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 67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67 章 第 67 章
聽見小吏說了什麽之後，沈蘭宜的眼皮突地一跳，道：“那這可怎麽辦？需要重新謄寫嗎？”
好在小吏是疏通過的，沒有刁難的意思。
這會子他擺擺手，只道：“不必不必，不過一橫罷了。我這邊該怎麽弄怎麽弄。”
沈蘭宜松了一口氣，道：“多謝大人通融。”
她隨即又問：“那這一筆……可方便補上？”
小吏正色告誡她：“不可，每個人的筆跡都是不同的，若只缺漏一筆，上頭有手印都還好說，但若後來添補被發現了，反倒成了偽造的證據。”
說著，這小吏還不忘自吹：“像我這般仔細的人不多啦，大家都是混口飯吃。也不是什麽機要文書，到了年尾清檔的時候，有沒有人核驗都兩說呢。放心，不會有人在意的。”
“裴公子，你……你來了。”
沈蘭宜欣喜地看向他，視線短暫地相接之後，她覺得自己盯著人家的臉看實在是不甚禮貌，壓著自己的視線往下收，避開了他的目光。
她的話語中有一絲不自覺的熟悉和親昵，但又和陌生人一般叫他裴公子。
這種微妙的反差讓裴疏玉覺得很新奇，他的眼睛不自覺在沈蘭宜身上多盤桓了片刻。
少女螓首低垂、蛾眉細掃，頸畔肌理白皙細膩，連她散落的發絲都無法停留其上，悄悄滑進了她的衣領裏。
非禮勿視，裴疏玉正要收回目光時，註意到了她的眼睛。
她在盯著他的胸口發呆。
眼神灼熱，像是要把那裏燙出一個洞來。
裴疏玉才練了劍回來，方才和父親一番爭執，沒來得及換常服，他整整齊齊地穿著修身短打，腕上綁了護手，單邊的皮質護肩還斜掛在身上。
他不自然地擡手撣了撣護肩。
“進去吧。”他說。
沈蘭宜恍然回神，點點頭。
剛剛……她就像著了魔一樣，目光游移的時候，不自覺就定格在了他左側肩下。
裴疏玉現在還沒有受傷，沒有被施以酷刑，可是沈蘭宜還是忍不住回想起夢裏的場景。
他的肩胛被冰冷的鎖鏈貫穿，流了好多好多血。
他那時該多痛啊。
沈蘭宜心口隱隱的疼，她吸了吸鼻子，悄悄吐出了一口郁結之氣。
裴疏玉的身量還沒有長成，但也足足比沈蘭宜要高一頭多，他沒有低頭，看不見她臉上糾結的表情。
今兒這院子總算收拾得像點樣子了，薜荔的藤蔓被牽到墻上；地上不平整的土坷垃清理得幹幹凈凈，不再會絆走路的人一個大跟頭；一張古舊的小飯桌支在四方的天空下，旁邊就是花壇，裏頭那顆山茶被修剪得好看了很多。
沈蘭宜很驕傲，這可是她們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於是她大大方方地道：“裴公子，是不是寬敞多了？以後你施展身手也更方便了。”
裴疏玉掃了一眼，點了點頭。
他昨天隨手掰來用過、最後隨手插在花壇泥巴裏的木棍，都被她好好的擺在了墻角。
裴疏玉心裏湧現出一股很莫名的感受。
他分不清心裏的波動是因為什麽，幹脆把沈蘭宜的所作所為，歸結到另一個奇怪的方向。
——畢竟如今她是他的妾，家中又不順，當然要討好他這個丈夫，以期過得好些。
裴疏玉便說道：“我說過，你不必惶恐，既留了你，裴家不會出爾反爾。日後你家中若有合適的安排，我也可以放你離開。”
這話他昨日確實說過，沈蘭宜第一次聽時覺得暖心，可再聽他說一遍，卻不是那個感覺了。
