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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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第 70 章
只這一句，仿佛就足以了結兩輩子的心結。
沈蘭宜垂下眼睫，掩飾著眼中泛起的潮意。兩人簡單說過幾句，便各自離開。
前院東廂裏，裴疏玉安排來的人已經在等候。
他們和沈蘭宜通了自己的名姓。一個叫荀滿，是永寧王府的右長史，一個叫裴景鴻，在軍中任都統。
正好一文一武，沈蘭宜心裏盤了兩圈，大致便有了底氣。
裴景鴻道：“沈娘子，王爺還點了二十個王府的親衛，到時隨我們一起。”
沈蘭宜對眼前這兩位還不熟，是以只謹慎地點了點頭。
她其實心裏還有些疑惑。
這是裴老夫人穿來邕朝的第四十七年。
穿來這個世界太久，裴老夫人已經分不清楚，在現代活過的那二十來年，到底是真實存在的經歷，抑或只是黃粱一夢？
她分不清楚，也無人可以為她解惑，她沒有力氣再去思量這許多，接連失去親人的打擊早讓她對一切都興致缺缺。
那日順手救下了一個被惡霸欺淩的小姑娘，也不過是隨意為之。
直到清早見她來請安，裴老夫人才感覺自己提起了一點興趣。
那個小姑娘微微提起裙擺，蓮步輕移，像一朵漂浮的暖雲，走到她跟前，行雲流水地朝她行沈禮。
她的舉手投足，和那天哭泣著攔在她馬車前的女孩兒完全不同。
裴老夫人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肯定換了芯子了。
可能遇到了老鄉，裴老夫人心下稍驚，但並沒有多少他鄉遇故知的欣喜。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生活在這裏的年月比活在現代的日子要多上太多，就算有現代人穿越到這個世界來，她如今還算她的同鄉嗎？
為了適應這裏的環境，裴老夫人早把自己變成了“裝在套子裏的人”。
不過，靈魂轉換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令人畏懼的，出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考量，裴老夫人才叫裴疏玉別讓那小姑娘見到家人。
畢竟她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都能瞧出來她的變化，何況是與她朝夕相處的家人呢？總得冷上一段時間，等到記憶漸漸模糊，一切才好解釋。
深宅大院裏的妾室，本就極少能與家人相見，沒什麽奇怪的。
裴老夫人打了個呵欠，一旁的墨晴見狀，道：“老夫人，您困了，奴婢扶您歇下吧。”
墨晴和底下的奴婢，不能說對裴老夫人不真心。只是久病床前尚且無孝子，何況奴婢呢？她們也不過希望她能多睡覺，少發瘋。
裴老夫人原本並不累的，可是想到這些，她的眼皮忽然止不住的打顫。
老夫人……
她從前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秋素馨。
秋素馨想，下次，她要好好試探試探，看那個小姑娘到底是從哪來的。
——
月窗是個伶俐的丫頭，等沈蘭宜把住址、要交予的人交代清楚後，立馬就出了門。
妹妹月憐則一邊打著絡子，一邊陪沈蘭宜談天。
據月憐所說，她們上面有個大十多歲的姐姐，很早就嫁了，實際上在家裏帶弟弟妹妹的，一直是月窗這個二姐姐，裏裏外外的事情她都能操持，待人打交道從不犯怵。
沈蘭宜確實覺得月窗很好，既不多話，辦事也利索。
這不，月窗很快便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她說：“姨娘，奴婢已經和那嬤嬤說明白了，讓她把銀子轉給西街六巷的文二姐，再讓文二姐給姨娘家裏捎信。劉嬤嬤應了，知道是姨娘要辦事，沒有朝奴婢要過路錢，奴婢看她是要給您賣個好。”
裴疏玉是裴家這一輩唯一的兒子，大房的裴虹、二房的裴檀珠還有三房的裴寶珠都是女兒。
