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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五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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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五天(下)

“肖醫生,她這……”

老王從保安室窗口探出腦袋,為難地看看從小區裏一路小跑出來的肖羽,再看看被自己拼死攔在小區門外的女人,

說是女人都擡舉她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披頭散發,白襯衣胸前一大片一大片的也不知道是血還是什麽,口紅抹得滿下巴都是,臉上一道道幹涸的黑水,眼睛黑漆漆的,陰沈沈地看得人心裏發毛,走路也沒聲音,他都沒發現有人進來了,就覺得周圍涼嗖嗖的,一擡頭,這女的就無聲無息立在保安室窗口低頭看著他,還說了句“你好”,他媽的當時差點兒沒給他送走!

他心有餘悸地再次回頭看一眼俊俏的肖醫生,怎麽都沒辦法把這兩個人聯系在一起。

“沒關系,我朋友,”肖羽跑過來,站定後平覆一下呼吸,抱歉地笑著對老王點點頭,“不好意思啊王師傅,麻煩了。”

“嗨,什麽話,”老王每次看到肖羽都覺著如沐春風,住這兒的人哪個不是趾高氣揚的,只有肖醫生,老遠看到你就開始笑,一直笑著走過來,跟你打招呼,不急著走的時候還靠在保安室門口開兩句玩笑,

這人讓人舒服到什麽程度呢?他本人是不抽煙的,但他口袋裏永遠裝一包軟中華,軟中華啊!他隨手就抽兩根遞到你手裏,還沒等你反應過來呢,打火機已經湊過來了。

“這有啥麻煩的?”老王發自內心地對肖羽笑著,忙不疊地按下傳達室桌上的按鈕,黑色雕花鐵門無聲無息地就開了,

那厲鬼一樣的女人看到門開了,連聲謝謝也沒有,就直勾勾盯著肖羽,向他走過去,肖羽張開手臂輕輕攬一下她的肩膀,她也沒什麽反應,就跟著肖羽走,肖羽向她的方向微微彎下腰,笑意盈盈地歪頭看她,跟她興致盎然地說著什麽,那女的也就只聽著,目視前方,偶爾擡頭看他一眼,回一句什麽。

老王目送著他們的身影拐了一個彎,消失在遮天蔽日的綠蔭下,不可思議地搖搖頭,低頭繼續刷手機去了。

“你不覺得我這樣嚇人?”白雪聽完肖羽絮絮叨叨地談論這兩天在醫院遇到的奇人奇事,擡起頭盯著他,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嗯?這有什麽嚇人的?”肖羽困惑地看她一眼,“能認出來是你啊,”過幾秒反應過來了,狡黠地笑著問:

“小雪是想說你這樣不好看?”

他停住腳步,站在綠蔭下垂眸端詳著白雪仰起的小臉,明媚的陽光照射著她蒼白的面容,他們的距離很近,他能看到她臉上細軟的金色小絨毛和淡淡的斑點,

“嗯……”他歪著頭上下打量一番,嫌棄地癟癟嘴,“確實不好看。”

說完眉眼舒展,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

“小雪見我還真隨意。”

“也沒,”白雪笑笑,低頭一步步踩著斑駁的樹影往前走,“本來打扮好的,臨時起意去看了我媽一趟,”

她說著木然地擡起頭望著前方,停止腳步,婆娑的樹影在在她臉上投下陰霾,

“其實我只是有點想她,而且最近記起來好多事,打算去問問她,可她看我的眼神讓我想殺了她,而且……”

她擡起頭凝視肖羽的眼睛,他的臉也被光怪陸離的樹影覆蓋,漆黑的瞳孔深不見底,

“而且什麽?”

“而且她也想殺了我。”

遠方鷓鴣啼鳴,冰冷寂寥的餘音在空曠的小區裏回蕩,

“所以你成功了嗎?”

