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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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第35章
“其實用不著, 我嘴巴很嚴的，覺得不會說出去。”景蓁雖嘴上這麽說，可手已經按在那錦盒上了, 一點退回去的意思都沒有。
陸濟眉眼含笑：“無關其他，前日剛得, 送你而已。”
景蓁唇角翹起：“是什麽？”
陸濟俊眉輕揚：“打開看看。”
景蓁依言打開, 裏面赫然是一柄團扇, 香樟木的骨架, 緙絲蝶戀海棠的扇面, 拿在手裏輕輕一扇便有一股淡淡幽香，不僅精美絕倫, 送風納涼, 還可防蟲驅蚊。
景蓁本就愛扇，素日裏就收藏了好些，今日得陸濟送的這樣一個寶貝，還不高興瘋了？
愛不釋手將團扇握與手中，似有萬千春色堆於眉間, 桃花面盡是笑顏，一步蹦到陸濟跟前，一把拉住陸濟衣袖，歡喜之情溢於言表：“這扇子我甚是喜歡，好陸濟, 好哥哥，濟哥哥，以馳哥哥 ~”
陸濟任由她拉著搖晃, 不過聽到後面，明眸微斂：“還是喚我名字吧。”
景蓁此時哪有不應的？想也不想, 張口就道：“陸濟~”
陸濟：“嗯。”
景蓁：“陸以馳？”
陸濟：“嗯。”
景蓁：“以馳？”
“嗯。”陸濟粲然一笑，恍若春風化雨，皓月掠雲，薄唇氫氣喚了聲：“蓁蓁。”
景蓁一顆心似是被什麽狠狠一撞，頓時喜逐顏開，眉眼彎彎櫻唇翹起：“嗯。”
這“蓁蓁”二字可真好聽啊~
待西邊紅雲似火，圓日將落不落時，陸濟離開了葉盛閣。
臨走時，陸濟好似不經意間提及，聽他妹妹陸淺說，景蓁莊子上的大鍋豬肉熬菜很是美味。
景蓁揚眉：“還別說，確實挺好吃的，也就鄉下開大席時做的大鍋豬肉熬菜，平常咱們自己在家做不出那個味道，要不~改日帶你去莊子上嘗嘗？”
“好。”陸濟當即應下。
“山澤凝暑氣，星漢湛光輝。火晶燥露滋，野靜停風威。”（出自唐.柳宗元《夏夜苦熱登西樓》）
夏夜深深，景蓁抱著竹夫人正好眠，忽聽得有人呼喚：“姑娘，姑娘快醒醒，門房來報，剛剛殿前司的人到隔壁，將陸大郎君請進宮去了！”
景蓁聞聽此言，激靈靈睜開雙眼，跟春華、秋月確定一遍，心裏便“咯噔”一下，三更半夜的，宮裏把陸濟叫去，定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景蓁忙叫人往陸府打探傳話。
於此同時，陸府燈火通明。
修立堂內，陸懷民、王大娘子、陸渡、陸淺一家子齊聚在此，一個個跟在油上煎似的，坐立難安。
景府之人就是在這種情形下過來，也不廢話，直接道明來意，言道：“不管是什麽事，若有用得上的地方，盡管言語，咱們再無二話的。”
聞聽此言，陸府一家子無不動容，如今情況不明，能得這話，足可見真情實意，打發走景府之人，一家子繼續團團轉。
少時，景蓁聽去陸府的人回報，便曉得事發突然，陸府也不清楚內情，此時，春華、秋月進來說明燦堂和廣修堂也亮了燈。
想是父母、兄長他們也都得到消息，起來了，景蓁便往明燦堂而來，到的時候，哥哥景承也來了。
一家子湊在一起，擔憂不已，剛說幾句，忽然管家陳家興狗攆似的跑進來，說是皇城司的人上門了，這會兒正往裏面來。
一家子唬了一跳，然而還不等他們誠惶誠恐，皇城司的人就進來，奉官家之名：請景耕、景承速速入宮面聖。
景耕、景承不敢怠慢，忙叫人準備官服，來景府的皇城司頭目倒也是個熟人，打從剛才一照面，景蓁就認出來了，正是她剛來東京那會兒，在街上給她算卦的趙九。
趁著眼下父兄更衣的這個空檔，景蓁來到趙九跟前，將一張銀票瞧摸塞到趙九手裏，壓低聲音道：“趙指揮使，方便透露一下，這到底出了什麽事嗎？”
