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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兄妹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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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兄妹Ⅲ

1935年底,白謹言參加示威游行,父母雖默許了他的行動,卻不允許白錦玉跟著參加。

不過她有的是辦法,翻墻跑了出去,雖然沒找到哥哥,但跟著大部隊一起吶喊。等回到家的時候,她被父母和哥哥三個人圍起來訓斥,不過訓斥的主要不是參加游行這件事,而是翻墻和安全問題。如果她以後再繼續冒冒失失,很有可能危及性命。

但白錦玉很認真地回答道:“我沒有冒失,‘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不分男女。”

白岳嘆了口氣,“為人父母,還是希望你們能平安健康地成長。”

賀青蓮則握住白錦玉的雙手,“囡囡長大了。”

白謹言拍拍胸脯道:“以後跟著哥行走江湖,哥哥保護你。”

白岳一拍他的腦袋,“臭小子。”

“哎喲——”

時局雖然動蕩,但白氏兄妹仍未停止過學習,空閑時間,白謹言就帶著白錦玉參加各種運動,縱使壞消息不斷傳來,縱使家裏日漸捉襟見肘,縱使不得不賣了宅院、辭去仆人,搬到小屋。

白錦玉剪去長發、換下長裙,留起齊耳短發、穿著粗布麻衣,只為方便行事,她開始學著做飯、做家務,原本柔嫩的雙手日漸粗糙,常常灰頭土臉。

白謹言有時會看著她發呆,低聲道:“原本,你是很好看的……”

她還是毫不客氣地給他一拳,“在說我醜?”

白謹言搖搖頭,無奈一笑:“沒有,小白在我心裏是最好看的。”

“沒關系的,哥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國泰才能民安。”

路上衣衫襤褸的乞討者越來越多,她每一次回家都是一場心驚動魄,既不忍心看到人民受苦,但又害怕他們為討一口飯吃圍攻自己。

在回家的拐角處,她被一名陌生男子捂住口鼻,縱使她全身都在用力掙紮,還是被拖進了另一條小巷。

男子似乎踩過點,知道這個時間她會經過,同時此路段又幾乎沒有人。

她用力地咬住男人的右手,咬出血漬,隨後被男人狠狠扇了一個巴掌,一時間頭暈眼花,掙紮的動作也緩慢下來。

男人便立刻將她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掏走,在拿走錢財的同時,另一只手還不幹凈地到處游走,似乎還想在做些什麽。

“小白!”

白謹言似乎是飛過來的,一腳將男人踹翻在地,將他打得鼻青臉腫後,將錢財奪回。

身後的兩個同學配合將男人押走,白謹言抱起她狂奔到醫院,好在是些皮肉傷,只是清秀的臉龐暫時烙下了通紅的掌印,足以看得出陌生男子用力之大。

回家後,母親心疼地揉了好一會,小心翼翼地給她塗上膏藥。

父親長嘆了口氣,自責於自己的無能,護不住這個家。

“小白,以後我做你的護衛。”白謹言道。

白錦玉搖搖頭,“哥,你有你的事要忙,我也有我的責任,不是你們沒保護好我,是我自己沒註意到,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

但她晚上還是忍不住躲在被子裏面偷偷地哭,時不時還要鉆出被窩看一看動靜是否太大,以免驚動其他人,隨後繼續小聲啜泣。

白謹言就蹲在她門口,聽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能聽見輕微的鼾聲,他的腳也蹲麻了,才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動用自己所有的關系,以最卑微的態度懇求相關人士能夠管制流浪漢的分布,並增加附近的巡邏,解決治安問題。

從前,他談古論今、神采奕奕,像是驕陽般的少年;現在,他風塵仆仆、謹言慎行、小心翼翼,甚至不惜下跪懇求。

多虧他從前廣交益友,才讓家周圍的環境稍微改善了一些。但好景不長,飛機發出的轟隆聲逐漸在這一方土地上徘徊不去,人們終日惶恐不安、神經緊繃,生怕哪裏突然冒出轟炸聲,讓看似平靜的生活徹底毀於一旦。

在提心吊膽卻又與往常無差別的一天,導彈轟然落下。

雖然離學校有一段距離,但房屋隨之震動,天花板落下大量粉塵與細碎的白色墻皮。白錦玉一時間茫然無措,只透過窗外看到遠處火光沖天,先是一處,隨後是第二處……

學校立刻疏散學生,白錦玉跟著人群逃亡,卻又茫然無措,像在睡夢中忽然驚醒,慌張道:“我要回家!我讓回家!”

在先生們的阻止下,她從白天等到傍晚,一言不發,臉色愈發慘白。飛機聲逐漸遠去,警員前來通知校方,先生們才開始安排學生逐步撤離。

她看到校門口等待著的白謹言,也看到了他通紅的雙眼和淚痕,“怎麽了?”她心裏似乎有了答案,問出的那一瞬間,眼淚也跟著滑落。

白謹言哽咽道:“媽媽……沒了……爸爸,在醫院……”

她立刻沖向家的方向,白謹言跟在她身後,“小白!”

