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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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受傷
行屍蠱控人容易聚集且排外。
長渡幾人為了不打草驚蛇, 只是不遠不近的跟著，可山間路崎嶇，轉個彎的功夫, 眼前便沒了蹤跡。
湍流自西向東，水流打過用來鋪路的巖石，濺得人滿臉水花。面前就這一條路，可靈安鎮上百人卻沒了什麽蹤影。
林煜活動了下僵硬的雙腿，他蹙眉分辨出這是通往竹山最深處的路。
大山深處野獸出沒, 除非獵戶，誰會想不開的進山。
竹葉簌簌，水聲汩汩。
懷玉只覺陰森，他是吃完飯在家睡了一覺，起來看鋪時發現鋪裏街巷空無一人, 便以為出了什麽事, 找了一圈，遇見了行屍游街——亂竄一圈, 碰見了長渡一行人。
他此時下意識的靠攏大師兄，瑟瑟發抖道：“大師兄……”
懷玉話還沒說完, 就見往日靠譜的大師兄以手抵唇, 作了個“噓”的動作, 聲音也放得極輕：“小聲點，她睡著了。”
懷玉艱難的吞了吞唾液，望著趴在大師兄背上睡得極香的姑娘, 他不由有些忿忿。
他和大師兄認識了這麽多年。
大師兄都從來沒背過他！！！
林煜率先踩過巖石。
傻子睡著了，可重量確實實實在在的, 他踉蹌了下，懷玉於心不忍道：“林大人, 我來背吧。”
林煜搖了搖頭，他面色有些蒼白，難得沈默的向前走。他忽然想到一事，幼時竹月村還沒有學堂，哥哥為了去學堂，都是起了個大早，做完活後又背著他徒步繞山去學堂。
五六歲的小男孩精力旺盛，體重也不輕，好奇心旺盛，哭鬧得很。
林煜淌過水流滑過的巖石。
這般重。
哥哥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日覆一日背著他，走過百裏山路得？
懷玉被拒絕後，他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見大師兄道：“林大人，懷玉武力雖不強，但輕功水上漂卻學得極好，為了盡早尋到一切緣由所在，此法較為穩妥。”
尤其是林煜行走之時，腳步踉蹌，似乎下一瞬就要跌倒在地。
懷玉背上傻子時。
林煜彎腰弓背，似有垂頭喪氣之感，因碎發遮住眉眼的緣故，竟有些陰郁感。
長渡足尖點水，輕移身形，落到實處。
枯葉起，放眼望去，仍是片竹林。
前方僅有一條小路，路面鋪滿竹葉，似是不久前，刮了陣狂風，風吹葉落，鋪了滿地。
八角鈴鐺急促的響了起來。
竺葉被震醒，她揉了揉眼睛：“到了。”
可面前皆是竹林，若想通行，僅能往前走。懷玉悶著頭往前走了幾步，沒聽見周圍人的腳步聲，他回頭看眾人，不解道：“不走嗎？”
長渡淡聲道：“懷玉回來。”
可他聲音落地時，竹葉如刀鋒，瞬間揚起，淩厲殺意波動，直沖幾人而來。
竺葉耳邊全是懷玉的亂叫聲，蠱絲穿破葉面的瞬間，她煩躁蹙眉：“別叫了！”
懷玉勉強鎮定下來，才意識到自己會武，剛松了口氣的同時，擡眼就見竹葉雨順天而下。
懷玉呆怔了瞬，嚇得沒握緊劍，直接跳了起來，沖長渡而來：“啊啊啊！大師兄！天上下刀子了！！啊啊啊！大師兄！天上下刀子了！！！”
長渡眉心一跳，單手將竺葉抱進懷裏，另手持流光劍。
劍光下落時，僅是一挑，內力震碎竹葉，殺意消失殆盡時，落了場滿是春意的雨。
“春雨”落下時，長渡淡聲開口：“先別說話，是陣。”
眾人雯時屏氣凝神。
長渡緩步走在小路上，他看似隨意，實則每一步都很有講究，望著四周布局。
竺葉雙手摟住長渡的脖頸。
他身上香香的，很想一直貼在他身上。
不知長渡走到那一步時，竺葉腰間的八角鈴鐺雯時發出更為急促的聲響，她蹭了蹭長渡的脖頸，聲音含糊，尾音拖長，似乎想睡覺：“是這裏。”
