慢行駛,謝桐側了側身,盡量放松身體倚靠在轎壁上,目視前方一言不發。

而聞端卻不給他避而不談的機會:“聖上。”

“轎內沈悶,可以把帷帽摘下來了。”

謝桐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這帷帽是他隨手在金鳳閣門口附近買的,一看就是等著賣給去金鳳閣的貴客的,垂下來的薄紗用的也是上好的料子,觸手涼滑,隔著一層阻礙,頗有些不露真容的仙人風範。

“不悶,”謝桐說:“朕就愛戴著。”

笑話,等摘下來,這副面染紅霞羞窘難當的尊容,不就落在聞端眼裏了嗎?

聽見謝桐拒絕的話,聞端也沒逼他,而是換了個話題:

“臣今夜入宮,原本想求見聖上,到了禦書房卻沒見人影,只看見雪球兒給臣下的禦旨。而後羅公公才告訴臣,聖上是往金鳳閣裏去了。”

“現下四周無人,聖上可否告知臣,來金鳳閣的真實緣由?”他不疾不徐道。

謝桐還在強撐自己的臉面:

“朕是天子,偶爾到京城中視察民情,何錯之有?再說朕只在金鳳閣大堂中稍坐了一會兒,連茶都沒有喝上一口,太傅為何追問不舍?”

這番話說得實在虛張聲勢,聞端看了他片刻,突然勾了下唇角,笑了一笑。

然而謝桐垂著眸,沒發現他的神色變化。

“聖上不必緊張,”聞端緩緩道:“臣只是擔心,才有此一問。”

誰緊張了?謝桐心想。

“……真要擔心,”

他的嗓音低了下來,帶著不自知的埋怨:“怎會一連數日刻意避著朕不見面。如今來興師問罪,又是為什麽?”

馬車骨碌碌前行,轎內安靜了半晌。

謝桐抿著唇,心裏頭那點酸澀之意發酵得更濃。

明明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明明萬分想念面前的這個人,明明早就想要親眼看看一個多月沒見到的人,明明……

但在今晚這個時候,他先前那些沖動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在聞端面前,整個人思緒都是混亂的。

他……

“聖上。”

聞端不知何時伸出了手,謝桐還沒有所反應,就感到肩側被人輕輕按住,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帶著轉過了身,朝對面的人看去。

“疫疾纏綿難斷,臣實是不想讓聖上沾染上半分可能的病氣,直至如今幾位醫師輪番診斷無事,才敢出門面見天顏。”

謝桐怔怔聽著,察覺到聞端的手從肩側往上,先是安撫般摸了摸他的脖頸,而後繼續擡起,落在了謝桐的臉頰下方。

——這個動作,就如同珍重無比地捧著他的臉似的。

即便有帷帽遮擋,謝桐也忍不住扭了扭臉。

“然而今夜來尋聖上,卻是由於臣的私心。”

聞端的話語緩慢:“金鳳閣中年輕貌美的男男女女不少,臣唯恐聖上動了凡心,這才緊追過來阻攔。”

“臣來此,還想再問一聲。”他又道:“先前聖上對臣說的那些話,如今可都想清楚了?”

謝桐的眼睫顫了顫。

“是……”謝桐輕吸了一口氣,說:“朕也——”

“……喜歡太傅。”他聲音漸低道。

聞端點點頭,說:“好。”

沒等謝桐開口問“好”是什麽意思,他就發現聞端捧在自己臉側的手微微用了點力,迫使他擡起了臉。

下一刻,隔著流水般涼滑的薄紗,謝桐感到唇上一熱。

聞端俯身過來,吻了他。

薄紗的涼意覆在臉上,擋住了謝桐驚訝的註視,朦朦朧朧的光線變幻間,他只瞧見聞端離得極近的、略微低垂著的眼皮。

一觸即分。

意識混沌間,謝桐竟一時分不清,這是在聞端接他回宮的車轎中,還是在許久之前的,那一個酒醉荒唐的夢裏。

那個預示夢曾在清醒時分糾纏謝桐無數次,而今時今日,仿佛時光顛倒,場景錯亂,徘徊在腦海中的夢,終於在現實裏落了地。

兩唇相接的觸感,與謝桐想象中,相似又不太相似。

為了探尋那點相似與不似,短短幾瞬後,謝桐一把扯下頭上礙事的帷帽丟在一旁,雙手抓住聞端的肩膀,再次親了上去。

聞端像是有點意外他如此大膽,也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謝桐如願以償地嘗到夢中沒能品嘗的滋味。

聞端的唇形薄而鋒利,平日裏瞧起來總帶著不近人情的意味,但卻從未對謝桐說過什麽重話。

謝桐微微闔著眼,碰了上去。沒了別的阻隔,那唇上滾燙的溫度毫無間隙地傳遞過來。

迷迷糊糊中,謝桐竟然想,看來轎子裏的確悶,聞端的身上原本還沾了外面夜風的涼意,稍坐了一會兒,就熱成這樣了。

他沒有章法地磨蹭了幾下,覺得夠了,於是又往後退,同時睜開了眼。

許多天未見的面容,就這樣展現在他眼前。

聞端清減了幾分,俊美的臉上還有著不明顯的蒼白,眉宇間卻如舊,在昏暗的車廂中,墨眸看起來愈發深沈如淵,一眼望不到底。

謝桐仔仔細細地觀察半天,如同確認自己地盤的雪球兒,心中松下了一大塊石頭,按在聞端肩上的手也收了力氣。

不料,他剛有退回去的意思,聞端攬在他腰後的手臂突然再次用力,將謝桐拉了回來,問:

“聖上看完了?”

謝桐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

聞端擡起一只手護在他腦後,謝桐張了張口,正要問,就眼睜睜看著聞端又親了過來。

這次簡單地兩唇廝磨了一會兒,謝桐就感到聞端在他臉側輕輕摁了一下,不自覺啟了唇,而後……

“唔!”

謝桐驚得連眼都忘了閉上,下意識要往後退,卻被有力的臂膀牢牢禁錮,一分一寸都挪動不得。

唇齒相依,呼吸交融,連心跳聲都似共為一體,拉扯著人沈溺其中。

片刻的怔楞後,便是毫不示弱的反擊。

謝桐急促地呼吸著,索性閉上眼,車廂外的所有動靜都聽不見了,放任自己與聞端在這方寸之地內耗盡全力地針鋒相對。

喉間的幹渴猶如化為實質,一路火燒進五臟六腑中。

謝桐在這番糾纏中屏息太久,快要閉過氣去,最後還是聞端率先放開了他,臨別前,還在謝桐的下唇上很輕地咬了一口。

“聖上,”聞端的嗓音是啞的:“吸氣。”

謝桐咳了一聲,感到新鮮的空氣湧入胸腔,那陣火燒火燎的渴意才稍微降下去一點。

意識逐漸回籠,謝桐垂下眼,才發現自己以一個很不雅觀的姿勢,面對面坐在聞端腿上……

耳尖又隱隱發燙,但謝桐沒有起身,而是自暴自棄般把臉埋進聞端頸窩裏,仿佛看不見就不存在似的。

聞端輕拍了兩下謝桐的背,見人終於緩過氣來了,於是又偏過臉,親了親謝桐紅玉般的耳尖。

這時,他忽然聽見懷裏人細如蚊吶般說了一句:“留……”

“要留什麽?”聞端問,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謝桐能坐得更舒服,然後專註地傾聽著。

“……劉小公公……”

謝桐沒什麽力氣地說:“還在金鳳閣對面的酒樓裏……”

聞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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