“沒有,”白雪笑了,又把頭低下去,一步步向前走了,

“心軟了?應該不是戰鬥力不行吧?你的身體素質很好,上次來醫院,各項指標都比預料中要好得多,”肖羽慢慢跟上來,和她保持並排,沈吟片刻補充道:“比一般你這種體型和身高的女性也要好。”

白雪走得離他更近一些,胳膊蹭到他的胳膊肘,聞到他身上洗衣粉的清香,但除了這一種味道,他沒有任何別的味道,

“她生了我,還救過我,我把命還給她,兩清了。”

白雪聲音放輕,用近似於呢喃的聲音跟他說:“我在娘胎裏就吃了我哥哥,當然比一般人健康,而且我媽跟我說,她懷我們的時候還很年輕,不敢去醫院流產,就站在結冰的河裏站了半宿,但是沒用,後來她跑,跳,撞,都試過了,都流不掉,

而且我雖然長不高,但真的很少生病,力氣也很大,大學四年宿舍裏的水都是我換的,

最近我在想……可能像我這樣的,人天生就該幹這個,不僅能,而且想,克制不住地想,但除了人類,別的動物都沒有殘害同類的欲望,你說……”

白雪自嘲地笑笑,“我是不是人類的垃圾?”

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像一對散步的情侶,踩著落葉,聽著鳥鳴,擡頭望著斑駁的樹影,

肖羽不說話,任由她挽住自己的胳膊,瞇著眼睛仰望著繁茂的榕樹,

人類真是聰明啊,寒冬臘月竟也有辦法讓樹保持常青,但他們為什麽在另一些方面卻愚蠢得可怕呢?

一個女人,你只要對她笑,她就真以為你愛她,一個男人,你只要扔給他兩根煙,他就真以為你打心眼裏敬重他……

“小雪,你覺得人類是什麽很崇高的東西嗎?”

肖羽放下胳膊,轉而將白雪袖珍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摩挲,他的手不燙也不冷,溫溫的,光滑得像有一層膜。

“小雪,這兩天我看了一本書很有意思,作者認為人類無止境繁衍的後果是人類的滅絕,因為人類沒有天敵,所以想生多少生多少,質量再差都不會被淘汰,以至於越來越多的殘次品出生,殘次品又生出新的殘次品,到最後人類只能走向滅亡,

所以人類自己進化出了天敵,他們生存的樂趣和意義只在於掠奪人類的生命,像清道夫,清除掉不適應生存、不利於人類發展的殘次品,

冷血是最明顯的特征,因為感情,情緒……這些和人類產生連接和共鳴的東西,對清道夫而言沒必要,甚至是有害的,所以不會被寫進基因,

當然了,就像很多動物有偽裝一樣,很多清道夫會有迷惑性的外表,比如可愛,幼態,性感……”

白雪默默地點點頭,再擡頭看一眼前方愈發茂密的樹林,和隱匿在樹林裏的一棟孤零零的單元樓,灰色石墻沈寂肅穆,仿佛被世界遺忘在角落

“你住在這麽隱秘的地方,就像蛇的巢穴一樣。”

“我喜歡安靜嘛。”肖羽笑一笑,拉著她的手走了進去……

電梯停在十三樓,白雪跟在肖羽後面,看著他推開門,往旁邊讓一讓,做一個請的動作,

房子很大,很空曠,所有事物都是灰白黑三色,完全沒有多餘的色彩,更沒有任何裝飾物,實木茶幾和電視櫃還有皮質沙發是沈重的黑,大理石瓷磚地板是帶有紋理的灰,而窗簾則是一塵不染的白,此刻正迎風飄揚。

“好大,你一個人住?”

“嗯,一個人,以前家裏人口太多,參加工作以後就徹底成了獨身主義者。”

肖羽跟著白雪走進來,右手輕輕一推,厚重的不銹鋼防盜門哢噠一聲在他們身後合上。

天色已晚,肖羽的家又深陷在層層疊疊遮天蔽日的樹蔭裏,因此整個客廳光線晦暗,不開燈的話幾乎是一片漆黑,

而肖羽就在這一片漆黑中從身後攬住白雪的腰,像蛇一樣越纏越緊,鼻息吞吐在她脖頸,

“小雪想做那件事嗎?你最想做的,最克制不住的那件事?”

