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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人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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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謙與璚英在內間對坐, 吃的是璚英從家裏帶來的兩碟點心:外皮裹滿了炒香芝麻粒的象鼻糕和撒了糖霜的甜麻花,配的是一壺早上新煮的牛乳珍珠圓子。

父女倆都嗜甜,彼此口味很合, 一起用膳非常愉快。

見父親吃的不多,估計是想多留給她, 璚英便道:“爹爹先吃, 我守著這西大市街, 還怕沒有吃的——況且挨著書坊旁邊就是金拱門。再過一個時辰,也就開業了。”

她既是二十許的年輕人,平時忙碌的事又多, 胃口是很好的。有時候幾日不吃,還真有些想念金拱門裏的炸貨。況且, 金拱門裏還賣上好的酸梅湯和山楂飲,都可解膩。

故而璚英索性放下筷子表示自己不吃了, 全推給於謙:“常朝議事, 向來是一晌午的, 爹爹才要多吃些。”

*

是,書坊旁邊就是一家金拱門。

姜離這是正大光明夾帶私貨了:她是想起了她的老家,商業區的新華書店邊上就有相伴而開的金拱門和肯德基。學生時代她跟朋友們約好了出門,就總在這兩家店會面。

至於為什麽依舊是只開金拱門,而不是肯德基……其實姜離還真想過一邊開一個,就像哼哈二將一樣。

但想到明朝人會怎麽解讀肯德基這個名字,姜離就速速作罷——畢竟, 宋高宗趙構(完顏構),字德基。

只怕旁人都會以為開這家店的人, 是罕見的宋高宗真愛粉呢,怪晦氣的。

於是金拱門直接勝出, 開在了這大明北京城第一家書坊旁邊,紅玄相間的二層小樓,金色的大拱門,非常具有標識度。

而替皇帝去經營金拱門的人,還是東廠的便衣番子們(畢竟是皇家禦膳房試驗了多次,才令皇帝滿意的秘方炸雞),如此,還能就近保護書坊的安全。

這日清晨,在太陽躍出四柱三樓式描金油彩的高大牌樓時分,璚英伸手扯掉了匾額上的紅綢。

金色的陽光照在金色的字上,仿佛流動不熄的朝陽。

**

轉眼到了十月八日。

金魚胡同。

寧三娘正在跟她的好友,也是周坊同僚的妻子胡秀兒閑聊。

說的話題跟外頭許多戶人家熱議的話題一般:“這些日子,我滿耳朵都是朝英書坊的熱鬧。算算這才開了幾日門啊——我瞧著門檻都要讓人踏破了。”

她手上還拿著給女兒做的冬日虎頭帽,隨手邊做著邊說話:“我這人最怕去擠著買東西,這不,雖然咱們也住在城西,離西大市街那麽近,但我還沒進去過呢。”

雖然人還沒擠進去,但耳朵裏卻是擠滿了朝英書坊的新鮮話。

比如這書坊背後的勢力是誰:朝英這個名字,令很多人聯想到家裏那本《禁絕纏足誥》上的兩個名字。

也有人發誓,表示看到過不同的美貌姑娘出現在書坊內,儼然東家姿態,還曾扯過匾額上的紅綢。

但因書坊周圍常有宦官出沒,許多市井中人又道這是東廠的買賣。尤其是在東廠署名,書坊出版了一本《朝岳記》後,很多人更是篤信。

畢竟這本書講的就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如何靠朝拜岳爺爺,從人生的低谷走到了人生的巔峰的故事……

大名鼎鼎的東廠督主金英,知道的人也多。

這怎麽不是‘朝、英’呢。

當然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猜測。

朝英書坊沒有辟謠過,也沒有理會過外頭的傳言,倒是引得人們更好奇了,討論度越發甚囂塵上。

不過,今日胡秀兒不是來跟閨中密友討論朝英書坊來歷的,而是來分享她買到的一本寶貝小說!

“快別做針線了。你先把這本書看了!”

虎頭帽被奪走的寧三娘:?

擡頭就看到好友雙眼放光,其鋥光瓦亮的程度,比周坊回家跟她說起同僚們八卦還要亮。

“你不知我多艱難才買到一本,昨兒點了半夜燈看完了——今日特意帶了來跟你一同看。來,這就看,看完咱們好一塊聊聊的!”

其語氣之焦急,寧三娘都恍惚了:這語氣急得,不像是催她去看書本子,倒像是催她去撿錢。

寧三娘隨手接過來:“什麽了不得的小說,我素來連戲都不愛看。”護國寺離她們家也不遠,每月京城廟會,其實都會搭戲臺子。

但那些忠孝仁義敬天拜地,辭藻覆雜四六駢體的戲曲,她每次聽上一盞茶的功夫,就像被人強灌了一口冷豬油,膩膩地塞在心口。

她有時候也怪惋惜的,一塊冷豬油何必非要直接生吃,化開來做一碗有滋有味的豬油炒飯多香呢。

偏生戲臺子上人物俱備,卻一點有趣的情節也沒有,戲臺子上的人自顧自唱著‘守萬世綱常,發乎性情,生乎義理……’臺下的人也自顧自逛廟會,該買買該吃吃,誰也不樂意大好廟會時光看這玩意。

小說話本,也都差不多吧。

寧三娘覺得,還沒有聽朝堂上朝臣倒黴八卦有趣呢。

然而,胡秀兒特別堅持,且望了望窗外見孩子們都在院中玩,就直接說道:“跟你之前看過的小說絕不一樣——你之前可看過男人生孩子的小說?!”