長渡一頓。
離得太近，她吐息間掃在他的脖頸上面。
只覺輕輕的、癢癢的。
他的喉結艱難浮動了下。
手中流光劍輕輕一撇，便破了困陣。
困陣消散下，落了層竹葉雨。
懷玉似以為又是刀子，他跳起來喊著“大師兄”，吱呀亂叫著。
長渡眉心落了竹葉，剛好覆蓋住他的朱砂，他面容雯時變得滾燙，左眼澀意明顯，可他學會了忍耐，硬生生忍得眼底通紅。
他輕聲對竺葉道：“困陣，找出陣眼便能破，在找出陣眼前，不能亂喊亂叫。”
竺葉沒仔細聽，她摟住長渡的脖頸，蹭了蹭，聲音含糊道：“你香香的，想一直貼在你身上。”
她這句話，剛好同長渡說得“不到萬不得己，不能強行破困陣”重合在一起，彼時兩人都沒多想到這句話對以後的影響。
長渡只覺發燙。
抱著她的手發燙。
她摟住的脖頸也發燙。
不，好像哪兒都燙。
竹葉落下，覆蓋在長渡喉結之上，因輕輕浮動的緣故，砸落在竺葉的肩頸，長渡忍不住左眼澀意，猩紅眼底淌出淚意，剛好落在竹葉上面。
竺葉感受到滾燙的水意，她疑惑擡頭，摸了摸肩頸，擡頭張望天：“是下雨了嗎？”
可她話音落地，便看到左眼通紅的長渡。
他面上仍有水意，可因膚色太白，似是冰雪融化，融了一汪春水。
竺葉楞楞擡手觸摸他的面頰：“怎麽了？”
指腹沾到得不僅是水，更是滾燙的皮膚。
竺葉似是被燙了下，她的指節微微蜷縮。
正當長渡想要偏頭之時。
軟軟的、輕柔的觸感。
他的睫毛顫抖的揚起，望見了竺葉的眼。
狐貍眼微彎，眼底是好奇和笑意。
她在吻他的面。
不，確切的說，是在吻他面上的淚。
如同羽毛的觸感。
可遠比羽毛要癢。
她落了瞬，微微分開，猩紅舌尖舔了舔唇瓣，狐貍眼彎彎，尾音拉長：
“淚是澀的。
“別哭了，我可以哄一哄你。”
竺葉眼睫彎彎，尾音拉長時，似在撒嬌：“我也可以親一親你。”
原來，他一直覺得，她說話在撒嬌。
近在咫尺的唇，親密相貼的身體。
左眼淌出淚時，
長渡想，他想親一親她。
可唇卻只堪堪擦過她的發梢。
偷得一點馨香。
他微偏頭，喉結上下浮動，剛想說什麽時，卻聽見“哐當”一聲。
破困陣的竹葉落下時，
眾人以為是刀雨，急忙躲避。
可懷玉卻不知為何一動不動的摔倒在地。
傻子也被他摔醒了，林煜趕忙去扶他哥，傻子又趕忙大叫著“壞蛋”。
一陣雞飛狗跳，
懷玉難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在長渡看過來時，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似收到了什麽驚嚇，竟歇了話語。
可此時無人管他，困陣一破，映入眼簾得是條羊腸小道，順著小道往前走了幾步，眾人皆聞到濃郁的血腥氣。
傻子“嘔”了一聲。
竺葉腰間八角鈴鐺更響，她指揮著長渡拐彎，越過片竹林時，八角鈴鐺更是急促的響動著。
擡眼一望，眼前竟是個屋子。
白墻灰瓦，屋前有大片竹林，暗夜下，竹林微晃，似有人影晃過，月光一映，眾人這才驚覺，那不是影子，是真真切切的人。
是靈安鎮成百的人群！
意識到這點時，眾人只覺血腥氣更重。
長渡蹙眉上前。
卻見到幅奇象。
只見竹林似被分成四份。
幼兒同母親、
似是剛成婚的年輕男女、
年少男男女女、年老男男女女
男女老少。
但唯有一點，他們腕前被化了一刀，血液汩汩落於泥土地上，地面卻未有血液，似是地面深處有只成了精怪的妖獸正在貪婪的吞噬血液。
這般一想，
便只覺陰森可怖，地面仿佛在緩緩移動。
懷玉被嚇了個半死，也徹底同“大師兄和人親了”的震驚裏走出，趕忙靠近了靠近大師兄，小聲開口：“大師兄，我怎麽覺得…這麽恐怖得呢？”
竺葉趴在長渡的背上，她看著這一幕。
確信幕後之人是在練覆生蠱。
其開篇言明，人之死，魂魄皆散，需情可留。
若想覆生，先保存其屍體，後以情留之。
