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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前塵舊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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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前塵舊夢(二)

【檢測到碎片使用完畢,任務獎勵解鎖發放……發放成功。】

李弱水沒心情理會這些獎勵,她看著周圍郁郁蔥蔥的竹子,稍稍有些出神。

竹林間有一座小木屋,它仍然有些破敗,李弱水認得這裏,這是路之遙和他師父住的地方。

這間屋子房門緊閉,不像有人在家的樣子。

而就在小屋的不遠處傳來一些聲響,正有人影移動,李弱水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反正她也沒什麽危險,不如過去看看。

夏日炎炎,周圍竹林中伏著蟬,它們正一聲聲地長鳴,似是哀嚎,也似是歡笑。

李弱水總覺得有些詭異,她邊走邊看著四周,隨後視線落到了竹林中。

那裏有一個方形的坑洞,略深,而洞旁正有兩人,一站一坐。

先映入眼簾的是站著的路之遙,如今的他已然有了少年的雛形。

他的身高差不多到李弱水的鼻尖,身形瘦削,頭發依舊齊肩,戴著紅羽耳墜,紮著丸子頭。

打扮和小時候的他沒多大差別,但神態很是不同。

如果幼年時的他痛了會皺眉,不高興也會抿嘴不語,那麽現在的他已然學會了偽裝。

即便是這樣的場景,他也依舊噙著笑,眉眼稍顯溫柔。

現在的他和幼年時僅有穿著打扮相同,但和成年的他已經沒有多大區別了。

李弱水看著他染滿暗紅色血跡的衣裳,再看看他身旁的薄劍,不由得嘆了口氣。

那劍深深插入泥地中,上面流著的血將泥土泅成褐紅色。

而路之遙的師父正靠坐在竹下,臉色蒼白,神情平靜,再沒有之前那般郁郁的模樣。

她的眼角上鉤,鼻子挺直,容貌十分艷麗,即便她成了這個樣子,那與生俱來的鋒利依舊不減分毫。

李弱水想起了說書人的形容。

——這紅衣女子背著一把大劍,加上刀柄,直有她肩那麽高,一放下來,擂臺上的灰都揚起來不少。

一個鋒利又明艷的女子,竟到了這個地步。

路之遙的師父伸出自己的雙手,細細看著,這手上布滿細小的疤痕,軟弱無力,總是忍不住顫抖。

想當年,她可是憑一把大劍戰群雄,以一手傀儡絲戲弄他人,如今卻連筷子都有些拿不穩,走路也成問題,真是可笑。

被何溫墨坑害後,她憤怒至極,恨不得將他的頭擰下來,卻還是難以擺脫感情的困擾,想要讓他後悔。

她的視線落到路之遙的耳下,那兩片隨風而蕩的紅羽。

當年聽說他要用這只雞熬湯給徐思補身體,竟然還有些醋意,如今想來只有可笑。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發現自己拿不起劍、走不了路,再不能做那個英姿颯爽的“路之遙”,這愛便被恨所替代。

她唯一想的只有報仇,他們欺辱她,她就要十倍地討回來。

如今大仇得報,她也不允許自己以這副身體茍活,這樣活著於她而言是屈辱。

所以,她服毒了。

她要走了,留下自己這個十二歲的倒黴徒弟,遇上她,大概是他最倒黴的事。

她靜默了一會兒,突然猛地咳嗽起來,路之遙站在一旁沒有動作,她也只是咳自己的。

這咳嗽聲久久沒有停下,胸腔一同震動,聲音也都變得沙啞起來。

竹林間吹過微風,帶來淡淡的竹香,吹散了空氣中的血腥氣,吹落他袍角欲滴的血液。

他師父終於是停了咳嗽,喘了會兒氣,將嘴角的血抹去後才擡眼看他,嗓音嘶啞。

“你叫什麽來著?”

