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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覆生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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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覆生蠱

燭火搖曳。

竺葉坐在凳子, 雙肘依著椅背,撐著下頜,看著長渡在包紮傷口。

“這可是上好的傷藥!像我這般善良的人, 已經不多了!”

裏面還有解毒粉呢!

她話畢,皺了皺臉。

好濃的血腥氣!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竺葉腰間的八角鈴鐺急促的響了起來,她擡頭一瞧。

長渡眉眼微擡,掌風熄滅燭火。

屋內頓時陷入片黑暗, 唯有月光透窗,落下淡淡光斑。

須臾間。

屋外腳步聲更加明顯。

沈重的、悶悶的。

竺葉翻身上床,順便推倒長渡。

被子一掀,蓋住兩人的身體。

越發近了。

竹影旁似乎多了個影子,隨風而晃, 麥稈戳進薄薄的窗紙, 白煙彌漫,溢了滿室。

只是普通的蒙汗藥。

竺葉屏氣凝神, 死死捂住八角鈴鐺,餘光瞥見窗紙之上貼著個眼珠, 片刻, 腳步聲再次響起, 只是,這次的腳步聲不再是故意放輕的,反倒很是隨意。

窗外,

婉嬸揉了揉脖子,她面上一下子沒了笑容的緣故, 顯得整張臉褶皺很深,她低聲同身邊人說:

“我就說嘛, 十五六的郎君女郎,一看容色又盛,氣度也不凡,怎麽可能是闖江湖的,定是富貴人家私奔出來的。這一看,兩人都抱著躺在一個床上了。”

林煜沈著一張臉:“娘,你能不能少說他人是非!”

“我這是說他人是非?不過,是閑談而已,你怎麽越長大越古怪,還有你那件粉衣,我不是說了,讓你少穿,哪家兒郎穿粉衣,這都是女郎喜歡穿得顏色。”

“還有,你給我交個底,你這次買得那些東西,究竟又花了多少銀子?”

林煜揉了揉臉,聲音悶悶:“沒花多少銀子。”

婉嬸更是橫眉怒目:

“什麽叫沒花多少銀子,你這孩子真是從小都喜歡招搖,還有你那婚事,你都二十多了,你還不急了,我都急死了,聽別人說你婚事,我臉都臊得直紅。眼看著曾經都沒到你胸口高的狗蛋,孩子都滿地爬了,你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婉嬸重重的嘆了口氣,揉了揉鬢角,又道:

“當時聽跟你一起去上京趕考的虎子說,那個天家的郡主拋繡球非要嫁給你……”

林煜忽然擡高聲音:“娘,別說了。”

婉嬸捂著心口,她又氣又急:“不說什麽,不說那郡主,我難道不是為了你好?”

“你小時候,天天體弱多病,還不是我背著你徒步去得醫館。你爹都想把你給扔了,你一生病,他都想打我。”

林煜聽到此處,雯時頓了腳步,他轉向婉嬸:“他現在還打你?”

“現在是沒了。”

林煜揉了揉臉:“我都說了,他要是還打你,你就跟他和離,不說別的,我肯定能養活你。”

“和離什麽啊和離,我這麽一大把年紀了,跟他和離還能跟誰過,這不是被人戳著脊梁骨的事情嗎?還跟你過,你連個媳婦孩子都沒有,一個人怎麽過日子?”

林煜又揉了揉臉,沈默著向前走。

婉嬸拽著他的衣服,嘟囔道:

“我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知道怪著你那一張臉!”

林煜更是緊閉著唇,他不再開口,熟門熟路的繞過竹林,往深處去。

竺葉坐在枝椏上,她晃著雙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拽著枝椏,眉眼彎彎:“他倆和白天好像不太一樣。”

何止是不一樣。

白天或者說是在外人面前,婉嬸溫柔和善,林煜熱情洋溢、瀟灑開朗。

可世間人是沒有十全十美的。

大多人都是,好得不純粹,壞得也不純粹。

長渡忽然想起他下山時,托師兄搜集得那本圖鑒,其中就有林煜的名字。

林煜,字子喜,靈安鎮竹月村人,幼時陰郁,後奮發圖強,三甲及第,因容貌俊美,成為本朝最年輕的探花郎。

最重要得是,

他有個親哥哥。

好像是個秀才。

其他不太了解。

而長渡在竹月村這段時間,從未聽見婉嬸說過其他兒子。

竹聲簌簌,風聲愈大。

小路越走越偏僻,荒草叢生處,竟有處小屋,臨得近了,血腥氣越發濃重,巖石上滿布著青苔,潮濕、陰暗、腐爛又難聞。

八角鈴鐺急促聲響更重。

竺葉捂住八角鈴鐺。

沈默了一路的林煜忽看到這個小屋,他的胸廓疾速起伏著,面容沈著道:“你就讓他住這種地方?”

本有些怔神的婉嬸蹙眉看向林煜:“這種地方是什麽地方?我幼時冰天雪地都住過,這裏好歹全須全尾得什麽都有。”

她打開了鎖。

“吱呀”得一聲響動。

門開了。

滿是潮濕腐朽氣息。

竺葉忽然想,

這兒還挺適合種菌子的。

本來一直面對林煜硬氣的婉嬸怔怔的看著屋子,她有點出神道:“我也沒辦法啊,他現在是個傻子,在村子裏四處跑得話,山裏那麽多條路,萬一跑丟怎麽辦,被野狼銜住吃了怎麽辦?”

