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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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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

第二天一早,裴珩朝會之後沒回睿王府,蕭知遇一夜未睡,呆坐了很久,最後收拾儀容進了趟宮。

他看起來與往常一樣,只是面容憔悴些,東院的仆從都毫無察覺。

進寶打聽了前朝之事,絮絮叨叨給他講,一是長公主一醒來就回了宮,竟不願意留在國公府多休養幾日,外面風言風語的,都懷疑安國公私底下是不是對不起長公主,竟鬧到沒了情面。

二是今日在朝會上,安國公有傷在家休養,遞了折子向皇帝請求親自處置那些刺客,睿王卻說安國公傷重,宜應靜養。

皇帝又問睿王可查出了什麽,睿王說事關朝廷要員的大案,還需時間,若有了結果必定向陛下稟報。

進寶最後奇怪道:“嘿,睿王辦事一貫雷厲風行,還從未見過這樣慢騰騰的,不知這夥刺客什麽來頭。”

蕭知遇默然半晌,進寶見他神色灰敗,問起緣由,他便將舅父一事說了,進寶怔楞道:“睿王這是……在替殿下拖延麽?”

蕭知遇道:“算是罷。”

這是裴珩留給他的最後的情面,卻不知能拖延幾天。

進寶還不知道他和裴珩已經決裂,以為裴珩此行表明依然會護著他,便勸說道:“殿下莫要憂慮,總歸是關在睿王那裏,暫時吃不了虧,睿王會替您想法子的。”

一提到裴珩,蕭知遇心裏便一陣針紮似的疼痛,搖頭示意進寶不要再說。半晌他擡起頭,看向屋裏高高的書架,最上面那層早已落了灰。

那裏放著六年前決裂時,裴珩還給他的崇文館古籍抄錄本。當時裴珩替他挨了打,又得知陸太師的更多惡行,從此與他決裂,這些還回來的東西他瞧著傷感,恩斷義絕一般,便讓進寶塞在書架最上方,再也沒有動過。

如今又重演了一回,只不過這次是他對裴珩心灰意冷的失望。

距離裴珩成為他的伴讀,算起來竟然已經八年有餘。

說來可笑,他那時常常惱怒裴珩感念長公主和國公府,卻不領他的情。如今想來是多麽正常,長公主雖也屬蕭氏出身,好歹隔了一層,也不參與朝政,他這二皇子身上卻同時流著蕭廣渡與陸文楨的血,是將來能夠拿捏裴家生殺大權,在金鑾殿上有一席之位的皇子。

裴珩與他本就該是仇家,連當初到他身邊做伴讀的那兩年,恐怕都是不得已。這段時日的夫妻情分,不過是一筆問心有愧的糊塗賬。

蕭知遇低聲道:“進寶,有些事還是得我們自己想出路。”

他照舊在貴妃靈位前上了香,這回跪坐許久,分明有許多話要和母親講,譬如死而覆生的舅父,譬如從前的冤屈。可他嘴唇囁嚅著,什麽也說不出,心中仿佛是空白的。

最後額頭磕到地面,心裏只道了一句母親安好。

日頭漸升,蕭知遇算好時間該差不多了,便出了翠微院往東宮行去,行至中途,遇見了蕭容深。

蕭容深從後面趕上來,笑道:“二哥又去東宮看歲和?”

他每回進宮都要去瞧瞧六弟,點了點頭,“前陣子歲和得了風寒,沒精打采的,我得空來瞧瞧。”

兩人同行了一段,蕭容深觀察了他的神色,忽然道:“裴珩這兩日在查安國公遇刺一事,二哥可知道進展如何?”

蕭知遇心知他是來打探口風的,便也神態如常,歉意地笑笑:“他忙得很,深更半夜才回來,在王府也不談公事。五弟實在關心,我便替你問問?”

蕭容深連忙道:“不必了,我只是問問,此事關系重大,外人不好探聽。”

他說著,忽而瞧見蕭知遇脖子上的圍領。

蕭知遇頸側一段昨晚被咬得不輕,裴珩從前都知道往下面些,好遮掩,這回應是怒意之故全無分寸,深深淺淺的紅痕,露在衣領外尤其顯眼,他拿了兔毛圍脖蓋了。只是天氣已經逐漸暖和,這樣的打扮未免奇怪。

蕭容深已通人事,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微妙含義。

再看蕭知遇神色如舊,不像是與裴珩爭吵過的模樣,心道若真如安國公所說,刺客乃是陸家尋仇,裴珩知道了,對陸家的舊恨必定又要湧上來,怎還會與二皇子同房。

他心中稍稍一松,只道暫且還不算大事。

正巧遠遠路過淑妃的甘露殿,宮人稀少,陰雲下頗蕭索。蕭知遇看了一眼,道:“五弟可有去看望過淑妃娘娘?如今宜明不在京中,她想來正難過。”

蕭容深頓了一瞬,很快道:“公事繁忙,哪裏來得及。二哥若去了,代我問聲好。”

蕭知遇慢吞吞地道:“我與宜明素有齟齬,與淑妃也生疏,這時候還是莫要過去惹她傷心了。”

