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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竺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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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竺葉

竺葉是個棄嬰。

養父巫溪行是在月亮山山腳下撿到她的。

時年大雪,巫溪行下山采買,見雪中透出一點青綠,心生好奇,上前查看,發現是條竹葉青。

令人驚奇得是,這竹葉青正裹著個繈褓中的嬰孩,看那架勢,並不是要傷害這嬰孩,反而像是在保護這嬰孩。

巫溪行生性善良,見此心生憐憫,便收留了棄嬰,並將之取名為竺葉。

竺葉生性愛鬧,可月亮山上只有她和巫溪行兩人,巫溪行又喜靜,整日呆在竹屋裏,更有甚至,一呆能呆上大半年。

竺葉一人無聊,便總想著偷溜下山。

可若想下山,必須要翻過懸崖峭壁。

竺葉努力了十五年,終於走出了月亮山。

瀑布的水流劈頭蓋臉的砸到竺葉的披披領上時,她深呼一口氣,胡亂用手擦了擦臉,面上帶了笑意,便走著便回頭朝懸崖上做了個鬼臉,語調昂揚:“本姑奶奶出來了。”

“小葉。”

竺葉嚇得停下腳步,見鬼似的將頭轉了回去,她幾乎聽見自己的頸椎哢嚓得響了幾聲,疼得她直揉脖頸,便揉便聳拉下臉:

“我知道了,知道了,山下沒什麽有意思的事情,我下山是會被騙的。中原人都是些衣冠禽獸、陰險狡詐之輩,尤其是蜀山上那些牛鼻子老道,個個都是些釣譽…釣譽,對,釣譽沽名的偽君子。若是見了蜀山的牛鼻子老道,定要先下手為強,殺他個片甲不留。”

巫溪行笑了:“看來小葉今天還是未讀書。”

竺葉心虛,忍不住想要偷瞄巫溪行的臉色,她偷偷睜開一只眼去瞄正前方,卻只能看見一片衣角。

不應該啊,巫溪行這是站得有多高?

“小葉能翻過月亮山,說明武學很有長進,如此下山,我也能心安許多。”

竺葉一時沒聽清他的話,趕忙收回視線,眼尾下垂,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可憐:“我沒有不看書,只是書上的文字同我不太熟。我也知道不能下山,我就是太熱了,想洗個冷水澡。”

“欸,”竺葉快速說完話,這才意識到巫溪行剛才說了些什麽,猛然擡頭,她用力的指著自己,不可置信道:“您剛剛說什麽?您說得那個意思是,我能下山了嗎?”

巫溪行含笑的看著她:“之前小葉都未能翻過峭壁,若去了中原,恐會被有心人欺騙利用,如今小葉武學已大成,我自然放心,不會讓你再留在山上陪著我這個即將入土的老人家。”

竺葉嘟囔道:“有您這麽年輕的老人家嗎?”

巫溪行常穿玄袍,滿頭銀發用根木簪挽起,臉部線條柔和流暢,尤其是一彎笑眼,總是能讓人不自覺信服,這般模樣,看上去並不像而立之年,反倒像是個氣質和善的青年。

巫溪行又笑了一聲:“嘴皮子總是利索得很,也學會了中原話,看來,就算下山,小葉也不會受欺負。”

他說到此,眉目微蹙,似有煩憂之事:“不過,小葉,我確有一事讓你幫忙。”

竺葉不解的指了指自己:“我能幫上您什麽忙啊。”

巫溪行揉了揉她的頭發:“小葉天賦異稟,是我最喜歡的孩子,自然能幫上我大忙。”

竺葉眉眼彎彎,用力的點了點頭:“巫阿爹,我會盡力的。”

他先是給了竺葉一個八角鈴鐺。

這鈴鐺是純銀制成,似是亭子模樣,上面每個角上都掛著小鈴鐺,可偏生它是實心的。若使勁搖晃的話,鈴鐺也不會響動。

巫溪行看著竺葉將八角鈴鐺掛在腰間花帶上後,才笑著開口道:

“前些年,我族控蠱人能力不濟,將三枚蠱蟲遺落在了中原。如今過了這麽多年,說實在話,我也並不清楚這些蠱蟲所在地點。”

“只是這八角鈴鐺仍是先祖所制,與散落在中原的蠱蟲會有密不可分的吸引,越是到了蠱蟲所在地,鈴鐺便會劇烈響動。”

竺葉一聽,她眼前雯時一亮:“找蠱蟲嗎?這很有意思。”

竺葉本身就是控蠱人。

她也喜歡尋找稀奇古怪的蠱。

這十來年,竺葉幾乎和月亮山上大大小小毒蛇蟲蟻打遍招呼,聞巫溪行此言,她不假思索的點頭答應,雙手接過巫溪行遞給她的銀票,腰間鈴鐺微不可查的晃蕩了下:“好嘞,那我走了啊。”

她走至一半,忽然扭頭看向巫溪行,雙手交疊從上到下,酒窩淺淺:“蝴蝶媽媽會保佑巫阿爹長命百歲,福壽安康的。”