院內荒草叢生。

屋內未開燭火。

直至院門被開,穿堂風吹了進來,溶溶月色一映,倒是勉強照清了屋內的場景。

一張床、一疊被子。

幾根長鎖鏈和一個人。

這人瞧見婉嬸和林煜進來時,就“啊”得一聲,淒厲的尖叫起來:“壞人!壞人!有壞人!”

“我要飛、我要飛。”

“蜻蜓、蜻蜓、蜻蜓。”

這熟悉的甕聲甕氣的聲音一過竺葉的耳尖,竺葉視線一落,見被鎖鏈捆住手腳的人,不正是她在竹林裏遇見的傻子嗎?

“認識?”

似乎是為了避免被人聽到動靜,長渡的聲音壓得很低,隨著山間涼風,落在竺葉耳邊時,又輕又涼。

癢癢的、陰陽怪氣的。

竺葉瞪了長渡一眼。

“好疼,好疼,不要放我的血,你們這些壞人,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啊啊啊啊啊啊——”

鎖鏈聲響更重。

“哐當”、“哐當”。

鮮血順著傻子指尖流下,在碗中匯集淺淺,約莫一碟血。

婉嬸趕忙上前,她低聲哄著他:“小瑕,沒放你的血,就只是割破了指尖血,不疼得,一會兒就好了。”

她竟是抹淚道:“你這樣哭得,娘也想哭。”

婉嬸淚流滿面,以袖掩面,淒淒艾艾。

傻子見她哭了,一時之間,竟是停止了狼哭鬼嚎聲,他嚎得聲音大,但面上也無眼淚,此時瞪著那雙水洗般的桃花眼看著婉嬸。

婉嬸見他如此,也顧不得什麽,膝行向前抱住傻子,她淚流滿面,面上皺紋更深:“我的兒啊……”

她話畢,下意識因疼痛而尖叫出聲。

傻子竟是狠狠咬住她的肩膀,一雙水洗的眸子更亮。

婉嬸肩前衣服褶皺深深。

血跡斑斑。

她竟真是尖叫一聲,便無甚動靜,輕輕的拍著傻子的背,聲音低低,似哄道:“小瑕,不疼、不疼、血止住了,就不疼了。”

竺葉這才瞧見她那一雙手。

手指纖細,骨節突出,膚色泛黃發黑,瘦如枯枝。

林煜手指發顫的端起碗,他面色蒼白的一飲而盡,便擡手劃破指尖。

血珠嘀嗒響得同時。

婉嬸沒抓住林煜,只能唉聲嘆息道:“你放什麽血?你哥…畢竟是個傻子了。”

林煜面色蒼白,他手指控制不住的發顫,神色陰郁,悶悶開口道:“那人…那人不是說,互飲弟兄血,會變得聰明且長壽。”

竺葉目瞪口呆:“好蠢哦,這種話都有人相信。”

她話畢。

許是由於上次尋蠱蟲之故,引蝶提到禁書的緣由,她不經然,想起禁書裏提到得一個蠱蟲。

此蠱,名為覆生蠱。

其開篇言明,人之死,魂魄皆散,需情可留。

若想覆生,先保存其屍體,後以情留之。

世間有三種情,親情、愛情和友情。

情隨血故,以血灌溉。

竺葉雖偷看了禁書,但她覺得禁書上寫得那些蠱蟲一個個莫名其妙,簡直像是胡編亂造一般。

竺葉有點不想聽了,無聊的解開發梢上的蝴蝶銀飾,正準備編頭發的時候,擡眼瞧了一眼長渡。

長渡正垂眼,視線放於屋內。

她將蝴蝶銀飾放到長渡手裏,漫不經心的瞥了屋內一眼。

只見林煜半蹲在地面,面上像是硬扯出個笑容,他端著碗,對傻子誘哄道:“有好吃的。”

可那傻子更是退後,他抱著頭躥來躥去,鎖鏈被晃得又沈又重。

婉嬸在林煜身後拍他的肩背,哭喊著:“他不想喝,別逼他了。他都這麽可憐了,別逼他了。”

傻子也跟著“啊啊啊”得大叫,口中反覆喊著“蜻蜓,我要飛”等話。

竺葉又垂下頭,老老實實的編她的頭發。

只聽,“啪嗒”一聲,碗碟四碎。

竺葉驀然擡起頭來。

許是身前身後都有人擾亂著、夾擊著、拍打著的緣故,碗這種易碎之物很容易、不經意間,便碎了一地。

婉嬸又去心疼的撿起碗碎片:“這碗挺貴的……”

她話音還沒落。

林煜倏然一把拍過婉嬸的手,瓷片劃過他的手指,他眉目陰郁,怒氣沖沖:“就幾個銅板而已……”

他話畢,跪在原地,竟然一言不發。

婉嬸垂著頭,淚流滿面,伸手緩慢的撿著碎片。

林煜胸腔裏鼓著氣,他伸手就又要拍掉婉嬸撿瓷片的手,剛一伸手,指尖被溫熱包裹。

傻子含住他流血的手指。

他對上了傻子那雙水洗般的眼睛,甕聲甕氣的聲音落下。

“不疼了,別哭了,血止住就不疼了。”

林煜面色蒼白如雪,他神色覆雜的看向傻子,剛一擡手,傻子立馬躥走,手掌只能拍過傻子的衣袖。

他跪在原地,眼眶通紅,以手拂面,淚珠滾滾,喉結輕動,口唇之中,溢出個聲音。

“哥。”

狂風驟起,暴雨侵襲。

竺葉不避不躲,她晃了晃雙腿,伸手去夠雨,捧了大把的雨,揮向長渡,唇角彎彎,笑道:

“下雨嘍,小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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