世間有三種情，親情、愛情和友情。
情隨血故，以血灌溉。
可人世間的情多有雜質，而覆生蠱的蠱蟲需要最純粹的情義——毫無保留的為對方付出。
親情間，多有母親對幼兒，幼兒對母親。
這孩子不能長大，世間混濁，便徒生了放不下、求不得，便對母親的情不再純粹。母親對長大的孩子，多盼著成龍成鳳，這般情義也不再純粹。
愛情間，多有剛海誓山盟剛成婚的男女。
但成婚一久，多數情義不再，成了空談。
友情間，多為少時朋友、老時知己。
多一些少一些，都不是純粹的情義。
幕後之人太過著急，或者說，他太想覆活對方了，情急之下，就想獻祭人血。
竺葉懂了這件事，便不再好奇。
八角鈴鐺一直沖著屋內響動，她戳了戳長渡的脖頸，讓長渡進屋。
可長渡卻難得沒有聽她的話，向竹林走去。竺葉氣得從背上跳下來，她氣鼓鼓道：“你不跟我去，我自己去！”
正當此時，
飄渺的樂聲而起，數不清的松黃毒蛾從檐角而下，沖向眾人。
竺葉眸間有一閃而過的綠意，她興奮的眼睛發亮，落了長渡淚意的竹葉本就被她捏在手裏，此時輕輕一折，詭異曲聲下落。
數不清的隱翅蟲振翅而飛，迎向松黃毒蛾。
她眉眼興奮，唇角彎彎：“馴養得是松黃毒蛾嗎？看看我家小隱！”
飛蟲亂成一團，驚得眾人齊齊以刀劍抵抗。
竺葉眉眼彎彎，興奮的看著小隱同松黃毒蛾纏鬥。
她好像根本沒有想過其他人的感受，只顧自己高不高興。
“竺、葉。”
竺葉興奮的眼睛發亮，她根本沒聽清聲音，直到這聲音又喊了一次，她才蹙眉，好似想起這是那個少年道士的聲音。
他香香的，很想一直貼著他。
竺葉這才不情不願的移開視線。
月色下落，在院中映出片光影。
這少年道士站在明暗交界處，素衣長袍，手提長劍，劍尖點在地面，朱砂艷紅，面色卻微發白，一雙烏瞳沈靜又冷然的盯著她看。
竺葉不明所以，剛想轉頭。
卻見松黃毒蛾直沖長渡。
而這少年道士不躲不避，不迎不上，只是站在遠處。
竺葉手中的蠱絲下意識穿過松黃毒蛾。
她幾步落到長渡面前，抓住他的衣襟：“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明明能躲開，為什麽不躲？”
長渡睫毛微垂看她。
竺葉這才察覺到他過於蒼白的面色，視線一瞥，看見他腫起的手。
松黃毒蛾和隱翅蟲兩者毒性極強。
竺葉一看他的手，頓時怒火中燒，感覺像是自己的東西被人毀了一樣生氣，她抓著長渡的手，就要給他上藥。
長渡垂眼看她。
“先…收回你的蠱。”
竺葉一頓，月色似乎將她的眉眼映得柔和，聲音微揚 ：“你命令我？”
長渡難得盯著她看，輕聲道：“沒有，只是大家都會受傷的。”
他知道竺葉不會管別人會不會受傷。
果不其然，竺葉眉眼彎彎，笑道：
“管我什麽事？”
她說著的時候，餘光一直盯著他的手看。
長渡只覺心尖微微發顫，他的心裏忽然冒出了個猜想，眉眼微垂看她時，聲音發緊道：“我…也會受傷的。”
“是你自己蠢！你為什麽不躲！”
長渡雯時垂下眼簾。
入夜潮濕，月色溫涼。
癡心妄想。
竺葉氣得面頰鼓鼓，眉眼染上濃重的艷色，盯著他腫起的手看，隨手重重的折起葉面，詭異曲聲揚起。
長渡聞此，驀然擡頭看她，瞳孔微亮。
沒了隱翅蟲，松黃毒蛾便攻勢愈猛。
竺葉惡意的勾起眉眼，卻見長渡提劍，他的劍極快，劍鋒淩厲，一撇一捺間，竟落了滿地的松黃毒蛾。
懷玉見此，趕忙招手：“大師兄！”
只見幾人似是圍成了圈，身形詭異，竟是成了個陣，身上也毫發無損。
懷玉不懂什麽察言觀色，他興高采烈跑過大師兄旁邊：“大師兄，我受教了！原來師伯教導的陣法需靈活多變，原是這般！”
他話畢，才意識到大師兄腫起的手，震驚道：“大師兄，你的手……”
長渡將手背後，他眉眼神色極淡：“無妨！”
竺葉拽過他的手：“怎麽無妨！你就是個蠢貨！”
她眉眼都映上了紅意。
看著像哭了一般。
為他哭的。
