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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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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第 57 章

沈蘭宜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

“分明一切近在咫尺,最後卻只是因為……女兒身。”她眼神微閃,緩聲問裴疏玉:“殿下不會覺得不值得嗎?曾經,也是他們說你是妖星,是禍患的源頭。”

“本王不在乎,”裴疏玉目光平靜:“成王敗寇,本就是這青天之下的秩序。”

裴疏玉頓了頓,看向沈蘭宜的眼神愈發微妙。

有自負、倨傲,更有不加掩飾的審視,仿佛要把她聽了她的話之後的所有反應,全都剖開來看清楚才盡興。

見沈蘭宜緘默不言,眼神中微光閃爍,良久,她才繼續道:“政鬥、權謀?都是太虛的東西。只要百姓吃得飽飯,別說掌權的是女人,就是掌權的是豬是狗,也不會有人在乎。”

話音未落,盡管知道四下無人,沈蘭宜還是一激靈擡起頭,本能地環顧了周圍一圈。

這小動物般的本能似乎逗樂了裴疏玉,可不待誰回神,她臉上的笑意已經蕩然無存。

裴疏玉也平靜地看了沈蘭宜一眼。

見狀,沈蘭宜一哂。

果然是經歷的荒唐事情太多,讓她更異想天開了。方才她竟有一瞬在想,張端之死,會不會是裴疏玉替她出氣報仇。

怎麽可能呢?他們才認識月餘。

她搖了搖腦袋,把不切實際的想法丟開來,同文英恨恨地道:“那種壞坯,指不定就是在哪得罪了人,被盯上了。”

文英本來不想把坊中的傳聞告訴這個鄰家小妹,因為在她的印象裏,沈蘭宜還是個跟在她屁股後面叫二姐的小丫頭,可她又一想,沈蘭宜如今也算嫁人了,便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拉著她的小臂說:“我聽人說了,那姓張的是死於馬上風。”

沈蘭宜不懂就問:“什麽是馬上風?”

她語氣天真,用正常說話的聲音把“馬上風”三個字堂而皇之地宣之於口。

文英登時就去捂她的嘴,左右張望了一圈,見沒有人看她們才舒了口氣。

後面杵著的裴疏玉也險些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小聲些!”文英忙道。

沈蘭宜沒明白自己說了什麽東西,掙開她的手,茫然問道:“是騎馬摔死了嗎?”

裴疏玉輕咳一聲,替她們轉移了馬上風的尷尬話題,出聲提醒道:”時辰不早了。”

沈蘭宜想起自己此來的目的,是要去看沈家布坊,便同文英道:“二姐姐,你還有旁的事情嗎?”

“我是沒有什麽事情,不過前兩天你的繼母從鄉下覆信,既然遇見了你,我就不用再上裴府捎信,直接說與你聽吧。”

“她說什麽?”

“沒別的,就是想讓你把他們從鄉下接回來。”文英說。

在沈蘭宜回話之前,裴疏玉忽然向前兩步,強硬地替她作答:“先不必了,過段時間再議。”

文英本就害怕官宦子弟,眼下更是畏懼他的氣勢,聞言沒敢多說,只訥訥道:“好,那我同他們說去。蘭宜兒,你們忙去吧。你……要好好的。”

兩人同她別過後,沈蘭宜問裴疏玉:“為什麽呢?”

她不覺得裴疏玉會害她,介意她的家人回城,定是有旁的原因。

她是刨根問底的性子,是以裴疏玉道:“張端死了,他家中蠻橫,定會不依不饒,你家同他有過節,避避風頭為好。”

張端的死出乎裴疏玉的意料,按他原本的打算,一次就摁死一是便宜了他,二來也過於惹人註意引火燒身,可眼下他既然死了,也只能如此應對。

而且她家人暫緩回城,也正好合了老夫人所言,讓她先不要和家中碰面。

聽了裴疏玉的解釋,沈蘭宜覺得很有道理,點了點頭,誠懇道:“我方才沒想太多,小少爺,還是你想得周全。”

被誇了,裴疏玉面上還是沒什麽表情。

而沈蘭宜仿若不經意般,順便問了一句:“布坊的契書,是從何處得來的呀?”

裴疏玉沒看她,他正在同車馬行的小二租馬車,隨口一答:“買來的。張端好賭,賭輸了轉手。”

這樣啊……沈蘭宜沒再說話,靜悄悄地跟在他身後。

小二殷勤套馬,沈蘭宜才發覺裴疏玉沒有叫車夫,而是自己充當了車夫的角色。

她遲疑了一會兒,坐進了車廂。車簾沒有放下,她能看見裴疏玉坐在車架上。

他手裏牽著韁繩,隨意支著條腿。

——裴疏玉不愛坐馬車,覺得憋氣,若非帶著沈蘭宜,其實他更愛騎馬。這還是他頭回給人趕車,裴疏玉輕笑。

沿途景象從他的身側飛快地穿梭而過,恍然間,他的背影在沈蘭宜眼中徹底融入了這個朝代,一路向前。

她捏了捏拳頭。

——

西城裏巷子多,就像枝幹的分叉,沈家的布坊就坐落於一處小巷中。

這裏紡布、制染料的作坊很多,沈家布坊在這裏算是比較大的了。

布坊的管事姓程,叫程遠道,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從前的時候沈爹主要管著賬目和來往材料、布匹的銷路,作坊裏的瑣事都是由程遠道來管。