路之遙想了一會兒,這才開口:“應該是叫阿楚。”

“怎麽像個小姑娘,不過你長得確實漂亮。”

他師父喘勻氣,將視線轉到上方,綠色的竹葉在藍天中招搖,隱隱透出一些朝氣的黃嫩。

“不想記起,這個名字看來你是不太喜歡,不如用我的吧。以前算過,這個名字好。”

她低下頭,嗤笑一聲,艷麗的眼睛裏帶著嘲諷,隨後又將視線落到他身上。

“算命的說我這名字大貴,能遇良人和貴人。不過我是沒有遇到,不如給你,也算師徒一場。

往後你就用我的名字,叫路之遙吧。”

“好。”

路之遙並沒有異議,唇邊帶著笑地答應了他師父的提議。

他師父隨手撿過一張掉落的竹葉,半綠半黃,被她扔到了身旁那個坑裏。

“我這一生,前半生瀟灑如風,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我也知道我性子桀驁,控制欲強,總會栽跟頭,但沒成想栽到了那個賤/人手裏。

被他騙去了秘籍,鎖到山莊裏,挑了手腳筋,成了廢人,今日終於大仇得報了,殺了他全家!

你且記住,情愛這種東西,只會讓你軟弱、被蒙蔽,是天下最無用的。”

路之遙似是才回神,他彎了眼眸,接了她的話。

“我知道的,很小便知道了。”

他師父揚起笑,隨後搖搖頭,咳嗽一陣後開始回憶往昔。

“我將你當做我的劍來培養,早就知道你想法古怪,缺情少愛,是個養不熟的,倒也不覺得你會愛人,不擔心這個。

當年撿到你,你答應我替我報仇,明明早就能離開我,卻還是沒走,一直忍受我的壞脾氣至今,竟然只為了履約。

人啊,真是可笑又奇怪。

明明是冷情的性子,卻是個少見的守諾之人。而有的人看起來正義,卻什麽都幹得出來。”

她從懷裏拿出一個木牌,顫抖著扔了出去,幅度很低,但路之遙還是彎腰接住了。

“這個牌子給你,我死之後,拿著它去接懸賞令吧。

不用你打拼,直接能接最高級別的,那個錢多,不會餓死,我當年也是這麽過來的。

不過不用說你叫路之遙,我還是小有名氣,小心有人來纏著你。”

她像是交代後事一般,突然收了那股鋒利之意,眉眼艷麗無雙,開始絮絮叨叨起來。

“你是個瞎子,又不懂世事,錢財上容易被騙,便存到錢莊去吧,那個不會騙你。

不過有錢萬事足,錢多了,你瞎與不瞎沒有什麽分別,人都是愛財的,你給點錢,能過得很好。

當然,萬一中的萬一,你真的沾了情愛,記住,別把自己的錢財都交出去,被騙了你可就什麽都沒了。

但也別以為我是好人,打罵你這麽多年,我一點都不愧疚,你還是恨我吧,我不需要人愛。”

日光被搖晃的竹葉分散,灑下的光斑也在不停地晃動,落進路之遙的眼睛。

她看著天空,唇角溢出血,眼神逐漸渙散。

她看到的是她縱馬江湖,一劍開天地的模樣。

那時的她囂張、霸道、不近人情,卻也灑脫、隨心、沒有憂愁,有人恨她,卻對她無可奈何。

“好想再舞一次劍。”

喃喃自語後,眼裏的竹葉晃動得愈加緩慢,竹葉相交的沙沙聲帶著回音逐漸遠去。

天空由湛藍變灰,最後變為黑色,世界陷入無邊寂靜。

她閉上眼睛,右手虛虛握著,最後滑落到身旁,將竹葉壓碎,發出細小的聲響。

*

竹林裏的風還在吹,竹葉依舊沙沙作響,路之遙站在那處沒有說話。

他唇邊帶笑,眉眼溫柔,隨後坐了下來,手撐著身旁的劍,再次擡頭“望”著天空。

竹林間偶有布谷鳥飛過,卻依舊是那麽安靜,這裏只有他一個人。

良久,他才輕輕開口。

“同你的最後一個約,現在便履行罷。”

他站起身,摸索著拉過她的手臂,將她架了起來。

他個子尚且夠用,到他師父的耳朵,能將她架好,只是探路有些困難。

“小心!”

