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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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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病

老皇帝對二皇子那晚私自離京一事,大約有些聽聞,但並未怪罪——蕭知遇畢竟是個男人,被人議論至此,又遭生父當面訓話,總有難堪。皇帝嚴令當時在場諸人不得對外洩露半句,又派人送了賞賜到睿王府,說是給二皇子和睿王的補償。

這事便這麽糊弄過去了。

蕭知遇對此事已無心再理會,一是心寒,二是自顧不暇。

因那咳血的毛病,裴珩這幾日難得留在東院,除了朝會和偶爾去書房處理公務,大多時候都在東院看書翻案卷。

對此王府的下人們私底下好一陣嘀咕,議論著二皇子看樣子是苦盡甘來,生了場病,世子就真心疼了,還跟老王妃吵了一架。又說有人去東院幫忙時,瞧見世子起身出來,二皇子在榻上的模樣好似被欺負得狠了,又羞怒又羸弱的,真不知在屋裏做了什麽。話語中不乏妒忌。

另有人笑道:“你若生成二皇子那等我見猶憐的相貌,自然也有人要心疼你的。”

他們大約以為世子和二皇子是郎情妾意,蕭知遇卻委實病得難受。

整個睿王府只怕沒有人比他更希望好起來,省得每日都要被裴珩作弄,他知道裴珩是好意,若是假手他人,他是死活不願意的。但就因為這是裴珩,他偏偏更是痛苦——既然已知道兩人陰差陽錯的那段過去,知道裴珩為何心屬昭斕,他便覺自己與裴珩這樣親密,更為錐心。

裴珩還不如就此丟下他不顧,他還更好受些。

蕭知遇喝了藥睡下,午覺醒來時就見隔著一扇屏風,裴珩在另一頭書案後坐著看書,蕭知遇一頓,試圖悄悄翻過身去,但裴珩已察覺他亂了的呼吸:“醒了?”

便放下書,起身過來。

蕭知遇渾身僵著,被扶起身,順從地張口由他上藥,手指攥緊被面。

指尖細致地抹過口腔,二皇子早已習慣,沒那麽抵觸和反胃了,裴珩抽了手出來,先拿帕子給他拭了嘴角,才走到旁邊洗手。

蕭知遇背過身,輕聲道:“太醫說我好多了,以後不再勞煩世子。”

他聲音輕細,雖有虛弱,總算比之前的沙啞嗓子正常了不少。這話一出,裴珩動作一滯,目光移了過來,望向他單薄的脊背,半晌點頭道:“好。”

蕭知遇松了口氣,算是放下心。

之後養病的這段時間,連進寶都專門討了假來看望他,在屋裏絮絮地跟他說話,指天罵地罵了蕭宥全家,照顧了半日才回宮去。

過了些日子他好轉了能起身,在屋裏打發時間,阿努怕他無聊,便給他說了外頭的笑話。

近來那淮安王世子又捅出了新簍子:他在家養了幾天的傷,還鼻青臉腫的就隨父入宮面聖,要向皇帝請罪。哪知進宮竟也不安分,在禦花園候旨時調戲宮中內侍,被皇帝撞上。

“聽聞淮安王父子被陛下劈頭蓋臉一陣好罵,當即罵出了宮去。”阿努拍手笑道,“這紈絝前些年沒少對我們世子陰陽怪氣,可算遭報應了。”

蕭知遇聽了不為所動,像是早有預料,只握著筆,沾了漆料往新琴上題字。

“這還沒算完呢,今早便有人趁熱打鐵,參了他一本,說這位世子在京中欺男霸女,早先因看上了振威校尉之妹,打傷了這位校尉,至今也沒個說法,現在舊事重提,他要吃些瓜落了。”

蕭知遇手一頓,筆下留了個漬點,金漆在琴身上頗惹眼,阿努見了“哎呦”一聲,道:“這可畫壞了。”

他重又提筆,“不妨事。”

