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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前夫婿掉馬(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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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前夫婿掉馬(三章合一)

沈攸下意識回頭看向褚驍。

他就坐在輪椅上, 日光落在他眉宇間,襯得他冷厲凜冽的眉眼多了些許柔和。

沈攸在心中來回思忖,最終還是搖頭, “國公爺若是有線索,去同京兆府說便是。”

話落,她直接彎腰入了車廂。

然而剛坐下, 她就聽到外頭綠蘿的驚呼聲, “國公爺!”

正要掀開車簾往外看,男人高大的身軀已經出現在車門處。

他竟是不顧自己傷著的那條腿, 就這麽離了輪椅強行上馬車。

“你...”

沈攸話未說完, 他像是體力不支一般,靠坐在車廂內的軟墊上。

馬車外,牧庚和綠蘿面面相覷, 後者眼神略帶嫌棄。

她可沒忘, 當初在清溪小鎮,是這位如今的鎮國公惹得自家姑娘傷心。

牧庚摸了摸鼻尖,表情有些尷尬。

馬車內。

沈攸坐在離褚驍最遠的位置, 眉目清雅,淡淡道, “國公爺身上既然有傷,便不該為難自己。”

褚驍擡眸,黏著她的目光幽幽,開口說的話卻格外正經, “侯府失竊案的盜賊, 應是你認識的人, 是嗎?”

話音一落,沈攸猛地看向他。

他在尋求她的確認, 可語氣分明很篤定。

沈攸反應過來,知曉這種事應當是瞞不過這位刑查司的褚大人。

她緩緩點頭,“我心中確有一人猜想,但並無證據。”

兩人聊的事情很正經,車廂內的氛圍逐漸變得有些嚴肅。

那鬥笠男子即使丟了首飾來不及撿也要遮擋住自己的臉不讓沈攸看到,顯然是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身份。

如此行為,只有一種可能——

那便是他與沈攸認識。

年輕的中等身形男子,臨安人。

沈攸當下便有了對應猜想。

只是...

“人沒追到,眼下也並無證據證明我的猜想。”

褚驍坐在靠近窗牖那一側,聲音低沈了些,語氣像極了過往在刑查司審犯人時的肅厲,“他今日到琉璃閣被你撞見,又慌不擇路地逃走,”他頓了頓,擡手掀開車簾,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這個時辰,想是已經離開了臨安城,逃往郊外。”

褚驍的分析不無道理。

在斷案查人這方面,沈攸是相信他的。

“離了臨安城,想要再找到他就沒那麽容易了...”

沈攸語氣遺憾,只覺得難以找到突破口。

車輪不知何時滾動起來。

窗牖大開,行走間微風輕拂入內,帷裳晃動,透進來的光線明暗交錯。

明的是姑娘耳珠上墜著的珍珠耳鐺,和眸子裏那幹凈清透的思索考量。

暗的是男人心底那一點點積攢起來的希冀,和那漫無邊際想要回到她身邊的心思。

褚驍與她之間隔著兩個人的位置,挺直的脊背小心翼翼微微前傾,眼神巴巴地望著她,卻欲言又止。

他很想告訴她,他可以幫她查。

可想也知道她會拒絕他,畢竟她不願意與他有太多牽扯。

但這不代表他什麽都不會做。

他偷偷查,待掌握了證據,等到沈攸需要時,他再交給她。

褚驍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她身上。

沈攸今日穿了身如意雲紋裙衫,淡青色的顏色襯得她氣質清雅,精致的面龐未施粉黛,素凈卻秀媚奪目。

腳上是一雙同為青色的軟底繡花鞋,褚驍默了默,不動聲色地輕輕抵住她的鞋尖。

這才開口道,“我知曉你有開繡坊的打算,但今日你將那盜賊銷贓抓了個現行,令他計劃破滅,來日繡坊之事,或許得謹慎些。”

開繡坊一事沈攸一直是秘密進行,但認識包雲秀那日發生了那麽多事,還遇到了褚驍,因此他知曉這件事她倒也不覺得奇怪。

她抿了下唇,淡淡道,“多謝國公爺提醒。”

話落,車廂內陷入安靜。

馬車已經離開琉璃閣門前,他腿上有傷,她若是現在直接趕他下車,倒顯得她不近人情。

沈攸沒再開口,只是靠著馬車最中間的位置,盡量離他遠一些。

然而不過片刻,坐在另一側的男人就弓著腰伸直了腿,劍眉微蹙,好像在隱忍著什麽痛苦。

“沈攸...”