旁人不知曉裴疏玉和沈蘭宜之間的事情，她們能看見的是，沈姨娘一進府，小少爺就連著和她待了兩天。
這兩天，有月窗這個活絡的，裴家大概的情況沈蘭宜也都摸清了，是以她並不意外嬤嬤的示好。
沈蘭宜點點頭，問道：“那你可問了她，要多久才能把銀子送到？”
月窗答：“劉嬤嬤說，明日她就可以讓兒子把銀子送去西街。不過再往鄉下送，恐怕要多耽擱幾日了。而且……”
月窗壓低了聲音，“最近據說有不少倭人，帶著大刀，都已經打到其他衛所了！嚇人得很。”
月憐年紀尚小，聞言立馬就開始害怕了，月窗趕忙去哄她，哄了幾句，見沈蘭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忙又去勸慰她。
“倭人年年都來，咱邕朝兵雄馬壯的，他們肯定和從前一樣，最多能搶搶海邊的漁民。姨娘莫要擔心，反正，打也打不到咱裴府上。裴三爺可是四品官呢。”
若是正如她所說的就好了，沈蘭宜苦笑。
長平二十二年，遠在海外的那彈丸島國上，爆發了曠日持久的戰爭，這場戰爭將他們國內分為南北兩朝。南朝懷良親王以寇為利，拒絕了邕朝的和談，甚至斬了邕朝的使節。
已經是二十三年，戰火終於燒到了邕朝沿海。沒有活路的倭人要來搶肉吃了。
也是在這一年，裴疏玉初放異彩。
他隱姓埋名，投入軍伍，厚積薄發，讓倭人聞風喪膽的裴將軍打響了第一仗。
翻閱史冊時，沈蘭宜不明白他為何要隱姓埋名去投軍，畢竟他出身軍籍，子承父業去打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後世評論大多認為，是裴將軍不願吃祖輩的老本，在軍中被特殊對待。
可現在，沈蘭宜見到了十七歲的裴疏玉，了解了他和家中劍拔弩張的關系，她忽然能猜到，他這麽做是因為什麽。
因為他的爹娘不會允許他繼續做以身犯險、讓裴家絕嗣的事情。
也是在這一仗之後，裴疏玉亮眼的戰績終於贏得了裴家人的認可……
沈蘭宜想得出神，許久後才道：“總是要小心些的，月窗、月憐，你們最近也給家裏遞個信吧，讓他們少跑動。”
月窗雖不以為意，但還是應下了。
沈蘭宜望著墻外的天空，久久不能回神。
她知道，這一仗的結果是好的。
這一批來犯的倭人不成組織，被打了個落花流水，除卻極少有命逃回去的，剩下的，都被丟到海裏餵魚去了。
可是……在刀兵相接的過程中呢？會有多少百姓被牽連？
還有在外的家人，他們會不會受傷？
沈蘭宜長長地嘆了口氣，就像個多思多慮的小老太太。
過了大概一旬的功夫，她期待已久的家中回信終於來了。
見沈蘭宜打開信封，認真地看著，月窗有些艷羨：“姨娘好厲害，都不用找人讀信。”
在記憶裏，原身是認字的，沈蘭宜才敢這樣讀信。
她笑笑，沒說話，眉頭卻越看越緊蹙。
信約莫是繼母找鄉裏代寫的人寫的，字句僵硬，大概的意思是，她和兒女在鄉下過得辛苦，沒有田地，吃住都在外家被嫌棄了，前幾天弟弟又病了，希望沈蘭宜這邊能再送些錢過去。
不知人間疾苦的沈蘭宜沒有想太多。
弟弟病了，多送些錢是應當的，不過她手中不寬裕，那五兩銀本就只留了一點給自己。
可是再等半個月，會不會耽誤弟弟的病情？
沒人比沈蘭宜更懂生病的苦楚，她不忍心，最後硬想了一個法子。
是夜，天黑漆漆的，星星和月亮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和之前一樣，裴疏玉踏著夜色來了。
這段時日，他和家中關系緩和不少，蘇氏還暗示他，他爹最近脾氣下來了，回自己的屋子住吧。
裴疏玉表面敷衍著，到了晚上，還是不自覺地往這巴掌大的小院走。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麽，總不能是她這兒的地鋪睡得舒服吧。
裴疏玉只好把一切歸結為，在東廂和他爹擡頭不見低頭見，見多了，他們父子倆難免又要吵鬧。
躲個清凈，他想。
事實上，沈蘭宜這裏確實清凈，她的小院本就是另辟的，哪兒都不沾。
夜裏，他練刀、舞劍、間或打一組拳；而沈蘭宜就坐在楹窗前，那裏擺了張四個腿都齊全的小桌子，她有時打絡子，有時寫寫畫畫，忙得累了，她就會悄悄擡眼看他。
明明兩人之間什麽也沒說，彼此之間安靜的氣氛卻讓人覺得連根針都插不進去。
裴疏玉不喜歡人潮洶湧的地方，他喜歡……這樣寧靜的感覺。