細細添了幾筆,便改作了一朵梅花點綴。

*

六皇子出生連兩月都不到,其生母徐婕妤病逝,皇帝追封為充容,葬入皇陵。

喪儀是太子主持,蕭知遇也前去送行,一路勞累,晚上還是在翠微院歇下的。第二日他去給父皇請安,皇帝正在禦書房批奏章,四皇子與五皇子已到了,正立在廊下說話。

蕭容深見他細細咳嗽,殷切寒暄:“二哥,近日天冷,該多註意些。”

蕭知遇畏寒,穿得倒不少,只是這幾天是畫眉的身後事,他得照顧六弟,難免顧不過來。六弟沒了母親,在嬤嬤懷裏時常哭鬧,蕭知遇病剛好,還得哄他,形容憔悴,昨日出殯送行,臉上吹吹風也就罷了,手更凍得泛紅,隔了一天才緩過來。

他手裏捧著暖爐,露出笑容:“一會兒就好了。”

蕭宜明冷冷道:“二皇子獻殷勤,五弟何必勸呢,他要在父皇跟前當個好皇兄,自然要吃些苦的。”

話說得依舊挖苦,蕭知遇還沒什麽反應,他又接著道:“只怕是做了無用功。”

因近期二皇子時常出入宮禁,看望六弟,便有流言說二皇子是有意要向皇帝討恩典,照顧六皇子,畢竟今後沒有子嗣,多個兄弟作倚仗也是好事。

蕭知遇解釋道:“徐充容生前與景華宮有舊,我略盡心意而已。”

“你是否別有用心,我是不清楚,”蕭宜明道,“但父皇前兩日提起要給六弟找位妃嬪撫養,宮中有意的不少。”

蕭知遇心想這原是舊例,畫眉雖不放心,但父皇若真決定了他也沒法幹涉,他只能時時去看望。他也不認為父皇會把歲和交給淑妃,按父皇對安國公的防備心思,是不會讓淑妃再多一個養子的,梁昭容依附淑妃,亦是同理。

正在這時,太子蕭思遠趕了過來,與三位皇子客氣見禮,一同在門外候著。

太子年長他們近十歲,又是儲君,早早參與政事,與他們算不上熟悉,蕭宜明與蕭知遇再不和,與太子相比,他也寧願和蕭知遇說話,這便朝太子拱手,各站在一邊。

如今朝政局勢,安國公是群臣之首,四皇子能力不俗,又有五皇子相幫,與太子已隱隱有相抗之勢。太子身子骨若再差些,只怕蕭宜明便是儲君之選了。

蕭知遇立在角落,心不在焉。

沒過半晌,內侍張春開了門,請幾位皇子進去。

皇帝倚在榻上閉目假瞑,聽到兒子們進門的動靜,也不睜眼,道:“歲和生母早逝,他年幼失恃,是個福薄的,你們做兄弟的今後多照料些。”

幾人恭敬道:“父皇教誨,兒臣定記在心裏。”

這話倒是不算作假,幾個皇子間雖各有齟齬,但六皇子年紀實在太小,遠遠構不成威脅,從太子到五皇子,各個都願意做做面子工夫幫一把。這些天徐充容的喪事,各宮都有幫襯。

皇帝道:“王修儀前陣子同朕說,她瞧歲和親近,她又養育過公主,倒是合適。”

蕭宜明附和道:“是,修儀娘娘和善,寧音也被教養得機靈活潑。”

蕭知遇在旁不作聲,琢磨著王修儀性子溫和,母家地位也高,不會受人排擠,確是個好人選。

他還想再聽聽有無其他人選,卻見皇帝面上似乎滿意,不知怎的,竟沒有拍板的意思。

太子勸說道:“王修儀照顧小公主已是勞心,六弟又在繈褓中,最是費人心力的時候,容易顧此失彼。”

蕭知遇聽到這話,心裏忍不住猜測,太子能摻和進來,應是對六弟自有打算。且父皇看起來也不大願意,想來是王修儀的母家原就有些勢力,再多個皇子不免生出些心思。

皇帝“唔”了一聲,笑著嘆息:“也是,寧音這小丫頭鬧騰,總愛纏著她母親,突然多出個弟弟怕是要哭鬧。”

太子接著道:“時豐剛四歲,還是個娃娃,父皇若不嫌棄,兒臣與太子妃願意先照顧六弟,正好與時豐叔侄倆有個伴。”

