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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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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貝加爾湖一直到四月份才出現了象征著生機的綠色。

然後在一個清晨, 我從睡夢中醒來時,發現窗邊的一盆鈴蘭竟然已經開出了一串形如鈴鐺的白色小花。

“夏油傑,鈴蘭開花了!”

這盆鈴蘭是我先前買牛奶的時候在附近便利店買的, 帶回來沒多久, 夏油傑就準備把它扔了。他上網查了, 這種花全株有毒。

我不肯,兩人僵持了半天, 最後他同意留下它, 前提條件是他來養, 並把它放在了窗邊。

鈴蘭花的花語是什麽來著的……

“哇, 一大早就這麽豐盛嗎?”

夏油傑早就醒了, 不知道在廚房裏忙了多久,已經做好一桌早餐了, 他手裏正端著最後完成的南瓜慕斯。

因為無事可做整天鉆研家務,他已經成為一個優秀的田螺小夥了。

早餐時光是在舒緩的輕音樂裏度過的, 他依然反感費奧多爾登門拉琴, 自己買了一些胎教音樂磁帶,用錄音機放。

“非常美味, 謝謝款待。”我吃完草莓撻, 擡眸看到夏油傑的鼻尖上沾著粉色的奶油, 便很自然地伸手幫他抹掉——抹了個寂寞。

我什麽都沒碰到, 手僵在了半空中。

“不好意思,忘了碰不到你了。”

我收回手,將紙巾盒推到他面前, “鼻子上有奶油。”

他沒有急著抽出紙巾去擦臉, 他張了張嘴,無聲地說道:【對不起。】

“幹嘛要說對不起, 快點收回吧,這又不是你的錯。而且你現在沒法跟我吵架,我占了上風,哈哈……”

半晌,我才聽到紙巾抽離紙盒時發出的聲響。

刺啦——

很輕。

但這個聲音讓我心安。它至少能安慰我,夏油傑還陪在我身邊,他不是關了電閘就消失的全息投影,不是森鷗外自己捏臉的愛麗絲,也不是媽媽在鏡中看到的幻影。

大家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緬懷無法挽留的過去,唯有我任性的要讓過去重現。

“今天外面的陽光真不錯,我們去湖邊走走吧。”

吃完早餐,我們換了衣服,準備出門散步。鞋子是情侶款的,帽子也是。

謝天謝地,夏油傑總算脫下了那身高專校服,開始嘗試新衣服了,他內心愛美愛打扮的那面天性開始覆蘇,每天還必用吹風機給自己吹出造型。

吃飯、飲酒,泡澡、愛打扮,會嫉妒。

他越來越像個人。

……

五月初的貝加爾湖畔美麗得叫人移不開眼睛。

冰凍的湖面已經消融,湛藍的湖水像是天空投下的倒影,陽光在湖面上閃耀,隨著泛起的微波起起伏伏。

路上打掃得很幹凈,纖塵不染。卵石鋪成的小徑,彎彎曲曲通向花草繁茂的湖邊。

各種不知名的香花都在熱烈地舒展身姿,姹紫嫣紅,將整個小鎮都包裹在了花海之中——這便是彩虹小鎮之名的由來。

一陣風吹過,花枝搖曳,脫離了枝頭的粉色花瓣在空中飛舞旋落,洋洋灑灑飛入茂盛的草叢裏,於是整片大地都像是貝加爾湖的裙擺。

湖面上,兩只野鴨在悠閑地游泳,時不時發出一聲拖著尾音的“嘎”,像是在交談。

我朝水裏扔了一顆石子,看著被打碎一小角平靜地湖面,回過頭對夏油傑說:“貝加爾湖的夏天只有20度,這回不會再有苦夏咯。”

他也在享受著陌生國度善意的陽光,瞇著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嘴角扯出淡淡的笑意。

“傑哥,我們來拍張合照吧。”我拿出了手機,“……雖然照不到你。”

和咒靈一樣,夏油傑無法在照片上留下身影。

“只是想和你拍一張。”

上一次我們拍合照,還是在十年前的高中時代。

夏油傑欣然同意。

我舉著手機,他走過來,手指假裝搭在我的肩上,我們把頭靠在一起,擺出了以前常用的姿勢。

哢。

我按下拍照鍵,照片上只出現了一張臉。

“兩個人一起拍照,有我沒你,像個鬼故事。”我半開玩笑地說道,“傑哥,你真的存在嗎?”

