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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當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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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當晚

為了這一句“夜深情挑睿王府”,蕭知遇幾天沒敢出翠微院。

雖說新舊本子都被一把火燒了,但裴珩肯定是看到了的。萬一宮裏也有人知道續集,他若是出門,免不了被嘀咕是不是夜探睿王府去了,那還是不出去的好。

沒過兩天,宮裏派了個太監去睿王府傳陛下口諭,為天家婚事而來,商量了些時間,正巧是夜裏去的,且是年輕內侍。這下可好,蹲守睿王府外的好事群眾當即炸鍋,回去便繪聲繪色:

癡皇子假扮太監,私出宮闈,果真是難忍相思苦楚,情挑睿王來了!

一時間香艷故事層出不窮。

而那一晚睿王到底是守身如玉嚴詞拒絕,還是美色當前意亂情迷,又或者為情所動心生憐愛……這點眾說紛紜,筆桿子們各有堅持。

由於第二天睿王府便送了納征禮入宮,於是堅持後兩點的群眾占了上風,擁護世子郡主的頗黯然,更是怒罵這皇子恬不知恥。

蕭知遇好些天之後,才從進寶嘴裏得知這走向離奇的傳聞,目瞪口呆:他明明在翠微院閉門不出!

進寶小聲道:“殿下是閉門不出,但外面人跟太監們打聽過了,說殿下成天沒影子,興許就是……就是夜會睿王去了。”

蕭知遇:“。”

防不勝防!

他實在搞不懂自己這個話本裏眾所周知的惡毒配角,上一集還一臉隨時病發身亡的炮灰樣,怎麽續集他的戲份還越來越多了。

婚前這短短時日,話本界花樣一天翻一個新,且不提一看就離譜的,地下書坊為了躲避查抄,換了不少欲蓋彌彰的名頭,比如把睿王改作“瑞王”,有的甚至改二皇子為“三皇子”……

蕭知遇當時就是一噎。

——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們暗搓搓想影射“那個為愛當三的皇子”!

好在睿王府雷厲風行,一口氣查抄了不少話本,這下不光京師的好事群眾,連嘴碎宮人們都安生了點,蕭知遇得以保全顏面。

轉眼到了大婚前日。

晚上諸事妥當了,蕭知遇認真洗了手,拭凈,翻出一把琴,是母親的遺物。這琴舊了,且斷了一根弦,他抱在懷裏,拿了一根新弦續上,用帕子墊手,拉緊了弦,到琴背纏了,打算調弦。

弦調試完畢,他又試著撥了幾下,聽音色如何。

他一個廢皇子,沒有老師,母親也早逝,因而這琴撥得斷斷續續,實在算不上動聽,只當消遣。

過了許久,聲響漸停,蕭知遇眼睛垂著,似乎在出神,明暗不定的燈火映在臉上。

半晌拿琴囊收了琴,放進櫃子裏。

進寶坐在角落算賬,舔著毛筆記賀禮的數目,他的字在一眾太監裏倒還算能看,是二皇子教的,寫些常用字足夠了。

一擡頭,又見殿下擡頭望著書架最上面一層,進寶以為他在看堆積書架的話本子——幽禁翠微院的五年裏,殿下平時不是練字或者對著貴妃遺物發呆,就是看他帶來的書消遣心情。

“殿下舍不得這些話本麽?小的給您收拾收拾,明天帶去睿王府。”

蕭知遇回過神,現在他是真聽不得“話本”兩個字,頭痛道:“千萬別,要是給裴珩瞧見,讓他想起坊間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我這臉往哪擱。”

他講起了正事:“進寶,讓你換的碎銀有了麽?”

進寶去自己屋裏翻找,回來時手裏拿著個包袱,裏頭一堆碎銀和幾十吊的銅錢。

他往屋裏那成堆的賀禮努了努嘴,“用了個小玩意兒換的,都是不起眼的邊角料。”又想起一事,“說起來,明天也是鶯姑姑送銀子的日子。”

鶯姑姑是陸貴妃的陪嫁丫頭,貴妃替她打理婚事,風風光光嫁去了青梅竹馬的表哥家裏。後來貴妃母子落難,鶯姑姑便借著從前陸家在京師的一點關系,每隔兩月托人往宮裏悄悄捎些銀子,雖少,但也幫著蕭知遇撐到了今日。

“殿下終於有了轉機,鶯姑姑今後也用不著緊巴巴地送銀子來了。”

蕭知遇點了點頭,“我從前便聽母親說,鶯姑姑那婆母不是好相與的,她自己想來被婆家指責多回了。”

他說著,從諸多賀禮裏找出一頂文士帽,錦羅織成珠繡繁多,裝飾的瑪瑙玉不是凡品,他拆下了用手帕纏好,裝進木匣子作謝禮。

他又封了兩個荷包的碎銀,當做北偏門那個老太監,和京城那行腳商人的辛苦錢:“明天就給送出去,帶個口信,謝過鶯姑姑。”

到了成親當日,因在睿王孝期內,禮儀一切從簡,蕭知遇一大清早去了皇帝宮中,幾位皇子都在禦前,他便順道跟眾位面色古怪的兄弟道別。

太子蕭思遠立在皇帝身側,攏著手,面上端出微笑,蕭知遇瞧來卻覺出一種掩不住冷淡的溫和皮相。

他只說道:“進了睿王府,望二弟莫忘了自己姓蕭。”

皇帝擡擡手,示意他起來,不鹹不淡說了些話,居然沒提別的,便催他出發。

他坐著轎子從側門出了宮,忍不住掀起轎簾一角,回頭望了眼偌大的皇宮,到底沒成想自己多年來頭一回出宮,居然是這光景。

送親的一行隊伍果然遭了睿王府的冷遇,正殿的靈堂暫且不提,他們改從東面小門進府,那門竟是關著的。

這大約是意外,睿王府的引路仆人面色緊張起來,進寶已擼起袖子上前叫門,好半晌才聽裏頭的下人應了聲開門,說話還算規矩:“哎呀,老奴伺候不周,伺候不周!”