不想那趙九卻將銀票推了回來，道：“景小娘子跟我們敖太尉是朋友，來時，我們敖太尉就吩咐了，告訴景小娘子也無妨，反正明日事情就會傳開，卻是收到沂州送來的急報，連日大雨以至決堤，河水倒灌，此時沂州已然成為一片汪洋……”
景蓁直聽得頭皮發麻，“沂州已然成為一片汪洋”，這得死多少人啊？
以至於在送父兄出門後，才回過神來，忙叫人往隔壁陸府遞消息。
跟著，景蓁大叫一聲不好，因為她忽然想起來，好友洪靈玉的父親，洪伯父洪則成，工部的水部郎中，可是叫朝廷派去沂州巡查河務。
聽父親說，不日前洪伯父還給官家來折子，說沂州河務一切妥當，無有問題，如今卻出了這樣的事！
景蓁忙不疊吩咐人，往外頭打聽消息。
與此同時，皇宮，垂拱殿中。
陸濟看罷急報，不禁身子都有些打晃：沂州連日大雨，決堤河水倒灌，二十餘萬百姓喪命洪災，朝廷派去巡查河務的水部郎中洪則成銷聲匿跡，生死不知。
元祥帝眼都紅了：“明明前幾日還告訴朕一切妥當，怎麽決堤釀成洪災了？二十餘萬條人命一下子全沒了，他們可都是朕的子民啊！”
然而眼下當務之急，卻是賑災。
少時，凡六品以上官員，或有爵者，並司天監等悉數進宮，大開紫宸殿朝會。
沂州洪災的消息一出，滿朝皆是心驚不已。
元祥帝冷笑開口：“沂州洪災，二十餘萬百姓因此喪命，可沂州官員卻是都活得好好的。”
然後，一向仁厚的元祥帝，當朝傳下旨意——先將沂州知州滿門抄斬，雞犬不留，給沂州罹難的百姓，陪葬，祭天。
緊接著，陸濟提出放糧、防疫、災民安置、流民放行、災後重建等一系列賑災方案。
跟著，就有官員出班，請旨賑災，其中新科狀元王為尤甚，王為出身寒門，他一家老小皆在沂州，如今生死未蔔，其跪行至殿前，聲淚俱下，字字泣血，懇請親赴故土沂州賑災。
元祥帝準予，另派齊國公嫡長子施堅施衙內，倆人配合一同前往。
百官之中，有人對景蓁工部的水部郎中洪則成提出異議，更有甚者彈劾其罪犯欺君，瀆職、認為其是畏罪潛逃……雲雲。
又言，請元祥帝莫要顧念洪老太師的情分，秉公治罪。
對此，陸濟握護板的手隱隱發白，面上卻是不發一言，三緘其口。
上首，元祥帝沈默片刻，下旨——將工部的水部郎中洪則成之子洪治，打進大理寺大牢，先行關押，又下令尋找洪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文武百官皆呼官家聖明，隨即退朝，諸官奔赴崗位，各司其職，馬不停蹄的去處理賑災事情。
當景蓁得到消息後，暗中打點，使人給大理寺監牢的洪治帶話：叫他暫且安心，左右自己會在外面幫著打點。
又書信一封，送給澤州洪靈玉，告知情況。
景父景耕身為戶部郎中，一連幾日沒有回府，在戶部忙賑災錢糧等事，東京城也漸漸開始有沂州災民流入。
朝廷在城門外組織了施粥，不過也勉強餓不死罷了。
景蓁從城西的“廣進制冰作坊”得了不菲的利錢，加上自己的體己，一合計，幹脆將五仙兒莊附近的金冠山，也買了下來。
然後往城外災民中，招佃戶長工，其中女子優先，只因這世道對女子有諸多苛刻，跟著她景蓁，雖說不能說大富大貴，可到底能靠勞作，換得衣食無缺，不至於淪落到一些汙糟不堪之境地。
景蓁這也是盡自己力所能及了。
將人帶到五仙兒莊，莊子上現成新建好的房舍，倒也便宜，自有莊子上的管事，帶人下去安置。
災民們填飽了肚子，又得了房舍安身，感激涕零自不必提。
事情也不知道怎麽就傳到了元祥帝耳中，大朝會上，元祥帝叫景父景耕出班，好一番讚揚，景府於朝野也得了不少美名，喜得景耕、張大娘子直誇自家閨女是福星。
之後，東京城的權貴富戶聞聽消息，好些人也施粥舍衣的做善事，倒是也緩解一些朝廷的壓力。
倒是朝廷上，又有官員跳出來，彈劾工部水部郎中洪則成，不僅言辭要求給洪則成定罪，還要連坐他人，其中洪則成之子洪治自是跑不掉，甚至隱隱有牽罪洪老太師的意思。