他以為自己做這些都是為了討好他？
沈蘭宜心裏哭笑不得。
她只是好不容易有了健康的身體，閑不住而已，從前她就很喜歡整飭房間、修剪花枝，只不過那時體力匱乏，她做不了一會兒就沒了勁。
但這些事情他無從知曉，更不知她欽佩他許久，自己的做法落在他眼裏，難免變了意味。
不過嘛……沈蘭宜又想，他果然不近女色，不然也不會直到身死也沒有娶妻生子。
她收斂一些就好，他沒有娶妻，她只要正常地和他相處，時間久了，讓他對她多幾分信任，在關鍵的選擇來臨時能聽進去她的話，就足夠了。
於是，沈蘭宜淡淡笑著看他，道：“好，多沈裴公子體恤。”
這次她的回答也和上回無異，裴疏玉聽了，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
鬧了那麽一遭，裴家父子當然都沒吃晚飯。
蘇氏懶得管丈夫吃不吃，餓死他最好。
不過她記著兒子，聽下頭人說他又去了沈氏的院子，嘆了口氣，叫小廚房送了飯過去，還多給他點了碗排骨湯。
新支起的小飯桌派上了用場，夜色漸晚，裴疏玉坐在院中，拿著筷子，食不知味。
沈蘭宜走進，把油燈放下就走，生怕被再度誤會。
裴疏玉卻突然擱了筷子，叫住了她。
“等等，你這裏只有油燈，沒有蠟燭？”他問。
沈蘭宜點點頭，她說：“油燈也很好。”
對於普通的蠟燭和油燈來說，是蠟燭更貴，一般人家用燈更多。
不過，從前沈家夜裏點的都是防風的梧桐燈，燈火惶惶，燒起來的煙會被各有造型的燈筒導出去，一點也不嗆人。
蠟燭光會晃，所以沈蘭宜還是喜歡油燈。
裴疏玉皺眉：“明天我讓他們送些蠟燭來。”
不知為何，他說好話的時候總是比說其他話時語氣更不善。
沈蘭宜知道他是好意，福了福沈過他。
行禮的時候，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他的左肩兩眼。
和十年後，真正經歷戰場淬煉的殺將比起來，少年人的肩膀顯得有些單薄。
可他現在全須全尾，是什麽也換不來的。
裴家到底是食俸祿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油燈也不至於和平民家中一樣燒菜油，裏頭盛的是無味的清油，燃起來光暈清澈，不太發黃。
晚風拂過，火焰輕搖。
暖香伴著微微的熱意搖曳生情，兩人的瞳孔裏都映著光。
“一起用些。”鬼使神差的，裴疏玉對沈蘭宜說。
沈蘭宜一怔，差點就應了。
不過她很快便想起來自己還在孝期，輕輕搖了搖頭，“我還在為……父親守孝，不便同裴公子一起用飯。”
她的拒絕反倒讓一時沖動把話說出口的裴疏玉舒了口氣，他定住游移的目光，重新看向沈蘭宜。
她穿著素色的衣裙，在夜裏就像一層淡淡的雲霧，發間別了朵白色的梔子花，正是幽香的源頭。
沈蘭宜說罷，便回屋去了，香氣卻始終縈繞在原處。
裴疏玉草草吃完，飯後稍歇，獨自遠眺了會兒月亮，便收拾起心思，開始練劍。
寬肩窄腰，行止有度，一點繡花紋路都沒有的短打勁裝比昨日的飄逸常服更適合他。
夜色籠罩下，他的動作依舊敏捷，今晚他手上拿著的是真正的劍，而不是頭都沒削尖的木棍，側挑、正揮，簡單的招式間殺意沸騰，讓悄悄圍觀的沈蘭宜不由縮了縮腦袋。
好嚇人，這要是被他捅了一劍，只怕是要被戳個對穿。
她應該感到害怕的，卻挪不開眼睛，視線一直在跟隨著他。