白雪望著遙遠的陽臺,太遠了,樹蔭也太密,只看得到微弱的光線,就像在漆黑的山洞深處遙望洞口,

她任由肖羽纏繞著她,茫然地望著那一線慘白的光,

“想,但今天我只想找人聊聊天,”白雪嘴唇咬得發白,猶疑著說道:

“和比較聊得來的人,坦誠地聊聊天。”

肖羽沈默片刻,輕輕放開她,走到廚房裏燒水去了,他啪的一下打開廚房的燈,暖柔的黃色光暈包裹著他清瘦的身影,手指細長靈活,輕輕拎著灌滿水的水壺,好像拎著一張紙一樣輕松,

五官纖弱,陰柔得有些女相,但一眼看上去確實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好啊,小雪想聊什麽都可以。”

白雪立在玄關,撩起唇角無聲地笑了一下,“我想洗澡,有換洗衣服嗎?還有我好累,可以在你家睡一會兒嗎?”

“可以可以,小雪想幹什麽都行,”肖羽微笑著甩甩手上的水珠,從流理臺上的紙巾盒裏抽幾張紙出來瀝幹手,慢條斯理地拉下百葉窗,

“有換洗衣服嗎?”

白雪伸個懶腰,踢掉高跟鞋,慢吞吞地赤著腳往浴室走。

“穿我的衣服吧,不介意的話。”肖羽從廚房裏走出來,穿過走廊向臥室走去,不一會兒拿了一套灰色的家居服出來,走到白雪跟前,細長的柳葉眼笑得彎彎的,“內衣可沒有,小雪只能真空上陣嘍,放心吧,我不會對好朋友有那方面的想法。”

“謝謝。”白雪接過衣服,轉頭就進了浴室,不一會兒就響起嘩嘩的水聲,蒸騰的水汽透過浴室門四下彌漫,站在門外都能感到滾燙的溫度撲面而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用開水洗澡。

白雪站在蓮蓬頭下,呆呆地看著被染得烏七八糟的臟水打著旋兒流進下水道,直到水流漸漸變得清澈,她勾著頭,長長的頭發纏繞在臉上脖子上,

那一天她也是這樣,洗了好長好長時間的澡,可怎麽都洗不幹凈,她還吐了,媽媽那天一大早就破天荒給她買了肯德基,她往常從來不給白雪買肯德基,因為不能慣她“又懶又饞”的毛病,可是那頓肯德基沒在白雪肚子裏待幾個小時,就變成了一堆黏稠的嘔吐物,像現在這樣打著旋兒流進下水道裏……

白雪擡頭,光潔鋥亮的鐵架子上放著幾個大小不一沒有標簽的白色罐子,她看了一會兒,關掉水龍頭,抽下鐵架子上的毛巾擦拭頭發和身體,一點點擦幹,換上那套灰色家居服,走到鏡子前,擦掉鏡面上的水汽,海藻一樣卷曲的黑發濕噠噠地纏繞在臉上,蒼白的面容,又變回了娃娃臉和毛茸茸的眼睛,呆呆的土土的,像小時候玩兒的金發碧眼的洋娃娃,她每次都要把它們拆碎,把眼睛剜出來,她真是討厭透了這樣的臉,

“肖羽?我可以用你的吹風機嗎?”

“可以呀,請便。”肖羽輕松愉悅的聲音從客廳傳來,伴隨著一兩聲鼠標和鍵盤的清脆敲擊,

“嗯,謝謝。”她回身拿起掛在墻上的吹風機,把風量調到最低,對著鏡子一綹綹吹幹頭發,吹幹後她抽出幾張紙,蹲著把落在瓷磚地板上的頭發撿起來,用紙包好扔進垃圾桶裏,做完這一切,她打開浴室的門走出去,看著坐在客廳餐桌邊的肖羽,

他正對著她,換了一身黑色家居服,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腦屏幕,她從沒看到過他這樣面無表情的時候,他幾乎一直在笑。

“洗好了?”肖羽支著下巴擡起眼睛看向她,緩慢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要不要來看看你手機裏的東西?”