當然，也有官員出面幫著陳情，言說現在當事人下落不明，內情尚且不清，並不好現在就定罪。
可彈劾的那些人如何肯罷休，就跟瘋了一樣，只說那麽些人命，朝野上下都看著呢，必須要給出個交待。
關鍵時刻，中大夫蔣石磊，也就是蔣安兒的父親，站了出來，直言是自己向元祥帝舉薦的洪則成，前去沂州巡查河務，言說是自己識人不清，將一切罪責都攔在自己身上。
元祥帝下令將蔣石磊推出去罰俸、降職、打板子，另加派人手尋找洪則成的下落。
然後就有人背後罵蔣石磊奴眉顏骨，笑他偷雞不成蝕把米，說他是幸進小人、走狗……
蔣石磊的妻子韓大娘子、兒子蔣康、女兒蔣安兒聽說後，俱是又是心疼、又是惶恐、又是埋怨，蔣石磊卻是根本不予理會，反而樂瘋了。
近來朝廷連軸轉，忙活著沂州賑災事宜，而遠在澤州的洪老太師在得知事情之後，並未為給自己兒子洪則成求情半句，讓自己兩位弟子為難。
而是默默散盡家財，全送去馳援了沂州災區。
消息傳開，朝野上下，無人不佩服這位老人家，滿東京城也都更加關註沂州災區之事。
在此敏感期間，景蓁出城去五仙兒莊時，在城外的路上碰見兩個血呼啦的災民，被同行的災民和路過的行人圍著，直呼救命。
拉了圍觀之人一問才知，是榮國公府小公爺蕭鳳山，騎馬給撞的，這還幸虧那兩人機警，避開了重要部位，不然說不得當場就被馬給踩死了。
景蓁忙取了隨身的金瘡藥，先讓人幫著上藥止血，又吩咐跟著來的下人，掉頭尋了城門附近巡邏的官差，告知情況，塞了銀錢央求他們幫著將人送醫救治。
跟著，轉頭景蓁就將蕭鳳山幹得好事，命人往各處散播。
於是乎，禦史臺的那些言官尋著味兒就來，跳出來彈劾蕭鳳山，氣勢洶洶鬧到了朝堂上，然蕭鳳山自辯那日是生母朱大娘子的忌日，他趕上給生母上墳，一時不妨才踩傷了人。
言官們自是不依，可也有官員出來幫蕭鳳山站臺，言說百善孝為先，蕭鳳山雖魯莽了些，但到底一片孝心，情有可原，雲雲。
眾說紛紜，最後元祥帝申斥了蕭鳳山一通，發了一年俸祿，蕭鳳山鬧了個沒臉，不過事情也就揭過。
經過朝廷上下一直努力，沂州洪災好險逐漸控制住了局勢，沒有釀成民變叛亂。
而蔣石磊則被元祥帝升作了，從三品的銀青光祿大夫，兼刑部侍郎，蔣石磊一舉扶搖直上，其妻韓大娘子、兒子蔣康、女兒蔣安兒又驚又喜，又有些摸不著頭腦。
蔣石磊終於揚眉吐氣，好不春風得意：“之前都說我上趕著背黑鍋，可那哪是黑鍋啊，那明明就是我的登雲梯。”
官員想要加官進爵，還不都是官家一句話的事，自己做官家的狗，豁出去為官家抗雷頂包，事後，官家又豈會虧待自己？
什麽清名官聲，自己得了實惠才真的。
沂州的災情初步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可到底死了那麽多人，三清觀的清玄真人悲憫蒼生，準備前往沂州做法事超度，洪災洪罹難的百姓亡靈。
景蓁、景承大一早就來到城外官道上候著，兄妹二人在路邊望眼欲穿，然後便見一男子清絕英姿烈烈踏馬而來，待到近前看清來人樣貌，景蓁：“陸濟！”
景承也覺驚奇：“以馳你怎麽來了？”
“蓁蓁，澤銘。”陸濟翻身下馬，行至近前，舒眉目朗，清聲道：“我和官家聽說清玄真人要親赴沂州，做法超度罹難百姓亡魂，故此特來相送。”
“嗯。”景蓁望著陸濟一笑。
陸濟也在打量著景蓁，倆人四目相對，眼眸流轉彼此相看，莫名就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欣喜。
“怎麽，官家也聽說了？”景承跟著湊上來。
“嗯。”
三人說話間，清玄真人一身素紗道袍、手執拂塵，身後跟著二三百徒子徒孫，飄然而來。
“清玄真人。”
“師父。”
景蓁他們看到來人，趕忙上前見禮，景承一個頭磕在地上。
清玄真人一甩拂塵，特別的仙風道骨，可說出的話卻不是這個味兒了：“劣徒~為師此去，三清觀就托給你照管，要是為師回不來，你就扶持你九師兄做觀主。”