沈攸看他,“怎麽了?”

“去百草堂吧,”他覆又靠回車廂壁上,目光黏在她身上,唇有些蒼白。

沈攸一下想起他剛才不顧自己的傷強行離了輪椅上車的情景,心裏頭也有些不確定了。

“是不是傷口疼?”

褚驍微微頷首,仍舊看著她,甚至想伸手拉她的衣袖。

沈攸也顧不得別的了,掀開車簾同馬夫道,“去百草堂。”

外頭的人一聽這話,便知是鎮國公的傷有異,連忙加快速度往百草堂而去。

——

臨近傍晚,百草堂的人並不多。

前堂的夥計看到來人是沈家大姑娘和鎮國公,連忙迎出來。

沈攸立即問,“藺大夫可在?”

“在的在的,”夥計也知耽誤不得,趕緊把人帶進後院。

藺谷還是在廊道最盡頭的那間屋子裏,瞧見一群人往他這兒來時,花白的眉毛擰得死緊。

待看到褚驍的神色,便也明白過來。

夥計知曉他的習慣,開口讓其他人先出去。

沈攸轉身欲走,袖子卻被一股力氣攥住。

她轉身,對上褚驍的眼睛,“你留下,好不好?”

又是這種黯然帶著央求的語氣。

沈攸抿了抿唇,正想拒絕,就聽到步入裏間拿紗布的藺谷喚了聲,“沈大姑娘,勞駕您來幫忙拿些東西。”

好吧,這下確實走不了了。

沈攸抽回被褚驍緊握著的衣袖,轉身入了裏間。

夜色初降,夥計拿著火折子將屋裏的燭火全部點亮,之後便退了出去。

屋子裏只剩他們三人。

褚驍坐在輪椅上,依照藺谷的吩咐,擡手解了衣裳。

他今日穿了件寶藍色寬袖錦袍,此刻已經散開,堆疊在腰間,露出精壯的上半身。

麥色肌理壘塊分明,強健緊實。

藺谷來到他身後,將原本纏在後背的紗布揭開,一眼便知。

“國公爺,您是不是這幾日還偷偷練劍了?”

褚驍默了默,老實點頭,又擡眸去尋沈攸的目光。

卻見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明顯是很欣賞他這副身軀。

他原本緊握著的手松了些,倏覺因為練劍而傷口裂開,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急於求成只會讓傷好得更慢。”

“還有您的腿...”

“雖然您身體好,雖然現在年輕,可也不能不當回事啊。”

“適得其反的道理您應該懂的...”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藺谷絮絮叨叨勸他的聲音響起。

末了,他又入了裏間去拿東西。

外間只剩他們兩人。

窗牖大敞,燭火明亮。

夏風輕和,吹動火苗躍動。

光影落在姑娘白玉似的面龐上,鍍起一層珍珠般柔和的光圈。

他背上的傷原本已經結痂了,但或許是因為他偷偷練劍,或許是因為剛才上馬車那一下扯動血痂,現下隱隱有血跡滲出。

沈攸那雙好看的眉毛擰得越來越緊。

褚驍伸手去拉她的衣袖,聲音很低,“別生氣。”

“傷好之前,我不再練劍了。”

沈攸拉開他的手,沒有回應。

只是在他身邊坐下,拿了巾帕為他擦去血跡。

開口的聲音很淡,“你受的傷是因為我,留在沈府養傷理所應當,我關心你也是理所應當。”

“但,”她頓了頓,又道,“傷在你身上,若不好好養著,往後影響的是你自己。”

她說這話時沒有看著他的眼睛,視線一直落在他背上的傷痕,擦拭血跡的動作很輕。

卻沒什麽情感。

只是單純在照顧一個傷患罷了。

連適才他在她眼底看到的關於對他這副身體的欣賞都消失了。

褚驍心底沈得厲害,“沈攸...”