面上卻一副並不恭敬的神氣。

“你——”進寶臉色極為難看,正要發作,便有人趕了過來。

原是那睿王府管事久不見人去拜堂,匆匆過來察看,當即面色一變,低聲訓斥了那刁仆幾句,拱手道:“這老奴剛進府不懂規矩,怠慢了殿下,實屬不該,府內定會責罰……時辰不早了,請二殿下隨我來。”

這便親自引路,帶人去了,那刁仆還一副混不吝的模樣,惹得宮人們暗暗啐了一口。

一行人在正院落轎,蕭知遇剛出轎子,便見裴珩在堂前立著,身披喜服,卻無甚喜色。

管事的捧了紅布封的銀錢出來打賞,這些送親的宮人對二皇子原就沒什麽敬畏,也無意為二皇子出頭,當即領了賞退下了。進寶張了張口,見殿下面色平靜,也只得忿忿閉嘴,跟著宮人離府。

什麽鬼地方,下人眼睛都長到頭頂了!進寶心裏大罵。

有此遭遇,蕭知遇倒是淡定,他早有心理準備——兩家多大的仇他一清二楚,且裴氏實在地位不同。

裴珩身份尤其特殊,其父蕭旸乃先帝所出,他便是先帝之孫,只是改隨了母姓。

而今上蕭廣渡,與先帝其實並無血緣關系,八竿子都未必打得著,他乃是高祖皇帝的廢太子一脈,兩百多年前廢太子被逐出京師,遣往邊境封地,十幾代過去逐漸沒落。

到蕭廣渡這一代,倒是靠著朔州戰事中的功勳一路走高,深得先帝重用,入京封了郡王。

朝中時時有兩朝元老私下議論,當初若非戰事連綿導致蕭旸戰場失蹤,京師又危如累卵,先帝何至於傳位給隔了老遠的蕭廣渡?

蕭旸回朝時聖上已登了位,便賜封睿王,因此睿王府一直地位超然,乃是天家之下第一等,皇帝格外看重,朝臣多有巴結。

也就只有民間話本裏,才熱衷於給蕭知遇安一個“天潢貴胄以權壓人”的形象,每個故事的前提都是他為愛下嫁搶男人,強取豪奪是喜聞樂見不假,但他一個母家犯事的廢皇子,嫁給如日中天的當今睿王……屬實高攀。

見送親的走了,管事的趕到裴珩身側,耳語了幾句,不知說了什麽,蕭知遇只覺裴珩忽然看了他一眼,神色不虞,卻又很快移開視線。

婚事辦得平平淡淡,勉勉強強。

若按舊例,睿王府哪怕不能大擺流水席,怎麽著也該宴請兩方家人,先睿王過世三個月,且已入土為安,靈堂暫時挪個地兒也不是大事。但這婚事本就來得難堪,強求了誰的面子上都不好看,皇帝便不追究,默許了。

皇帝不追究,裴太妃便也沒有為難,冷淡喝了新媳婦的奉茶。

喜娘和下人們都散了去,新房裏,裴珩在案邊坐著,自己伸手倒了杯合巹酒,慢慢喝下。

直到這時,蕭知遇才有機會端詳這張闊別幾年的臉,發現裴珩的面容與當年相比,同又不同。

依舊是刀鋒一樣的冷峻眉目,薄薄的眼皮蓋住眼窩,留出與眉骨間的一道陰影。

其中的銳利和譏誚不變,而當年那不討人喜歡,甚至招來欺辱的戾氣陰翳,居然消失了,只有冷淡的漠然。

但想來這境遇格外難以忍受,裴珩獨自喝著酒,神色逐漸產生了裂縫,在這荒唐的日子裏,在旖旎暧昧的燭光下,終又顯出一絲熟悉的的屈辱與不甘。

他知道裴珩會厭恨他。

無論是為當年舊怨,還是今日被逼在靈前成親的屈辱,裴珩都有理由厭恨他。

蕭知遇只道是隨遇而安,坐在新房另一頭的矮榻上,努力降低存在感,只盯著案上的紅燭,規規矩矩不動作。

按大昱朝婚俗,男妻需親手點上新房內的一對龍鳳燭,再為夫君倒酒,完成掌燈禮,喜燭燃燒至天明,此情方得長久。他方才一板一眼照做了,只是燭火明滅跳動,顯得這段強求的姻緣隨時要壞。

燈下他親手倒的兩杯合巹酒,當然也無人去飲。

過了許久,他猶豫著要不要提出“我去隔壁睡”時,裴珩忽而起身,打開門走了出去,連門也未關,好險沒把燭火給晃滅了。

蕭知遇枯坐一會兒,見裴珩沒回來,松了口氣想去關門,門外廊下守夜的小廝見了他,小聲道:“世子去前堂守靈了。”

他點點頭,正要合上門,忽聽外頭傳來一聲淒慘喊叫,只嚷了半嗓子,便沒了聲,仿佛是被人拿什麽東西堵住了。

蕭知遇聽得奇怪,小廝跑到外頭去打聽,不消片刻回來了,見他還開著門縫往外張望,便悄聲說道:“不是什麽大事,之前怠慢殿下的刁仆,言語不敬嚼舌根,被世子發話打了板子,剛趕出府。”

“那刁仆是老夫人院裏張媽的親戚,托關系才謀了個守門的活兒,喝了點酒便不三不四地鬧事,丟了王府的人,張媽也被遣出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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