夏油傑:【……】

“我常常會想,你是不是已經不在了,我看到的你,只是我想象出來的一個幻影。”

“你看太陽這麽大,你卻連個影子都沒有。”

地上只有我一個人的影子。

空氣裏也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

“一次也好,傑子,我想再抱抱你,聽你叫我的名字。”

“……我很怕一覺醒來,你就不在了。”

怕是真的怕。

怕異能力者的制約失效,怕戒指弄丟,怕夏油傑徹底喪失生存的渴望。

還怕肚子裏的小朋友營養不夠,長得不好。

但我又能從這些害怕和擔憂中得到安慰,至少我還有怕的東西,要是什麽都不怕了,那也意味著我什麽都沒了。

我直直地望著夏油傑,小心地問道:“要是有機會重新變成人,你願意回到這個世界嗎?”

這個問題問出口,我心裏瞬間輕松了很多。

鋪墊了好幾個月,看他從游離於人世間的狀態到逐漸像個正常人那樣吃飯喝酒,露出笑容,用筆寫字,我心悅,也心酸。

他再變成人,也只能當個普通人。

要想不被咒術屆審判,只能將他的身體變為非術師,這種做法剝奪了他本身的權利,也讓我變成了我自己最討厭的人。

他沒有強迫我變成術師,我卻把他變成了非術師,將他拉低到了和我同一水平線上。

夏油傑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他在猶豫,也在矛盾。他的眼睛裏浮現出對生存的絲絲渴求,嘴唇卻緊抿,抿出遺憾的弧度,兩種情感互相頂撞,不相伯仲。

【咒術屆不會放過我。】他說。

“這個是小問題。”其實已經解決了,真正的問題是——

“你願意放過非術師嗎?”

他搖頭。

【……我不知道。】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但比起以前堅定不疑的“不後悔”,這個答案已經寬容了許多。

環境遲早改變一個人。他還活著時,在滿是非術師的伊哈特伯村,也能與他們和睦相處。

他對非術師群體的怨恨,原本就建立在他反覆的自我催眠上,的確,十年前他遭遇過一系列的打擊,使得他心灰意冷,對這個群體只剩下了恨意。

但是那些人僅僅是龐大非術師群體中微不足道的零星,每天吞吃咒靈,提醒自己討厭非術師,不瘋才怪。

“有好幾件事,我得跟你道歉,夏油傑。”

“第一件事,雖然我是非術師,但我並不是一定需要你的保護,過去我經常承認自己是弱者,其實我……只是哄你開心。”

只憑武力值定強弱,那是石器時代。咒靈也不是對人類而言唯一的威脅,日本國外,比如俄羅斯這裏,甚至沒什麽咒靈。

“我承認你很強,但我也不算什麽弱者。真正的弱者只有一種,就是回避自己的失敗,無視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第二件事,你是可以覆活的,但是我找人把你的身體——”我能感受到夏油傑的視線變得焦灼起來。

我突然慫了。

要是知道自己只能當非術師,他會不會當場爆炸?

“我找人把你的身體給——”我咬了咬牙,艱難道,“修壞了一部分。”

【什麽?】夏油傑追問道,【哪一部分?】

“你的第三條腿。”我捂住臉,“你以後不能站著上廁所了,也不能手沖和醬醬釀釀了。”

【……】

夏油傑像是被雷劈住了,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見他面如死灰,急忙安慰道:“你當時胳膊不是斷了嗎?總不能讓你缺胳膊吧,於是那個醫生就卸了你一條腿,給你裝到了胳膊上。”

【!!!】

要讓夏油傑承受住自己變成了非術師的打擊,只能給他一個更大的打擊,先緩沖一下。

就好比先告訴一個人要鋸掉他的兩條腿,讓他絕望一陣子,再告訴他,手術方案更正了,只需要鋸掉一只腳,這樣他就會容易接受許多。

“傑子,我不會嫌棄你的。”我繼續胡扯道,“就算我們當不了夫妻,也可以做姐妹啊。傑妹妹,讓姐姐好好看看你~”