巫溪行笑著作了同樣的手勢:“蝴蝶媽媽會保佑小葉此行,一帆風順、如願以償。”

竺葉招了招手,她便拖家帶口——拖著她的蠱蟲,便下了山,她初次下山,見什麽都好奇,先是撒丫子般的玩了一通,待玩累了,才想起巫溪行交代她的事情,東南西北各邁出一步,鈴鐺遇西南便響,她便一路西南行。

不消幾日,竺葉便來到個小鎮。

這小鎮背靠兩座相鄰的山脈。

青山兩行,取了青行兩字,名為青行鎮。

竺葉跟著人流進了青行鎮,她沒理搖晃著的鈴鐺,先是去了人多的小店吃了一大碗野皮混沌,又聽了一耳朵的熱鬧,等吃飽喝足後,她才撐著傘,慢悠悠如同消食似的去了街巷上。

竺葉走過了條巷道,見旁邊巷道人頭攢動,好奇的拍了拍鈴鐺,嘟囔一句:“先別響了,我去看看哪兒發生了什麽事?”

盡管竺葉是第一次來中原,但她已經悟到了一個真理——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有好玩的東西。

當然,這只是竺葉暫時悟到的真理。

八角鈴鐺生氣了,但它強忍著生氣,冷冰冰的蹭了一下竺葉的手——天殺的,這跟人拉屎拉到一半,讓人憋回去,有什麽區別?

竺葉沒理八角鈴鐺,她興沖沖的過去,面上帶笑,口中小聲喊著“求求了,讓我進去看看吧”,許是她看著討喜又許是她的年歲看起來同這些看熱鬧的大娘大叔家中兒女差不多年歲,大部分人都給竺葉讓出了條路。

她長得既乖又妖,不笑時多妖,但笑時,面上酒窩一露,全然是乖巧,是長輩都喜愛的一類長相。

竺葉輕而易舉的來到最內層。

不是吐火,也不是射覆,更不是投壺。

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這男人身邊有一群帶著刀的侍衛。

哦,竺葉懂了。

這是一個沒用的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熱鬧。

“秦氏,我們小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別不知好歹,好好收拾收拾,給我們小公子做妾,不比你現在在錦繡梨園當一個賣笑的戲子強?”

“公子看上奴家是奴家的福分,可奴家已有媒約,請公子見諒。”

兩人拉扯之間,竺葉從圍觀百姓中聽到了來龍去脈。

這女子姓秦,父母雙亡,幾年前搬於青行鎮,她單字一個蕓字,周圍人都稱她為秦氏或蕓娘。

蕓娘貌美,身姿婀娜,不過雙十年華,卻是錦繡梨園有名的青衣旦,因無人所依的緣故,常有流氓地痞鬧事。

自從半年前,媒婆說媒,這男方是個獵戶,體型高大,尋常人因為這體格,便不敢輕易鬧事,蕓娘倒是過了段安生日子。

可誰知,鎮令的兒子剛從京城雲麓書院求學歸來,便一眼看中蕓娘,非要強搶入府。

而蕓娘那未婚夫婿近日來剛進了山。

尋常百姓又不敢冒風險惹鎮令的小公子。

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這真是造孽啊。”

“蕓娘雖是戲子,但為人本分,性格和善,前些天還送了鄰裏一擔桃子,怎地運氣如此不濟?”

“雖說如此,但給小公子當妾總比嫁個獵戶強啊。”

“她本身便是個戲子,常年在梨園賣笑,誰知那房內進了幾個權貴,許是本就抱了攀龍附鳳之心。”

竺葉不喜歡聽這種話,她猛然扭頭看向說話的那個老匹夫,臉上露出個笑容。

那老匹夫驟然一楞,見竺葉在笑,皺了下眉,畢竟身為女子,竟大張旗鼓同男子賣笑,太過於輕浮,他上前一步,似想同竺葉說教。

竺葉的指尖有流光溢出,順著人群,落到那老匹夫的手腕上,她又是一笑,乖巧溫和。

只是竺葉扭頭之際,她感覺後背一陣發涼,似乎有凜然殺意沖她襲來,可她的視線警惕掃過四周人群,無任何異常時,這才重新看向面前的熱鬧上。

竺葉不太喜歡這個熱鬧,她突然“欸”了一聲,笑著同身邊的姨嬸說話:“男人能娶妻,也能納妾,更有通房奴婢,那他不是能納好些女子?”

周圍的姨嬸被這長輩殺手的笑弄得晃了心神,同她道:“納妾律法有規定。但若是男子風流,奴婢通房自不會少。”

竺葉似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她恍然大悟道:“青行鎮的鎮令是他爹,無人能管他,看他這架勢,那鎮上的未出閣的女子不都是他的奴婢通房嗎?”

她的聲音並不小,周圍人聽得清清楚楚。

沒用男人身邊的侍衛一把拉開劍,對著竺葉,冷若冰霜:“你這小女子,休要胡說,敗我們公子名聲。”

眾人被這驀然拉開的劍嚇得心神恍惚,齊齊後退一步,面上大驚。

在這混亂之際,無人註意到細如發絲的蠱絲穿進那沒用男人和護衛們的指尖。

竺葉上前一步,眉眼彎彎:“皇上不急太監急,你家公子都沒說話呢,你一直嗶嗶賴賴的說著,難不成你是個太監?”