李弱水在一旁緊張地說了一句,下意識地去拉他的衣服,卻穿了過去。

看不見路的路之遙和他師父一起踩進了那個方形坑中。

他輕笑了一下,將他師父放好,隨後從腰間拿出那塊木牌放到了她身上。

“多謝你告訴我謀生的手段,但這是你的東西,不需要給我,我會拿到自己的那塊牌子……就讓它陪著你罷。”

他的聲音稍顯青澀,正在成長中的少年即將開始變聲,此時他的聲線聽起來莫名有些軟。

路之遙轉身摸到坑洞邊緣,翻出站到土堆上,隨後慢慢走回去,摸索著自己劍的方位。

以後沒人告訴他哪裏有什麽了,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

在地上摸索許久他才找到地方,拔了劍後走到坑旁,慢慢地將土推下去。

李弱水看著他的背影,心下酸澀無比。

成年後的路之遙即便看不見也不會摸索這麽久,他到底是經過怎樣的練習才變成如今這樣的。

泥土一點點往下推,他看起來沒有半點不耐。

路之遙此時的感覺很覆雜,沒有當初離開白府的自由感,卻也沒有其餘人親人去世那麽悲傷。

至少他是不想哭的,也哭不出來。

他不明白他師父為何要說自己不愧疚,這本來就沒有什麽好愧疚的地方。

痛就是愛,雖然他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喜歡自己,但他姑且忍耐吧。

和她在一起時總會不自覺想到白輕輕,同樣是被情愛所累,兩人的表現卻一點都不一樣。

這個發現令他好奇,但也是他覺得有趣的地方,情愛竟有這麽多種表現。

不過情愛到底是什麽,她們都沒和他說過,但他也不想去猜、不想去體驗。

人生短暫,何必要為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苦惱。

黃土漸漸將那眉眼艷麗的女子遮掩,她的一生將停在這裏。

日頭漸偏,這個坑洞填埋好了,路之遙擦掉鼻尖的汗珠,坐在一旁休息。

似乎是想起什麽,他往一旁摸了下,觸到一根粗壯的竹子,便站起身,用劍往下砍。

梆梆聲響起,竹葉不停地顫抖,不久後便支撐不住,吱呀一聲倒了下去。

路之遙以手作尺,量出差不多的長度,便用劍對著那處猛劈下去。

他之前聽說人死了是要立一個墓碑的,這便算是墓碑了。

圓形的竹節被他插到了墓前,頓了一下,他微微抿唇而笑,在竹節上刻了幾畫。

“不會寫字,便用這個代替罷。”

路之遙站直身,將頭上綁著的發帶松開,系在了“墓碑”上。

天邊漫起晚霞,直直地鋪了一片,將竹林也染上了顏色。

路之遙斜跨著一個小布包,帶著他的劍,隨便選了個方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裏。

*

李弱水跟在他身後,看著這個只到自己鼻尖的小少年,莫名有些感慨。

記得上次見到幼年的他,他才到自己腰間。

路之遙走到一半時隨意撿了根竹枝當做盲杖,噠噠地點著往前走去。

走到一半時,他突然停了下來,李弱水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以為他發現自己了。

可這人只是將手中的竹枝隨意扔下,隨後蹲下/身,摸到竹枝指向的方向,繼續往前走。

李弱水:……

這也太隨便了,他難道不去城裏嗎?

“系統,能不能給他指個方向好去接懸賞令,不然我都怕他在這裏打圈。”

【宿主,友情提醒,你還有兩個神秘禮盒和一個指定禮物可以用。】

……

“我再觀察一下。”

這裏是竹林,他認路的,可這走法總讓她覺得有些奇怪。

一個迷茫的人才會這樣。

走走停停間,天已經完全黑了,只能靠天上的明月來辨明方向。

李弱水撞不到這“夢境”裏的東西,走得也算自如,但看還是要借助眼睛的。

這竹子太密,遮了不少月光,她看什麽都費力。

只是稍稍低頭看了下路,再擡頭時,前面那個小少年的背影已經不見了。

李弱水:???

小少年路之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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