他的語氣很委屈,跟在琉璃閣肅厲著一張臉聽京兆府問訊掌櫃和夥計時的模樣天差地別。

有種割裂感。

沈攸終於覺察出不對勁。

以前的褚驍,怎麽可能會有這種語氣這種表情。

他向來是冷的。

她疑惑看向他,冷不丁與那雙深邃的眸子對上,隨即移開視線。

藺谷去而覆返,將搗好的藥粉抹在褚驍後背的傷口上。

因為他練劍崩壞傷口,藺谷下了點猛藥,所以是疼的。

疼得褚驍額間有汗珠浮現。

他下意識又想去拉沈攸的衣袖,卻被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躲開。

藺谷見他忍得上身肌理青筋突顯,語氣輕松道,“沈大姑娘,你幫忙扶著他點,免得我這老家夥手抖藥粉灑歪了。”

聞言,沈攸這才往前挪了幾步,站到輪椅旁邊,伸了手,軟軟的指尖隔著衣袖,按在他肩上。

褚驍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一般。

呼吸比剛才還沈,卻已經不再動了。

她就站在他身旁,身上是他十分熟悉的桂花龍井香。

一點點、一點點鉆入他鼻間,猶如這世上最好的安定良藥,散了那些對傷口疼痛的註意力。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將他緊繃的肌理全然撫順。

姑娘青色的裙擺散開一點點,拂到輪椅的輪子。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不動聲色擡了擡指尖,將她的裙擺挑開了些,避免被輪子上的泥土弄臟。

******

等到上好藥,已經是戌時三刻。

從百草堂出來時,褚驍神色倒是已經恢覆了慣常的冷厲。

他跟在沈攸身後,轉著輪椅還想繼續上她的馬車。

沈攸聽到響動,轉過身看著他。

還沒開口說什麽呢,街道那一頭傳來踢踏的馬蹄聲。

一名身著窄袖勁裝、侍衛模樣的人急急從馬上下來,向褚驍行禮道,“鎮國公,陛下請您進宮。”

既是齊瑾承找,那必然是有正事。

褚驍倒沒再惦記著要同沈攸上同一輛馬車的事,只是目光仍舊追著她。

看著她踩上馬凳、彎腰入了車廂,馬車漸行漸遠,這才收回視線。

——

一炷香後,承德侯府。

聽聞沈香凝和沈耀、陳秋蓉都在偏廳,沈攸便直接往那處去。

夜色朦朧,院子裏燭火闌珊。

陳秋蓉手中捏著張禮帖,看向沈耀,“主君,我倒覺得這是個好時機。”

沈耀抿了口茶水,擡眸看她,正要開口,就聽到門外的腳步聲。

他笑著看向沈攸,“攸攸來了。”

沈攸入內,微微頷首行禮,“行禮。”

在場的人疑惑看向她身後跟著的綠蘿,手裏捧著兩個小木盒。

“這是什麽?”

沈攸道,“父親,我和凝兒房裏那些被偷的首飾,都找回來了。”

話落,她視線微擡,輕輕掃向陳秋蓉,見她神色自然,這才收回目光。

沈耀一楞,驚喜道,“真找回來了?”

“如何找回來的?那小賊可抓到了?”

沈攸搖頭,將今日在琉璃閣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父親放心,女兒已經通知了京兆府的人,想必很快就能將那小賊抓拿歸案。”

人還沒抓到,沈耀眼底閃過抹失望。

但好歹東西已經找回來了,裏外裏侯府也沒什麽損失,也算是找回些顏面。

他神色略松,正要讓沈香凝向沈攸道謝,沈香凝已經起身來到沈攸身旁。

慣常清冷的眸子裏染上幾分笑,看著沈攸道,“多謝長姐。”

沈攸朝她笑,將其中一個盒子拿給她,“凝兒看看,可還缺了什麽?”

沈香凝並不在意這首飾,只隨意打開盒子看了兩眼,清淩的嗓音裏含著對沈攸的崇拜,“長姐好厲害。”

一旁的陳秋蓉輕咳一聲,唇邊勾起抹笑,“大姑娘將首飾找了回來,那餘下的事便交給京兆府便好了。”

“是啊,”沈耀讚同地點頭。

陳秋蓉看了眼沈耀,繼續慈和笑著,命人將禮帖拿給沈攸。

“大姑娘,勇安伯府的溫夫人遞來帖子,說是府裏移栽的覆色牡丹開得正好,過幾日要辦賞花宴,邀咱們前往。”

眼下正是盛夏,已經過了尋常牡丹的花期。

但勇安伯府的那幾株覆色牡丹乃稀有品種,溫夫人特意命人細心看養著,春時未開還有些失望,沒想到近來倒是開得正艷。

這才有了這賞花宴。

但...