白雪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看了肖羽幾秒,最終擡腿向他走去,家居褲太長了,褲腿全堆在腳面上,她光腳踩著瓷磚地板走到餐桌邊,拉開椅子坐在他身旁,

“喏!”肖羽微笑著把電腦屏幕轉過來對著她,屏幕上只有一張被放大了無數倍的照片,模糊得都能看到像素塊,

白雪歪頭看了一眼那張照片,面色如常,她等著肖羽給她更多驚喜,可肖羽只靠著椅背,微笑著凝視她的臉,沒了下一步動作,她有些不確定地轉過頭,用詢問的眼神看著身旁的肖羽,

“就這?”

肖羽笑著,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勾住她的臉,

“小雪看起來並不意外,這照片應該就是近一兩年拍的,但這位好像不是你先生吧?”

“嗯,”白雪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我出軌了。”說完看了一會兒屏幕,又回頭看向肖羽,慢慢地沖他眨眨眼睛,伸手指一下屏幕,家居服袖子也太長,她整只小手都縮在裏面,只露出一個指尖,

“我流掉的那個孩子就是這個男人的。”

肖羽雙手抱胸,噗嗤一聲笑出來,欽佩地點點頭,“很坦誠。”

“說說吧,”他起身端著馬克杯走到沙發邊坐下,空氣中飄過一縷咖啡的香氣,他笑著拍拍身邊的位子,好整以暇地望向白雪,

“不是想找人聊聊?”

白雪乖順地走過去窩進柔軟的皮革沙發裏,兩腿蜷上來抱住自己的膝蓋,身體貼著肖羽,慢悠悠開口道: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這照片本來就是我留給他看的,他這人就這樣,你好好給他看個東西吧,他兩下子就不耐煩了,可你要是想把啥給藏起來,那他一準兒會像狗聞到肉骨頭似的,掘地三尺也要給你挖出來。”

“你這吸引註意力的方式還真……奇特。”肖羽聽完都無語了,眼珠子轉一圈兒,搜刮了半天,還是禮貌地用奇特二字表達了自己的譏諷,

“吸引註意力,”白雪抱著膝蓋苦笑,“你也喜歡用這種欲蓋彌彰的方式說話啊,那為什麽他的註意力不可以全在我身上呢?或者大部分在也行啊,可他眼裏只有女兒,

下班回來第一個親她,去上班之前也是,有時候走得急了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那該死的小崽子有一次還跟我炫耀,說媽媽你看啊,爸爸回家都是先親我再親你的,爸爸更愛我哦!

連五歲小孩兒都懂的道理,徐昭林怎麽可能不懂,他只是不想承認罷了,他愛我,但不是最愛,我最恨這一點,

珍珍那個小崽子,你知道我有多少次已經掐住了她的脖子嗎?細細的,嫩嫩的脖子,就是輕輕捏一把的事兒,可要是我殺了她,徐昭林會傷心吧?一定會的,

我繼父到我臥室強奸我的時候也是一樣,當時我只有十七歲,但剁碎他比解數學題簡單多了,可我還是沒殺他,讓他還能活著提上褲子走,還能用舌頭罵我是破爛貨……

我怕徐昭林傷心,怕我媽傷心,可我的傷心呢?沒人會管。”

白雪擡頭望一眼窗外漸濃的夜色,

“既然讓他最愛我這麽難,那就讓他最恨我吧,

最恨我也做不到的話,那起碼也要讓他嘗嘗傷心的滋味,反正出軌那天我是這麽想的。”

“可以把燈關掉嗎?我想黑一點。”她回頭望著肖羽,他點點頭,起身去玄關處關了燈,白雪感到他悄無聲息地靠近,身旁的沙發凹陷下去,他的聲音就在耳邊,她甚至能感到他毫無溫度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脖頸,

“你很喜歡那個男人?”

