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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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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結

一整日裴珩都未再回來,興許是被氣走了,蕭知遇在榻上躺到第二日,神智清明了些,便又想到裴珩的傷。

算來離登基已將近三月,當時遭到刺殺受的傷,怎會至今還能崩開。嚴重到這般地步,裴珩竟還能沒事人一般與他親近。

他原先狠下的心腸,這一刻又不安起來,望著窗戶出神。

待到午後,宮人小心翼翼在門外請示,說是太後親自來了,請殿下一敘。

蕭知遇並不意外。裴珩接連幾日未早朝,與他廝混在床幃內,白日宣淫,若傳出去真是丟盡新帝的臉面,裴太後不過問才是稀奇。

他心裏沒什麽波動,起身穿衣去前殿見裴太後。太後多年未見,面容並未老去多少,依稀是經歷風霜的美貌,神色卻不像從前那版冷淡嚴苛,雙目一直瞧著進來的蕭知遇。

兩人目光一對上,竟是裴太後先移開視線,仿若有愧。

蕭知遇不明所以,恭恭敬敬向她施禮問安,裴太後連聲道:“不必,不必!”說著親自起身要扶。

蕭知遇不由一頓,他和裴太後之間一直關系緊張,且這是晚輩的禮數,居然勞得太後如此禮遇,他心裏有些奇異。

太後還有腿疾,他怎能讓太後起身,於是兩邊互相禮讓攙扶,最後尷尬地坐在案幾兩側。

一陣沈默之後,太後先開了口,他以為太後是來興師問罪的,沒料到竟是和緩的一句:“珩兒這幾日為難你了?”

蕭知遇心想裴珩這個為難法,很難說出口,太後見他不語,嘆道:“他這幾年性情越發乖戾,又有多年心結,是執拗了些。”

蕭知遇默然片刻,道:“他肩上有傷,至今未愈,太後不如勸勸陛下,安心診治。”

提到裴珩的傷,太後面色一黯,恨恨地拄了拄杖:“那是箭傷,一箭射穿了肩頭,險些沒命!箭上還塗了毒,致使傷口反覆潰爛……好毒的手段,那夥刺客死得還是太便宜了!”

蕭知遇雖有準備,還是心裏一沈,攥緊了衣袖,都傷成這樣了,裴珩怎還能胡來。他的語聲不由急促了些:“現在還潰爛著麽?”

“上月清了餘毒,總算好些了。只是珩兒閑不下來,他又眠淺,許久不曾有過好覺,新帝登位的局勢也不容他閑下來。”太後說著,嘆了口氣,“闔宮上下乃至前朝,畢竟是先帝所留,餘孽潛伏,仍需清理。”

蕭知遇聽說裴珩傷勢好轉,原還松了口氣,又聽裴太後說起局勢——先帝蕭思遠留下的自然是朔州勢力,不甘就此失勢,而他這個朔州出身的在此不免拘謹。

太後也反應過來,面色一下有些尷尬。

換做從前,她是不必在意蕭知遇的心情的,有話便就痛快直說了,當面譏諷蕭廣渡的時候也曾有。如今卻只得咳嗽一聲,解釋道:“你莫放在心上,我和珩兒眼中,你與他們並無關系。”

話是沒錯,蕭知遇卻聽得愈發坐立難安,不明白裴太後為何忽然這般好聲好氣。

他思來想去,猜測也許是裴珩太過執著,太後想讓他勸勸,但他剛和裴珩鬧僵,能勸得什麽。他只得低聲道:“太後不必如此,裴珩他如何行事,我實在勸不動……”

太後連忙打斷了:“你無需做什麽。我與珩兒從前對你多有怠慢,這是兩家的舊怨……我們虧欠你良多。”

蕭知遇一楞,又聽太後接著道:“珩兒性情古怪,他縱有千般不是,卻是真心喜歡你,你莫要記恨他。”

她說到這裏,語聲澀然:“不瞞你說,這幾年王府幕僚乃至朝中舊部,俱都是些激進的,原都支持讓珩兒早日登位,以免夜長夢多。珩兒卻一概否了,他們便猜著,一是為了我那亡夫的遺願,二是……二是為了你著想。”

蕭知遇垂下視線,抿緊嘴唇。

他心思敏感,自然也明白其中含義——想讓裴珩早些登位,免不了要動殺機。然而蕭思遠畢竟是他的兄弟,裴珩當年不殺,是不想他背上個委身殺兄仇人的名聲,也不願意因此和他生了嫌隙。

即便蕭知遇已音訊全無,生死未明,歸來不知何期。

流言是一把利刃,仇恨是見血封喉的毒藥,裴珩嘗過其中滋味,不想蕭知遇再背上這樣的負擔。

太後輕輕嘆息一聲:“珩兒從小到大吃過很多苦,才養成這麽個古怪性子。他此前有仇必報,旁人待他有恩,他也必當報答,唯有你……我想他是真的不知該如何待你,才鬧到今日這般境地。”

她想起往事,雙目不由泛紅,語氣算得上推心置腹,蕭知遇聽了更覺不安:“我也說不上什麽——”

他剛想說自己對裴珩並無什麽恩情,忽而想起了朔州,心中一跳,擡頭驚愕地望向裴太後。

此事是裴珩心病,掩埋了多少年,甚至不願意與他相認,如今竟然告知了太後。

裴太後一貫矜傲的臉上已然浮現出愧色,竟有幾分滄桑憔悴之意,仿佛被這些舊事折磨了一段時日:“且不說他,我才是真正對不住你。”