沈攸沈靜地看著陳秋蓉,知曉這賞花宴定然是沒那麽簡單的。

果不其然,陳秋蓉下一句便道,“到時,這臨安城的公子們可有不少也去的。”

“適才我同主君商量了會兒,想著姚家三公子也會去,便想著借著這個機會,你們二人見上一面,”話說到這兒,她擡眸掃了眼沈攸的臉色,笑道,“不知大姑娘意下如何?”

沈攸對於她這般頻繁張羅相看並沒有別的什麽情緒,只是淡淡道,“姚家?”

沈耀開口道,“是國子監祭酒姚大人的三公子。”

“攸攸過往很少參加此等宴席聚會,如今多出去走動走動也是好的。”

“你且放心,國子監祭酒家出來的公子,自是學識和秉性皆上乘。”

沈攸前兩次與人相看,皆是私下在茶樓,但兩次皆未成。

尤其是第二次,那陳華銳竟是那樣膽小怕事之人,實在令沈耀有些意外。

正好勇安伯府遞了禮帖過來,陳秋蓉借此道,賞花宴上人多,就讓沈攸與那姚家三公子瞧上那麽幾眼。

若是不合,便當沒這回事。

也省得沈攸像前幾次那般,與人在茶樓之中坐那麽久。

沈耀一聽,也覺得有些道理,便點頭應下。

眼下,只看沈攸的意見了。

沈攸並不抗拒,因此點頭應了下來,“如此,勞煩夫人安排了。”

“哎,好,”陳秋蓉樂呵呵笑著,心裏頭只盼著這回真的能將沈攸給嫁出去。

沈耀見事情說成,起身擺了擺手,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攸亦邁出偏廳,往聞桂院而去。

從偏廳至聞桂院,需得經過雁聲堂。

路過時,沈攸下意識朝內望了下,只見院子裏靜悄悄的,雖是點了燈,但正屋門緊闔,裏頭是暗著的。

褚驍還沒回來。

僅是一眼,她便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待回到聞桂院,趙嬤嬤主動同沈攸說起賞花宴的事。

沈攸過去這幾年不常出門,對臨安城中的勳貴人家了解不多,但趙嬤嬤心裏門兒清。

今日知曉勇安伯府派人送來禮帖,便猜到了陳秋蓉會借此機會做些什麽。

她拎起桌上的茶壺,為沈攸倒了杯茶,遞到她手邊,道,“勇安伯府溫夫人膝下育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是龍鳳胎,剛出生時溫家這位小郎君身體不好,得游方道士斷言需要到溫暖一些的地方養病,所以滿月之後就被溫夫人送到江南母家,到現在也還沒回來。”

“而龍鳳胎中的女兒,如今已到了議親的年齡,這賞花宴其實是溫夫人為了自己的女兒辦的。”

聞言,沈攸淡淡應了聲。

這種借著宴席聚會,為自家女兒兒子相看的事,於臨安城的公侯人家而言,並不少見。

趙嬤嬤見她不甚在意的模樣,又繼續道,“聽聞,勇安伯府給鎮國公也遞了帖子,但鎮國公沒應。”

趙嬤嬤與綠蘿和紫藤一樣,都是沈攸最信任的人,如今也知曉了這鎮國公褚驍便是當是在清溪小鎮的那位獵戶。

雖然沈攸的態度很明確,但在這些事上,趙嬤嬤總歸還是忍不住多關註了些。

聽到這話,沈攸放下手中的杯盞。

她想起適才在百草堂門前,有侍衛匆匆讓褚驍入宮的事,道了句,“鎮國公事務繁忙,沒空也是正常。”

趙嬤嬤見她神色語氣皆正常,這才松了口氣。

沈攸好笑地看她一眼,“嬤嬤不必擔憂。”

——

而幾乎同一時間。

臨安城外的幽林小道上,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掩在林間,忿忿不平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老子的好事竟叫一個女人給壞了!”

他話不敢說得太大聲,但語氣惱怒,一邊說一邊用力薅了把旁邊的草叢。

一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從侯府偷出來的首飾,眼瞅著就差一步便能兌換成銀錢,卻最終付諸東流,他就氣得恨不能將沈攸抓起來狠扇幾巴掌。

不甚明亮的月光之下,男子頭戴鬥笠,大半張臉隱在陰影之中,瞧不清晰。

夜已深,雖是夏季,但夜晚林間的風微涼。

他抖了抖肩,將身上的衣服攏得更緊,心裏頭更氣了。

若不是今日被沈攸壞了好事,眼下他早已經還完賭債,還能找家不錯的客棧住下,何至於在這裏受凍挨餓。

“沈攸!你最好別落我手裏!”