“你可莫要仗著自己本事，欺負你九師兄，同他搶觀主之位。”
景蓁嘴角抽動。
陸濟緊了緊眼角。
景承立馬從地上爬起來：“行，觀主之位我不跟九師兄爭，可師父你積攢收藏的那些寶貝得傳給我。”
“嘿，好你個劣徒，你要欺師滅祖啊？”清玄真人跳將起來，沖著景承就踹。
景承一邊躲，一邊次牙咧嘴道：“師父你夠了，還回不來？呵呵~你道武雙修，醫術更是無人能出其右，身體比我都好，活唄，誰能活的過你？”
“給我整這出，是不是想哄著我和九師兄，同門相爭大打出手，到時候你再來個華麗登場，上演一出收拾徒弟，主持公道的戲碼啊？”
“不是，你都多大了，還來這一套？”
“戲癮這麽大，你合該去南曲班子唱戲……”
清玄真人見自己被拆穿，摸摸鼻子，無語望蒼天，繼而佯怒：“……你個劣徒，你把你師父想成什麽人了，今兒我就清理師門。”
說著，攆著景承打。
景蓁樂不可支，問旁邊努力忍笑的陸濟：“你知道師父今年多大年紀了嗎？我問他，他總說忘記了。”
陸濟搖頭，道：“具體的不清楚，不過聽說不少香客問過，清玄真人每回都說是九十九，年覆一年的。”
景蓁：……
踐行過，清玄真人臨走，忽又對景承道：“劣徒，你現在就回三清觀吧。”
景承一頭霧水：“為什麽呀師父？”
清玄真人：“你九師兄死活非要跟為師，一同前往沂州，為師就命人將他綁了。”
景承都無語了，拽過陸濟的馬，翻身而上，飛馳往三清觀而去。
清玄真人看著愛徒離開，收起臉上笑意，念了聲“無上天尊”轉身上路。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
“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兇。”
“高上清靈美，悲歌朗太空。”
……
“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
景蓁、陸濟看著清玄真人帶著二三百徒子徒孫，朗聲高喊著，飄然而去，滿心崇敬。
待人漸漸走遠，陸濟便問景蓁最近沒有沒收到澤州洪府的來信，景蓁心知他想問的是洪老的近況。
便將自己和好友洪靈玉通信中的內容，撿了說於他聽，自然澤州洪府那邊是不太好的。
景蓁又問陸濟，朝廷沒有沒洪伯父的下落線索，陸濟只是搖頭。
景蓁：“我總覺得事有蹊蹺，洪伯父是有真本事的，如何會前腳給官家說一切妥當，後腳就決堤，出這樣大紕漏。”
“而且我再不信，洪伯父會畏罪潛逃，做下此等令洪老蒙羞之事，他為人最是孝順不過的，這其中定有蹊蹺。”
陸濟心裏何嘗不是一樣作想？可白眼眼前的實施就是，一天找不見人，洪則成身上就背負著欺天之最，縱使自己想為他說話，都無可辯白。
“也不知道洪伯父，在沂州到底發生了什麽？”景蓁不由悵然一嘆。
談話間，兩人就準備上車回城，忽然身後響起一聲喊：“以馳？蓁丫頭？”
聞聲望去，就見兩個渾身是血，血葫蘆似的，其中一人手裏還持著刀，兩人相互攙扶著搖搖欲墜行來。
景蓁唬了一跳，陸濟下意識將她護在身後，然後再一定睛細看，兩人齊齊驚呼。
陸濟：“則成！”
景蓁：“洪伯父！”
剛剛開口那人，竟赫然就是朝廷要找的工部水部郎中洪則成，再觀洪則成身邊之人的架勢，定然是他一路護送。
那人聽洪則成的話，心知是遇上自己人了，連忙自報家門：“我是皇城司的察子，周興。”