史書上寫，裴將軍慣用的是一手左手刀，沈蘭宜原本猜測他和尋常人不同，是左撇子，可是兩天相處下來，她發現裴疏玉無論是拿筷子還是拿劍，用的都是右手無疑。
那他後來怎麽改用左手刀了？沈蘭宜想不明白。
裴疏玉知道她在看他，但他沒有心思顧及，全神貫註在劍尖那一點寒茫上。初夏涼颼颼的晚上，他出了一身淋漓的大汗。
待裴疏玉終於暢快地收劍入鞘，月窗端著熱水和巾帕，繃著腳尖走到了他面前。
她說：“小少爺，您先擦把臉。”
姨娘提前吩咐她燒好熱水端來的。
裴疏玉拿起巾帕，胡亂揉了一把，不經意地往臥房的窗口瞄了一眼——
只瞧見了一抹側影。
她正在鏡前梳頭。
裴疏玉把巾帕丟回盆裏，盥洗去了。
待他走回房裏，沈蘭宜仍舊拿著梳子，把弄著自己的一頭烏發。
聽見他進來，沈蘭宜轉過身笑笑，眉眼彎彎。
中午冒出的那個念頭再度出現在裴疏玉腦海裏，他問她：“你叫什麽？”
“沈蘭宜。”她回答得很幹脆。
這個名字聽起來和風雅毫無關系，他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蘭宜？”
既而他心裏覺得自己的疑惑沒有來由。
她本就出身商戶人家，他為什麽會覺得她應該有一個風雅的名字？
沈蘭宜點點頭，本想拿紙筆寫給他瞧，可房中並無筆墨，她靈機一動，摸了妝奩裏的眉黛出來，垂下眼簾，在木頭桌面上寫自己的名字。
她的睫毛纖長，垂眼時在臉頰投下了一片細密的陰影。
“是這個蘭宜呢，裴公子你看。”
裴疏玉湊近看她的字。
是很大氣的字，比他的要強多了。
兩人不知不覺湊得有些近，連呼吸似乎都交織在了一塊兒。
裴疏玉往後退了兩步。
沈蘭宜卻恍然未覺，她苦惱地托著自己的左腮，道：“用的眉黛，寫得太醜了。”
說罷，她胡亂擦掉那個蘭宜字，重新認認真真地寫了一遍。
寫完後，她眨著眼睛看向裴疏玉。
裴疏玉只覺喉嚨有些滯澀，他叫她：“沈蘭宜。”
沈蘭宜應了，隨後察覺不對，“是沈蘭宜。”
他學著她的腔調：“沈蘭宜。”
她強調：“沈蘭宜——”
“沈蘭宜。”
“沈——蘭宜——兒——”
沈蘭宜連眼睛都瞪圓了。都好幾遍了，裴疏玉叫出口的，還是沈蘭宜，兒的音被他吞掉了。
她知道有的南邊人說話會有些吞音，可是裴疏玉出生在遼東呀，並不是出生在南方，他和裴家一起來這邊時應該已經十二了。
可是沒待沈蘭宜想通，她、和裴疏玉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麽，雙雙鬧了個大紅臉。
什麽嘛？
她怎麽、怎麽帶著他反反覆覆念了這麽多遍自己的名字！
這北境不知多少為官的都姓裴，兜兜轉轉這位是某個老匹夫的侄兒，那位又是哪個老匹夫的孫兒，橫根錯節，不是一道詔令發下去就有用的。
“容後再議，先這麽說。”裴疏玉嘆口氣，捏了捏發緊的眉心，道：“另外，古商道的事，說說，那邊的路現在通得如何？”
聽她語氣，淩源知道她的主意是拿死了的，估計不會再改，所以沒再勸。
他抱了抱拳，又將其餘事項一一稟報，最後道：“殿下，還有一件，那位京城的譚夫人，飛鳶傳信回來，說應了您的吩咐，年前就要到了。”
聞言，裴疏玉不自覺地笑了一聲，道：“這世上已經沒有譚夫人了。”
淩源“啊”了一聲，不解地問：“什麽意思？”