他吸了吸鼻子,身體蜷縮成一團,腦子卻開始轉起來,思索著那些可以報覆沈攸的方法。

忽然間,他想起傍晚往城外跑時,不小心撞到的那個勇安伯府小廝。

當時那小廝說什麽來著?

說是急著給各家公子小姐遞禮帖,就不追究他走路不長眼的錯。

當時他還嗤之以鼻,眼下想來...

承德侯府必然也會收到這請帖,那是否代表著,沈攸也會去參加這個賞花宴?

他突地一笑,為自己心中湧起的教訓沈攸的方法而感到開心。

若是此事成了,那便不用擔心賭債還不了的事了,而且往後沈攸還會成了自己的錢袋子。

到時也不用再費盡心思想著如何弄錢。

一想到這兒,他低著頭笑出聲。

笑聲在這安靜的山間顯得有些滲人。

——

幾日後,勇安伯府。

伯府來客,門前迎來送往,十分熱鬧。

今日為了方便賓客賞花,伯府花園空地上搭了張極大的幕布,中間有一張梨木圓桌,那覆色牡丹就擺放在圓桌上,有周圍嫩葉相稱,顯得愈發艷麗動人。

假山曲流,亭臺樓閣,勇安伯府的下人們忙碌地穿梭其中,招待著貴人們。

此時花園之中已來了不少人,羅裙華衫,交談低笑,好不熱鬧。

溫夫人貼心安排了許多年輕人喜歡的活動,比如投壺、吟詩、作畫。

沈攸和沈香凝一同出現時,園子裏有一瞬的安靜。

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極快地恢覆正常。

今日溫夫人辦這場賞花宴,明眼人都知是為了什麽,因此乍一見沈攸出現在這兒,還有些詫異。

有幾個人站在一旁低聲議論著。

“沈攸不是和離過?溫夫人給她遞帖子,也不怕晦氣?”

“噓,小聲些,她現在可是很得昭顏殿下的喜歡。”

“你們不好奇嗎?”

“好奇什麽?”

“好奇沈攸的前夫婿究竟是誰啊,聽說只是一介獵戶而已,但也從來沒人見著究竟長什麽樣。”

“獵戶?不都得腰圓膀子粗,蓄滿胡須,粗人一個罷了。”

“也是。”

“說來也挺可惜的,沈攸這般貌美,卻嫁給一個鄉野獵戶。”

“有什麽好可惜的,人命各不同。”

“可別離她太近,我可不想以後同她一樣,成了婚還和離。”

“哎你不害臊,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已經操心到和離的事了。”