長渡心裏雯時冒出些說不清的情愫，他輕聲道：“我沒事。”
竺葉正給他上藥，聞言擡頭瞪了他一眼，一番不想跟他說話的模樣。
可她的手卻拉著他的手。
微涼的、柔軟的觸感。
她正低頭上藥。
長渡垂眼盯著她看。
七彩的絲絳、發梢的鈴鐺。
連懷玉這般不會察言觀色的人都感覺到氣氛有些不一樣，他揉了揉腦袋，也想不通哪裏不一樣。
他好像不應該…呆在這裏。
懷玉遲鈍的想。
松黃毒蛾不會傷到竹林中的人，更會阻止隱翅蟲傷到竹林中的人。
竹林裏的人也完好無損，正是依舊是神色呆怔麻木，腕骨上開了個口，傷口並不大，血液正滴答滴答的流著，似在供給土地。
長渡垂眼掃過，
確保暫時應該不會危及生命，這才起身。
他看向懷玉，神色冷然：“懷玉，麻煩你看一下靈安鎮村民，若有危險，切忌先逃跑，再發暗號。”
懷玉確實武功不強，但對危險感知力和逃跑能力是一流，他雖然有些害怕，但想到師伯所教導的話，強忍著懼意，咽了咽唾液：“…好…不是…”
他縮了縮脖子：“有人和我一起嗎？”
長渡看向蕓娘。
畢宿從她身後走出，朝懷玉頜首。
竺葉站在臺階上面，她瞪著長渡，惡聲惡氣道：“能進去了嗎？”
長渡仰首看她，月色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臺階上面，她氣鼓鼓的，像是偷吃食物的倉鼠。
他伸出手來。
沒等到柔軟微涼的觸感。
反倒是被拍了下手面。
竺葉抱臂瞪他：“才不要牽你的手，你那只手腫腫的，好難看。”
他輕聲道：“這只手沒有…腫。”
身後突然傳來懷玉撕心裂肺的叫聲，他似乎跳著腳道：“你身上怎麽也有蟲？”
畢宿冷硬道：“這是我的蠱，不是蟲。剛才圍陣的時候，我身上就帶著蠱，你不還是死死地拽住我的衣服。”
懷玉一聽幾乎要暈倒。
嘈雜聲下。
眾人向後看了一眼，長渡的聲音似被散在風中，可竺葉卻收回視線，瞪了他一眼：
“那我也不牽。”
“你的手現在不好看，不是香香的。”
她說著，提步便上臺階。
長渡垂眸看了眼腫起的手背。
好看…才能被她牽嗎？
白墻灰瓦下，檐角掛了幾串緋色風鈴，緋色風鈴不動，卻添了幾分陰森感。
林煜仰首看風鈴道：“靈安鎮有個習俗，家中若有去世之人，檐上可掛風鈴，鈴響代表著去世之人回來看你了。”
他這樣一說。
檐角上掛著那幾串緋色風鈴倒是顯得少了些詭異感。
踏過門檻，正上首的位置是座銀像，純銀制成，少女眉眼僅是清秀，可微垂眼時，帶著幅悲天憫人感，她身上著白袍，銀線勾勒成錦鳥羽毛的模樣。
咋一看時，似是真人。
眾人正被這栩栩如生的雕像一驚時。
蕓娘無意識上前一步，她楞楞道：“阿…姐。”
原來這是和安公主的神女像。
可這正是深山老林中，為何會莫名出現座神女像，白墻灰瓦的屋內處處幹凈整潔，似是常有人住著般。
幾條黃黑相間的金環蛇“嘶嘶”爬行而過，落在神女像的周圍，碩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眾人看，似乎下一瞬就要跳起攻擊。
眾人下意識防備起來。
竺葉眼睛微亮：“金環蛇。”
她腕間的竹葉青微動時，視野裏卻落了只骨節分明的手，將竹葉青抱了過去。
竺葉抓住長渡的手，擡眼瞪他。
正在此時，鈴鐺輕響，似伴隨著來人的腳步聲，神女像側方墻壁被打開時，眾人才驚覺——原來是道門。
少年著黲紫長袍，貌若好女，眉眼彎彎，很是和善：“諸位擅闖，是不是要給個說法？”
他的視線掃向眾人，笑意盎然的落在竺葉身上，似是認識一般：“妹妹好啊。”
竺葉不明所以，可也是和善笑道：“哥哥好啊，哥哥來中原時，是否多拿了一物？”
少年驚奇的瞧了眼竺葉，似乎看出什麽，依舊是笑道：“我自己嗎？”
他笑時，很和善。