“放肆,你這不識好歹……”

蕓娘蒼白著臉,一雙淚眼婆娑,她感激的看了竺葉一眼,微搖了搖頭:“妾蒲柳之身,得公子看上,自是歡天喜地,奈妾已有媒約,若公子不棄,可帶妾的屍身回府。”

她話畢,作勢要撞上劍鋒。

只見有流光劍意閃過,打偏一寸劍。

竺葉心下警惕,回首望向人群,卻並未發現異常。

而那熱鬧已達到頂峰。

那蕓娘心中淒淒,雖未撞上劍,但卻兩眼一翻,竟暈死過去。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眾人都沒反應過來,只見平日為人和善的蕓娘要以死明志,心裏思索竺葉剛才話語,心中不免都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近年來沒什麽大災大禍,家裏又有些餘糧,誰又願意將女兒送給權貴做妾呢?

眾人推搡著想要圍上前,只聽一放鞭炮似的響聲在人群炸開,臭味熏天,活像是吃了好幾年的豆子,那皮膚白凈的公子面若菜色,一手捂住面頰,另一手捂住臀部。

竺葉捂住鼻子,皺著眉,一雙眼睛卻滿是狡猾笑意:“公子莫不是身體有疾。欸,當眾放屁……”

她裝作沈思樣:“龍陽之好……難不成是……常年流連花叢之故。”

這公子,男女通吃?!

眾人嚇得面如死灰。

公子氣得面色漲紅,瞪著竺葉:“你!!!”

他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道餘韻深長的響聲。這下不止是這公子,護衛們和人群中的男人也都捂著臀部,面露難色。

竺葉對他做了個鬼臉,氣得對面人仰馬翻。

“有辱斯文。”

“你當眾放屁。”

“言辭粗俗。”

“你當眾放屁。”

公子氣急,又是一道齊齊的聲響,他憋了半天,擠出一句:

“好…好男不跟女鬥。”

“你當眾放屁。”

“公子…公子我們要不……”

公子氣得瞪了護衛一眼,實在忍不住□□下墜的痛意,他捂著臀部,灰溜溜的從人群中逃竄而出。

竺葉雙手成喇叭樣,高喊:“你還年輕,少放縱多補腎,這病還是能治好的。”

她得意洋洋的回頭,腰間八角鈴鐺因靠近蕓娘而晃了晃,竺葉視線落在裝暈的蕓娘上,面上酒窩一露,聲音急切,沖那面色和善的嬸子道:“嬸子,快請大夫啊。”

眾人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竺葉從人群中溜出來,她拍了拍八角鈴鐺:“行了,她不是源頭,去找源頭所在。”

八角鈴鐺很喜歡竺葉身上的味道。

但它是個有尊嚴的八角鈴鐺,輕輕的撞了下竺葉手面,不情不願的晃了晃鈴鐺。

夕陽西下,火燒雲燃得正烈,東邊生了輪彎月,同西邊落下的餘暉很是割裂,可雜糅在一起,卻美倫美奐。

有雜碎在跟著她。

竺葉腳步一頓,眼睛微閃,故意走過暗巷,兩人輕微的交談聲細細密密的響起。

“大哥,那女子雖渾身戴銀,但看上去很是不好對付。”

“閉嘴,一個小姑娘而已,咱們兩個大男人,能對付不了她?”

竺葉坐在飛檐上,她無聊的打了個哈欠,懶得動手,卻又聽到下面交談。

“大哥,那女子生得細皮嫩肉,許是哪家出來游玩的官家小姐,若綁了,做媳婦,錢財不是應有盡有?”

竺葉連嚇人的心情都沒了,她面無表情的看著底下兩人。

而那旁邊稍矮一些的男子狠狠的搓了搓臉:“不準再說這種話,求財仍是求生之舉,強占女子這種事,卻不能做。”

竺葉面無表情的玩著手上的蠱絲,看著巷子裏的兩人——殺了他們,也臟了她的手。

她手中蠱絲一落,穿行進兩人體內,這兩人抱住肚子,疼得摔倒在地,滿地打滾,連滾帶爬的離開巷子去找如廁。

飛檐上的驚鳥鈴在響。

竺葉轉了轉脖頸,正準備離開,視線驀然掃過暗處,略微停留,面上帶了笑意,低低道:“原來還有雜碎。”

她手中蠱絲微晃,硬如鐵絲。

月色朦朧,竹影晃動。

一波光粼粼的長劍從暗中顯出,那劍身窄而長,劍面凹凸不平,似有流光閃過。

劍身抵在蠱絲之上,銀光一閃而過的落在來人的面頰脖頸上,最終停留在來人的素色道袍上面。

好難聞的氣味。

是午間那道凜冽殺意,也是擊落那侍衛的流光劍意。

竺葉斂神,視線不加嫌惡的掃過他腰間掛著的太極雙魚玉佩。

原是個道士。

她連眼前人的臉都不想看,輕蔑的想,

反正會是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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