今天也不例外。
他淩空揮下最後一劍，劍指長空，旋即將劍鞘往空中一拋——
劍鞘落得剛好，穩穩當當地把劍身吞入其中。
花裏胡哨的收劍入鞘之後，裴疏玉狀似不經意往窗後閑閑一瞥。
沈蘭宜沒擡頭，正抓著自己的耳朵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精彩的動作沒被該看見的人看見，裴疏玉有些失望，信手把劍丟到了墻根。
聽到“梆當”一聲，沈蘭宜這才擡起頭，而裴疏玉已經轉身去盥洗了，沒在窗前停留。
沈蘭宜繼續埋頭，自暴自棄地搓著自己的耳朵尖尖，把耳朵揉搓得比西瓜瓤還紅。
怪不好意思的，她想和裴疏玉借錢……
一想到這個，她就覺得自己張不開口。
可是弟弟生病了，她手上沒有現銀。縱然可以繡花打絡子拿去換錢，可一來賣錢需要時間，二來她並不敢使出超過原身太多的技藝。
沒等她再踟躕太久，裴疏玉已經走來了。
他的臉好像比平時還要冷一點？
看見他微抿的唇，沈蘭宜剛剛好不容易積蓄起的勇氣，一下子就沒了。
她咬咬牙，叫住了他：“小少爺！”
裴疏玉停步，低頭。
他瞧見了她泛紅的耳尖，也瞧見了她袖子底下繞著帕子打圈的手指，以為她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情，定了定神，把心裏的雜念拋了開來，準備好好聽她說話。
她羞赧地都不敢看他：“我、我想和你借點銀子。”
明明這三年在外居無定所，她卻無有漂泊無依的感覺。
見多了不同的風物人情，沈蘭宜的眼睛也比從前亮了許多。此刻穿行過郊外的田壟，本該囿於深宅的貴婦，一眼就認出了田中的作物。
“粟米、菽、蓖麻……”
沈蘭宜一樣一樣數過，她擡起頭，望向在這個季節顯得過分灼熱的太陽，耳畔似有蟲鳴。
她深吸一口氣，把緊了手中的馬韁，昂著頭加快了速度。
那些不起眼的小小飛蟲，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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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蘭宜垂下眼睫，掩飾著眼中泛起的潮意。兩人簡單說過幾句，便各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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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和沈蘭宜通了自己的名姓。一個叫荀滿，是永寧王府的右長史，一個叫裴景鴻，在軍中任都統。
正好一文一武，沈蘭宜心裏盤了兩圈，大致便有了底氣。
裴景鴻道：“沈娘子，王爺還點了二十個王府的親衛，到時隨我們一起。”
沈蘭宜對眼前這兩位還不熟，是以只謹慎地點了點頭。
她其實心裏還有些疑惑。
這是裴老夫人穿來邕朝的第四十七年。
穿來這個世界太久，裴老夫人已經分不清楚，在現代活過的那二十來年，到底是真實存在的經歷，抑或只是黃粱一夢？
她分不清楚，也無人可以為她解惑，她沒有力氣再去思量這許多，接連失去親人的打擊早讓她對一切都興致缺缺。
那日順手救下了一個被惡霸欺淩的小姑娘，也不過是隨意為之。
直到清早見她來請安，裴老夫人才感覺自己提起了一點興趣。
那個小姑娘微微提起裙擺，蓮步輕移，像一朵漂浮的暖雲，走到她跟前，行雲流水地朝她行沈禮。
她的舉手投足，和那天哭泣著攔在她馬車前的女孩兒完全不同。
裴老夫人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肯定換了芯子了。
可能遇到了老鄉，裴老夫人心下稍驚，但並沒有多少他鄉遇故知的欣喜。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生活在這裏的年月比活在現代的日子要多上太多，就算有現代人穿越到這個世界來，她如今還算她的同鄉嗎？
為了適應這裏的環境，裴老夫人早把自己變成了“裝在套子裏的人”。