幾個人聊到這兒,相視一笑,卻也默契地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結伴到一旁投壺。

******

這些議論,沈攸並未聽到。

即便聽到,她也不甚在意。

幕布下的梨木桌旁,置了好幾圈桌椅,桌上擺放著各式糕點水果。

此時已有不少夫人落坐,面上皆掛著慈和善目的笑,與其他人打著招呼話閑。

既然溫家是主人家,席間少不得誇讚溫家姑娘珠顏玉貌,氣韻皆佳的話語。

溫夫人聽著這些話,看著不遠處的公子小姐們,笑得端莊雍雅。

陳秋蓉亦落坐在此。

沈攸帶著沈香凝近前,禮節周到地向主人家問安。

姑娘今日一身玉色雙蝶雲紋羅裙,挽起的婦人髻僅用簡單的珠翠步搖點綴,明眸善睞、清雅脫俗。

行走間裙擺輕晃,旋出旖旎身姿。

溫夫人輕笑著讓她們二人免禮,又道園子裏有不少樂趣,讓她們不必拘著。

沈攸道了聲謝,和沈香凝一同離開這一處。

席上諸位夫人的目光皆落在那道玉色背影之上,眸色各異,卻也沒誰開口說些什麽。

畢竟都是各自府中的當家主母,自不會像外頭那些未出閣的小姐姑娘那般心直口快。

今日天氣正好,花卉齊放,曲流聲潺潺。

園子裏各處都是歡聲笑語,橋廊另一頭正有一群人在玩投壺,那姚家三公子姚亦謙就在其中。

沈攸尋了處涼亭,在美人靠上坐下,眸光輕掃了掃,便望向那一處。

男子一身淺色錦袍,上繡青竹,襯得整個人俊逸非凡。

投壺的動作瀟灑利落,瞧著倒是個出色郎君。

但她亦明白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玉華山李誠那件事可才剛過去沒多久。

沈香凝的視線亦順著沈攸的望過去,卻怎麽瞧怎麽覺得那姚亦謙配不上自家長姐。

但見沈攸閑淡悠然,她也不好開口說什麽。

投壺決出了勝負,那邊響起掌聲,但勝者並非是姚亦謙,而是另一位世家公子。

一群人簇擁著那位公子從廊道走了過來,開玩笑說是要同溫夫人討個好彩頭。

沈攸看出來了,這應該就是今日溫夫人為女兒挑選的滿意人選。

姚亦謙落在人群最後邊,面上帶著淡淡的笑,直至來到涼亭邊,他沒再跟著人群繼續往前,而是轉身踏著石階入了涼亭。

站在沈攸面前,拱手作揖,道,“在下姚亦謙,久聞沈家二位姑娘芳名。”

沈攸擡手做了個手勢,請他落坐,唇邊勾著抹淺笑,“姚三公子投壺玩得不錯。”

她看得分明,姚亦謙是有機會贏的,但卻不動聲色地讓了一局。

聞言,姚亦謙似是一楞,又極快恢覆笑容,“沈大姑娘過獎了,今日賞花宴,還是莫要喧賓奪主的好。”

這想法倒是同沈攸的不謀而合。

她唇邊笑意更深,幹凈的眸子裏倒映著日光,連帶著看姚亦謙都覺得順眼了許多。

姚亦謙此人不愧是國子監祭酒的兒子,學識禮節皆挑不出錯,與沈攸交談亦是進退得宜。

沈香凝在一旁聽了一會兒,倒是覺得自家長姐對姚亦謙好像頗為欣賞。

適才尋去幕布下的那幾位公子小姐還在那處,不時有同長輩交談的笑語聲傳出。

園子裏亦有其他人在賞花,互不打擾卻又十分和諧。

然而這和諧很快被打破。

溫家的下人急匆匆從外院跑進來,附首在溫夫人耳邊低語。

溫夫人面色突變,下意識掃了眼坐在一旁飲茶的陳秋蓉,聲音低肅,仔細朝下人吩咐,“攔住!”

“這種事,還需要我多說嗎?”

那下人苦著一張臉,正要繼續說些什麽。

園子裏已經響起一道粗鄙狂放的聲音。

“沈攸在哪兒?”

“給老子滾出來!”

乍一聽到沈攸的名字,所有人都好奇往外張望。

陳秋蓉心頭狠狠一跳,亦站起身朝外看去。

就見一個腰圓膀子粗、蓄著髭須的三十歲模樣男子,抖著一臉橫肉,如入無人之境。

一進伯府花園,他沒見過世面一般左看右看,眼底流露出的精光下作猥瑣。

“嘿嘿,原來這就是有錢人的地方。”

“他奶奶的老子要發了!”

溫夫人神色已經徹底冷下來,怒斥道,“都是死了嗎!讓他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闖進來?!”

適才進來通報的小廝連忙道,“夫人,他就在伯府門口大聲嚷嚷,實在難看得很。”

本想著把人押去柴房的,卻沒想到這人有些力氣,一下撂倒了府裏兩個仆從。

趕來的府衛連忙上前,幾乎圍成一個圈。

男人朝地上啐了口,笑得猥劣,“我就是來找沈攸的而已!只要你們把她交出來,我絕對不耽誤各位貴人。”

周遭原本壓得極低的竊竊私語逐漸大聲起來。

沈攸就坐在園子裏的涼亭之中,那男子從外入內的方向,可以直接看到她的,但卻像是不知曉他要找的人長什麽模樣似的,只管站在園子裏大聲嚷嚷。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皆看向沈攸。

陳秋蓉的臉色十分難看,溫夫人也沒好到哪裏去。

“你是何人!?膽敢闖我勇安伯府!”

那男的抹了把臉,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直接跪倒在園子裏。

由適才囂張猥劣變成委屈叫冤,嗓門還非常大,“貴人們可要給我做主啊!”

“我是沈攸的前夫婿王猛。”

“她四年前枉顧我的一片真心,完全不管我的死活拋下我!”