“哪日得空,我倆再去探望就是了。”蕭容深敷衍道,朝他拱手,“二哥,宮中事忙,我先走一步。”

看著蕭容深匆匆離去的背影,蕭知遇逐漸停住腳步,忽而想到多年前他被幽禁翠微院,宜明打廢了他右手的那回,容深當晚過來看望,最後神色覆雜地說了一句“希望二哥莫要責怪……大家都是兄弟,一時糊塗罷了”。

當時以為容深是在勸他不要記恨宜明,如今看來,其中欲言又止的深意,恐怕是希望蕭知遇不要記恨他——他也許早就對安國公和梁氏的關系心知肚明,也知道貴妃冤枉。

只是知道又如何,在宮中為了自保,哪還有什麽兄弟。

蕭知遇轉開視線,望向遠遠的東宮的宮門高墻,暗暗提了口氣,擡步走了過去。

他這回來東宮不是看望歲和,是為求見太子。太監是老熟人了,殷勤道:“太子正在處理公務,請二殿下稍待。”

他便坐在堂屋裏,看著手中的瓷杯,茶葉在熱水中起起伏伏。

太子晾了他許久,方才姍姍來遲,似乎也不意外他來求見,緩聲道:“昨日聽聞安國公遇刺,我便在猜測你幾時會來。”

蕭知遇猛然擡頭:“大哥知道?”

陸太師當年和安國公並無多少沖突,陸家一脈幾乎死盡,徹底沒落,太子竟然猜得出是安國公遇刺是陸家手筆。

太子微微一笑,這張一向青白交加的瘦削面容居然顯出兩分意氣,仿佛終於得到了等待已久的時機,“多年前的朝堂舊事,你們那時還小,自然接觸不到,也察覺不出。”

他並未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多久,瞥了一眼蕭知遇的圍領,道:“裴珩今日在殿上願意替此案遮掩,是看在你的情面上?”

見蕭知遇不語,他又嘆了口氣:“興許是不想有人借此事做文章,拖睿王府下水,人之常情。”

若非萬不得已,蕭知遇並不想和太子合作,未來極有可能登位之人,被他拿捏住太多把柄並非好事。

如果有足夠長的時間,蕭知遇能自己慢慢布局謀劃,徐徐圖之。然而眼下時間緊迫,裴珩也未必願意替他遮掩太久,想在短時間內救人,只有眼前這條路。

“大哥應已看出來了,安國公有意輔佐五弟,”蕭知遇低聲道,“將來無論是誰繼承大統,對我而言都無關緊要,但我想著大哥位居東宮,原就該比五弟更名正言順。”

“若大哥有意,我願意獻策,替東宮將來鋪路。”他恭恭敬敬拱手道。

太子扶起他,笑道:“自家兄弟,何至於說什麽鋪路,共謀大業才是。五弟和安國公的關系……二弟可知曉?”

都到這節骨眼了,蕭知遇也不再隱瞞,道:“這二人欺君罔上,罪無可恕,卻還需父皇他老人家定奪。”

說得雖隱晦,也表明了知道內幕,太子吐出口氣,輕蔑道:“這二人禍亂宮闈混淆皇嗣,淩遲也難償罪業,只可惜時過境遷,揪不住馬腳,叫他們逍遙至今。”

太子說著,看了眼蕭知遇木然的神色,語氣頗懇切:“至於當初陸太師一案,我也頗覺蹊蹺,可惜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只得落下個不明不白的結局……二弟若有良策,我定然助一臂之力,為陸太師翻案。”

翻不翻案,都是太遙遠的事了,眼下蕭知遇只想先保住陸霖的命。

他也明白太子是以利相誘,暫許前途的場面話,也不戳破,躬身道:“多謝大哥。”

頓了下,壓低聲音接著道:“此事說來緊迫,請大哥先替我找一個人,越快越好。”

*

回到睿王府時,已是冷瑟黃昏,蕭知遇進了大門往東院走,卻在東院門口遇見太妃院裏的仆婦,等候已久。

“殿下,老夫人有請。”

若是往日,被裴太妃忽然請上門,蕭知遇心裏定要犯嘀咕,坐立不安,怕太妃又要啰嗦這樁婚事有多讓人不痛快,或是念叨些往事,哀嘆上天對裴家不公。

哪怕是去年花朝節後,他與裴珩短暫的恩愛,裴太妃接受了現實,對他也並未有什麽好臉色,只算平和許多。他也從不自討沒趣,除了初一十五和重要節日,會去給太妃請安,其餘時候極少見面。

然而今日被太妃相邀,他心裏卻異常平靜。

像是早料到有此一遭,至於太妃這回要說什麽,他也無心思去猜測應付了。

什麽朔州的往事,或是兩家的仇恨,掀開了便就掀開了。裴太妃若要替裴珩說一些不好親口說的話,或是和離,或是從此一刀兩斷,他全無意見。

本就是彼此都痛苦的關系,同床異夢,何必勉強維持。

只要裴珩遵守承諾,暫且遮掩過這幾日,他便就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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