不過，靈魂轉換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令人畏懼的，出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考量，裴老夫人才叫裴疏玉別讓那小姑娘見到家人。
畢竟她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都能瞧出來她的變化，何況是與她朝夕相處的家人呢？總得冷上一段時間，等到記憶漸漸模糊，一切才好解釋。
深宅大院裏的妾室，本就極少能與家人相見，沒什麽奇怪的。
裴老夫人打了個呵欠，一旁的墨晴見狀，道：“老夫人，您困了，奴婢扶您歇下吧。”
墨晴和底下的奴婢，不能說對裴老夫人不真心。只是久病床前尚且無孝子，何況奴婢呢？她們也不過希望她能多睡覺，少發瘋。
裴老夫人原本並不累的，可是想到這些，她的眼皮忽然止不住的打顫。
老夫人……
她從前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秋素馨。
秋素馨想，下次，她要好好試探試探，看那個小姑娘到底是從哪來的。
——
月窗是個伶俐的丫頭，等沈蘭宜把住址、要交予的人交代清楚後，立馬就出了門。
妹妹月憐則一邊打著絡子，一邊陪沈蘭宜談天。
據月憐所說，她們上面有個大十多歲的姐姐，很早就嫁了，實際上在家裏帶弟弟妹妹的，一直是月窗這個二姐姐，裏裏外外的事情她都能操持，待人打交道從不犯怵。
沈蘭宜確實覺得月窗很好，既不多話，辦事也利索。
這不，月窗很快便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她說：“姨娘，奴婢已經和那嬤嬤說明白了，讓她把銀子轉給西街六巷的文二姐，再讓文二姐給姨娘家裏捎信。劉嬤嬤應了，知道是姨娘要辦事，沒有朝奴婢要過路錢，奴婢看她是要給您賣個好。”
裴疏玉是裴家這一輩唯一的兒子，大房的裴虹、二房的裴檀珠還有三房的裴寶珠都是女兒。
旁人不知曉裴疏玉和沈蘭宜之間的事情，她們能看見的是，沈姨娘一進府，小少爺就連著和她待了兩天。
這兩天，有月窗這個活絡的，裴家大概的情況沈蘭宜也都摸清了，是以她並不意外嬤嬤的示好。
沈蘭宜點點頭，問道：“那你可問了她，要多久才能把銀子送到？”
月窗答：“劉嬤嬤說，明日她就可以讓兒子把銀子送去西街。不過再往鄉下送，恐怕要多耽擱幾日了。而且……”
月窗壓低了聲音，“最近據說有不少倭人，帶著大刀，都已經打到其他衛所了！嚇人得很。”
月憐年紀尚小，聞言立馬就開始害怕了，月窗趕忙去哄她，哄了幾句，見沈蘭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忙又去勸慰她。
“倭人年年都來，咱邕朝兵雄馬壯的，他們肯定和從前一樣，最多能搶搶海邊的漁民。姨娘莫要擔心，反正，打也打不到咱裴府上。裴三爺可是四品官呢。”
若是正如她所說的就好了，沈蘭宜苦笑。
長平二十二年，遠在海外的那彈丸島國上，爆發了曠日持久的戰爭，這場戰爭將他們國內分為南北兩朝。南朝懷良親王以寇為利，拒絕了邕朝的和談，甚至斬了邕朝的使節。
已經是二十三年，戰火終於燒到了邕朝沿海。沒有活路的倭人要來搶肉吃了。
也是在這一年，裴疏玉初放異彩。
他隱姓埋名，投入軍伍，厚積薄發，讓倭人聞風喪膽的裴將軍打響了第一仗。
翻閱史冊時，沈蘭宜不明白他為何要隱姓埋名去投軍，畢竟他出身軍籍，子承父業去打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後世評論大多認為，是裴將軍不願吃祖輩的老本，在軍中被特殊對待。
可現在，沈蘭宜見到了十七歲的裴疏玉，了解了他和家中劍拔弩張的關系，她忽然能猜到，他這麽做是因為什麽。
因為他的爹娘不會允許他繼續做以身犯險、讓裴家絕嗣的事情。
也是在這一仗之後，裴疏玉亮眼的戰績終於贏得了裴家人的認可……
沈蘭宜想得出神，許久後才道：“總是要小心些的，月窗、月憐，你們最近也給家裏遞個信吧，讓他們少跑動。”
月窗雖不以為意，但還是應下了。
沈蘭宜望著墻外的天空，久久不能回神。