他這話一出,蕭知遇便知道猜測成真——太子年近而立,卻仍然子息單薄,時豐身體恐怕也不妙,太子才會想著先撫養六弟。

這樣想著,蕭知遇心裏一松,比起被安排給妃嬪做個爭權奪利的工具,惹父皇猜疑,去東宮那裏反倒算是風平浪靜,至少六弟目前不會陷進風波。只要將來太子順利登位,六皇子因著這段情分,必定也能好好的。

一旁的蕭容深面有微妙,蕭宜明更是臉色一變,張張口想說些什麽,皇帝卻已點了頭,他只得閉上嘴。

“你有此心,朕心裏寬慰。”皇帝讚許道。

太孫蕭時豐生來孱弱,又是孫輩的獨苗,皇帝確實有幾分愛憐,不由想起了當年朔州的舊事,嘆了口氣:“你們幾個在朕膝下長大,還是朕親手教養的,歲和原也該如此。然而朕在這位置上心力交瘁,無法分神,歲和先給東宮照顧,朕也放心。”

幾個兒子稱是,退出了禦書房,四皇子與五皇子往甘露殿而去。

蕭容深感嘆:“二哥近來走動得勤,父皇看起來也默許了。”

蕭宜明本就心裏不快,便冷冷道:“他嫁去睿王府,擺明了是探聽之用,雖說肯定探不著什麽,但父皇還是多看重他幾分。”

“睿王若能因二哥之故,與宮內緩和些關系,也算好事。”蕭容深道。

蕭宜明卻哼道:“未必。裴珩看起來像是好說話的麽,他能勸得動?我還怕他是個吃裏扒外的,跟裴珩才是一條心。”

他一慣刻薄,蕭容深聽得苦笑:“四哥這是什麽話,二哥縱然與我們關系疏遠,你也不必這樣編排他。”

蕭宜明哼了一聲,風流粉面上透有怨怒之色。

他想起父皇方才的那句“你們幾個在朕膝下長大,還是朕親手教養的”,但除了太子身為長子格外不同之外,他和蕭知遇才是真被父皇教養長大的。

“朔州那地方冷,你那時跟著昭儀住在偏院,一到冬天,你們那屋裏便沒熱氣兒,你有一回發熱還是我差人請大夫治的。父皇公事繁多,原就少到後院來,來了也多半看的是蕭知遇。”

蕭容深道:“二皇兄早慧,父皇是很器重他,我麽……我那時不過剛開蒙,什麽都不懂,怎能討父皇歡心。”

“你是你,你那偏院離得遠,無人過問也就罷了,我卻不服氣。”蕭宜明說著,也不管這話在五皇子聽來刺不刺耳,“我和蕭知遇都在父皇跟前,但父皇向來偏心,待我倆天差地別。”

蕭容深面上笑容一滯,這點異樣很快消失,他低聲勸道:“父皇給你的賞賜不比給二哥少,你何必生氣。”

“我就是不甘心,我外家是安國公,比起陸文楨難道差了多少?父皇卻一向看重蕭知遇多過我,連生辰也做不到一視同仁!”

幼時,淑妃在朔州府邸內還稱作遲夫人,是勳貴出身,家世不比陸家差,他們母子卻處處被陸氏母子壓一頭。

就連生辰也是同樣。有一回蕭知遇的生辰,父皇百忙之中親自帶著陸氏母子出城巡游;到了他的生辰,父皇卻只作賞賜,依舊宿在陸氏那頭。他每年作的要獻給父親的字帖詩句,都沒了用處,第二天懷著期望巴巴送到跟前,得到幾句誇讚,也終究意義不同。後來他爭氣些,父皇才另眼相看。

母親偏還是個息事寧人的,不肯一爭,蕭宜明的怨忿便一年比一年更深。

他如今想到往事,也覺心中有恨,長長吐出一口氣,向著蕭容深道:“那時眾多夫人都巴結陸氏,只昭儀與我們交好,還差了你過來給我送壽桃……我至今還記得。”

蕭容深望著他鑲玉的發冠,嘴角露出一點微笑,稍稍頷首:“是我要多謝淑妃與四哥的照顧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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