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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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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意

“父皇說了,你在翠微院幽禁,是讓你悔過贖罪的,莫想著什麽錦衣玉食,今後不得倚仗已故貴妃的恩勢,向人索取好處。”

蕭宜明慢吞吞說到這裏,低喝一聲:“父皇所說的,你可明白?”

蕭知遇垂頭應下了,“知遇謹記。”

“光記著可還不夠,你該領罰。”四皇子冷笑道。

蕭知遇頓了半晌,終於道:“敢問四皇子,要如何罰我?”

“既然是你的手不幹凈,那自然是要罰你的手了。”

不待他發話,淮安王世子已對內侍們說道:“還楞著做什麽,不會替四皇子將人拿下?”

內侍們得令擁了上去,按著二皇子的肩頭,更死死攥住他手腕,從衣袖裏扯了出來,掰開手掌。

臂上的傷還未痊愈,他疼得臉頰慘白,額頭冷汗直冒,楞是沒吭一聲,只抿住嘴唇不說話。

瞧這盈淚長睫掩著雙目,模樣竟有幾分可憐。

淮安王世子年長些,又是個不學無術的,早就開了葷,心思愈發混賬,他蹲下身來,握著蕭知遇細白的手,柔聲說道:“二殿下怎麽不求求我?若肯開口,哥哥必定會替你說情。”

言語間,面帶暧昧之色。

蕭知遇看也不看他,沒能掙出手,垂頭不語。

一邊的蕭宜明有些憎惡他這醜態:“你若要為他受過,我也不攔著,打疼了別叫冤!”

淮安王世子哪裏有這膽量,便有幾分惋惜,攏著袖子看內侍們動作。

內侍們顯然早有準備,從袖中抽出一段細長竹條來,這竹條看著荏弱,但細又韌,劈得棱角分明,上面又長有倒刺,在空中揮動時,尚有“哧哧”聲響,啪一下抽在手心上,更是一陣鉆心的疼痛。

蕭知遇哪裏受過這等罪,之前摔斷手臂,不過是一下的事,便疼得沒了知覺,眼下被生生折磨,已是眼泛淚花,咬著嘴唇忍住哭聲。

白生生的手被打得皮開肉綻,他奮力掙紮,竟抽了手回去,那竹條便抽到了他臉上,“啪”地留下一道血痕。

他痛呼出聲,又被身後的太監們按倒在地。

蕭宜明仿佛終於等到這一刻,撫掌笑道:“好啊,二皇子這是要抗命?”

蕭知遇痛得說不出話,臉頰貼著地面直喘,右手被扯著按在地上,遍布傷口的手心硌著石子與泥土。

他實在不知自己什麽地方得罪了四皇子,竟要讓他以這種方式折磨自己。

從前他們倆有了爭執,他也不是沒給四弟求過情,怎麽到了這地步,居然是被親兄弟落井下石。

他喘息道:“敢問四皇子,還要罰多久?”

四皇子俯身拍拍蕭知遇慘白的臉頰,“莫非二皇子以為,到這兒就算完了?”

說罷,慢慢起身,竟好似沒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右手一般,迤迤然伸出鞋尖,狠狠碾了上去。

蕭知遇尖叫一聲,當即疼了蜷縮起來。

正當這時,門外響起一聲暴喝:“你們做什麽?”

幾人聞聲望去,就見裴珩站在門口,滿面怒色。

一見冤家成雙,蕭宜明冷笑道:“你這罪臣之子不在朝夢苑呆著,居然敢私自出禁?”

裴珩已快步走了進來,門口那兩個侍衛躊躇著,不知為何竟不敢攔。

他沖到幾人身前,手裏提著個包袱,冷冷道:“朔州大捷,陛下特允我在宮中走動,我去崇文館拿書看看而已,不曾想撞見四皇子在此刁難手足。”

太監高聲道:“大膽!四皇子這是奉了聖命,哪裏有你插話的餘地!”

裴珩的目光從蕭知遇顫抖的手,慢慢轉到他垂著的頭,“不知二殿下犯了何罪,竟讓四皇子和世子來此親自責罰?”

淮安王世子大聲道:“他不思悔改,仍想著倚仗昔日權勢,竟私自收了淑妃娘娘宮中送來的財物,惹得陛下龍顏大怒,四皇子是奉陛下之命而來!”

他與裴珩素有齟齬,此時一見他大步走來,便覺得門牙一痛,臉頰肌肉抽搐,再看裴珩那冷冰冰的臉,不由火上心頭,罵道:“好個狗仗人勢的東西,仗著你爹有幾分功勞,跑來這邊擺架子!”

淮安王父子與蕭旸父子原就不睦,蕭旸淪為叛逃罪臣,他一直有心看裴珩的笑話。從前在宮裏,這狗東西便仗著二皇子待他體恤,四處跟人作對,如今二皇子和陸貴妃倒了,這條惡狗居然又走了大運,覆起了蕭旸這個靠山。

他呸了一聲:“我看你還能走運到幾時!”

裴珩面色一沈,丟下書,淮安王世子見狀,驚弓之鳥一般連退了幾步。

蕭宜明冷冷道:“好大的威風,蕭旸在父皇那兒有幾分薄面也就罷了,你見了本皇子怎不跪下行禮?”

裴珩一頓,袖中的手握緊了又松開,終於撩開衣擺跪下,向他拱手:“見過四皇子。”

拜的雖不是他,淮安王世子也覺痛快,再看裴珩跪在蕭知遇身邊,忽然心頭一動,譏笑道:“那崇文館可是另一個方向,你去崇文館,來這翠微院做什麽?”