觀面相，就像是個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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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屍蠱控人容易聚集且排外。
長渡幾人為了不打草驚蛇, 只是不遠不近的跟著，可山間路崎嶇，轉個彎的功夫, 眼前便沒了蹤跡。
湍流自西向東，水流打過用來鋪路的巖石，濺得人滿臉水花。面前就這一條路，可靈安鎮上百人卻沒了什麽蹤影。
林煜活動了下僵硬的雙腿，他蹙眉分辨出這是通往竹山最深處的路。
大山深處野獸出沒, 除非獵戶，誰會想不開的進山。
竹葉簌簌，水聲汩汩。
懷玉只覺陰森，他是吃完飯在家睡了一覺，起來看鋪時發現鋪裏街巷空無一人, 便以為出了什麽事, 找了一圈，遇見了行屍游街——亂竄一圈, 碰見了長渡一行人。
他此時下意識的靠攏大師兄，瑟瑟發抖道：“大師兄……”
懷玉話還沒說完, 就見往日靠譜的大師兄以手抵唇, 作了個“噓”的動作, 聲音也放得極輕：“小聲點，她睡著了。”
懷玉艱難的吞了吞唾液，望著趴在大師兄背上睡得極香的姑娘, 他不由有些忿忿。
他和大師兄認識了這麽多年。
大師兄都從來沒背過他！！！
林煜率先踩過巖石。
傻子睡著了，可重量確實實實在在的, 他踉蹌了下，懷玉於心不忍道：“林大人, 我來背吧。”
林煜搖了搖頭，他面色有些蒼白，難得沈默的向前走。他忽然想到一事，幼時竹月村還沒有學堂，哥哥為了去學堂，都是起了個大早，做完活後又背著他徒步繞山去學堂。
五六歲的小男孩精力旺盛，體重也不輕，好奇心旺盛，哭鬧得很。
林煜淌過水流滑過的巖石。
這般重。
哥哥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日覆一日背著他，走過百裏山路得？
懷玉被拒絕後，他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見大師兄道：“林大人，懷玉武力雖不強，但輕功水上漂卻學得極好，為了盡早尋到一切緣由所在，此法較為穩妥。”
尤其是林煜行走之時，腳步踉蹌，似乎下一瞬就要跌倒在地。
懷玉背上傻子時。
林煜彎腰弓背，似有垂頭喪氣之感，因碎發遮住眉眼的緣故，竟有些陰郁感。
長渡足尖點水，輕移身形，落到實處。
枯葉起，放眼望去，仍是片竹林。
前方僅有一條小路，路面鋪滿竹葉，似是不久前，刮了陣狂風，風吹葉落，鋪了滿地。
八角鈴鐺急促的響了起來。
竺葉被震醒，她揉了揉眼睛：“到了。”
可面前皆是竹林，若想通行，僅能往前走。懷玉悶著頭往前走了幾步，沒聽見周圍人的腳步聲，他回頭看眾人，不解道：“不走嗎？”
長渡淡聲道：“懷玉回來。”
可他聲音落地時，竹葉如刀鋒，瞬間揚起，淩厲殺意波動，直沖幾人而來。
竺葉耳邊全是懷玉的亂叫聲，蠱絲穿破葉面的瞬間，她煩躁蹙眉：“別叫了！”
懷玉勉強鎮定下來，才意識到自己會武，剛松了口氣的同時，擡眼就見竹葉雨順天而下。
懷玉呆怔了瞬，嚇得沒握緊劍，直接跳了起來，沖長渡而來：“啊啊啊！大師兄！天上下刀子了！！啊啊啊！大師兄！天上下刀子了！！！”
長渡眉心一跳，單手將竺葉抱進懷裏，另手持流光劍。
劍光下落時，僅是一挑，內力震碎竹葉，殺意消失殆盡時，落了場滿是春意的雨。
“春雨”落下時，長渡淡聲開口：“先別說話，是陣。”
眾人雯時屏氣凝神。
長渡緩步走在小路上，他看似隨意，實則每一步都很有講究，望著四周布局。
竺葉雙手摟住長渡的脖頸。
他身上香香的，很想一直貼在他身上。
不知長渡走到那一步時，竺葉腰間的八角鈴鐺雯時發出更為急促的聲響，她蹭了蹭長渡的脖頸，聲音含糊，尾音拖長，似乎想睡覺：“是這裏。”
長渡一頓。
離得太近，她吐息間掃在他的脖頸上面。
