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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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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皇子

送親隊伍從皇宮出發,熱熱鬧鬧吹吹打打過了幾條街,到了睿王府,王府大門屋檐下掛著白燈籠,裏頭的正殿還設著靈堂未撤。

有路人議論:夭壽啦,皇帝強逼睿王靈堂成親啦!

花轎裏頭的新人早有預料,送親的宮人卻變了臉色,心道晦氣,低聲喝問道:“睿王府大門都還掛著喪,如何讓二殿下進去?”

睿王府管事只說道:“該從東門進府的。”

又有好事者低呼:多大的仇,讓皇子進小門!這不是穿小鞋是什麽!

很快便有仆人過來,引了隊伍去東邊的小門那頭。這小門倒張燈結彩,和那哀戚的正門全然不同,使得睿王府透出一種怪異的強撐出來的喜氣。

離開路人怪異的眼神,隊伍從小門進了睿王府,趕著時間成親,兩位新人今日穿了件暗紅色的袍子,不鮮亮,就如睿王今日的面色,沈重得能滴下水來。

整場儀式無宴席也無賓客,給老王妃磕個頭,再去先睿王靈前磕頭,便算結束。那讚引的也唱得不甚喜慶,反倒像是主持喪儀的,死氣沈沈。

嫁入睿王府的病弱皇子動作笨拙,在喜娘們的示意下,給喜案上的雙燭點了燈,親手在燈下倒了酒,便算掌燈禮完成。

裴珩新承睿王之位,又遇聖上賜婚,人逢喜事,卻全程不說話,有喜娘笑吟吟湊上來說道:“恭喜兩位新人,望睿王與殿下結百年之好!”

這些喜娘大約是不懂這差事的關竅,像平常一般說著吉利話,只是順嘴說到“早生貴子”時難免一噎,便有些尷尬,再瞅瞅新郎冷冷的面色,訕笑著退下了。

留一對仇人隔著大紅喜燭面面相覷。

中間一壺合巹酒。

這酒肯定是喝不成的,廢皇子想。

再看睿王鐵青臉色,和榻上刺眼的鴛鴦紅被——晚上也肯定是別想安生睡了。

*

時間退回上個月,翠微院。

落了鎖的大門外生了半人高的雜草,無人修剪,還未入秋便一片蕭瑟,襯得掉了漆的宮門更為破敗。

蕭知遇在廊下餵鳥,聽到院外有宮人們議論外朝之事,“睿王”二字出現得格外頻繁些,有些宮女互相打趣,睿王世子還未娶妻納妾,不如哪天等他進宮,去跟前侍奉,興許就被瞧上了。

“世子很少在內廷走動,你便惦記上了?若是個不好看的……”

有個年長的笑道:“怎麽會!世子和睿王妃住在朝夢苑時,我有幸跟著嬤嬤們去送過飯,哎呀,好可憐好俊俏的孩子。”

年少的遲疑一瞬:“可憐……怎麽個可憐法?”

年長的便不說話了,宮女們嘰嘰喳喳的又悄聲笑起來:“什麽呀,可憐的難道不是這院裏的主子?”

之後夾雜了些道聽途說的閑話,除了二皇子幽禁翠微院這人盡皆知的,還有什麽貴妃生前聖寵與被廢的艷聞。大約是這亡故貴妃的故事已說得太多,無甚新意,她們便議論起了將要襲爵的睿王世子,是不是快定親了。

翠微院在皇宮角落,尤為偏僻,又毗鄰內侍省掖庭宮,人多嘈雜,蕭知遇對著鳥籠立了一會兒,進屋掩了門窗,才清凈些。

最近皇宮裏的熱鬧,大約是睿王蕭旸過世一事,之前老皇帝派了太子親自主持喪儀,再過些日子,睿王世子就該襲爵了。

他娶親會娶誰?昭斕麽?蕭知遇想。

他練了會兒字,從右手換到左手,終覺心境不佳,擱下了筆。

待外面聲音小些了,他望向書案上的一疊話本子,居然失去了翻看的興致,只是一個人坐著。

忽而傳來大門打開的沈重響聲,大約是附近的宮殿——剛被幽禁此處時,他和母親一聽到這動靜,總以為是父皇回心轉意,連忙奔出去迎接,卻只能看到緊閉的宮門,次次失望而回。

門外卻逐漸響起腳步聲,很快便有聲音在外道:“給二殿下請安。”

