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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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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意

一聽南衙也被投過毒,大理寺卿在旁臉色一變,皇帝的面色也變了,沈吟半晌,忽而將陸霖的供詞遞給身旁的太子,示意拿給裴珩。

太子卻微笑著交給了蕭知遇。

蕭知遇心情覆雜,將這供詞遞到裴珩面前,便又退回。裴珩接過看了,一眼掃過,看並未提到蕭知遇任何字眼,便放下,神情未變。

“卿認為這供詞有幾分可信?”

裴珩道:“臣與陸家曾有齟齬,此事關系重大,臣不好評判。”

話是沒錯,在場幾人卻不約而同微妙地看了一眼蕭知遇,心道陸家出身的皇子都娶了,聽聞也還恩愛,這時候兩家的齟齬又不作數了?

這一來,皇帝對裴珩的疑心反而消了幾分。

他重又瞧了眼手上陸文楨所謂的謀逆信,忽然道:“朕記得,前幾日南衙失職,未能審清遇刺案,刑部尚書是否出來說話了?”

太子恭聲道:“正是,刑部尚書認為南衙辦事不力,主動請旨審理此案。”

他說著,不動痕跡瞥了眼陸霖的供詞——上面赫然也寫了刑部尚書的大名,憤然指證刑部尚書與安國公結黨營私,當年查抄那位南衙大統領時動了手腳,摻了這封偽造的謀逆信,才使得陸太師含冤莫白。

這位刑部尚書,前幾日剛氣勢洶洶替安國公向裴珩要人,如此賣好,不知將來被清算時會否後悔。

老皇帝閉著眼,手指捏著信紙摩挲許久,未說話。

這些蛛絲馬跡算來全非確鑿實證,然而在場的俱都浸淫朝堂多年,深知背後的彎彎繞繞,眼下這狀況即便不能稱鐵證,也算嫌疑深重了,至少陸文楨當年看來確有冤情。

蕭知遇站在最角落,視線緊盯著地面,胸腔裏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一種隱隱接近了天明曙光的期盼和預感,令他的血都湧動起來。

只要父皇肯下旨重新審理這樁舊案,就能——

“證據不足,貿然推翻當年定論,未免寒了老臣之心。”老皇帝最後道。

蕭知遇一怔,猛地擡起頭,只見皇帝將信紙擱在桌案上,不再看,面色冷淡。

他對父皇的冷酷早有心理準備,知道父皇不會為了一點嫌疑便自打臉承認當年錯斷,哪怕對安國公確有疑心,選在別處動刀,也多半不會在這樁舊事上深究。

然而真到了這一刻,他還是頓覺心寒。

這點父子親情早在當年陸家抄斬,母親臨死卻見不到父皇一面時,就已消磨得差不多了,今日總算徹底失望。

也許是察覺到蕭知遇的目光,老皇帝轉過眼珠看來,他勉強收斂了神色,默然垂頭,只是那點失望的情緒還是不可避免地洩露出來。

老皇帝心裏有幾分惱怒,看在貴妃的面上,到底沒有怪罪。

裴珩看了眼蕭知遇,又移開視線,忽而聽老皇帝道:“此事暫且擱下,無須對外提起,夜深了,兩位愛卿退下罷。”

他頓了一下,朝皇帝一禮,與大理寺卿一同退了出去。

屋內便只剩了父子三人。

老皇帝看著裴珩背影在窗紙上逐漸消失,許久才道:“裴珩不是與安國公素來交好麽,怎的如今作壁上觀,好似沒了交情。”

“也許是明哲保身,”太子說道,慢悠悠補充,“不過,裴家當年是受長公主的恩,才與國公府交好,前陣子長公主不知何故與安國公離了心,裴珩自然……”

老皇帝“唔”了一聲,知道兒子的意思。長公主忽然搬離國公府,他之前若還不能確定,前幾日她受傷也要回宮,這等決絕態度,皇帝便大致明白是為何了。

他也是男人,清楚夫妻之間鬧成這樣,多半是那點男女偷腥之事。這方面他自然護著妹妹,有意敲打安國公,只是安國公抱病不出,暫且作罷,如今又鬧出了這等事。

他想到這裏,忽而頓住,看向桌案上的另一張供詞,面上若有所思。

見此,太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知道目的已經達到。

蕭知遇也瞥了一眼,暗暗盤算。

這張供詞方才一直擱在一邊,皇帝始終沒有拿出來叫人看過,但他知道上面寫了什麽,是關於貴妃生前被誣陷與人有染一事。

陸霖在供詞裏寫得含蓄許多,並未直接提及梁昭儀,而是大罵安國公與宮中女官過從甚密,私會之時被宮娥撞破,進而傳出流言。安國公為趁勢扳倒陸家,便借女官之手散播謠言扣給陸貴妃,又吊死了宮娥滅口。

至於為何不直指梁昭儀,一來並無證據,二來多少要保全皇帝的臉面,宮妃紅杏出墻被外人所知,實在不好聽,他怕皇帝惱羞成怒之下直接賜死陸霖。

比起貿然要皇帝相信妃嬪背叛,讓他自己起疑心,反而要容易得多。

老皇帝這會兒還算平靜,翻動著供詞,說道:“陸文楨之事已算十分模糊,與女官私會更是捕風捉影,怎就確定了是安國公,僅憑當日安國公回府晚了些?”

若說謀逆信還有幾分可信,這後半張供詞卻實在荒謬,強行將陸家一案與此事聯系,想來是陸霖胡亂攀咬,挾私報覆。

太子攏著袖子道:“宮規森嚴,與女官半夜私會,若真有此事,確實算是大罪。”

老皇帝還是不太相信,擺了擺手,“哪怕是真的,多少年的事了,如何追究。”

說到此處,他忽而想到了長公主近日的異狀,突發奇想道:“莫非這女官仍在,叫你姑母發覺了,才和安國公離了心?”

