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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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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往事

裴珩快馬加鞭回到京師,已是七日之後。

朝中事務堆積,幕僚們總算等回了睿王,各個松了口氣,皇帝病重,積累的奏章有許多需睿王親自過目。

“張聞喜昨日遞消息,王爺近日不在京中,宮裏有些異動。”

張聞喜如今掌管北庭禁軍,是皇帝也沒奈何的事,宮中竟還能有所動作,裴珩一頓,低聲道:“等他們露出馬腳。”

他捏了捏鼻梁,正打算去洗漱一番,再去書房處理公務,卻聽門外一陣拐杖點地的聲音,混著腳步聲,便知是裴太妃來了。

幕僚們俱都識趣退下,裴太妃一進來,看到裴珩風塵仆仆面有疲憊的模樣,先是一陣心疼,很快想到他是為何出京十餘日,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她坐下了,緊盯著裴珩:“我聽聞你莫名離京去往饒州,來回跑死了好幾匹馬,可是真的?”

裴珩道:“不是差人跟母親說了麽,南邊剿匪之事有些餘波,我去處理。”

見他還要瞞著,裴太妃大怒:“胡扯!剿匪是宋玄升那小子的事,他若辦事不力,自有別人能辦好,滿朝文武,難道還需要你親自去南邊?”

“你分明是為了尋他去的!”

裴珩停頓片刻,沒有說話。

裴太妃這幾年很少在裴珩面前直接提起蕭知遇,怕兒子傷心,可如今已不能不說。

“已經四年了,他已經過世四年了,你為了一丁點捕風捉影的希望,奔波了多少回?”

她說到這裏,見裴珩眉頭皺起要說話,她立刻打斷:“我知道你又想說他還活著,好,你要這麽想,我不反對……你卻仔細思量思量,他若還活著,四年不肯回京,他對你難道還有什麽情意麽?”

裴珩一下站起身,臉色已變了。

他剛從饒州無功而返,滿心期望都化作泡影,這番話正戳中他痛處。

有些事他自己心裏清楚,蕭知遇當初和他鬧翻,不惜冒著生命危險也要逃出去,是對他失望至極,已然決裂。然而他總不肯相信,蕭知遇會真的絕情至此。

他低聲道:“我們之間的事,見了面才能說清。”

裴太妃方才見他神色,還以為自己把話說太重了,聽他這話氣又上來了,忍不住道:“說清什麽?以你的性子,難道他當面說要與你恩斷義絕,你就能放他走了?我怕你是把人捉回來關著,也要強留他!”

裴珩嘴角緊繃著,竟沒有反駁。

他如此執拗,裴太妃一時間不知該恨當年亂點鴛鴦譜的蕭廣渡,還是該恨陰魂不散糾纏多年的陸家。

“你將來為帝已是註定之事,多少重臣有意送子女入宮,各個溫柔美麗,不乏傾慕你多年的,我早有屬意之人。我回回提起,你總說已有妻室,可難道他不回來,你就這樣耗著等他?”

裴珩咬牙道:“是,他會回來。”

裴太妃白費口舌,氣得厲害,拐杖咚咚杵著地面,“你——!!他究竟是哪裏好,讓你這樣惦記四年!”

裴珩頓住。

以兩人身份來說,他不該記著蕭知遇的好。

他曾經試圖把二皇子和朔州那個無名少年徹底分割開來,只當他是個不相幹的仇人,卻發現毫無用處。他即便騙自己拋去前塵,在文華殿跟隨二皇子的短暫時光裏,他依舊沒能放下。

既然放不下,他便又試圖把二皇子和陸家,和蕭氏分割開。他想送蕭知遇離開京師,自己也好忘記。然而命運給了他新的轉機——蕭知遇被皇室舍棄嫁進了裴家,甚至和父兄都關系惡劣。

於是他心安理得地把蕭知遇摘出來,徹底將蕭知遇當做了自己人。

為了蕭知遇,他說服自己做過許多事,到頭來卻發現這是自欺欺人。

無論是說服自己遠離,還是說服自己忘記,他都難以做到,愛意本身就無法左右。

這四年裏他時常想起朔州城樓上的明月,想起蕭知遇嫁給他時怯生生的臉,想起蕭知遇摸著他送的玉簪朝他露出笑容的模樣,甚至是最後那一晚,與他決裂時被他言語傷透的眼神。

還有最模糊也最清晰的,如同一個墨點,墜落在急流中的背影。

他怎能放得下,又怎能不惦念。

裴太妃怒聲道:“當年他出走京師,你連夜將他追回,還為了點小事與我大動肝火,我便知道你對他有意,再不喜歡也認了。如今想來是我太過寬容,總想著你喜歡便就養著,反倒留下許多禍端。”

“哪怕他還活著,與你一別兩寬不肯見面,便是在計較你逼宮謀權。他都已經絕情斷義了,你竟還不作罷,追著蕭廣渡的兒子不放?”

眼看裴珩沈默不語,也不肯低頭,這與多年前違逆她的模樣何其相似,裴太妃怒氣更甚,起了身:“你執迷不悟四年也該夠了!”