聲音尖細,顯見是名內侍,且並不熟識。

翠微宮久已無人到訪,蕭知遇一怔,死水一般的面容有了波瀾,幾番變換,終於做出恭謹神色,趕忙起身去掀了簾子。

一名堆著笑臉的公公在外候著,道:“二殿下,陛下在前院那裏等您呢。”

這老太監蕭知遇還認得,是父皇身邊的大總管張春,張春的目光往他身上轉了幾轉,依舊是順服的笑臉:“殿下更衣了,便去陛下那裏吧。”

蕭知遇楞了楞,惶恐道:“我這就過去!”

他回了屋,獨自站了會兒,不知為何想起了今早聽到的睿王世子婚事——父皇一向不願意讓昭斕和裴珩結親,沒少推脫,這莫非是要他的說法來了?

萬一婚事不成,大約滿京城的說書人,又要手癢寫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了。比如去年四皇子在安國公府小住幾晚,便傳起了表哥表妹親上加親,可憐世子夜半錐心!一傳傳到宮裏,氣得四皇子摔杯大罵酸書生只知情愛,不懂親情可貴。

不知道這回擡出來拒親的由頭又會是誰。

蕭知遇收拾了書案,他身上穿的衣服不合身,還洗得發白,他也趕忙脫下,特意找出一身看著體面些的換上。

他出了屋,跟隨張春往正房而去。

“二殿下怎麽住在那裏,不住前院?”

蕭知遇訥訥道:“後院樹蔭涼快。”

張春說道:“天兒是熱得很,老奴這便讓人給您傳些消暑之物。”

廢皇子對這久違的殷勤似是有些不知所措,道一聲“謝公公”,便不說話了。

兩人趕到正屋,須發花白的老皇帝在窗邊立著,面色不虞。

蕭知遇垂著腦袋,跪地磕頭行了大禮:“拜見陛下。”

他不稱父皇,只因自己已被廢為庶人,看在亡母的份上勉強留在宮裏,宮人們敷衍稱一聲殿下罷了。

“起來。”老皇帝顯然不耐,也厭煩看到蕭知遇這等唯唯諾諾的模樣,背過身去,“你在這裏幾年了?”

“快五年了。”

“這五年你有讀書寫字麽?”皇帝不悅道,“桌上硯臺都是幹的。”

蕭知遇低著頭,看到自己衣袖邊緣起了毛邊,他悄悄用手指拔了,“這是母親遺物,我不碰的。平日裏自己看看書……知遇愚鈍,字寫得也不好。”

老皇帝這才意識到,屋裏的擺設居然與多年前他最後一次來時別無二致,還留著貴妃生前所用的物品,大約花了些心思打理。

他回過身,看著二皇子項上的瓔珞,那是蕭知遇年紀小時戴的,如今珠鏈顯得短了,玉鎖的樣式也不夠新,瞧著倒素凈。而這身舊衣,袖口上的花紋是陸貴妃喜愛的忍冬。

“這衣裳是你母親所留?”

蕭知遇答道:“是,母親她生前與宮女趕制了好些衣裳,這是最後一件了。”

老皇帝這把年紀,多少有些念舊,看著次子明顯短了一截的衣擺,長嘆一聲,問道:“平裏日的吃穿用度,宮人們可有怠慢?”

蕭知遇心知父皇是隨口一問,未必願意深究,便答道:“還好,習慣了。”

“進了你宮裏,為何看不到人伺候?”

“有個宮人侍奉的,叫進寶,出去當差了。”

“當差?”

“院裏沒什麽活兒幹,內侍省瞧他清閑,叫了過去幫忙……”

兒子過得這般差,老皇帝不免一噎,又問了些雜事,蕭知遇慢慢回答了,磕磕絆絆的,有時答得不漂亮,聽在耳朵裏仿佛有怨氣似的,惹得皇帝不快。

他斥責道:“你從前也是個早慧的,如今怎麽跟朕說話還吞吞吐吐!”

