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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長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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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長禾

京都沒有群山庇佑,寒風自北攜雪花襲來,落了一片白。

這種時候,閑來無事之人最愛找些暖和的地方。然最暖不過美人懷。花柳閣理所當然地,成了眾多達官顯貴的“避寒聖地”。

溫室裏琴音高山流水,紫紗垂帳半映半遮,透出如錦撥弦的身姿。

曲終。

如錦落手擡眸,對剛剛走到紗帳邊的陳憫說。

“陳大人今日只聽不語,是奴家這曲,不合大人心意嗎?”

陳憫的目光定在如錦那張美得雌雄莫辨的臉上,淡淡開口道。

“不,你的曲,當屬我之知音。只是很奇怪,我能聽得懂你的弦上故事,卻看不懂你這個真正存在於面前的人。”

如錦聽罷笑笑,觸著琴說。

“這有何奇怪。音入心,人入眼。奴家身份低賤,所奏之音能得大人青睞便已知足,不求其他。”

陳憫靜了片刻,問。

“你執意要歸還我贈的金銀細軟,也是因為你不求其它?”

自暗樓留信一別的兩個多月裏,這是陳憫第二次來找他。上一回陳憫興致盎然,聽過琴曲後與如錦相談,有些問題見人不願答也不勉強。

可在臨了,如錦竟把他送的所有東西都拿了出來,請求他帶走。

求財之人不明白為何會有人婉拒金銀。

何況花魁為脫離煙花之地,應更需要錢才對。陳憫心雜,到底沒將東西帶走。不想今天一來,那些物件整整齊齊的擺在門口,甚至為方便人拿,還備了包袱。

“是。”

如錦一字堅定,後又緩和道。

“也不是。”

陳憫勘不破。

“何解?”

如錦道。

“奴家靠賣藝為生,自視清高,無異於死路一條。金銀細軟若為旁人打賞便罷了,偏是陳大人這般,能真正聽懂我曲中意的。”

真正...

陳憫豁然開明,語氣愉悅了幾分。

“你亦當我是知音?”

若靈魂相撞,真金白銀也俗。

如錦瞧著他說。

“於琴曲一途,是這樣的。”

陳憫心裏高興,朝如錦又行一步,也拉近了二人身份的懸殊,說。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不過贈人之禮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既不願意要這些,待我去信南下,托名師親造一把古琴給你。”

如錦聞言正欲說話,忽房間的門被叩響了。

陳憫望去道。

“進。”

“大人。”

他的侍從匆匆走來,對其附耳。下一息,陳憫眉頭輕皺,說。

“你先出去。噢,把門口的東西帶上。”

“是。”

如錦識趣地起身,見陳憫輕笑道。

“如錦,我還有事。今日到此為止,我得空再來找你。”

“大人慢走。”

“嗯,別送了。”

說罷,陳憫大步離去。

花柳閣隔音做得極好。房門一合,外面的喧鬧就再聽不到。

萬影出現在如錦身旁,道。

“哄走了金銀,他又要送你琴。這禮是推不掉了。”

如錦扭頭看她說。

“琴好啊,最起碼不沾血。”

陳憫是個貪官,手裏哪有幹凈銀子?雖說他托名師造琴也需要錢,但好歹不那麽直接。

如錦不算較真了。

旁的都能得過且過。只李盛賄賂給陳憫的那一盒金磚,事件為他親耳所聽,就怎麽也過不去。單還一樣又會引人懷疑...

萬影“嗯”了一聲,道。

“沒有金銀不沾腥。別想太多,眼下人走了,你想做點什麽?”

陳憫兩次皆買了如錦一天的時間聽他撫琴,卻不是真讓他從早彈到晚。如錦這回賺得半日清閑。

“睡覺。”

他說著就往床榻走,身後萬影淡淡地問。

“你吃藥了嗎?”

“吃了。”

“可我沒看到。”

如錦爬上床,倒在枕頭上說。

“脖子一仰就了事,你哪能次次看見?這麽敬業的保護我,累不累啊,一起休息休息?”

