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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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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天神

懷玉嚇了一跳, 他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在做夢。先是鎮民莫名其妙如行屍游街,再是大師兄和身上滿是蟲蛇的少女不清不白,又拉人家手, 又親人家,又抱又背。

呸,實在是不要臉。

他大師兄怎麽成這樣了!

師門有戒,不得同女子過於親密。

大師兄是不是撞到腦子了?

懷玉這般想著,卻嚇得撞上墻。

“哐當”一聲, 疼痛讓他瞬間清醒過來,懷玉“斯哈”一聲,雙手捂著頭。

長渡看向懷玉:“你不是在屋外嗎?”

懷玉心虛的縮了縮脖子,他哭喪著臉:“大師兄,你是不知道哪個男的, 他肯定不是中原人, 渾身都是蟲蛇,跟他呆在一起, 他還總是嚇唬我。”

懷玉膽子確實小。

長渡垂眸,叮囑道:“一會跟緊我。”

懷玉頓時笑容滿面:“好嘞!大師兄!”

正在此時, 竺葉提著流光劍, 便破了石墻。

竺葉伸手時, 衣袖垂落,露出腕上的竹葉青,竹葉青張牙舞爪的沖懷玉叫囂著, 她眉眼彎彎:“是這般嚇唬嗎?”

懷玉嚇得一屁股蹲在地上,竺葉惡趣味的朝懷玉笑了笑, 兩邊虎牙微露:“你可真蠢。”

竹葉青也正準備對懷玉進行嚇唬時。

長渡另只垂落的手卻將竺葉衣袖整理完好,竺葉的註意力被長渡吸引, 她扭頭,瞪了長渡一眼,語氣很沖:“你有病啊!”

長渡垂了垂眼簾:“我…手有些疼。”

竺葉聞言更氣:“誰要你不躲松黃毒蛾!蠢貨!”

長渡聞言,掀開眼皮看她。

烏瞳水潤。

竺葉氣得鼓了鼓面頰,扭頭不搭理他。

越往裏走便越冷。

長渡凝神分辨八角鈴鐺響動的聲音時,唇邊突然放了個微黏的硬物,他下意識張嘴,緩慢咀嚼。

竺葉握起他那只微腫的手,探頭吹了吹氣,尾音拉長:“吹吹就不疼了。”

她說,那只手很難看。

她還握著他的手。

那他比好不好看更重要嗎?

長渡盯著她看。

竺葉擡頭看他,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捂他的眼睛,氣勢洶洶道:“不許看我!”

她的手是柔軟的。

帶著股花草經雨的香氣。

視野被她以手遮住,其他感知就越發靈敏。

長渡無意識的滾了滾喉結。

可她很快收回手,視野又被亂七八糟的碎石、蟲蛇占據。

懷玉一瞧見蟲蛇,他嚇得“吱呀”亂叫,又是連手中的劍都拿不穩。

竺葉盯著蟲蛇看了兩眼,以葉面吹曲,反向操縱蟲蛇,末了,她突然道:“他身體好虛弱,連蠱都操縱不動了。”

那進入此處,所遇見的亂竄蟲蛇根本就不是墨蜘故意放出,而是他身體虛弱到,連蟲蛇都無法操縱。

長渡垂眼看著竺葉的手。

她的手纖細、柔軟、白皙。

他沒有味覺。

卻聯想到了白玉糕。

他突然有點想咬她。

“小結巴,你幹什麽呢?走啊!”

長渡被她一推,這才註意面前石壁被竺葉打破,他無意識紅了耳根,想要擡手揉一揉耳朵,卻發覺自己正單手抱著竺葉。

竺葉俯身替他揉了揉耳朵:“快走!你真的好慢啊!小結巴!”

她怎麽能、突然這麽做?

她是不是也在時刻的、關註著他?

長渡渾身滾燙,朱砂更燙,他別扭的偏了偏頭:“馬…馬上。”

懷玉莫名其妙的看著大師兄。

好奇怪啊!大師兄好奇怪啊!

是不是撞住腦子了?

他用不用飛鴿傳書同師傅說一聲啊!