裴疏玉斜他一眼，拳頭紮紮實實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道：“等人來了，記得叫她沈娘子。”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聽見小吏說了什麽之後，沈蘭宜的眼皮突地一跳，道：“那這可怎麽辦？需要重新謄寫嗎？”
好在小吏是疏通過的，沒有刁難的意思。
這會子他擺擺手，只道：“不必不必，不過一橫罷了。我這邊該怎麽弄怎麽弄。”
沈蘭宜松了一口氣，道：“多謝大人通融。”
她隨即又問：“那這一筆……可方便補上？”
小吏正色告誡她：“不可，每個人的筆跡都是不同的，若只缺漏一筆，上頭有手印都還好說，但若後來添補被發現了，反倒成了偽造的證據。”
說著，這小吏還不忘自吹：“像我這般仔細的人不多啦，大家都是混口飯吃。也不是什麽機要文書，到了年尾清檔的時候，有沒有人核驗都兩說呢。放心，不會有人在意的。”
“裴公子，你……你來了。”
沈蘭宜欣喜地看向他，視線短暫地相接之後，她覺得自己盯著人家的臉看實在是不甚禮貌，壓著自己的視線往下收，避開了他的目光。
她的話語中有一絲不自覺的熟悉和親昵，但又和陌生人一般叫他裴公子。
這種微妙的反差讓裴疏玉覺得很新奇，他的眼睛不自覺在沈蘭宜身上多盤桓了片刻。
少女螓首低垂、蛾眉細掃，頸畔肌理白皙細膩，連她散落的發絲都無法停留其上，悄悄滑進了她的衣領裏。
非禮勿視，裴疏玉正要收回目光時，註意到了她的眼睛。
她在盯著他的胸口發呆。
眼神灼熱，像是要把那裏燙出一個洞來。
裴疏玉才練了劍回來，方才和父親一番爭執，沒來得及換常服，他整整齊齊地穿著修身短打，腕上綁了護手，單邊的皮質護肩還斜掛在身上。
他不自然地擡手撣了撣護肩。
“進去吧。”他說。
沈蘭宜恍然回神，點點頭。
剛剛……她就像著了魔一樣，目光游移的時候，不自覺就定格在了他左側肩下。
裴疏玉現在還沒有受傷，沒有被施以酷刑，可是沈蘭宜還是忍不住回想起夢裏的場景。
他的肩胛被冰冷的鎖鏈貫穿，流了好多好多血。
他那時該多痛啊。
沈蘭宜心口隱隱的疼，她吸了吸鼻子，悄悄吐出了一口郁結之氣。
裴疏玉的身量還沒有長成，但也足足比沈蘭宜要高一頭多，他沒有低頭，看不見她臉上糾結的表情。
今兒這院子總算收拾得像點樣子了，薜荔的藤蔓被牽到墻上；地上不平整的土坷垃清理得幹幹凈凈，不再會絆走路的人一個大跟頭；一張古舊的小飯桌支在四方的天空下，旁邊就是花壇，裏頭那顆山茶被修剪得好看了很多。
沈蘭宜很驕傲，這可是她們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於是她大大方方地道：“裴公子，是不是寬敞多了？以後你施展身手也更方便了。”
裴疏玉掃了一眼，點了點頭。
他昨天隨手掰來用過、最後隨手插在花壇泥巴裏的木棍，都被她好好的擺在了墻角。
裴疏玉心裏湧現出一股很莫名的感受。
他分不清心裏的波動是因為什麽，幹脆把沈蘭宜的所作所為，歸結到另一個奇怪的方向。
——畢竟如今她是他的妾，家中又不順，當然要討好他這個丈夫，以期過得好些。
裴疏玉便說道：“我說過，你不必惶恐，既留了你，裴家不會出爾反爾。日後你家中若有合適的安排，我也可以放你離開。”
這話他昨日確實說過，沈蘭宜第一次聽時覺得暖心，可再聽他說一遍，卻不是那個感覺了。
他以為自己做這些都是為了討好他？
沈蘭宜心裏哭笑不得。
她只是好不容易有了健康的身體，閑不住而已，從前她就很喜歡整飭房間、修剪花枝，只不過那時體力匱乏，她做不了一會兒就沒了勁。