只覺輕輕的、癢癢的。
他的喉結艱難浮動了下。
手中流光劍輕輕一撇，便破了困陣。
困陣消散下，落了層竹葉雨。
懷玉似以為又是刀子，他跳起來喊著“大師兄”，吱呀亂叫著。
長渡眉心落了竹葉，剛好覆蓋住他的朱砂，他面容雯時變得滾燙，左眼澀意明顯，可他學會了忍耐，硬生生忍得眼底通紅。
他輕聲對竺葉道：“困陣，找出陣眼便能破，在找出陣眼前，不能亂喊亂叫。”
竺葉沒仔細聽，她摟住長渡的脖頸，蹭了蹭，聲音含糊道：“你香香的，想一直貼在你身上。”
她這句話，剛好同長渡說得“不到萬不得己，不能強行破困陣”重合在一起，彼時兩人都沒多想到這句話對以後的影響。
長渡只覺發燙。
抱著她的手發燙。
她摟住的脖頸也發燙。
不，好像哪兒都燙。
竹葉落下，覆蓋在長渡喉結之上，因輕輕浮動的緣故，砸落在竺葉的肩頸，長渡忍不住左眼澀意，猩紅眼底淌出淚意，剛好落在竹葉上面。
竺葉感受到滾燙的水意，她疑惑擡頭，摸了摸肩頸，擡頭張望天：“是下雨了嗎？”
可她話音落地，便看到左眼通紅的長渡。
他面上仍有水意，可因膚色太白，似是冰雪融化，融了一汪春水。
竺葉楞楞擡手觸摸他的面頰：“怎麽了？”
指腹沾到得不僅是水，更是滾燙的皮膚。
竺葉似是被燙了下，她的指節微微蜷縮。
正當長渡想要偏頭之時。
軟軟的、輕柔的觸感。
他的睫毛顫抖的揚起，望見了竺葉的眼。
狐貍眼微彎，眼底是好奇和笑意。
她在吻他的面。
不，確切的說，是在吻他面上的淚。
如同羽毛的觸感。
可遠比羽毛要癢。
她落了瞬，微微分開，猩紅舌尖舔了舔唇瓣，狐貍眼彎彎，尾音拉長：
“淚是澀的。
“別哭了，我可以哄一哄你。”
竺葉眼睫彎彎，尾音拉長時，似在撒嬌：“我也可以親一親你。”
原來，他一直覺得，她說話在撒嬌。
近在咫尺的唇，親密相貼的身體。
左眼淌出淚時，
長渡想，他想親一親她。
可唇卻只堪堪擦過她的發梢。
偷得一點馨香。
他微偏頭，喉結上下浮動，剛想說什麽時，卻聽見“哐當”一聲。
破困陣的竹葉落下時，
眾人以為是刀雨，急忙躲避。
可懷玉卻不知為何一動不動的摔倒在地。
傻子也被他摔醒了，林煜趕忙去扶他哥，傻子又趕忙大叫著“壞蛋”。
一陣雞飛狗跳，
懷玉難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在長渡看過來時，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似收到了什麽驚嚇，竟歇了話語。
可此時無人管他，困陣一破，映入眼簾得是條羊腸小道，順著小道往前走了幾步，眾人皆聞到濃郁的血腥氣。
傻子“嘔”了一聲。
竺葉腰間八角鈴鐺更響，她指揮著長渡拐彎，越過片竹林時，八角鈴鐺更是急促的響動著。
擡眼一望，眼前竟是個屋子。
白墻灰瓦，屋前有大片竹林，暗夜下，竹林微晃，似有人影晃過，月光一映，眾人這才驚覺，那不是影子，是真真切切的人。
是靈安鎮成百的人群！
意識到這點時，眾人只覺血腥氣更重。
長渡蹙眉上前。
卻見到幅奇象。
只見竹林似被分成四份。
幼兒同母親、
似是剛成婚的年輕男女、
年少男男女女、年老男男女女
男女老少。
但唯有一點，他們腕前被化了一刀，血液汩汩落於泥土地上，地面卻未有血液，似是地面深處有只成了精怪的妖獸正在貪婪的吞噬血液。
這般一想，
便只覺陰森可怖，地面仿佛在緩緩移動。
懷玉被嚇了個半死，也徹底同“大師兄和人親了”的震驚裏走出，趕忙靠近了靠近大師兄，小聲開口：“大師兄，我怎麽覺得…這麽恐怖得呢？”
竺葉趴在長渡的背上，她看著這一幕。
確信幕後之人是在練覆生蠱。
其開篇言明，人之死，魂魄皆散，需情可留。
若想覆生，先保存其屍體，後以情留之。
世間有三種情，親情、愛情和友情。
情隨血故，以血灌溉。
可人世間的情多有雜質，而覆生蠱的蠱蟲需要最純粹的情義——毫無保留的為對方付出。