萬影見如錦要給她騰地方,忙道。

“男女有別,不妥。”

如錦一楞。

他的身體與常人有異,所以對性別的界限特別模糊,小時候經常搞不清自己是男是女。

“那你自便吧。”

如錦翻身,緩緩閉上了眼。

近來他身子總是很乏......

陳憫走出花柳閣,在隔街進了轎子,一路晃晃悠悠,直去元長禾的府邸。

“幹爹,您...”

陳憫一推門,就看見元長禾面色不善地坐著。他膽突,規矩關好門後,帶笑問。

“幹爹,這是怎麽了?”

他湊上去,要給人捏肩膀,卻被元長禾避開。

“哎呦幹爹。”

陳憫俯身哀求說。

“兒子哪裏做錯事惹您生氣了,您直說成不成?”

元長禾睨他一眼,冷冷道。

“你和李盛交易過?”

“!!”

陳憫心跳驟急。

“您、您怎麽知道?”

元長禾見狀更為惱火,一把將桌上的文牘扔到陳憫臉上。

“我怎麽知道?自己看看,罪狀都送到家門口了!”

他剛從廖城回來就接待了杜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氣得直哆嗦。

陳憫顧不上臉疼,忙一一撿起紙張來看。

其中真實內容不多。

陳憫視線快掃,忽定在了寫著他受賄數額的字上。

“這!”竟分毫不差!

李盛送他的金磚連花柳閣的門都沒出去,就被他轉贈給了如錦。除了代為傳遞的閣中小廝,還有誰知...!!

如錦!

陳憫驀然想起如錦執意要讓他拿回所贈時的眼神。那是不願令俗物玷汙知己的情誼嗎?

還是迫不得已,被隱藏的抗拒與嫌惡。

“幹爹,這是誰給你的,他有什麽條件和目的?”

元長禾指著陳憫的鼻子訓。

“你還有臉問?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與在我手底下謀生的工部人員有太多往來。”

“如果這事被有心之人發現,等過兩天,我將禮部的自查結果往上一呈,你知不知道會有多少參我的折子擺在聖上眼前啊?你成心害我是不是!?”

元長禾怒拍桌案!

陳憫慌急跪在他腳邊說。

“爹!我的親爹!兒子能有今天全仰仗著您,怎會害您呢?您消消氣,別再氣出病來。”

元長禾不吃這套。

“不想我氣出病就別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敢私下跟李盛那個分不清利害的禍害交易,禮部的好處不夠你拿?”

陳憫緊道。

“不是。兒子是想著他在您手下做事多年,不應恐有損他對您的忠誠才...”

“還狡辯!”

元長禾說。

“你就是迫不及待想耍耍尚書的威風。我問你,李盛向上舉薦人的那日,你是不是借機告訴他,你應的科舉一事不成了?”

原本元長禾已定好了日期和要去交接的人。卻正趕上當天,聖上下令清肅禮部。這命令勢如洪水,為保險自然不能見面。

陳憫就借著告知會面取消的信紙,一並給李盛留了“科考加嚴,計劃無望”的字眼。

“...是。”

元長禾又問。

“但他不肯放棄,還不止一次的找過你是不是?”

“......是。”

“哼!”

元長禾冷哼道。

“難怪要除掉李盛時你那麽積極,又找香料又找人的。敢情不是為我,是在給你自己解決麻煩。”

陳憫苦著臉扒上元長禾的大腿。

“爹,兒子這次真得教訓了。您饒我一回,兒子盡力彌補,這文牘是誰送來的,您總得先告訴我啊。”

事到如今元長禾氣也沒用,得想法子解決。

“......起來吧。是大理寺少卿、杜瞻。”

“!他?!”

陳憫站起,驚訝道。

“他不是正被周望夷的案子纏著嗎,怎還有空管別的?再者您說過他是恒王的人,那恒王會不會也知道了?”

元長禾反問說。

“他若是告知了王爺,還會再來告訴我嗎?”

陳憫道。

“萬一恒王有意試探...”