忽見沈蘭宜和一個年輕男子來到這裏,程遠道一楞,隨即迎了上來。

他同沈蘭宜打了個招呼,閃著精光的眼睛微瞇,掃了裴疏玉一眼,道:“裴小爺。”

被認出來,裴疏玉不意外,他點點頭算作聽見了,沒有在沈蘭宜開口前說什麽。

沈蘭宜從前見過這個叔叔,她不多寒暄,單刀直入:“之前沈家出了變故,不過如今我已經重新拿到了契書,日後還是得繼續麻煩程叔叔你。”

程遠道不是蠢人,三言兩語便聽懂了,他暗忖,沈家小姐嫁進裴家做妾,如今看來倒不是壞事,至少……

他又瞄了裴疏玉一眼。至少,布坊也算有了靠山。

程遠道說:“唉,你爹的事情,我後來才曉得,我只是個做事的,也沒有什麽辦法,後面想來後悔得很。”

沈蘭宜不懂人情世故,但是她不傻,聽了這不知幾分真情幾分假意的客套話,只微微一笑,道:“程叔叔有這份心,我爹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兩人覆又交談幾句,見她不似他從前印象中那般稚嫩,程遠道心下稍安,同她提起了困惱。

“之前因為那張端插手,布坊的運作出現了問題,夏天的新料子沒來得及做,進貨也被阻礙了,小掌櫃,您看……”

從前程遠道叫沈爹掌櫃的,眼下他女兒接手,他便叫她小掌櫃。

此時提起這件事情,程遠道其實存著幾分試探她本事的意思。

裴疏玉聽出來了,但他沒開口,他也在等沈蘭宜的反應。

來之前,沈蘭宜就想好了如何應對,她臉上的笑意分毫不減。

她坦言:“程叔叔,不瞞你說,我爹生前從未和我講過坊中的事情,如何進貨、如何出貨,我並不明白。就算我曾耳聞,也不會比程叔叔你在此幹了這麽多年的人更了解。”

程遠道皺眉:“小掌櫃,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以後布坊的進出,都得辛苦您了,”沈蘭宜不緊不慢地說來:“我也不好日日出入市井,以後我只管賬目,餘下的您來。”

她直言不懂,反而讓程遠道心安了許多。

沈蘭宜趁熱打鐵:“這一季錯過便罷了,耽誤了時間,布坊也需要花時日來整飭。除了您之前的月錢以外,多勞多得,以後布坊的出利,您可以分上三分,如何?”

裴疏玉靜靜聽著。

先示敵以弱,再以利相誘,怎麽感覺她像讀了很多兵法的樣子?

沈蘭宜不知道裴疏玉在觀察她,她正聚精會神地盯著程遠道的反應。

說實話,她是有些怕自己露怯的。

而程遠道終於回應了,他說:“既然小掌櫃信得過在下,那我便試試,不過這一季的出息微薄,還要維持布坊的運作……”

和聰明人說話不用打啞謎,沈蘭宜便道:“那從下一季算起吧,至於布坊該如何運作,我相信程叔叔你比我更明白。”

她知道,程遠道肯定懂如何進貨如何出貨,只不過她爹管時用不著他去做,而張端接手那些日沒有好好管,程遠道一個領死工錢的,不可能擔著把生意做賠的風險去主動接活。

於是,就這麽談妥了,隨後兩人又敲定了一些瑣事和具體賬目相交接的細節,今日便到這兒了。

程遠道捋著羊須胡,目送沈蘭宜和裴疏玉出去。

妥善處理了布坊的事情,沈蘭宜眼裏眉梢都是笑,裴疏玉見了,不由道:“你倒聰明。”

沈蘭宜笑意更深,她眉眼彎彎地看著他,“那當然啦。而且我昨晚可是考慮了整整一宿呢。”

不過更重要的是,她娘教過她一個很好用的道理——

打理產業,不需要應懂盡懂,只需要用好懂的人就好了。不然沈太傅家產業那麽多,難道沈夫人需要織布種田樣樣通嗎?

聽她這麽感嘆,裴疏玉想到昨夜她翻身翻到後半夜,嘴角抽了抽,“確實是一宿。”

沈蘭宜說完也覺得不對勁,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道:“對不住啦,今晚我一定乖乖的。”

說到這兒,她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半夜說夢話把人家吵醒的“豐功偉績”,腦袋便垂得更低了些。

她問裴疏玉:“小少爺,最近我還有說夢話嗎?”

裴疏玉本來打算直接說沒有,可是見她腦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起了捉弄的心思,騙她道:“說了。”

沈蘭宜一驚,猛地擡頭看他:“我說什麽了?”

裴疏玉同樣不擅長說謊。

昔年他爹把棍子都打折了,都從他嘴裏聽不到一句討喜的假話。

可是她的表情又實在生動有趣。

裴疏玉腳步一頓,反問道:“你猜?”

說完,他悠然自得地等她的反應。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以你如今的脾性,我不信你從前就甘願深坐院中,終老枯骨。”

見她神情不自然,裴疏玉沒打算強求,正要玩笑般帶過這句話時,卻忽然聽得沈蘭宜輕聲開口。

“殿下沒猜錯。”

明明眼前只有蔥蘢的綠林,可不知為何,那株橘黃色的火焰,像是還在她的眼中熊熊燃燒。

“是火。”她輕聲道:“不過並不可惜,那也是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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