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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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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任

“另有一事,昨日西城門倒塌,亡者百餘人。”太子緩緩說道,“傷者更眾,其中不乏京中要員,兵部侍郎傅閑、通事舍人李鐘等。”

蕭宜明面色迅速慘白下去。

太子接著道:“此事吳尚書拒不認罪,聲稱含冤。然翻查工部案卷賬目,雖明面上齊整,細看頗有些出入……其子吳飛譚也已供認貪昧五萬兩白銀。”

蕭宜明一楞,顯然沒料到,繼而面色更白了些。

五萬兩白銀,在城門修繕的款項中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然而單一個吳飛譚就有如此數目,難說其中又刮了幾層。

他頓時心慌:“父皇明鑒,孩兒真不知此事!幾日前城門修好,孩兒是親自前去查看檢驗,絕無問題!昨日之事恐怕——”

皇帝怒聲打斷:“絕無問題?那這新修的城門是怎麽倒的,幾天過去戶樞便忽然爛了?”

蕭知遇在旁看得心裏一嘆,城池土木繕葺本就大有油水可撈,七分的事能報十分的款項,許多人心裏有數,能過得去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沒出事就是各取所需無傷大雅,被告發了便要拿這三分的出入說事了。無論此事到底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四皇子這責是擔定了。

蕭宜明癱坐地面,竟怔楞不能回答,眼看太子將相關卷宗拿出,他忽而發瘋一般撲上去,搶了細看。看到記錄昨日西城門當值的乃是執金衛,他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當即高聲道:“父皇,裴珩手下的執金衛日夜守著城門,若是他們動了手腳……”

聽到裴珩之名,蕭知遇心裏一沈,知道宜明這是口不擇言了,他怕父皇真相信了,悄悄擡首,就見老皇帝臉黑了一半。

昨日皇室丟了大臉,便是裴珩和執金衛力挽狂瀾,老皇帝心裏起了疙瘩,又惱恨兒子如此失智,竟在這關頭將矛頭指向裴珩。

蕭容深低聲道:“四哥你急糊塗了不成?睿王昨日才救了人,壓在門下的幾十條人命裏就有執金衛,你這番說辭傳了出去,叫朝中如何看待你!”

這時張春進了屋,道:“陛下,睿王在外求見。”

老皇帝一皺眉,宜明鬧成這樣,說不準門外聽見了沒有。張春察言觀色,又道:“睿王知道幾位皇子議事,遠遠停在宮門那頭候著,還未進來。”

這是明擺著不摻和天家家事。皇帝這才臉色好些,讓幾個兒子起身,唯有蕭宜明依舊跪著。

裴珩應是從南衙匆匆過來,還穿著公服,他進來也對地上跪著的四皇子毫無反應,朝皇帝行禮道:“參見陛下。”

“事情如何了?”

“京中傷亡者俱已安置妥當。”裴珩跪拜在地,緩緩說道,“昨日乃是執金衛當值,出此禍事,執金衛未能及時察覺,臣難辭其咎,願領責罰。”

蕭知遇從裴珩進來起便一直心中惴惴,便是怕父皇太子以此為由頭遷怒執金衛,進而牽扯出別的底細來。現在看裴珩進來便先請罪,他反而松了口氣。

若說責任,執金衛看管西城門自然有責任,但昨日又是執金衛趕來收拾的局面。如今裴珩先發制人,必定礙著情面不好治罪。

老皇帝果然和顏悅色道:“救駕有功,朕怎會罰你。”他卻並不讓裴珩起身,轉過視線:“知遇,你上前來。”

蕭知遇只得起身,到皇帝榻前,依舊謹慎不言。老皇帝細細看了他許久,只見面色憔悴,頰側有一道擦傷淤青,應是擠攘跌撞所致。

“朕聽聞昨日有兩名北庭禁軍護衛於你,可是真的?”

蕭知遇點頭稱是,老皇帝目光一閃,又道:“如此忠心護你,朕應嘉獎,你可知道是誰?”

蕭知遇道:“昨日情況兇險,那兩人我實在記不清樣貌,若能尋到,孩兒定備厚禮相謝。”

此話沒什麽差錯,老皇帝眼角看了一眼裴珩,依舊跪地拱手,不為所動。

他居然沒再追究,擺了擺手,“北庭南衙禁軍昨日皆護駕有功,需嘉獎提拔,亡者家眷也需撫恤。該賞該罰的,你們看著辦罷。”

裴珩替執金衛謝了恩,順勢起身就要告退。蕭宜明眼看他脫身事外,自己卻深陷泥潭,心中大恨,怒道:“裴珩!我且問你,昨日接連禍事,你當真沒有半點瓜葛?”

太子喝道:“宜明!”

蕭宜明不管不顧,高聲道:“城門沈重,便是戶樞爛了,難道就這般湊巧,要在儀仗經過城門時塌下?你執金衛就在門旁,當真沒有動手推過?”