景蓁、陸濟拔腿飛奔上前來攙扶，然而兩人已經到勁了，待景蓁、陸濟他們剛一挨著他們，洪則成留下一句“我要進宮，面見官家”後，兩人再也支撐不住，齊齊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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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用不著, 我嘴巴很嚴的，覺得不會說出去。”景蓁雖嘴上這麽說，可手已經按在那錦盒上了, 一點退回去的意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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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蓁唇角翹起：“是什麽？”
陸濟俊眉輕揚：“打開看看。”
景蓁依言打開, 裏面赫然是一柄團扇, 香樟木的骨架, 緙絲蝶戀海棠的扇面, 拿在手裏輕輕一扇便有一股淡淡幽香，不僅精美絕倫, 送風納涼, 還可防蟲驅蚊。
景蓁本就愛扇，素日裏就收藏了好些，今日得陸濟送的這樣一個寶貝，還不高興瘋了？
愛不釋手將團扇握與手中，似有萬千春色堆於眉間, 桃花面盡是笑顏，一步蹦到陸濟跟前，一把拉住陸濟衣袖，歡喜之情溢於言表：“這扇子我甚是喜歡，好陸濟, 好哥哥，濟哥哥，以馳哥哥 ~”
陸濟任由她拉著搖晃, 不過聽到後面，明眸微斂：“還是喚我名字吧。”
景蓁此時哪有不應的？想也不想, 張口就道：“陸濟~”
陸濟：“嗯。”
景蓁：“陸以馳？”
陸濟：“嗯。”
景蓁：“以馳？”
“嗯。”陸濟粲然一笑，恍若春風化雨，皓月掠雲，薄唇氫氣喚了聲：“蓁蓁。”
景蓁一顆心似是被什麽狠狠一撞，頓時喜逐顏開，眉眼彎彎櫻唇翹起：“嗯。”
這“蓁蓁”二字可真好聽啊~
待西邊紅雲似火，圓日將落不落時，陸濟離開了葉盛閣。
臨走時，陸濟好似不經意間提及，聽他妹妹陸淺說，景蓁莊子上的大鍋豬肉熬菜很是美味。
景蓁揚眉：“還別說，確實挺好吃的，也就鄉下開大席時做的大鍋豬肉熬菜，平常咱們自己在家做不出那個味道，要不~改日帶你去莊子上嘗嘗？”
“好。”陸濟當即應下。
“山澤凝暑氣，星漢湛光輝。火晶燥露滋，野靜停風威。”（出自唐.柳宗元《夏夜苦熱登西樓》）
夏夜深深，景蓁抱著竹夫人正好眠，忽聽得有人呼喚：“姑娘，姑娘快醒醒，門房來報，剛剛殿前司的人到隔壁，將陸大郎君請進宮去了！”
景蓁聞聽此言，激靈靈睜開雙眼，跟春華、秋月確定一遍，心裏便“咯噔”一下，三更半夜的，宮裏把陸濟叫去，定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景蓁忙叫人往陸府打探傳話。
於此同時，陸府燈火通明。
修立堂內，陸懷民、王大娘子、陸渡、陸淺一家子齊聚在此，一個個跟在油上煎似的，坐立難安。
景府之人就是在這種情形下過來，也不廢話，直接道明來意，言道：“不管是什麽事，若有用得上的地方，盡管言語，咱們再無二話的。”
聞聽此言，陸府一家子無不動容，如今情況不明，能得這話，足可見真情實意，打發走景府之人，一家子繼續團團轉。
少時，景蓁聽去陸府的人回報，便曉得事發突然，陸府也不清楚內情，此時，春華、秋月進來說明燦堂和廣修堂也亮了燈。
想是父母、兄長他們也都得到消息，起來了，景蓁便往明燦堂而來，到的時候，哥哥景承也來了。
一家子湊在一起，擔憂不已，剛說幾句，忽然管家陳家興狗攆似的跑進來，說是皇城司的人上門了，這會兒正往裏面來。
一家子唬了一跳，然而還不等他們誠惶誠恐，皇城司的人就進來，奉官家之名：請景耕、景承速速入宮面聖。
景耕、景承不敢怠慢，忙叫人準備官服，來景府的皇城司頭目倒也是個熟人，打從剛才一照面，景蓁就認出來了，正是她剛來東京那會兒，在街上給她算卦的趙九。
趁著眼下父兄更衣的這個空檔，景蓁來到趙九跟前，將一張銀票瞧摸塞到趙九手裏，壓低聲音道：“趙指揮使，方便透露一下，這到底出了什麽事嗎？”