親情間，多有母親對幼兒，幼兒對母親。
這孩子不能長大，世間混濁，便徒生了放不下、求不得，便對母親的情不再純粹。母親對長大的孩子，多盼著成龍成鳳，這般情義也不再純粹。
愛情間，多有剛海誓山盟剛成婚的男女。
但成婚一久，多數情義不再，成了空談。
友情間，多為少時朋友、老時知己。
多一些少一些，都不是純粹的情義。
幕後之人太過著急，或者說，他太想覆活對方了，情急之下，就想獻祭人血。
竺葉懂了這件事，便不再好奇。
八角鈴鐺一直沖著屋內響動，她戳了戳長渡的脖頸，讓長渡進屋。
可長渡卻難得沒有聽她的話，向竹林走去。竺葉氣得從背上跳下來，她氣鼓鼓道：“你不跟我去，我自己去！”
正當此時，
飄渺的樂聲而起，數不清的松黃毒蛾從檐角而下，沖向眾人。
竺葉眸間有一閃而過的綠意，她興奮的眼睛發亮，落了長渡淚意的竹葉本就被她捏在手裏，此時輕輕一折，詭異曲聲下落。
數不清的隱翅蟲振翅而飛，迎向松黃毒蛾。
她眉眼興奮，唇角彎彎：“馴養得是松黃毒蛾嗎？看看我家小隱！”
飛蟲亂成一團，驚得眾人齊齊以刀劍抵抗。
竺葉眉眼彎彎，興奮的看著小隱同松黃毒蛾纏鬥。
她好像根本沒有想過其他人的感受，只顧自己高不高興。
“竺、葉。”
竺葉興奮的眼睛發亮，她根本沒聽清聲音，直到這聲音又喊了一次，她才蹙眉，好似想起這是那個少年道士的聲音。
他香香的，很想一直貼著他。
竺葉這才不情不願的移開視線。
月色下落，在院中映出片光影。
這少年道士站在明暗交界處，素衣長袍，手提長劍，劍尖點在地面，朱砂艷紅，面色卻微發白，一雙烏瞳沈靜又冷然的盯著她看。
竺葉不明所以，剛想轉頭。
卻見松黃毒蛾直沖長渡。
而這少年道士不躲不避，不迎不上，只是站在遠處。
竺葉手中的蠱絲下意識穿過松黃毒蛾。
她幾步落到長渡面前，抓住他的衣襟：“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明明能躲開，為什麽不躲？”
長渡睫毛微垂看她。
竺葉這才察覺到他過於蒼白的面色，視線一瞥，看見他腫起的手。
松黃毒蛾和隱翅蟲兩者毒性極強。
竺葉一看他的手，頓時怒火中燒，感覺像是自己的東西被人毀了一樣生氣，她抓著長渡的手，就要給他上藥。
長渡垂眼看她。
“先…收回你的蠱。”
竺葉一頓，月色似乎將她的眉眼映得柔和，聲音微揚 ：“你命令我？”
長渡難得盯著她看，輕聲道：“沒有，只是大家都會受傷的。”
他知道竺葉不會管別人會不會受傷。
果不其然，竺葉眉眼彎彎，笑道：
“管我什麽事？”
她說著的時候，餘光一直盯著他的手看。
長渡只覺心尖微微發顫，他的心裏忽然冒出了個猜想，眉眼微垂看她時，聲音發緊道：“我…也會受傷的。”
“是你自己蠢！你為什麽不躲！”
長渡雯時垂下眼簾。
入夜潮濕，月色溫涼。
癡心妄想。
竺葉氣得面頰鼓鼓，眉眼染上濃重的艷色，盯著他腫起的手看，隨手重重的折起葉面，詭異曲聲揚起。
長渡聞此，驀然擡頭看她，瞳孔微亮。
沒了隱翅蟲，松黃毒蛾便攻勢愈猛。
竺葉惡意的勾起眉眼，卻見長渡提劍，他的劍極快，劍鋒淩厲，一撇一捺間，竟落了滿地的松黃毒蛾。
懷玉見此，趕忙招手：“大師兄！”
只見幾人似是圍成了圈，身形詭異，竟是成了個陣，身上也毫發無損。
懷玉不懂什麽察言觀色，他興高采烈跑過大師兄旁邊：“大師兄，我受教了！原來師伯教導的陣法需靈活多變，原是這般！”
他話畢，才意識到大師兄腫起的手，震驚道：“大師兄，你的手……”
長渡將手背後，他眉眼神色極淡：“無妨！”
竺葉拽過他的手：“怎麽無妨！你就是個蠢貨！”
她眉眼都映上了紅意。
看著像哭了一般。
為他哭的。
長渡心裏雯時冒出些說不清的情愫，他輕聲道：“我沒事。”
竺葉正給他上藥，聞言擡頭瞪了他一眼，一番不想跟他說話的模樣。