蕭宜明瞥了一眼,“畢竟當過二皇子的伴讀,算是他半個奴仆,護主心切麽。”

蕭知遇還伏在地上,縮了通紅的右手在懷裏,聞言望向裴珩,顫聲說道:“我挨罰就是了,你莫來受我連累……”

淮安王世子問道:“方才二皇子的罰,還剩多少?”

“回世子,還剩有一半。”

“既然你要為二皇子出頭,便替他領了吧,”蕭宜明悠悠道,面露譏諷之色,“從前你就是他的伴讀,想來為他受罰也受慣了,剩下的你替了,也無不可。”

蕭知遇一楞,連忙道:“既是我惹怒的父皇,便該罰我,裴珩他……”

淮安王世子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般,“啊,說起來,蕭旸當年被指勾結北狄,便是陸文楨煽風點火,如今看來,陛下更相信蕭旸是無辜的,那當初……豈不是陸文楨帶了門生誣陷,才使得蕭旸蒙冤至今?”

這話在前朝後宮都鮮少有人敢說,只有私下猜測的,但在眾人眼前提起是頭一回,此刻聽來如驚雷一般,跪著的兩人齊齊一怔。

裴珩霍然擡頭:“你說什麽?”

他未必沒有懷疑過,但此時便是明面上的實證了。

蕭知遇想起當初在朝夢苑聽到的裴夫人一席話,面色一白。

蕭宜明看好戲一般,踱了踱步:“這可不是我們空口白牙說的。陸家被查抄時,便有人承認陸文楨私下與許多大臣傳遞書信,一同彈劾蕭旸叛國。傳聞蕭旸受人追殺,有口難辯,只得背著通敵罪名,再度逃入北狄自保……那些刺客,你認為是誰派的?”

他說到這裏,露出一個微妙的微笑,挑動似的:“都說得如此明白了,你還願意替二皇子求情麽?”

裴珩滯在當場,半晌緩緩回過頭,望向啞口無言的蕭知遇。

那眼神中的意味,蕭知遇竟無法分辨。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當年他們在國公府初見,裴珩聽聞他是二皇子時,松開手跪地叩拜的那一幕,眼神與現在何其相似。

在旁的淮安王世子哈哈大笑道:“這可算是你的仇人!”

裴珩面容一僵。

蕭知遇的心慢慢沈到腳底,他只覺身側那道身影驟然灰敗下來,連溫度都已失去。

許久,才聽裴珩不帶一絲感情地道:“裴珩領罰,只當是還二皇子的恩情。”

*

裴珩仍是戴罪之身,方才沖撞四皇子與淮安王世子,本就犯了不敬之罪,何況現在又為二皇子代過,自然不會是蕭知遇那一頓竹條的程度了。

四皇子身邊的太監更是狠辣,特意去了與翠微院毗鄰的內侍省,傳了掌刑主事過來,這主事毫不含糊,得了令便手持木杖,狠狠擊打在裴珩的背上。

蕭知遇不知所措,被內侍們按著沒法掙脫,向四皇子和淮安王世子求饒道歉也無用,換得了冷眼旁觀的譏嘲。

他好似陷入了一個怪圈——當年他還是二皇子之尊,在父皇面前,尚且無法保全裴珩;如今他已失去二皇子的權力,裴珩仍然為他受過,而他對著四弟,和一個曾經遠遠不如自己的世子,竟覺無能為力。

那掌刑主事想來也是有眼色的,心知蕭旸在邊關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將來這對父子難說是何等地位。因而他打得看著厲害,到底沒下死手,只是這麽多杖下去,再怎麽留情,裴珩也已被打得面容慘白,背上滲血。

行刑完畢,內侍們手一松,蕭知遇便哭著撲過去,也不顧兩手滿是血汙,攙起了裴珩。裴珩一張臉上已遍布冷汗,堪堪被蕭知遇扶著,才不至於倒下去。

“你倆倒是有恩義。”蕭宜明背著手俯身,欣賞兩人的慘狀,“本皇子大度,此事便到此為止……將來那麽多年,你們兩個廢物可要互相扶持,看看能挨到哪一天!”

說罷大笑起身,見衣角沾了泥土和血跡,他便抖了抖衣擺,好似被這地方汙了衣服似的,滿面嫌棄離開。

淮安王世子狠狠啐了一口,亦拂袖而去,後頭好些個內侍跟著,大張旗鼓地走了。

待人聲遠去,翠微院大門依舊開著。

蕭知遇眼淚直掉,哽咽道:“你背上怎樣了,要緊麽?我去求太醫給你診治……太醫院裏有個老先生……”

他念著當初曾冒風險來治裴珩的那名老太醫,如今裴珩境遇好些了,必定也肯來治。

裴珩啞聲道:“你自身難保,比我還不如,還是請人看看你自己吧。”

語言冷淡,竟有厭煩。

裴珩推開了他,悶哼著兩手撐地,卻沒能起來。半晌終於掙紮著起身,看了眼地上的蕭知遇。

蕭知遇臉頰刮花,睜著霧蒙蒙的眼擡頭望他,鼻尖哭得通紅,手上更鮮血直流,看著比他掩在衣服下的傷還觸目驚心。

“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挨打了。”裴珩道。

蕭知遇楞住,頹然跪倒在原地,他身側還丟著裴珩帶來的一疊子書,其中有些是去年還在文華殿時,他借給裴珩回去看的抄錄本,裴珩是來還他的。

包括為他挨打,也是來還他的。

裴珩踉踉蹌蹌去往大門口,背影最終消失在門外,他只能眼睜睜望著。

大門吱呀一聲,沈重合上,將他與外界,與裴珩徹底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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