她拄著杖怒沖沖要走,“我不管你是何想法,明日……”

“我沒法放手,母親。”裴珩忽然低聲道,“從他在朔州救下我們開始,我就不可能再忘記他了。”

裴太妃一怔。朔州這個字眼,她許久未聽到了。

她愕然回過頭,看向裴珩壓抑的眼睛,一種前所未有的怪異預感湧上心頭,她竟有些不安。

*

第二日,裴太妃拒絕了所有上門說親的拜帖和相看貴女的宴會,對睿王續弦再娶一事閉口不提。

這令不少大臣失望。

歷來都是達官貴人送女兒進皇宮,如今多少人指望把兒子女兒送進睿王府,就等著將來帝位更疊,眼看時機都要到了,卻來了這麽一出。

他們真正開始懷疑,莫非將來睿王稱帝,後位也要空懸著等一個早就死了的人?

一月之後,皇帝病重,召了睿王進宮。

裴珩進了紫宸殿,往西暖閣行去,能望見時豐和歲和正在院子裏看書。

太子時豐已有十歲,仍是生得一團稚氣,模樣懵懂,專註地瞧著書上的字。

歲和即是當年的六皇子,如今只有六歲,卻已有幾分氣度。兩人一起長大,他比太子還小,按輩分卻是時豐的叔叔,竟還有些長輩模樣,正一個字一個字地念書給太子聽。

裴珩見了他,便想起當年元夕,蕭知遇抱著他的溫柔模樣,腳步一停。

兩個孩子很快察覺到他,縮頭縮腦不敢說話,裴珩便移開視線,擡步進了殿門。

蕭思遠正坐在病榻上,臉色蠟黃,頜下生了灰白的胡須,形似槁木,常人都能瞧出這是病入膏肓了。

皇後在榻邊陪伴,抽噎著拭淚。

蕭思遠年過而立,當年剛被封為東宮太子時,因積勞成疾,身體一直不好,硬生生撐了十幾年,已算用藥養著的結果了。登上帝位後,他意氣風發了一陣,可惜處處受制於裴珩,毫無作為,郁氣頗深。

加之時豐癡愚給他的打擊過大,竟一日日消沈下去。

有時他自己也懷疑,是否當年對父皇見死不救,才叫他如今遭了報應,報在了兒子身上。

蕭思遠見裴珩進來,咳嗽道:“不必施禮,你且坐下。”

話雖如此,裴珩是原就不會行大禮的,他先給個臺階,免得自己被氣死。

皇後悄悄退下了,裴珩隔了一段坐在外間,“陛下召臣有何事?”

蕭思遠答非所問:“睿王方才進來,可瞧見了歲和?”

他生怕裴珩記不起來,補充道:“他剛出生時,知遇還照顧過一陣,喜歡得緊。”

裴珩道:“陛下不妨有話直說。”

蕭思遠也不再彎彎繞繞,說道:“朕沒多少時日了,也知道這帝位你垂手可得,只恨時豐福薄,沒有繼承大統的命,朕無話可說。”

他嘴上這樣說,心裏也清楚即使時豐是個健全孩子,也沒法鬥得過裴珩,整個京師和朝堂都已是裴珩囊中之物了。

甚至哪怕自己未曾病重,尚且年輕康健,他也無法阻止裴珩掌權,怕是沒幾年就要被逼著退位。裴珩至今未動殺機,他都懷疑是看在知遇的關系上。

這天下仿佛早有定數,註定要歸還於蕭旸一脈。

可惜了。蕭思遠想。

可惜裴珩偏偏執著於蕭知遇,至今不肯再娶,將來恐怕連個傳位的子嗣也無。

“朕過身之後,歲和便交給你和知遇了。”蕭思遠道。

他幾乎能肯定,即便找不到蕭知遇,看在這點情面上,裴珩也會善待歲和。

裴珩果然沒有拒絕,冷冷道:“陛下不說,臣也自會照拂。”

蕭思遠心一定,然而他更在乎的其實是兒子時豐,他咳嗽幾聲,試探道:“你也瞧見了,歲和與時豐是一起長大的,見不著彼此都要哭鼻子……朕希望你能同對待歲和一般,好好待時豐。給他封個王位,有皇後照顧,母子倆安享一生,朔州蕭氏也會記著睿王的好。”

裴珩並非趕盡殺絕之人,自然沒必要為難一個孩子,聽他這般明裏暗裏的試探要挾,眉頭一皺。

蕭思遠見此,生怕裴珩是什麽惡鬼猛獸,連忙道:“朕既然托孤,必也不會讓你白費氣力……只要睿王能應下,朕定然有睿王想要的東西交換。”

他說到這裏,咳嗽道:“朕聽聞……上月睿王去了一趟饒州。”

裴珩一向反感有人拿蕭知遇試探他,只眉峰一動,眼皮都未擡起,“那又如何?這是臣的私事。”

蕭思遠笑道:“可惜睿王無功而返,但正巧,朕的耳目比睿王更早探得了消息,即便他離開饒州,也一直跟著。”

裴珩整個人一滯,霍然起身,眼珠盯住蕭思遠:“你此話當真?”

蕭思遠喚了門外的太監,便很快有侍衛開門,一人垂頭走了進來,連聲朝皇帝拜首:“臣屈夢成,參見陛下。”

他戰戰兢兢轉了方向,又朝睿王行禮:“參見……參見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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