但這些事情他無從知曉，更不知她欽佩他許久，自己的做法落在他眼裏，難免變了意味。
不過嘛……沈蘭宜又想，他果然不近女色，不然也不會直到身死也沒有娶妻生子。
她收斂一些就好，他沒有娶妻，她只要正常地和他相處，時間久了，讓他對她多幾分信任，在關鍵的選擇來臨時能聽進去她的話，就足夠了。
於是，沈蘭宜淡淡笑著看他，道：“好，多沈裴公子體恤。”
這次她的回答也和上回無異，裴疏玉聽了，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
鬧了那麽一遭，裴家父子當然都沒吃晚飯。
蘇氏懶得管丈夫吃不吃，餓死他最好。
不過她記著兒子，聽下頭人說他又去了沈氏的院子，嘆了口氣，叫小廚房送了飯過去，還多給他點了碗排骨湯。
新支起的小飯桌派上了用場，夜色漸晚，裴疏玉坐在院中，拿著筷子，食不知味。
沈蘭宜走進，把油燈放下就走，生怕被再度誤會。
裴疏玉卻突然擱了筷子，叫住了她。
“等等，你這裏只有油燈，沒有蠟燭？”他問。
沈蘭宜點點頭，她說：“油燈也很好。”
對於普通的蠟燭和油燈來說，是蠟燭更貴，一般人家用燈更多。
不過，從前沈家夜裏點的都是防風的梧桐燈，燈火惶惶，燒起來的煙會被各有造型的燈筒導出去，一點也不嗆人。
蠟燭光會晃，所以沈蘭宜還是喜歡油燈。
裴疏玉皺眉：“明天我讓他們送些蠟燭來。”
不知為何，他說好話的時候總是比說其他話時語氣更不善。
沈蘭宜知道他是好意，福了福沈過他。
行禮的時候，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他的左肩兩眼。
和十年後，真正經歷戰場淬煉的殺將比起來，少年人的肩膀顯得有些單薄。
可他現在全須全尾，是什麽也換不來的。
裴家到底是食俸祿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油燈也不至於和平民家中一樣燒菜油，裏頭盛的是無味的清油，燃起來光暈清澈，不太發黃。
晚風拂過，火焰輕搖。
暖香伴著微微的熱意搖曳生情，兩人的瞳孔裏都映著光。
“一起用些。”鬼使神差的，裴疏玉對沈蘭宜說。
沈蘭宜一怔，差點就應了。
不過她很快便想起來自己還在孝期，輕輕搖了搖頭，“我還在為……父親守孝，不便同裴公子一起用飯。”
她的拒絕反倒讓一時沖動把話說出口的裴疏玉舒了口氣，他定住游移的目光，重新看向沈蘭宜。
她穿著素色的衣裙，在夜裏就像一層淡淡的雲霧，發間別了朵白色的梔子花，正是幽香的源頭。
沈蘭宜說罷，便回屋去了，香氣卻始終縈繞在原處。
裴疏玉草草吃完，飯後稍歇，獨自遠眺了會兒月亮，便收拾起心思，開始練劍。
寬肩窄腰，行止有度，一點繡花紋路都沒有的短打勁裝比昨日的飄逸常服更適合他。
夜色籠罩下，他的動作依舊敏捷，今晚他手上拿著的是真正的劍，而不是頭都沒削尖的木棍，側挑、正揮，簡單的招式間殺意沸騰，讓悄悄圍觀的沈蘭宜不由縮了縮腦袋。
好嚇人，這要是被他捅了一劍，只怕是要被戳個對穿。
她應該感到害怕的，卻挪不開眼睛，視線一直在跟隨著他。
史書上寫，裴將軍慣用的是一手左手刀，沈蘭宜原本猜測他和尋常人不同，是左撇子，可是兩天相處下來，她發現裴疏玉無論是拿筷子還是拿劍，用的都是右手無疑。