竺葉本想瞪他一眼,可八角鈴鐺在此時響動得更加厲害,她指揮著長渡往左走,在又破了兩次石門後,她觸見了滿目的神女像。

不,是少女雕像。

不是神女悲憫像,是少女喜怒哀樂像。

雕像栩栩如生,少女面容、神情、衣物配飾都刻畫得細致入微。

這般場景,

讓竺葉猛然想起了引蝶所刻得壁畫。

同樣的,栩栩如生,恍如真人。

竺葉總算明白為什麽她冷到想要睡覺了,緣是這裏竟滿是冰棺冰塊,活人若長久呆在此處,定會凍死在此處。

黲紫衣袍自臺階上垂落,墨蜘的面色蒼白如血,黃色卷毛小狗趴在他的腳邊,墨藍蜘蛛爬在冰棺之上。

冰棺裏闔眼躺著個少女,純白衣衫,衣邊勾勒著似羽毛的繡樣,除了面色過於蒼白,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墨蜘盯著她看。

他似乎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面上沒了剛才在竹林旁的興奮和癲狂,只餘留平靜,這樣一瞧,他精致得像是個木偶娃娃。

竺葉對覆生蠱很是好奇,就算是冷的想要睡著,她一見此,趕忙從長渡身上跳下,走到冰棺不遠處。

離得近了。

她瞧見了冰棺裏少女枯化般的手。

覆生蠱失敗了。

這世上根本沒有覆生,亦或者禁書上所述之蠱,雖能制成,但效果全然是假的。

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謊言。

她盯著那截枯化的手看,眉眼彎彎:

“覆生蠱,好像是假得哦。”

她話畢,

墨蜘驀然擡頭看她,墨藍蜘蛛也扭頭死死地盯著她看,身子微微弓起,似是個攻擊的狀態,他嘶啞出聲,聲調上提:“覆生蠱不可能是假的!”

他尖銳反駁,聲音驀然低下下去,似像是在說服自己:“不可能!不可能是假的!”

他小聲嘟囔著:“怎能可能!不可能!對啊,瓶中是她的血,我的血同她的血怎麽可能練成覆生蠱!”

“是的,”他忽然想明白了什麽,驀然從地上站了起來,可因耗損心神過重,身體控制不住的搖晃了下,還是以手扶冰棺時,才勉強穩住了心神:“肯定會有其他辦法的!”

他像是個無頭蒼蠅般在冰棺周邊走來走去,棕色卷毛小狗咬住他的褲腳,嗚咽般的叫了幾聲。

就在此時,

冰棺似出現了異動。

只見棺內女屍那截枯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腰背微弓,似要起身。

腳步聲雯停,卻又疾速的跑了起來:“阿姐!”

這聲音雯時喚醒了墨蜘的神思,他的眼珠子似是先動了下,緊接著是指節,銀飾微晃時,他整個人似乎被人摁住頭,又急又快的轉了個角度。

衣袍大幅度的動著,銀飾響動。

他的腰驀然彎了下,動作又快又急,本來看人時微闔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有一瞬間,竟是像極了趴在他腳邊的卷毛小狗。

他低低念到,眸間滿是癡迷:“阿緋。”

棺內女屍似要伸手去推冰棺。

墨蜘和蕓娘見狀,齊齊按住了冰棺。

“阿緋,你身子虛弱,我來推。”

“阿姐,你好好休息,我來推。”

他們話音齊齊落地時,看向對方時,面上已然有了怒色,這怒意沖向對方時,可還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和顫抖。

他們像是條餓久了的瘋狗,眼睛都冒著綠光,恨不得獨自叼著骨頭,吞吃入腹。

竺葉興味盎然的盯著他們兩人看,恨不得往前走一步,肩上卻披了件長袍,她將長袍脫下,扔給長渡:“我不要穿!”

“難看死了!我衣服漂漂亮亮的,再披上件你這種衣服,難看死了!”