他想攔下她,但手上的力道卻始終沒有加大,總是被她輕易甩開。

看著眼前的一片廢墟,白錦玉將下嘴唇咬出了血,雙眼滿是血絲,大滴淚水滾落。

警員將這片區域圍了起來,不讓他們靠近。

“我媽還在裏面!”白錦玉拉住他們的手,“她還在裏面!”

一位警員嘆了口氣,低聲道:“導彈是在這片落下的……這裏的所有人,屍骨無存。”

“我不信!”

白錦玉掙脫他們的束縛,還想再度往裏面沖,卻被白謹言緊緊抱住,“小白,媽媽真的……沒了……”

“哥,為什麽,為什麽……明明早上出門還好好的……”

那片廢墟之上,有很多靈魂在慟哭,無常們在周圍等待,等待他們平覆情緒,似乎這些任務都沒有時間限制。

夏青蓮走到白錦玉身邊,想伸手摸摸她的腦袋,但看著兄妹倆抱在一起痛哭的畫面,她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唇,蹲下身蜷縮著哭泣。

他們哭了很久,哭到沒有力氣再哭,白謹言嗓音沙啞地問道:“我們去醫院吧,爸爸在等我們,爺爺給我們安排了住所。小白,我們這次真的要當家了。”

白錦玉低著頭“恩”了一聲。

白岳才被推出手術室沒多久,雙腿已經截肢。

兄妹二人站在門口,只遠遠地看了一眼,白錦玉就跌坐在地上。

夏青蓮卻走到白岳身旁,任憑淚水滑落,只靜靜端詳著他。無聲告別後,她又回到門口端詳著兒女,始終一言不發,隨著無常六號離開。

兄妹二人蓬頭垢面了好幾天,奔波於處理父母的事情,收起之前的小任性,也不再嬉笑打鬧。白謹言慢慢告訴白錦玉,他們失去了很多人,姥姥、舅舅……

白錦玉最初聽到姥姥離開的消息時,無聲哭泣了許久,慢慢地,對於很多親人的離開,她也漸漸學會接受。

一夜之間,往日的幸福生活卻如上輩子那般遙遠,觸不可及。

“哥,你頂在我前面,辛苦了,一下子接受這麽多親人離世的消息,一定很難受吧……”

白錦玉這一句帶著哭腔的話語,讓努力堅強了很久的白謹言卸下盔甲,紅了眼眶。

雖然飛機的轟鳴聲時常響起,火光沖天的場景也並不少見,但只要活著一日,生活就總要繼續。

白岳始終處於昏迷狀態,但維持生命的醫藥費並不便宜,家裏僅存的積蓄日漸被消耗。學校停學後,他們各自找了零工,生活起居一切從簡,常常用一兩個饅頭就解決了吃食,哪怕挨餓受凍,也要省出錢來。即使爺爺奶奶或者姥爺帶著補品過來,他們也強顏歡笑,謊稱一切都好,只是為了不讓老人家擔心。直到撐不下去,他們才向爺爺奶奶求助。

爺爺奶奶看著消瘦的二人,心疼不已。於是他們便騰出屋子,讓兄妹二人和他們住在一起。白謹言一開始怕給他們帶來麻煩,推辭了許久,但在奶奶怒問“還是不是一家人”後,才收拾東西搬進去。

九月底,白岳從昏迷中醒來,他看著空蕩的雙腿呆滯了許久,最終只長嘆了口氣,對守在身旁的兒女說道:“辛苦了。”

十月中旬,白岳出院,但由於白錦玉經常跑醫院照顧父親,護士長見她聰明伶俐、手腳利索,也知道她正四處打零工補貼家用,便雇傭她在醫院幫助護士打打下手、打掃衛生。

白謹言便負責在家裏照顧父親,等白錦玉晚上回家時,他再出去打夜工。

白錦玉在醫院見到了人間百態,也見證了醫生的妙手回春,她在午飯期間跟護士長聊天時,說道:“如果還能上大學,我也想學醫,治病救人。”

護士長微笑道:“學醫很苦,但你這麽聰明又努力,一定能成為很好的醫生。等你學有所成,說不定我們會在某一家醫院相見。”

“好,那我們拉鉤。”

白錦玉雖然嘴角帶笑,但眼神裏始終有一份悲傷,而護士長也是同樣的表情。

她們知道可能不會有那一天,時局動蕩不安,人們都生活在恐慌之中,任何人都可能在某一天突然死去,但不能因此放棄對未來的希望。

十一月初,醫院裏來一位待產的女性,她先認出了白錦玉——

白錦玉驚訝道:“江先生!”

這是她們七月底因待產而休假的教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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