兩家本就是蕭氏理虧在先,蕭知遇對裴太後一直心有歉疚,往常太後說什麽他都聽著。如今這番話,倒讓他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得說道:“太後言重了。”

“你也莫責怪珩兒隱瞞,我知道朔州之事尚且不好受,寢食難安至今,他……”

太後說到這裏,忽又頓住,說不下去了。

她如今是家仇已報,對蕭知遇心平氣和之下,得知朔州的前情,自然倍覺愧疚。然而當年裴珩身受罪臣之子的屈辱,蕭旸還逃亡在外,他面對蕭知遇是什麽樣的覆雜心情,實在難以想象。

太後停頓半晌,嘆道:“無論如何,此事是我們虧待於你,你想要離開,亦是人之常情。珩兒強留你,是他犯渾鉆了牛角尖,怪不得你。”

按她的想法,舊仇已解,蕭知遇待他們母子有恩,便是恩人,裴珩與他若能白首到老,也算是兩全其美的幸事。而如今起了爭執,蕭知遇已有去心,裴珩非要在感情之事上用強,又有何意義。

蕭知遇既然不願意留在裴珩身邊,便該按他的心意。

裴太後之前還在為裴珩說好話,希望能得蕭知遇的諒解,然而在這事上,竟沒有向著裴珩。蕭知遇也知道裴太後性子護短,能做到這一步,已是真心歉疚。

他一時間心裏覆雜,沈默下去。

太後伸出手,似乎想去握蕭知遇的手,最後又遲疑著收住了,“你若不肯留下,以後我會替你想法子。”

她懇切道:“往日已夠對不住你了,總不能還累得你後半生都被拘束在宮裏。”

*

裴太後離開之後,裴珩應是得了消息,急匆匆回來一趟,見蕭知遇在裏間枯坐著。兩人無話,裴珩停留片刻,到底沒問什麽,便又離開。

裴珩一走,不多時,歲和又帶了書歡歡喜喜地過來,說是背了學士的功課,想請二哥檢查。

蕭知遇自無不可,瞧著歲和搖頭晃腦背書的模樣,不知怎的想起了多年前的文華殿,出了會兒神。

歲和見他神色懨懨,便又道:“二哥若是覺著宮中無趣,不如到延嘉宮後邊的園子裏瞧瞧,種了好些花木。”

蕭知遇點點頭,摸著歲和的腦袋,忽而道:“你來延嘉宮,可是奉了陛下之命?”

歲和一下頓住,有些訕訕的,他是奉命來給蕭知遇解悶的,不敢說出來。蕭知遇瞧他神色,也知道究竟了,嘆了口氣,沒再追問。

他轉開了話頭:“你在京中,與那些王公子弟關系如何,可還融洽?”

“我與時豐要好,經常去慶王府瞧他。”

裴珩登位後,時豐被封慶王,出宮開府,倒還安穩。

“別人呢?”

歲和又不說話了,他雖年紀小,也知審時度勢,他聽先帝的話,想要保全自己和時豐,自然該敬著裴珩,不在外招惹是非。他母家原就只是小小宮女,這些年並不受看重,與宗室關系疏遠。

他小聲道:“歲和好好讀書,為陛下和大昱盡一份力便夠了,旁的事還未想那麽遠呢。”

蕭知遇一怔,格外瞧了歲和幾眼,心想倒是個機敏的孩子,未來不可限量。

他又想起裴珩的傷,便問道:“你可知陛下和宗室的關系如何?”

歲和搖搖頭,卻忽而一頓,悄聲道:“說實話,想來是不太好的。”

“大哥剛登位那會兒出了件大事,我還小,後來才聽聞淮安王世子似乎對陛下不敬,說了些難聽話,鬧到了大哥面前,大哥倚重陛下,立刻訓斥了淮安王世子,沒想到……”

他停頓片刻,目露恐懼,想了會兒措辭:“沒想到……當晚他舌頭就莫名被人拔了。”

蕭知遇聞言一驚,歲和雖未說下去,卻已然明示了,這是裴珩動的手。

“後來這事不了了之,淮安王世子被遣出京,回了封地。這事知道的不多,還是大嫂跟我悄悄說的。”歲和低聲道,“其他王公大臣倒還好,沒再出過這樣的事。”

蕭知遇聽得發怔,其實他也能猜出幾分,蕭宥與裴珩素來有仇,當年蕭思遠登位,蕭宥大約是錯估了形勢,以為能出口惡氣,出言不遜激怒了裴珩,才鬧到拔舌的地步。

他心知這也是裴珩震懾群臣的手段,蕭思遠還在時他尚且如此辣手狠絕,何況後期攝政。

只是淮安王也算一方勢力,這一結仇,恐怕也成了登位後的隱患之一了。

他半晌又問:“那蕭宥說了什麽?”

歲和撓了撓腦袋,小聲道:“我也是聽人說的,那時二哥你落了水,陛下急著找二哥,淮安王世子卻跟人說二哥已經、已經做了孤魂野鬼,說陛下不如早早另娶……”

之後是些宮人們私下的傳聞,很不好聽,歲和不好說出口,猶豫道:“還有些汙言穢語,直接惹怒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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