寧三娘:??你引起了我的興趣。

她接過了胡秀兒遞過來的這本《聞香識人錄》,自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

西苑。

姜離翻著新鮮出爐的大明版ABO文學《聞香識人錄》。

高朝溪在旁笑道:“這是賣的最好的一本。”又拿了好幾本其餘的過來。

姜離點頭,連看了幾本後道:“哪怕是給一樣的基礎設定,甚至彼此交流著,寫出來的文章也是大不相同啊。”

高朝溪點頭道:“已經按照之前說好的稿費分成,把銀錢撥給這幾位寫書的女官了。”

在書坊開業前,高朝溪將宮裏通文墨的女官、女秀才們召到一處,其中有閑暇而且敢於應承寫小說話本的人,本就不多。等高朝溪說出定制體裁後,當場就又驚退一大半。

最後除掉拖稿到實在寫不出的,硬著頭皮寫完了但實在不堪刊印的——高朝溪選出了六本送去書坊刊印,在書坊開業第一天上市了。

而後,就顯示出了書坊選址的重要性——

其實東市西市差不多的繁華,但這第一座書坊,高朝溪卻建議姜離一定要選擇西大市街。

因西大市街不遠處就是護國寺。

護國寺起自元朝,是北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大寺。因寺廟到底顯得‘清貴’些,平日裏門口就常日有人擺攤賣書籍、字帖、拓本等文人之物。甚至還有人專門來此交換尋購孤本,漸漸的,就形成了圈子。

且護國寺也樂得文氣在門口聚集,索性讓出了寺內的東西碑亭,逢年過節專門用來展覽文人字畫,供人選買。很多囊中羞澀的學子,都會在年節下來這裏為人寫字作畫謀生。

可以說,這裏本來就是京城的文化交流中心。

“再者,護國寺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都有廟會。”當真是百貨雲集,無所不有,簡直是京城第一熱鬧去處。有什麽新鮮事最易傳開。

且廟會上固定會搭戲臺子唱戲。

如此,來日小說改編也好,直接寫就的戲曲也好,排演了可以就近盡快在廟會上表演,看看民眾反應。

*

說完正事,高朝溪也再次翻起了這本新穎文學。

看著裏面的‘信素’‘潮熱’‘生子’……又擡眼看了看姜離,睫毛忽閃忽閃的。

姜離知道她想問什麽:您那邊的小說,這麽天馬行空嗎?

其實,也只因高朝溪所處的是明前期,才會對這些設定詫異,要是此時是明中晚期,她就會知道,這根本不算什麽——

說是用了ABO文學的設定,也不完全是。畢竟,若論男人生子文學,華夏的小說家們可早就寫過了。

起碼就姜離所知,著名的大手馮夢龍的《情史》裏就寫過——一位俞姓官員因為只好男風,但又想要孩子,所以特意寫信給玉皇大帝,求神仙讓天下男人可以從後/庭生孩子,便不再用女子。[1]

姜離第一次看到這篇文就在想:如果這位俞大夫真的能向玉帝禱告成功,不知普天下多少女子要謝他!

據說這位俞大夫的原型還是馮夢龍的同鄉。

估計老鄉內心要崩:謝謝你阿馮,有的人活著,但已經死了。

當然,除了男人生子文學,明代小說裏還不乏有強制愛、ntr、性轉、人與動物負距離接觸等等會被審核屏蔽的情節。

那叫一個放飛,有的故事讓姜離這種自以為閱盡千帆的現代人看起來,都一個楞一個楞的。

而且因為古之小說很多篇幅不長,精悍短小,其中轉折之快,讓人讀起來,甚至有種飆車過程中急轉彎被甩出去的感覺……

可見並不是古代人保守,而是很多現代人覺得古代人保守。

實則老祖宗們的文學都非常炸裂新奇。

只是這會子都還沒有冒頭罷了。

姜離放下了手裏的書:“如今有新簽的文人了嗎?”雖然從宮中選出幾位小說家,但還是太少了。

高朝溪笑道:“陛下別急,印的傳單都隨著書一並送出去了,咱們就做姜太公吧。”

哪怕是京城,百姓的識字率也不高,何況是女子。

她們也不可能派人滿大街去游蕩,抓住個女子就問人家寫不寫小說。於是璚英便與她商議,將目標群體對準會買小說看的婦人吧。

每逢廟會,婦人們也都會出來逛,但會逛進書坊的是少數,不是給孩子買書,而是自己來選書的又是少數中的少數。

璚英已經吩咐了書坊每一個當值的夥計,每遇到這種女客,就要送出一張邀請傳單。

**

金魚胡同。

胡秀兒盯著寧三娘翻過了最後一頁,然後激動地抓著她的手:“怎麽樣!”

寧三娘反握住她的手,兩人當即開嘮小說劇情,投入到孩子們跑進來說是餓了,都只數出銅錢來,讓婆子帶孩子出去吃。

說到不得不告辭的時辰,胡秀兒就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

“你看,書坊不光賣書,也收旁人寫的書——只要被書坊選中,哪怕刊印出來一本也賣不出去,保底也給二兩銀子呢!何況每賣出去的一本,都給分成。”

“咱們看的有趣,說的也有趣,何不自己試試?”二人雖然都在家中管錢,但錢財所有除了個人嫁妝,就是丈夫俸祿,多少銀錢對方也都是有數的。

胡秀兒把紙張塞到寧三娘手裏:“誰還嫌銀子多了咬手呢?反正我是想手頭有些活泛的私房銀子。”

“咱們試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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