夏油傑回過神來,覺得我在騙他,瞪著我說:【源鈴溪,你在逗我嗎?】

“咳。”玩笑開夠了,我才恢覆了正常的語氣,“你的第三條腿還在,放心。但我的確對你的身體做了點……事。”

“為了幫你結束覆活後咒術屆對你的審判,”同時也是為了斷絕他作妖的後路,“我把你變成了非術師。”

這一刻我盯著地面,出奇的平靜:“夏油傑,你以後沒有咒靈操術了。”

小聲地補上一句,“……也不用再吃抹布味的咒靈了。”

我還是很慫,我不敢看夏油傑的臉,對他來說,變成非術師也許是奇恥大辱,他很可能完全喪失覆活的念頭。

我邊轉身邊說:“我累了,我們回去休息吧。”

悲劇是在這一刻發生的。

腳下的鵝卵石脫落了一塊,我踩到凹下的坑裏,一下子沒站穩,往前摔去——

前方是茫茫的貝加爾湖。

眼角餘光瞥見夏油傑沖過來想抓住我,但是他抓了個空。

他什麽都沒有抓到。

噗通。

我毫無懸念地掉進了水裏。

入水的前一刻,我在想,在夏油傑眼中,我這樣像不像是畏罪自殺?

但我是真的不想死!

早知道讀書時的游泳課就不該偷懶,在荼蘼教那麽長時間也應該學一學游泳!剛才為什麽要站在水邊,靠湖那麽近。

“救命——”

我在水中掙紮著,周圍除了夏油傑,一個人都沒有,我絕望地幻想著那兩只野鴨會過來救我。

“Help!”

怕野鴨聽不懂日語,我換上了我蹩腳的英語。

“Help!”

視線越來越模糊,漸漸的,不遠處的夏油傑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我掙紮不動了。

噗通——

正當我快失去意識時,岸上扔下了一個東西。

一棵樹。

有人直接拔了一棵樹,把樹扔到了湖裏。

我抓住了樹梢,靠過去慢慢抱緊,任憑對方把樹拖上了岸。

……好冷啊。

但是很幸運,得救了。感謝湖邊有樹。

我疲憊地嘆了口氣,放心地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在小鎮上的醫院裏了。

藍眼睛的護士蘇珊劈裏啪啦地訓了我一頓,但我一句都沒聽懂,旁邊的一位正在輸液的銀發病友好心提醒:“蘇珊小姐的意思是,你不應該一個人去湖邊。”

他和費奧多爾一樣,說的是一口流利的日語。

“抱歉,今天的天氣很好,所以我想去走走。”我對少年說道,“麻煩你幫我翻譯給蘇珊小姐吧。”

說起來我的英語和俄語都是垃圾,卻也敢直接出國,真是全靠一腔激情和孤勇。

少年幫我翻譯了,然後笑著說道:“你好,我是阿陀的朋友,我叫果戈裏。我聽阿陀提到過你。”

“阿陀,是誰?”

“就是在湖邊救了你的人,喔,他來了。”

走進來的人,是費奧多爾。

“費奧多爾君——”

“鈴溪小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費奧多爾說,“看到你落水,真是叫人擔心,幸好你和你的孩子都沒事。”

……不對勁。

從我睜開眼睛到現在,夏油傑都沒有出現。

難道他還在鬧脾氣所以躲起來了?

我攤開手掌,無名指上幹幹凈凈,戒指沒了。

“鈴溪小姐,你怎麽了嗎?”

“我的戒指丟了。”

戒指是媒介,也是一種約束,使得夏油傑無法離開戒指十米範圍。戒指丟了,夏油傑也丟了。

“是掉在湖裏了嗎?”果戈裏猜測道,“這可難辦了,貝加爾湖那麽大。”

我急著要去找,費奧多爾攔住了我。

“鈴溪小姐,你沒有戒指。”

他用一種篤定且淡漠的聲音說,“我登門拜訪很多次,你從來沒有戴過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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