蕭知遇便跪下不說話了。

他被關了五年沒出門,確實不善言辭,這倒不是故意氣人的。

老皇帝罵了這一句,氣消了些,“朕記得你年滿十九了,你四弟五弟比你小一兩歲,都已開始商議婚事,只待出宮開府。”

說出口又覺得懷疑,蕭知遇這身量,仿佛還只十六七歲,連神態都生怯。

蕭知遇大約聽明白了皇帝言外之意,但他不知該說什麽,便一聲不吭。

皇帝本是等他自己起個話頭,也好說下去,卻見他這般木訥,只得壓著火氣接著道:“陸家犯下滔天大罪,罰你幽禁在此,已是前朝臣子求情,如今也算時過境遷,朕無意將你拘在此地。”

蕭知遇拜首道:“謝陛下。”

他面上並無慶幸之色,想來出了宮也是廢人,沒什麽可喜悅的。

老皇帝身體不太好,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才道:“睿王世子下月將要襲爵,你還記得他麽?他是你從前的伴讀。”

“記得,是陛下特意指給我的。”

“他父王已過世,家中只一位年邁的裴王妃,他也無兄弟,府上人丁稀薄,如今快要襲爵,還未有妻妾。”

蕭知遇陡然沈默片刻:“陛下是要為世子選王妃?”

“早該了,他只比你小一歲,年紀輕輕便有軍功,在朝中頗有聲望,不少大臣有意結姻親,連安國公都有心嫁女。”皇帝說道,面上淡淡的,“你表妹昭斕郡主,聽聞心許他已久。”

昭斕郡主出身高貴,其母為慧淳長公主,父為安國公,因皇帝格外愛寵,便賜封郡主。

蕭知遇道:“是,郡主她幼時,就喜歡和世子在一處玩鬧。”

皇帝瞧他一眼,忽然問他:“那你呢?他是你的伴讀,陪了你快兩年,他與你的情分如何?”

蕭知遇一怔,下意識擡頭望向皇帝,就見父皇俯視著他,眼神顯然並非試探和商量。

他很快低下頭去,心咚咚跳著,直覺這話怪異,他袖中的手開始發抖,答道:“在文華殿讀書時,世子很少與我說話,且……且時常因我之故,被老師責難,想來、想來……”

“那便是了。”皇帝打斷道,面上有了些笑意,“他那時是戴罪之身,被罰也就罰了,反而身為你的伴讀,在宮中受了些優待。既陪了你兩年,多少會念些情分。”

他說到這裏,忽然轉開了話頭,向門外吩咐:“這院裏簡陋,明日叫人把景華宮收拾出來。”

景華宮是陸貴妃母子從前所住,空了好些年。

張春在外應了聲“是”,蕭知遇連忙道:“我在這裏住慣了……這裏是母親舊居,我還想留個念想。”

老皇帝聞言,目光竟有些覆雜,半晌道:“罷了,念你一片孝心,便不搬了,叫人過來修繕一番便是,不會委屈了你。”

他走過去,伸手扶了兒子起身,忽覺次子手臂枯瘦,不由想起陸貴妃病逝前,臉頰凹陷喃喃自語,為蕭知遇向他求情的病容。

老皇帝心裏難得升起一絲憐子之意,臨走前交待張春:“請太醫過來瞧瞧,二皇子這不足之癥比從前還厲害了。”

張春躬身應了,送了陛下出宮門,便折返過來,只見二皇子還在屋裏呆站著,神態中有種看不分明的情緒,說不出是喜是哀。

他心有不忍,道:“陛下給您指了太醫,二殿下這些日子要保重身體,到時候見了朝臣,不能失了天家身份。”

蕭知遇木然點頭,眼珠轉也不轉,朝著地面,“謝陛下恩典。”

“殿下生分了,陛下這是赦了您的罪過,今後可不能只稱陛下。”

蕭知遇一頓,改口道:“謝父皇。”

半個月後,睿王襲爵受封儀式上,皇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對著睿王裴珩,當眾宣布將次子蕭知遇,賜與睿王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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