轉而又覺不對,長公主的性子他知道,若僅僅是一名女官,向皇帝討來納進府中作妾便罷了,不至於當眾鬧翻臉,半點情面不顧。

多半是別的女人。

皇帝隨手翻動供詞,瞧見一個地名,是那宮娥撞破私會之地,“這靈珠閣在哪裏?”

蕭知遇開口道:“啟稟父皇,靈珠閣在東面的偏門附近,是個戲臺子,五年前重修改作‘瑤玉閣’了。”

老皇帝回憶了一番,“是有這麽回事,難為你還記得。”

蕭知遇道:“母親在世時,與諸位嬪妃走動,兒臣去尋人時會路過那裏……當年高臺荒涼少人,兒臣便記住了。”

他還有句沒說完的話,他那時偶爾去尋蕭容深,便會經過靈珠閣,這戲臺子和梁昭儀的寢殿不過隔了一個園子幾道宮墻。

老皇帝應是也想到了,翻動紙張的手忽而停住。

梁昭儀雖無寵,蕭容深近日在禦前卻頗得重用,他哪怕記不清梁昭儀的住處,也該知道兒子的。

陸霖能說出瑤玉閣的舊名,大約不是信口雌黃空穴來風。

他沈吟半晌,忽而道:“思遠,查查此事。若真有這名女官,查明了也好正宮闈風氣。”

太子躬身道:“兒臣領命。”

眼看目的達成,蕭知遇心裏暗松一口氣,正要和太子一同告退,又被皇帝留下。

老皇帝咳嗽著抿了口茶水,看他一眼,“待太子查清此案,了斷緣由,陸霖刺殺朝廷重臣必當一死謝罪,你可有異議?”

蕭知遇垂頭立著,遮掩面上的神情,聲音倒還平穩,規規矩矩道:“按律當斬,兒臣怎會有異議。”

老皇帝嗯了一聲,“陸家此事,你無需插手,心裏也莫起疙瘩,這是為你好……裴珩今日既知此事,難免對陸家又起嫌隙,你也莫在翠微院住著了,早些回睿王府。”

蕭知遇沈默片刻,才道:“這幾日是母親的忌日,孩兒得留在宮中祭奠。”

老皇帝早忘了這茬,剛敷衍了結陸家一事,這會兒又想起貴妃,難免有愧,半晌道:“也罷,你心裏有數就好。”

蕭知遇這便拱手告退,出了大門,殿內凝滯的空氣一散,便有深夜的冰冷寒風吹在面上,刺得他本就麻木的臉生疼。

他動了動嘴角,才覺牙關生澀皮肉滯痛,不知方才在殿內,自己是如何平靜地遮掩心思,答出這許多話的。

進寶提著燈籠侯在臺階下,見了他趕忙迎上來,“殿下。”

又看了看二皇子難看的面色,小聲道:“睿王還在那邊等著。”

蕭知遇擡頭望去,就見遠遠的宮門下立著一道身影,背著身立著,夜色中仍如刀鋒清晰。

裴珩方才為何願意說出投毒一事?蕭知遇忽然想。

是因南衙失職在前,說出此事能給南衙免些責罰,還是因為兩人那點情面?

若在十日前,他定然選擇後者,若在昨日,他會選前者。

罷了。蕭知遇選擇不再去想。

今晚他已戰戰兢兢思前想後太久,倦於再去琢磨裴珩的心思。

他也並不想和裴珩碰面,和裴珩做了這段時日的夫妻,他知道裴珩的脾性,此時應是有怒意。

進寶果然悄聲道:“睿王心情不佳,剛才大理寺卿和他一起出的門,嚇得大理寺卿不敢吭聲,擡腳就走了。”

正在氣頭上,見了面也是徒增爭執。然而離開皇帝寢宮必須經過那道宮門,蕭知遇只得照常走了過去。

宮門上方懸了兩盞宮燈,幽幽灑下昏黃,金粉似的正落在裴珩肩上,裴珩已聽到腳步聲,並未回頭。

他不說話,蕭知遇更沒有理由說話,一片靜默間正要擦肩而過,裴珩忽而道:“我當時捎信與你,你就已經做好了今晚的打算?”

蕭知遇一頓。

裴珩原是在意這個。

前兩日裴珩寫信告知投毒,他知道這是好意,但他也確實選擇了利用裴珩,投毒第二次。

以裴珩與陸家的舊仇,裴珩只要肯在皇帝面前直言曾遭投毒,父皇必會相信,這是蕭知遇重要的籌碼。

即便未能說動父皇重審,最後也達到了讓父皇對安國公徹底疑心的目的。

算計裴珩對他的好意,為陸霖籌謀,這事上他確實對不起他。

但既然裴珩當時已知是他的算計,卻仍然願意開口,應該已是權衡利弊的後果,裴珩要恨他便就恨他,只是他不明白,彼此早就心知肚明分道揚鑣,這時又何必來逼問。

蕭知遇停頓許久,還是說道:“多謝。”

謝裴珩願意開口佐證。

裴珩卻像被刺了一下,原還算平穩的呼吸急促起來,猛地轉過頭看他,面色極為難看,“你——”

蕭知遇想了想,又低聲道:“也抱歉。若睿王心有怨恨,今後向我報覆,我也受得。”

這是真心話。

他說罷朝裴珩稍稍欠身,走出了宮門,往翠微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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