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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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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蘇文桐不具有野鶴歷經修煉的眼力,在這迷霧包圍的天地裏,他也能看出那是輛不折不扣的鬼車。

對方的樣子變得猙獰可怕。車頭燈的形狀大幅扭曲,如骷髏的兇眼。前杠的鋼條張牙舞爪。車身圍滿了出殯用的喪葬花錦,儼然一部死氣繞身的靈車!

最最毛骨悚然的是,車頭標的位置,趴伏著一團粉肉。是那個將蘇文桐嚇暈過的胎兒,正迎風張嘴,號哭不已。

那輛車奔馳時,聽不見馬達轟天和輪彀轉響,只聽得一陣陣哀哀欲絕的啼聲,刺穿耳洞,直紮心田。

蘇文桐感到胸腔裏已一片死寂。他的腿筋在一個勁地顫,握方向盤的手也沒氣力了。

鬼車車身傾斜,向他這一側逼來。

他像被一條大狗追逐的小貓,可憐兮兮朝另一側躲避。

野鶴喊:“文桐,莫開偏!按桃木劍的指向走!那東西吃過辟邪訣的虧,不敢撞的!”

蘇文桐拼盡勇氣,撥輪回正。

氣勢洶洶的鬼車,距離他的車門只剩一倒車鏡的距離了。

蘇文桐的手腳發涼。他以餘光瞄野鶴,後者微瞇起眼,全神貫註,左手的拇指掐住掌根,嘴中又開始叨念“烏裏媽拉訇”一類。

兩車近到幾乎要金屬碰撞時,SUV的車窗緩緩落下。蘇文桐的心驟然提到嗓子眼。他沒看見駕駛員的真面目,只瞅見一只,兩只,三只——

三只輕巧的蝴蝶,扇忽著翅膀,從那團黑暗中飛出。

金粉烏翼,背負鬼臉,悠悠飛來。

堂而皇之的,如越過水面,穿透了這一邊的車玻璃,飛進恐慌指數爆表的車廂內,落到坐在副駕的野鶴的胸口上。

蝴蝶咬嚙起功夫衫的麻線,不一會兒,鉆進緊貼皮肉的裏層。野鶴的面容,頓時呈現苦痛之色。

“師,師父!”

蘇文桐下意識要剎車。

“停不得呀。”野鶴咬牙說,“你所看到的,是鬼玩意想讓你看到的。我撐得住。一旦栽進鬼打墻,又叫鬼玩意擋在你身前,就全抓瞎了。文桐,你得超過它!”

蘇文桐將油門踩到底。野鶴繼續念咒。

“不行!它的馬力比我強!”

“唉,只得動用師父的壓箱底了。”野鶴快把牙齦嚼出血了,“想不到被逼到這田地!雲飛急走動,即界火急合。仙火急今奉,天帝救急急。急急如律令!”

野鶴口舌如簧,噠噠噠,比選秀節目片頭裏主持人報廣告還快還猛。他一口氣講完,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雷火劈開重重霧氣,如一柄亮白色的天劍,不偏不倚落在毗鄰的靈車的車頂。

鬼車瘋狂打轉,向後急倒。胎兒的哭叫快要震破蘇文桐的耳膜。

轉眼間,胎兒和那輛不祥的車的最後一點影子,全湮沒在墻壁般厚重的濃霧裏。

兩眼望去,霧氣變白,漸漸趨向透明。山巒的輪廓若隱若現。

野鶴說:“我們快開出那東西的法力了。”

蘇文桐松口氣。霧確實在消散。前方能依稀看到一座收費站。

車速放緩,慢慢駛入由錐形桶和隔離墩所辟出的匝道。通路很窄,僅容一輛小車直行。蘇文桐的車載有ETC,灰色收費亭後面的攔車桿慢吞吞地升起。

蘇文桐將腳踏在油門上。引擎發出躍躍欲躥的嘶鳴。

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

這裏怎麽會坐有收費站?這是縣道,也不是景區,這一帶的規劃圖他曾經用標尺一格一格量過。

“路不對!”蘇文桐大聲喊,“不對!”

野鶴趕緊從貼身口袋取出一枚銅錢,舉到左眼前,透過錢眼去看。

這一看可好,他嚇得差點把銅錢扔了。

“停!停!停!”

野鶴把鄉音都喊出來了。

蘇文桐用盡畢生力量猛踩剎車。剎車片慘號一聲。

他倆向前彈起,又被安全帶拉回。接著癡呆呆坐在座位上,半天講不出話。

霧徹底散去。陽光重新普照。一切清清楚楚,哪裏有什麽收費站。他們正處於一個下坡,前邊正對的是當地私蓋遺留的爛尾樓。一紮銹跡斑斑的外露鋼筋,從沒封澆的水泥建築裏觸目驚心地伸下來,距車子的擋風玻璃區區幾厘米之遙。