她話畢,

“轟隆”一聲響。

竺葉驀然轉頭。

冰蓋被推開了。

棺內女屍緩緩坐直了身體,她手腕上的枯化停止,睫毛輕顫了下,似要睜開眼睛。

激動的瘋狗停止了動靜。

棕色卷毛小狗卻在此時發出吼叫聲。

墨藍蜘蛛跳到小狗身上,似在恐嚇。

棕色卷毛小狗終於沒了聲響,室內又歸於一片平靜。

少女薄如蟬翼的眼睫輕顫,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珠一片漆黑,視線空洞般的看向眾人。

懷玉被嚇得退後一步,腰背抵在墻面。

冷意順著他的脊背攀爬,似乎要鉆進他的腦中。

竺葉滿是興味的盯著少女漆黑的眼珠看。

可墨蜘同蕓娘似察覺不到不對,他們激動的盯著少女,連連關心著對方。

少女盯著他們看,唇邊忽然凝出笑意,可笑意在尋常人眼中是極為可怖的,這時細心之人甚至能發現她面上的青白。

可圍在冰棺旁的兩人似是不覺。

少女緩慢的擡起手臂,她面上笑意似是天真,歪了歪頭,五指反覆成爪又反覆伸展,她似是要抓些什麽。

她旁邊兩人忽然將手遞給她。

少女歪了歪頭,笑意天真,五指緩慢成爪。

這是一個攻擊的姿勢。

她要攻擊他們。

竺葉想。

但少女卻在用指甲劃破兩人時,血肉忽然順著指尖開始枯化。

就好像是,她不願傷人一般。

因屍體多年保存在冰棺的緣故,血肉並未腐敗,看上去同活人無甚區別,卻如同新芽被抽了生機,緩緩變成枯枝。

墨蜘眼睛雯時瞪大,抓住少女枯枝般的手:“阿緋!”

這簡直是折磨。

竺葉難得蹙了蹙眉:“你看不出來嗎?覆生蠱是練成了,這蠱蟲根本不能覆活死人,而蟲子寄生在身體,成了具可哭可笑可作表情的活屍!”

“住嘴!”

墨藍蜘蛛似乎呆怔住了。

黃色卷毛小狗又開始叫囂。

墨蜘似乎想到什麽,他忽然將小狗抱了起來,湊到少女面前,聲音似哭似笑:“阿緋,小黃狗沒死,你看,我養得多好,我也沒將它變成蠱蟲,我好好將它養大了。”

“阿緋,你說過,我將它養大了,你就回來了。”

他依在少女肩膀上,淚水簌簌而下:

“你從不騙人的,你怎麽還不回來了啊。”

少女完全漆黑的眼珠微斜著看向墨蜘。

活屍控制不住嗜血的本能,少女的五指無意識的成爪,似要抓破墨蜘的面頰。

可枯指般的指腹觸到墨蜘面上。

卻是觸摸、安撫。

少女微歪了歪頭,似靠在墨蜘的腦袋上,她那雙完全漆黑的眼睛竟滲出些水來。

暗紅色的。

是血。

阿蜘,別哭。

這是幅詭譎的畫面。

卻又因兩人相互依靠,似天地間僅有兩人的緣故,又顯出些詭異般的溫馨來。

連懷玉都一時忘記了害怕,可他剛直起身,小腿卻觸及冰棺冷意,凍得他打個哆嗦。

再溫馨。

哪也是死人啊。

暗紅血液淌落在少女潔白的面頰上面。

墨蜘眼底神色猩紅又癲狂,他顫著手,聲音打著哆嗦:“不對,肯定有辦法的!”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