裴珩聽他一連聲質問,冷下面色道:“其中人禍究竟為誰,我亦難明,此事四殿下若要調查,執金衛必定配合,以慰泉下英魂。”

姿態傲慢,說罷便退了出去。

蕭宜明被這話堵得氣喘,朝他伸指半晌也沒能說出話來。老皇帝一拍桌案,怒道:“夠了!把這逆子拖出去,幽禁甘露殿不得出!”

蕭宜明渾身一震,拖著斷腿膝行幾步,嘶聲道:“父皇,那皇陵兒臣事先不知情,吳尚書在肅州闖下這等禍事,兒臣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想著先救了肅州的急……此事兒臣甘願受罰,但這西城門,我是受賊人陷害啊!”

“望父皇給兒臣一些時間,定捉出禍首給父皇一個交代……父皇!”

他艷麗的面容扭曲著,見老皇帝滿面怒色不看他,他猶不甘心,喘息著環視了屋裏一圈人,指著蕭知遇道:“是不是你?你和裴珩怕是一條心!”又一把揪住拉他的蕭容深,罵道:“你又是什麽東西,敢來碰我!”蕭容深面現不忿,被他一把推開。

最後他狀若癲狂,又盯在太子身上,竟撲過去扯他衣襟:“定是你!是你害的我!”

太子冷冷道:“四弟,你急糊塗了。”

蕭知遇倒退幾步,面露難色,再不管蕭宜明如何,匆匆告退。

出了殿門,遠離蕭宜明的嘶聲叫罵,他的神色平靜下來。

報覆了宜明,他的心裏居然並沒有痛快,只有因果循環如釋重負之感,他伸出右手看了看,五指白皙細長,誰也瞧不出竟是握筆重些都會發顫。他面容無波,又將手收了回去。

裴珩的身影立在宮門那頭,蕭知遇心裏這才輕快起來,加快腳步趕過去,走得近了,發現安國公和長公主也在,兩人俱是愁容。

長公主道:“宜明他果真——”

說到一半便停下,應是聽到風聲心裏有數,只是難以接受,她嘆道:“他是該收收性子,挨了他父皇的罰,能改過自新也好。”

見蕭知遇過來,她想到方才聽到東暖閣傳來的動靜,知道宜明的脾氣定然遷怒知遇,說道:“我代宜明給你賠個不是,你莫要責怪。”

該做的都做了,蕭知遇哪還計較這個,“無妨,長公主不必如此。”

安國公一直未曾說話,這時才道:“該去拜見陛下了。”

裴珩和蕭知遇便告辭離去,隱約聽得長公主說道:“淑妃哭得厲害,求你我向陛下求個情。”

安國公不答。蕭知遇回頭看了一眼,心裏卻知道安國公絕不會求情——在皇帝面前,他從不對任何皇子顯示出親近,素來公事公辦。連上回大壽試圖緩和宜明與裴珩的關系,都是借著西城門的公事的由頭。

這讓安國公幾乎沒有能挑錯的地方,在皇帝面前極受重用。蕭知遇想到當年陸家含冤莫白,若有所思地垂頭望著腳尖。

兩人走出一段,原是一前一後,逐漸走得近了,肩頭挨著。裴珩看了看他,視線停留在頰側的傷口上:“昨日還好好的,怎就忽然這樣了。”

昨日兩人離得遠,那時這傷還只是發紅,蕭知遇自己都無甚感覺,神思不屬的未曾察覺,昨晚阿努瞧見發青了才知道。

見裴珩伸出手,他躲了躲,“擦了藥呢,別動。”

裴珩細看了許久,這才收回手去,忽然道:“西城門此事,蕭宜明沒猜錯——昨日殉職的一名執金衛,咽氣之前說那城門倒塌時,他看到有幾人混在穿行的儀仗和百姓中,趁亂推動城門,然而現在死無對證。”

蕭知遇沈默下來,又道:“此事不止針對宜明,恐怕也打算針對你。”

若非裴珩有功,這回執金衛失職,裴珩必定要被降罪。用這多少條人命換拉下四皇子和裴珩的一點可能性,這樣的狠辣手段,宜明若不是安國公親外甥,他第一個懷疑的便是安國公。

蕭知遇思來想去,腦中一會兒是太子含著譏嘲的面容,一會兒是蕭容深唯恐受牽連的不安神色,到底沒有定論,嘆息一聲:“多事之秋。”

他面色蒼白,憂思時擰著眉,看著憔悴。原就身體不好,還受了這樣的驚嚇,裴珩伸手將他耳邊碎發理了理,道:“這幾日北庭南衙定有調動,又需收拾殘局,我得留在衙門。”

蕭知遇點點頭,又聽裴珩道:“若有外人上門拜訪,你莫要見,打發了便是,在院中安心養身子。”

蕭知遇心道自己原也不喜見外人,除去院中奴仆,慣來只見裴珩一人,然而裴珩叮囑,還是點頭應了。

出了宮門,裴珩和趙詮帶著執金衛往南衙去了,蕭知遇獨自坐上回府的馬車,摸了摸被裴珩手指觸到的耳朵。

他原以為裴珩也會談及皇陵一事,沒想到裴珩竟未說起,只字不提。他總有感覺,裴珩是猜到了什麽的,只是心照不宣地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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