不想那趙九卻將銀票推了回來，道：“景小娘子跟我們敖太尉是朋友，來時，我們敖太尉就吩咐了，告訴景小娘子也無妨，反正明日事情就會傳開，卻是收到沂州送來的急報，連日大雨以至決堤，河水倒灌，此時沂州已然成為一片汪洋……”
景蓁直聽得頭皮發麻，“沂州已然成為一片汪洋”，這得死多少人啊？
以至於在送父兄出門後，才回過神來，忙叫人往隔壁陸府遞消息。
跟著，景蓁大叫一聲不好，因為她忽然想起來，好友洪靈玉的父親，洪伯父洪則成，工部的水部郎中，可是叫朝廷派去沂州巡查河務。
聽父親說，不日前洪伯父還給官家來折子，說沂州河務一切妥當，無有問題，如今卻出了這樣的事！
景蓁忙不疊吩咐人，往外頭打聽消息。
與此同時，皇宮，垂拱殿中。
陸濟看罷急報，不禁身子都有些打晃：沂州連日大雨，決堤河水倒灌，二十餘萬百姓喪命洪災，朝廷派去巡查河務的水部郎中洪則成銷聲匿跡，生死不知。
元祥帝眼都紅了：“明明前幾日還告訴朕一切妥當，怎麽決堤釀成洪災了？二十餘萬條人命一下子全沒了，他們可都是朕的子民啊！”
然而眼下當務之急，卻是賑災。
少時，凡六品以上官員，或有爵者，並司天監等悉數進宮，大開紫宸殿朝會。
沂州洪災的消息一出，滿朝皆是心驚不已。
元祥帝冷笑開口：“沂州洪災，二十餘萬百姓因此喪命，可沂州官員卻是都活得好好的。”
然後，一向仁厚的元祥帝，當朝傳下旨意——先將沂州知州滿門抄斬，雞犬不留，給沂州罹難的百姓，陪葬，祭天。
緊接著，陸濟提出放糧、防疫、災民安置、流民放行、災後重建等一系列賑災方案。
跟著，就有官員出班，請旨賑災，其中新科狀元王為尤甚，王為出身寒門，他一家老小皆在沂州，如今生死未蔔，其跪行至殿前，聲淚俱下，字字泣血，懇請親赴故土沂州賑災。
元祥帝準予，另派齊國公嫡長子施堅施衙內，倆人配合一同前往。
百官之中，有人對景蓁工部的水部郎中洪則成提出異議，更有甚者彈劾其罪犯欺君，瀆職、認為其是畏罪潛逃……雲雲。
又言，請元祥帝莫要顧念洪老太師的情分，秉公治罪。
對此，陸濟握護板的手隱隱發白，面上卻是不發一言，三緘其口。
上首，元祥帝沈默片刻，下旨——將工部的水部郎中洪則成之子洪治，打進大理寺大牢，先行關押，又下令尋找洪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文武百官皆呼官家聖明，隨即退朝，諸官奔赴崗位，各司其職，馬不停蹄的去處理賑災事情。
當景蓁得到消息後，暗中打點，使人給大理寺監牢的洪治帶話：叫他暫且安心，左右自己會在外面幫著打點。
又書信一封，送給澤州洪靈玉，告知情況。
景父景耕身為戶部郎中，一連幾日沒有回府，在戶部忙賑災錢糧等事，東京城也漸漸開始有沂州災民流入。
朝廷在城門外組織了施粥，不過也勉強餓不死罷了。
景蓁從城西的“廣進制冰作坊”得了不菲的利錢，加上自己的體己，一合計，幹脆將五仙兒莊附近的金冠山，也買了下來。
然後往城外災民中，招佃戶長工，其中女子優先，只因這世道對女子有諸多苛刻，跟著她景蓁，雖說不能說大富大貴，可到底能靠勞作，換得衣食無缺，不至於淪落到一些汙糟不堪之境地。
景蓁這也是盡自己力所能及了。
將人帶到五仙兒莊，莊子上現成新建好的房舍，倒也便宜，自有莊子上的管事，帶人下去安置。
災民們填飽了肚子，又得了房舍安身，感激涕零自不必提。
事情也不知道怎麽就傳到了元祥帝耳中，大朝會上，元祥帝叫景父景耕出班，好一番讚揚，景府於朝野也得了不少美名，喜得景耕、張大娘子直誇自家閨女是福星。
之後，東京城的權貴富戶聞聽消息，好些人也施粥舍衣的做善事，倒是也緩解一些朝廷的壓力。
倒是朝廷上，又有官員跳出來，彈劾工部水部郎中洪則成，不僅言辭要求給洪則成定罪，還要連坐他人，其中洪則成之子洪治自是跑不掉，甚至隱隱有牽罪洪老太師的意思。