再前進一點,蘇文桐興許還能逃過一劫。副座上的野鶴,準保被鋼筋貫穿胸膛。

大難不死。蘇文桐心有餘悸地轉頭。只見那輛索命的SUV,恢覆了本來樣子,朝著幾公裏外的返城高速的入口疾馳而去,在視線裏縮成一個小黑點。

而野鶴呢,顯然也嚇壞了。他那一邊的側窗,有三個小孔。野鶴抖著手,解開衣衫盤扣,從懷裏掏出一面凸面的文王八卦鏡。

上面插著三根細箭。

箭頭是開刃的小燕尾,偷獵的人專門制來捕殺野獸的。如果不是野鶴事遇棘手,會隨身揣一面擋煞的銅鏡。他的心臟之前一刻已被刺中,心口也早鮮血如註。

這就是蘇文桐身陷迷霧時,所見的三只蝴蝶的真貌。

車內氣氛凝固。良久,蘇文桐開口說:“師父,一路過來,它的目標原來是你。”

野鶴的氣仍沒倒勻:“這邪煞好毒,好兇。從射出的箭看,它有實形。”

蘇文桐靜默幾秒,說:“我想,它是通過昨天的護身符,料到有高人佑我,今天專門來暗算你。它清楚,沒有師父你,我一個人決沒勇氣前往想去的地方的。”

野鶴說:“文桐,它的原形,你是不是知道一二?”

蘇文桐說:“還只是猜測,到裏面就全明白了。”

野鶴問:“哪裏面?”

蘇文桐說:“那裏面。”他探出手。

一眼望去,一座豪華酒店坐落在路的盡頭。

蘇文桐說:“師父,你願意進去嗎?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此言一出,驅邪除魔人的使命感與鬥志,在野鶴的情緒之泉裏汩汩冒泡。因為低估對手而差點丟臉丟命的羞恥感,也令熱血一股腦湧上脖子。

野鶴手握成拳,砸向大腿:“去!咋能不去!單幹這些年來,我還頭一遭撞到敢來追殺的邪煞!老哥我哪能看著它為禍人間,我倒撒手不管,我定要收了它!”

蘇文桐說:“好!我們走!”

幾分鐘後,他們兩人站在金燈大酒店的大堂中。野鶴披著蘇文桐給的一件夾克,遮住太極徽。

初進大堂,蘇文桐就感覺涼颼颼、冷陰陰的。野鶴也渾身不自在。這地方看來天生無需安空調。

他們走近富麗堂皇、貼著大理石和蓮花狀金箔的前臺。

“先生,有什麽可以幫您?”

“我從市規劃局來,我們接到你們酒店的信件。我沒看錯的話,擡頭是催款單。請問怎麽回事。”

“稍等,我查一下。”

客服放下電話說:“貴司有一位董女士,曾經入住我酒店。這期間破壞了酒店設備,我們希望她能照規定賠償。”

“我代表她來的。她破壞了什麽?我想看看。”

“您有她的委托函之類嗎?”

值班經理聞聲走過來,客服向他說明情況。

“先生,如果無特別必要,我不建議您去現場看。”

“我一定要看。”

經理提高音量:“不合適。我向您保證,本酒店是基於事實依據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要不,您再和董女士確認下她的行為。”

“賠償金多少?”

“一萬元。”

蘇文桐說:“你聽我說,董女士是我領導,公務繁忙,沒功夫來這裏。我也不想因小事麻煩她,顯得白來一趟。再說,我不可能因為你們一面之詞,就把錢補上。我提醒你們,如無真憑實據,你們在損害別人名譽。”

對方不言語。他又說:“你們酒店所屬集團的黃總經理,在蓋這片酒店的時候為許可證的事,同我開過幾輪會。要不要我給他打電話,聽聽他的意見?”

經理眼皮上翻,露出無可奈何。他親自取出鑰匙牌,又叫人拿來一張紙。

蘇文桐問:“這是什麽?”

經理回答說:“免責協議。”

蘇文桐讀了下,這是酒店關於客人進入特定區域的雙方協定。協定闡明,除了床鋪和盥洗用具外,客人不得觸碰任何其他設施。違反規定帶來的後果,包括客人的人身與精神損失,酒店概不負責。

在簽字前,蘇文桐問:“董女士也簽過嗎?”

經理說:“是的。但她沒有遵守。”

蘇文桐放下筆,註意到經理微微嘆口氣。

“好,我帶二位先生上去。”

從G開始,電梯的數字指示燈依次閃動。最終,停靠在十五層。蘇文桐清楚,這其實是十三層。酒店會避開四和十四的數字。

出電梯,往左手拐,向走廊的盡頭走去。明明沿途都有光照,可越往深處,越發有一種晦暗之感。

蘇文桐預感到,他在接近真相,在接近謎團的本源,在接近他所不願面對的東西。他的心跳與他的步伐漸趨一致,胃開始擠壓,揉縮一團,那種大考臨近想吐又吐不出的痛苦感。

他們駐足在最後一間房的房門前。它似乎離其他房間都很遠。

經理刷鑰匙開門。

門無聲退後。經理讓開身位,對二人做請的手勢。而經理本人則徘徊不前,腦門泌出大顆的汗珠。

看來他是寧死也不會動的了。

蘇文桐閃開他,邁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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