她知道，這一仗的結果是好的。
這一批來犯的倭人不成組織，被打了個落花流水，除卻極少有命逃回去的，剩下的，都被丟到海裏餵魚去了。
可是……在刀兵相接的過程中呢？會有多少百姓被牽連？
還有在外的家人，他們會不會受傷？
沈蘭宜長長地嘆了口氣，就像個多思多慮的小老太太。
過了大概一旬的功夫，她期待已久的家中回信終於來了。
見沈蘭宜打開信封，認真地看著，月窗有些艷羨：“姨娘好厲害，都不用找人讀信。”
在記憶裏，原身是認字的，沈蘭宜才敢這樣讀信。
她笑笑，沒說話，眉頭卻越看越緊蹙。
信約莫是繼母找鄉裏代寫的人寫的，字句僵硬，大概的意思是，她和兒女在鄉下過得辛苦，沒有田地，吃住都在外家被嫌棄了，前幾天弟弟又病了，希望沈蘭宜這邊能再送些錢過去。
不知人間疾苦的沈蘭宜沒有想太多。
弟弟病了，多送些錢是應當的，不過她手中不寬裕，那五兩銀本就只留了一點給自己。
可是再等半個月，會不會耽誤弟弟的病情？
沒人比沈蘭宜更懂生病的苦楚，她不忍心，最後硬想了一個法子。
是夜，天黑漆漆的，星星和月亮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和之前一樣，裴疏玉踏著夜色來了。
這段時日，他和家中關系緩和不少，蘇氏還暗示他，他爹最近脾氣下來了，回自己的屋子住吧。
裴疏玉表面敷衍著，到了晚上，還是不自覺地往這巴掌大的小院走。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麽，總不能是她這兒的地鋪睡得舒服吧。
裴疏玉只好把一切歸結為，在東廂和他爹擡頭不見低頭見，見多了，他們父子倆難免又要吵鬧。
躲個清凈，他想。
事實上，沈蘭宜這裏確實清凈，她的小院本就是另辟的，哪兒都不沾。
夜裏，他練刀、舞劍、間或打一組拳；而沈蘭宜就坐在楹窗前，那裏擺了張四個腿都齊全的小桌子，她有時打絡子，有時寫寫畫畫，忙得累了，她就會悄悄擡眼看他。
明明兩人之間什麽也沒說，彼此之間安靜的氣氛卻讓人覺得連根針都插不進去。
裴疏玉不喜歡人潮洶湧的地方，他喜歡……這樣寧靜的感覺。
今天也不例外。
他淩空揮下最後一劍，劍指長空，旋即將劍鞘往空中一拋——
劍鞘落得剛好，穩穩當當地把劍身吞入其中。
花裏胡哨的收劍入鞘之後，裴疏玉狀似不經意往窗後閑閑一瞥。
沈蘭宜沒擡頭，正抓著自己的耳朵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精彩的動作沒被該看見的人看見，裴疏玉有些失望，信手把劍丟到了墻根。
聽到“梆當”一聲，沈蘭宜這才擡起頭，而裴疏玉已經轉身去盥洗了，沒在窗前停留。
沈蘭宜繼續埋頭，自暴自棄地搓著自己的耳朵尖尖，把耳朵揉搓得比西瓜瓤還紅。
怪不好意思的，她想和裴疏玉借錢……
一想到這個，她就覺得自己張不開口。
可是弟弟生病了，她手上沒有現銀。縱然可以繡花打絡子拿去換錢，可一來賣錢需要時間，二來她並不敢使出超過原身太多的技藝。
沒等她再踟躕太久，裴疏玉已經走來了。
他的臉好像比平時還要冷一點？
看見他微抿的唇，沈蘭宜剛剛好不容易積蓄起的勇氣，一下子就沒了。
她咬咬牙，叫住了他：“小少爺！”
裴疏玉停步，低頭。
他瞧見了她泛紅的耳尖，也瞧見了她袖子底下繞著帕子打圈的手指，以為她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情，定了定神，把心裏的雜念拋了開來，準備好好聽她說話。
她羞赧地都不敢看他：“我、我想和你借點銀子。”
明明這三年在外居無定所，她卻無有漂泊無依的感覺。
見多了不同的風物人情，沈蘭宜的眼睛也比從前亮了許多。此刻穿行過郊外的田壟，本該囿於深宅的貴婦，一眼就認出了田中的作物。
“粟米、菽、蓖麻……”
沈蘭宜一樣一樣數過，她擡起頭，望向在這個季節顯得過分灼熱的太陽，耳畔似有蟲鳴。
她深吸一口氣，把緊了手中的馬韁，昂著頭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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