當然，也有官員出面幫著陳情，言說現在當事人下落不明，內情尚且不清，並不好現在就定罪。
可彈劾的那些人如何肯罷休，就跟瘋了一樣，只說那麽些人命，朝野上下都看著呢，必須要給出個交待。
關鍵時刻，中大夫蔣石磊，也就是蔣安兒的父親，站了出來，直言是自己向元祥帝舉薦的洪則成，前去沂州巡查河務，言說是自己識人不清，將一切罪責都攔在自己身上。
元祥帝下令將蔣石磊推出去罰俸、降職、打板子，另加派人手尋找洪則成的下落。
然後就有人背後罵蔣石磊奴眉顏骨，笑他偷雞不成蝕把米，說他是幸進小人、走狗……
蔣石磊的妻子韓大娘子、兒子蔣康、女兒蔣安兒聽說後，俱是又是心疼、又是惶恐、又是埋怨，蔣石磊卻是根本不予理會，反而樂瘋了。
近來朝廷連軸轉，忙活著沂州賑災事宜，而遠在澤州的洪老太師在得知事情之後，並未為給自己兒子洪則成求情半句，讓自己兩位弟子為難。
而是默默散盡家財，全送去馳援了沂州災區。
消息傳開，朝野上下，無人不佩服這位老人家，滿東京城也都更加關註沂州災區之事。
在此敏感期間，景蓁出城去五仙兒莊時，在城外的路上碰見兩個血呼啦的災民，被同行的災民和路過的行人圍著，直呼救命。
拉了圍觀之人一問才知，是榮國公府小公爺蕭鳳山，騎馬給撞的，這還幸虧那兩人機警，避開了重要部位，不然說不得當場就被馬給踩死了。
景蓁忙取了隨身的金瘡藥，先讓人幫著上藥止血，又吩咐跟著來的下人，掉頭尋了城門附近巡邏的官差，告知情況，塞了銀錢央求他們幫著將人送醫救治。
跟著，轉頭景蓁就將蕭鳳山幹得好事，命人往各處散播。
於是乎，禦史臺的那些言官尋著味兒就來，跳出來彈劾蕭鳳山，氣勢洶洶鬧到了朝堂上，然蕭鳳山自辯那日是生母朱大娘子的忌日，他趕上給生母上墳，一時不妨才踩傷了人。
言官們自是不依，可也有官員出來幫蕭鳳山站臺，言說百善孝為先，蕭鳳山雖魯莽了些，但到底一片孝心，情有可原，雲雲。
眾說紛紜，最後元祥帝申斥了蕭鳳山一通，發了一年俸祿，蕭鳳山鬧了個沒臉，不過事情也就揭過。
經過朝廷上下一直努力，沂州洪災好險逐漸控制住了局勢，沒有釀成民變叛亂。
而蔣石磊則被元祥帝升作了，從三品的銀青光祿大夫，兼刑部侍郎，蔣石磊一舉扶搖直上，其妻韓大娘子、兒子蔣康、女兒蔣安兒又驚又喜，又有些摸不著頭腦。
蔣石磊終於揚眉吐氣，好不春風得意：“之前都說我上趕著背黑鍋，可那哪是黑鍋啊，那明明就是我的登雲梯。”
官員想要加官進爵，還不都是官家一句話的事，自己做官家的狗，豁出去為官家抗雷頂包，事後，官家又豈會虧待自己？
什麽清名官聲，自己得了實惠才真的。
沂州的災情初步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可到底死了那麽多人，三清觀的清玄真人悲憫蒼生，準備前往沂州做法事超度，洪災洪罹難的百姓亡靈。
景蓁、景承大一早就來到城外官道上候著，兄妹二人在路邊望眼欲穿，然後便見一男子清絕英姿烈烈踏馬而來，待到近前看清來人樣貌，景蓁：“陸濟！”
景承也覺驚奇：“以馳你怎麽來了？”
“蓁蓁，澤銘。”陸濟翻身下馬，行至近前，舒眉目朗，清聲道：“我和官家聽說清玄真人要親赴沂州，做法超度罹難百姓亡魂，故此特來相送。”
“嗯。”景蓁望著陸濟一笑。
陸濟也在打量著景蓁，倆人四目相對，眼眸流轉彼此相看，莫名就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欣喜。
“怎麽，官家也聽說了？”景承跟著湊上來。
“嗯。”
三人說話間，清玄真人一身素紗道袍、手執拂塵，身後跟著二三百徒子徒孫，飄然而來。
“清玄真人。”
“師父。”
景蓁他們看到來人，趕忙上前見禮，景承一個頭磕在地上。
清玄真人一甩拂塵，特別的仙風道骨，可說出的話卻不是這個味兒了：“劣徒~為師此去，三清觀就托給你照管，要是為師回不來，你就扶持你九師兄做觀主。”