可她的手卻拉著他的手。
微涼的、柔軟的觸感。
她正低頭上藥。
長渡垂眼盯著她看。
七彩的絲絳、發梢的鈴鐺。
連懷玉這般不會察言觀色的人都感覺到氣氛有些不一樣，他揉了揉腦袋，也想不通哪裏不一樣。
他好像不應該…呆在這裏。
懷玉遲鈍的想。
松黃毒蛾不會傷到竹林中的人，更會阻止隱翅蟲傷到竹林中的人。
竹林裏的人也完好無損，正是依舊是神色呆怔麻木，腕骨上開了個口，傷口並不大，血液正滴答滴答的流著，似在供給土地。
長渡垂眼掃過，
確保暫時應該不會危及生命，這才起身。
他看向懷玉，神色冷然：“懷玉，麻煩你看一下靈安鎮村民，若有危險，切忌先逃跑，再發暗號。”
懷玉確實武功不強，但對危險感知力和逃跑能力是一流，他雖然有些害怕，但想到師伯所教導的話，強忍著懼意，咽了咽唾液：“…好…不是…”
他縮了縮脖子：“有人和我一起嗎？”
長渡看向蕓娘。
畢宿從她身後走出，朝懷玉頜首。
竺葉站在臺階上面，她瞪著長渡，惡聲惡氣道：“能進去了嗎？”
長渡仰首看她，月色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臺階上面，她氣鼓鼓的，像是偷吃食物的倉鼠。
他伸出手來。
沒等到柔軟微涼的觸感。
反倒是被拍了下手面。
竺葉抱臂瞪他：“才不要牽你的手，你那只手腫腫的，好難看。”
他輕聲道：“這只手沒有…腫。”
身後突然傳來懷玉撕心裂肺的叫聲，他似乎跳著腳道：“你身上怎麽也有蟲？”
畢宿冷硬道：“這是我的蠱，不是蟲。剛才圍陣的時候，我身上就帶著蠱，你不還是死死地拽住我的衣服。”
懷玉一聽幾乎要暈倒。
嘈雜聲下。
眾人向後看了一眼，長渡的聲音似被散在風中，可竺葉卻收回視線，瞪了他一眼：
“那我也不牽。”
“你的手現在不好看，不是香香的。”
她說著，提步便上臺階。
長渡垂眸看了眼腫起的手背。
好看…才能被她牽嗎？
白墻灰瓦下，檐角掛了幾串緋色風鈴，緋色風鈴不動，卻添了幾分陰森感。
林煜仰首看風鈴道：“靈安鎮有個習俗，家中若有去世之人，檐上可掛風鈴，鈴響代表著去世之人回來看你了。”
他這樣一說。
檐角上掛著那幾串緋色風鈴倒是顯得少了些詭異感。
踏過門檻，正上首的位置是座銀像，純銀制成，少女眉眼僅是清秀，可微垂眼時，帶著幅悲天憫人感，她身上著白袍，銀線勾勒成錦鳥羽毛的模樣。
咋一看時，似是真人。
眾人正被這栩栩如生的雕像一驚時。
蕓娘無意識上前一步，她楞楞道：“阿…姐。”
原來這是和安公主的神女像。
可這正是深山老林中，為何會莫名出現座神女像，白墻灰瓦的屋內處處幹凈整潔，似是常有人住著般。
幾條黃黑相間的金環蛇“嘶嘶”爬行而過，落在神女像的周圍，碩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眾人看，似乎下一瞬就要跳起攻擊。
眾人下意識防備起來。
竺葉眼睛微亮：“金環蛇。”
她腕間的竹葉青微動時，視野裏卻落了只骨節分明的手，將竹葉青抱了過去。
竺葉抓住長渡的手，擡眼瞪他。
正在此時，鈴鐺輕響，似伴隨著來人的腳步聲，神女像側方墻壁被打開時，眾人才驚覺——原來是道門。
少年著黲紫長袍，貌若好女，眉眼彎彎，很是和善：“諸位擅闖，是不是要給個說法？”
他的視線掃向眾人，笑意盎然的落在竺葉身上，似是認識一般：“妹妹好啊。”
竺葉不明所以，可也是和善笑道：“哥哥好啊，哥哥來中原時，是否多拿了一物？”
少年驚奇的瞧了眼竺葉，似乎看出什麽，依舊是笑道：“我自己嗎？”
他笑時，很和善。
觀面相，就像是個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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