那他後來怎麽改用左手刀了？沈蘭宜想不明白。
裴疏玉知道她在看他，但他沒有心思顧及，全神貫註在劍尖那一點寒茫上。初夏涼颼颼的晚上，他出了一身淋漓的大汗。
待裴疏玉終於暢快地收劍入鞘，月窗端著熱水和巾帕，繃著腳尖走到了他面前。
她說：“小少爺，您先擦把臉。”
姨娘提前吩咐她燒好熱水端來的。
裴疏玉拿起巾帕，胡亂揉了一把，不經意地往臥房的窗口瞄了一眼——
只瞧見了一抹側影。
她正在鏡前梳頭。
裴疏玉把巾帕丟回盆裏，盥洗去了。
待他走回房裏，沈蘭宜仍舊拿著梳子，把弄著自己的一頭烏發。
聽見他進來，沈蘭宜轉過身笑笑，眉眼彎彎。
中午冒出的那個念頭再度出現在裴疏玉腦海裏，他問她：“你叫什麽？”
“沈蘭宜。”她回答得很幹脆。
這個名字聽起來和風雅毫無關系，他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蘭宜？”
既而他心裏覺得自己的疑惑沒有來由。
她本就出身商戶人家，他為什麽會覺得她應該有一個風雅的名字？
沈蘭宜點點頭，本想拿紙筆寫給他瞧，可房中並無筆墨，她靈機一動，摸了妝奩裏的眉黛出來，垂下眼簾，在木頭桌面上寫自己的名字。
她的睫毛纖長，垂眼時在臉頰投下了一片細密的陰影。
“是這個蘭宜呢，裴公子你看。”
裴疏玉湊近看她的字。
是很大氣的字，比他的要強多了。
兩人不知不覺湊得有些近，連呼吸似乎都交織在了一塊兒。
裴疏玉往後退了兩步。
沈蘭宜卻恍然未覺，她苦惱地托著自己的左腮，道：“用的眉黛，寫得太醜了。”
說罷，她胡亂擦掉那個蘭宜字，重新認認真真地寫了一遍。
寫完後，她眨著眼睛看向裴疏玉。
裴疏玉只覺喉嚨有些滯澀，他叫她：“沈蘭宜。”
沈蘭宜應了，隨後察覺不對，“是沈蘭宜。”
他學著她的腔調：“沈蘭宜。”
她強調：“沈蘭宜——”
“沈蘭宜。”
“沈——蘭宜——兒——”
沈蘭宜連眼睛都瞪圓了。都好幾遍了，裴疏玉叫出口的，還是沈蘭宜，兒的音被他吞掉了。
她知道有的南邊人說話會有些吞音，可是裴疏玉出生在遼東呀，並不是出生在南方，他和裴家一起來這邊時應該已經十二了。
可是沒待沈蘭宜想通，她、和裴疏玉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麽，雙雙鬧了個大紅臉。
什麽嘛？
她怎麽、怎麽帶著他反反覆覆念了這麽多遍自己的名字！
這北境不知多少為官的都姓裴，兜兜轉轉這位是某個老匹夫的侄兒，那位又是哪個老匹夫的孫兒，橫根錯節，不是一道詔令發下去就有用的。
“容後再議，先這麽說。”裴疏玉嘆口氣，捏了捏發緊的眉心，道：“另外，古商道的事，說說，那邊的路現在通得如何？”
聽她語氣，淩源知道她的主意是拿死了的，估計不會再改，所以沒再勸。
他抱了抱拳，又將其餘事項一一稟報，最後道：“殿下，還有一件，那位京城的譚夫人，飛鳶傳信回來，說應了您的吩咐，年前就要到了。”
聞言，裴疏玉不自覺地笑了一聲，道：“這世上已經沒有譚夫人了。”
淩源“啊”了一聲，不解地問：“什麽意思？”
裴疏玉斜他一眼，拳頭紮紮實實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道：“等人來了，記得叫她沈娘子。”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