“你可莫要仗著自己本事，欺負你九師兄，同他搶觀主之位。”
景蓁嘴角抽動。
陸濟緊了緊眼角。
景承立馬從地上爬起來：“行，觀主之位我不跟九師兄爭，可師父你積攢收藏的那些寶貝得傳給我。”
“嘿，好你個劣徒，你要欺師滅祖啊？”清玄真人跳將起來，沖著景承就踹。
景承一邊躲，一邊次牙咧嘴道：“師父你夠了，還回不來？呵呵~你道武雙修，醫術更是無人能出其右，身體比我都好，活唄，誰能活的過你？”
“給我整這出，是不是想哄著我和九師兄，同門相爭大打出手，到時候你再來個華麗登場，上演一出收拾徒弟，主持公道的戲碼啊？”
“不是，你都多大了，還來這一套？”
“戲癮這麽大，你合該去南曲班子唱戲……”
清玄真人見自己被拆穿，摸摸鼻子，無語望蒼天，繼而佯怒：“……你個劣徒，你把你師父想成什麽人了，今兒我就清理師門。”
說著，攆著景承打。
景蓁樂不可支，問旁邊努力忍笑的陸濟：“你知道師父今年多大年紀了嗎？我問他，他總說忘記了。”
陸濟搖頭，道：“具體的不清楚，不過聽說不少香客問過，清玄真人每回都說是九十九，年覆一年的。”
景蓁：……
踐行過，清玄真人臨走，忽又對景承道：“劣徒，你現在就回三清觀吧。”
景承一頭霧水：“為什麽呀師父？”
清玄真人：“你九師兄死活非要跟為師，一同前往沂州，為師就命人將他綁了。”
景承都無語了，拽過陸濟的馬，翻身而上，飛馳往三清觀而去。
清玄真人看著愛徒離開，收起臉上笑意，念了聲“無上天尊”轉身上路。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
“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兇。”
“高上清靈美，悲歌朗太空。”
……
“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
景蓁、陸濟看著清玄真人帶著二三百徒子徒孫，朗聲高喊著，飄然而去，滿心崇敬。
待人漸漸走遠，陸濟便問景蓁最近沒有沒收到澤州洪府的來信，景蓁心知他想問的是洪老的近況。
便將自己和好友洪靈玉通信中的內容，撿了說於他聽，自然澤州洪府那邊是不太好的。
景蓁又問陸濟，朝廷沒有沒洪伯父的下落線索，陸濟只是搖頭。
景蓁：“我總覺得事有蹊蹺，洪伯父是有真本事的，如何會前腳給官家說一切妥當，後腳就決堤，出這樣大紕漏。”
“而且我再不信，洪伯父會畏罪潛逃，做下此等令洪老蒙羞之事，他為人最是孝順不過的，這其中定有蹊蹺。”
陸濟心裏何嘗不是一樣作想？可白眼眼前的實施就是，一天找不見人，洪則成身上就背負著欺天之最，縱使自己想為他說話，都無可辯白。
“也不知道洪伯父，在沂州到底發生了什麽？”景蓁不由悵然一嘆。
談話間，兩人就準備上車回城，忽然身後響起一聲喊：“以馳？蓁丫頭？”
聞聲望去，就見兩個渾身是血，血葫蘆似的，其中一人手裏還持著刀，兩人相互攙扶著搖搖欲墜行來。
景蓁唬了一跳，陸濟下意識將她護在身後，然後再一定睛細看，兩人齊齊驚呼。
陸濟：“則成！”
景蓁：“洪伯父！”
剛剛開口那人，竟赫然就是朝廷要找的工部水部郎中洪則成，再觀洪則成身邊之人的架勢，定然是他一路護送。
那人聽洪則成的話，心知是遇上自己人了，連忙自報家門：“我是皇城司的察子，周興。”
景蓁、陸濟拔腿飛奔上前來攙扶，然而兩人已經到勁了，待景蓁、陸濟他們剛一挨著他們，洪則成留下一句“我要進宮，面見官家”後，兩人再也支撐不住，齊齊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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