話音一落,周圍嫌棄的議論聲徹底壓不住了。

“原來這就是沈大姑娘的前夫婿?”

“當真是鄉野粗鄙的獵戶。”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陳秋蓉瞪大了眼,萬萬沒想到沈攸的前夫婿...居然是長這樣的?

溫夫人面色鐵青,不想再聽這個叫王猛的在園子裏鬼哭狼嚎,“來人!把他給我拖下去!”

“慢著,”府衛們剛要有動作,就聽涼亭傳來一道清脆冷靜的聲音。

沈攸擡步欲出涼亭。

沈香凝下意識擋在她身前,甚至連姚亦謙都站起身,“沈大姑娘...”

沈攸拉開沈香凝的手臂,朝她溫和笑笑,“放心。”

所有視線皆落在她身上。

直至此時,王猛好像才反應過來面前這人居然就是沈攸。

天爺呦!

果然是個嬌滴滴的美女。

那人說的當真沒錯,要是能以沈攸前夫婿的身份待在這臨安城,往後美人和銀錢都不用愁了。

王猛那泛著精光的視線死死盯著沈攸,恨不能下一刻拽住她的手。

沈攸目不斜視,自始至終未多給他一個眼神。

她走入幕布遮掩出來的涼蔭之下,面朝眾人,擲地有聲道,“我不認識此人。”

“他也並不是我沈攸的前夫婿。”

除了沈攸和褚驍各自身邊的人之外,臨安城再無人知曉兩人之間的關系。

這男的冒充褚驍,定是別有用心。

今日這事若是不當著眾人的面解決,那往後就會有無數臟水潑向她。

一聽到她的話,王猛急了,“娘子!你怎麽能翻臉不認賬呢?”

“在南邊那兩年,你都忘了嗎?”

溫夫人穩住面上的表情,勉強扯了扯唇角,看向沈攸,“沈大姑娘,今日這賞花宴乃是為了讓大家閑情娛樂、賞花鑒美,既然此事乃你們二人之間的事,便還是由你們自己商議著去解決吧。”

好好的賞花宴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溫夫人現下心裏頭正憋著一口氣。

這男的究竟是不是沈攸的前夫婿,她並不在意。

精心準備的賞花宴不被毀了,於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王猛臉上油膩膩的橫肉堆起了笑,“這位貴人說得有理。”

“娘子,咱們回去說吧”

沈攸抿緊了唇轉過身,那雙清淩透亮的杏眸猶似蘊著寒霜利箭一般,直直射向王猛。

她冷笑一聲,“既然你說你是我的前夫婿,那我便問問你。”

“南邊那兩年,我們是住在何處?”

“你可知我們是哪一日簽下的和離書?”

“當初你是隔幾日上山打一次獵?”

“你最經常獵回來的獵物是什麽?什麽樣的獵物能賣什麽價位的銀錢?”

“我喜歡的是貂皮還是狐皮?”

“還有,適才我就站在離入口處不遠的涼亭之中,你為何沒能認出我來?”

“這些,你可答得出來?”

姑娘的聲音清脆冷漠,每一句話都說得擲地有聲。

而這些問題,王猛每一個都答不出來。

“這...”

“你、我...”

“這都過去那麽久了,我怎麽可能還記得...”

他心虛地轉動眼珠,瞬間想到對策,猛地擡起頭,“娘子,你是不是還在生我氣?氣我不記得你的喜好。”

“娘子,我...”

“你叫誰娘子?”

一道冷厲到極致的聲音猛地截斷王猛的話。

眾人一楞,齊齊望向外頭。

“鎮國公?”

“不是說他拒了溫家的禮帖,說沒空來嗎?”

“現在怎麽出現在這兒?”

“噓,別說了...”

男人雖然坐在輪椅上,可那周身肅殺陰沈的氣場壓得人快要喘不過氣來。

幽暗的黑眸緊盯著跪在地上的王猛,眼底殺氣迸射。

在場所有人全都站起身,溫夫人連忙想要出來迎接。

卻沒想到,男人直接略過她,來到沈攸面前。

待瞧清楚她眉眼間不愉的神色時,耐心徹底告罄。

誰也沒看清他手上的長劍究竟是如何出鞘的。

只是寒光乍現。

下一瞬,鋒利刀鋒就抵在王猛的脖頸邊。

出口的聲音低沈,卻足夠每個人都聽清,“是你假冒本官,妄當沈大姑娘的前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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