“不可能。”

元長禾頃刻否決。

“這文牘是杜瞻在調查李盛之死時巧聽人說的,當中有幾句實情?王爺一心揪著水利,就算杜瞻將此‘捕風捉影’的事告訴王爺,王爺也定會讓我來留意你。”

“杜瞻是明白人,知道單憑這些扳不倒你我,不如借機朝我賣個關心,這樣無論事情真假,我都能記他一份情。”

陳憫仔細思考,覺得也是。

朝堂局勢變幻莫測,不是離開京都就能擺脫得了的。諸事纏身,恒王還在水利案上咄咄逼人,應也沒什麽多餘精力了。

“爹說得對。而且這份人情,我們很快就能還。”

杜瞻與周望夷私底下“鬥”的狠,明面上鬥得更狠。除了經常私闖大理寺的承祈一不小心撞見倆人在...外,旁人還真發覺不到貓膩。

元長禾選周望夷當替罪羊,也是考慮了他與杜瞻“不合”,方便大理寺敲定偽造罪證。

“嗯。”

元長禾道。

“聖上限期十五日,不算太緊。這事你別插手了,快些趕在王爺回來前,把知你與李盛交易的人都處理幹凈。”

陳憫一聽,低頭為難起來。

元長禾觀他這樣,窩著火起身,問。

“怎麽,你舍不得誰?”

“...沒有。兒子只是覺得此事蹊蹺,想再查...”

“查什麽查?”

元長禾擲聲道。

“銷毀人證物證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王爺快回來了,我得專心應付他和內閣,你若在這期間出事,我怎麽保你?”

“......”

陳憫緘默,氣得元長禾道。

“想什麽呢?他不死你就得死!”

陳憫忽擡起頭,直視元長禾說。

“我在想怎麽幫爹減少阻礙。”

元長禾被噎了一下,語氣稍軟。

“你現在照我的話去做就夠了。”

“不夠。”

陳憫神情堅毅,似下定了決心般說。

“我要幫爹解決那個最大、最難的阻礙。”

元長禾頓感不妙!。

“你、你要對王爺做什麽!?我警告你不要胡來!”

陳憫視線毫不避讓,平靜道。

“爹,下次我一定聽您的。這次有點兒晚了,我在江湖殺手閣買了很多殺手,恒王未必回...”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陳憫臉上。元長禾怒極大喊。

“逆子!誰準你殺他的!你!...”

“爹!!”

陳憫終於爆發,控訴說。

“您醒醒吧!恒王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會問你‘明天玩什麽’的小孩子了!他姓淩,是高高在上的恒王殿下,是天家!”

“您不該對天家有情啊!”

“自他參政,追著我們查的時候我就勸過您,殺了他永絕後患。可您心軟,拖到現在結果呢?!李盛要引薦的人和他有粘,您為轉移他註意而安排的傻子他反手就給您送了回來,還有那不明不白被燒的‘證據’,您當真認為與他無關嗎?!”

元長禾有幾十年沒被人吼過了。

一時還有點兒無措發懵。他已年老,身體比腦子反應得快也只能帶來咳嗽。

猛烈的咳嗽。

陳憫見人咳到直不起腰,紅著眼給人順氣。

元長禾沒有推開他,也沒訓斥,只在緩過來後說了句。

“我、老了......”

翌日深夜。

淩墨安坐在客棧窗前,望著月亮。

很奇怪,他在得知如錦的茶壺裏被下了毒時,並沒有什麽情緒波動。

殺他的殺手很多,很厲害。

淩墨安攔不住白羽遙,就放他去跟竹亥並肩作戰了。

睡不著...

枕榻柔軟,淩墨安抱著白羽遙,緊緊閉眼,還是睡不著。

白羽遙再次把手放到淩墨安後頸上。

淩墨安睫毛顫了顫。神力湧現,他輕輕呢喃。

“我真的...什麽都改變不了。”

白羽遙心臟一疼,堅定地告訴他說。

“不。”

“你在改變千瘡百孔的塵世,讓它變得河清海晏、國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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