少女掌心落在他的面上,睜著完全漆黑的眼睛。

在墨蜘掙紮著起身時,他擡眼之際。

少女的生機似乎徹底被抽出。

蟲子雖寄生,

但她成不了活屍。

多年存放於冰棺的屍體,此時見了光,成了具枯骨。

墨蜘的面上還保持著睜眼看她的神色。

那神色興奮又親昵。

可須臾間,

面上那只手,成了枯骨。

指骨搭在他的面上。

他的神情倏然卡頓。

很難形容一個人的神情竟然會有如此多的變化。

他什麽都知道。

他寧願相信兩人互不相愛,

也不願相信這世上沒有覆生。

骨頭架子倏然倒進冰棺,純白衣袍飄飛時,衣邊的羽毛似振翅而飛。

不,確然有一物。

從少女寬大衣袖中,震落出羽毛夾帶宣紙。

宣紙枯黃、易碎。

墨跡幹涸。

字體清秀。

錦鳥的翅膀,是天神。

墨蜘楞楞的捏著這截宣紙。

他忽然想起離開月亮山時,他沿路而走,遇見個轎子。

他們說,

那是和安公主,是要去北狄和親的。

他們說,

和安公主是黎朝的明珠,她美麗,她身份尊貴,她識大體。

初下山的苗疆少年心生好奇,他光明正大的跟蹤

著轎子,可始終見不到公主的真容。

越見不到,他便越好奇。

越好奇,他便越發想看。

直至一日,

因暴雨,雖未至驛站,但公主卻下了轎。

她戴著個紅蓋頭。

無人處時,他顯出身形,以石子掀了她的紅蓋頭。

小雨淅瀝,露出少女的面容。

她的面容只是清秀。

他百無聊賴的想,還沒他漂亮呢。

公主趕忙頂著紅蓋頭,聲音平穩:“你是誰?”

少年斜靠樹幹,發梢被雨淋得濕漉漉的,他眉眼彎彎,話說出口卻不客氣:“你管我是誰?”

公主如水般的眼眸盯著他看:

“你難道不知道黎朝女郎的紅蓋頭是不能掀得嗎?”

少年奇道:“為什麽不能掀?”

公主看著他:“掀了女郎的蓋頭,就要娶她。”

少年轉了轉手中笛子,雨珠落了他一身,似像飛在天空的鳥兒,瀟灑又自由:

“那我娶你得了。”

雖然她長得一般。

但她好像很可愛。

眼睛紅紅的,像兔子。

公主盯著他:“我有未婚夫婿。”

少年眉眼彎彎,隨口道:“那我替你殺了他!”

這是他們的初見。

和親路上,

不能下轎的公主和初下山的苗疆少年。

他喜歡趴在她的轎子邊,給她說話。

那個時候,其餘人都睡了,萬物寂靜,唯有他們。

公主覺得不成體統,可又羨慕他身上如風般的自由,她喜歡看他揚起的笑臉。

少年尋到了一窩鳥蛋,獻給公主時,鳥蛋破了殼,成了小鳥,小鳥濕漉漉的,落了幾片羽毛。

少年眼睛亮亮:“有了小鳥,你以後就不會不開心了。”

公主垂眸:“我可是公主,什麽都有。”

少年將小鳥放進公主懷裏:“可你不開心。”

他們共同養著小鳥。

這是他們獨有的秘密。

可小鳥長得太快了,飛走時,只留下片羽毛。

北狄也到了。

少年不明白公主為什麽要嫁人,他想帶公主走,可公主告訴他:

“兩國聯姻,不可兒戲。”

她卻偷偷藏起了羽毛。

她想,

錦鳥的翅膀,是天神。

他是天神。

也是天神賜予她,這一生唯有的幸事。

行人告訴少年,

因為黎國打仗失敗了,若是成功,便可迎回公主。

少年便想去打仗。

從小兵做起,一步步做成大將軍。

士兵告訴他,那是喜歡。

他喜歡公主。

他打了一路,渾身是血。

見到了心上人的屍體。

只差一步。

她永遠留在了二十歲。

枯骨碎在冰棺裏。

墨蜘死死盯著枯骨看,聲音嘶啞:“你騙我,花開了,人也不會歸。小狗長大了,你也不會回來。”

墨蜘眼底通紅,卻自他身上溢出些紋路來,墨藍色,如水紋般,水紋蔓延至他的面容上,顯出詭譎的艷色。

他將自己練成了蠱。

怪不得,這麽多年,面貌一直未變。

而此時,卻似被抽出了生機,從發梢開始,頭發一寸寸變白,他向來引以為傲的面容變得開始發皺,墨藍水紋波及全臉,墨藍蜘蛛從他體內溢出。

唯剩下件黲紫衣袍。

足有成人手腕大小的蜘蛛爬進冰棺,它吃掉了棺內屍骨。

蕓娘擡手,便要阻止。

黃色卷毛小狗撲到她身上,“汪汪”直叫。

她這才正眼看這只小狗。

這是阿姐的小狗。

她一時失了動靜。

巫阿爹說,

寨子有一傳聞。

把愛人吃下去,融入骨血之中。

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他要與她,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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