“我不知道,”白雪茫然地睜著眼睛看著黑暗,

“他是我大學時候認識的學長,人緣好長得也好,眉眼清秀,皮膚很白,笑笑的,誰給他添麻煩他都不會生氣,和徐昭林不一樣,完全兩個極端,

我十八歲認識他,十二年過去了,我都三十了,誰能想到在行裏組織的運動會上碰到他,說實話我都忘了他的臉了,他當時跟別人說話來著,好像是教練和隊友吧,反正一大堆人,他們的隊服是白 T 恤和紅運動褲,我後來在夢裏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叫我,你說怪不怪,記了十年的人,真站在眼前了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當時滿腦子只想趕緊上場,我是拉拉隊的,

後來……”

白雪說到這裏頓住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說那件事,

“沒關系,慢慢說,”肖羽聲音低低的,循循善誘道,“不急。”

“味道不對,”

“味道不對?”

“嗯,味道不對,”白雪堅定地點點頭,“他帶我去他家,把我推進臥室,親我,抱我,脫我衣服,那時候他身上的味道變濃了,”

白雪坐直身體,在黑暗裏看向肖羽的方向,但他沒有說話,呼吸也變得很淺,像完全消失了一樣,白雪又抱住膝蓋,自言自語道:

“那一次我很……幹,很糟糕,我們很快就結束了,他什麽都沒說,在我身上趴了一會兒,氣喘勻了就起來了,再沒看我一眼,眉頭皺得緊緊的,很煩躁的樣子,穿衣服的時候動靜也很大,他的褲子搭在椅背上,他一把就把褲子抽下來,椅子都被帶倒了……

他幾下就穿好出去了,但我穿得很慢,用了好長好長時間,我急死了,裙子和絲襪明明就在地上,就在我腳邊,可我就是撿不起來,拿起來就掉,拿起來就掉,就這麽幾件衣服就是穿不好,到最後絲襪還穿反了……那天我怎麽回家的我都忘了,就記得我睡了好長時間,

醒來的時候我一件衣服都沒穿,我想叫徐昭林,可一張嘴,差點沒疼死我,我奔到浴室照鏡子,原來是嘴唇破了,紅紅的,腫得高高的,喉嚨火辣辣的疼,嘴巴裏味道也怪怪的,我穿好衣服去客廳,去珍珍的房間,梁姨的房間,書房……家裏一個人都沒有,

之後徐昭林好長時間都沒回過家,我給他打電話他不接,後來我就老是睡覺,記憶也變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兩段記憶之間往往要隔好幾天,後來就變成好幾年……”

“後來呢?我是說你那一次出軌之後,你們還見過面嗎?”黑暗裏肖羽開口了,原來他一直在她身邊,很近,甚至更近了,他的手輕輕搭在她肩上,揉撚著她還帶著點濕度的發尾,

“嗯,後來他還來找過我一次的,推著行李箱,說他被調到北京去了,不會再回上海,當天晚上的飛機,問我要不要再做一次,我說我不要,他笑了,搖搖頭,用很低的聲音罵了句破爛貨,推著行李箱就走了。”

“你沒殺他?”肖羽語氣帶著笑,

“沒有,當然沒有,他說得對啊,我本來就是破爛貨。”白雪把頭朝向肖羽的方向,在黑暗裏困惑地眨眨眼,

“他沒說錯什麽,我為什麽要殺他?”

“我和徐昭林第一次睡覺的時候,那時候我們也才見過幾面,第一次見面還是因為公事,哪個正經女人會在這種情況下和他睡覺?何況他還比我大十歲,”

“可你猜怎麽著?”白雪在黑暗中咧開小嘴笑了,

“他竟然說要對我這個破爛貨負責。”

“他這人,我有時候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聰明還是笨,他有過那麽多女人都還不了解女人,隨便和男人上床的女人,到了什麽時候都不會變,

他抓了那麽多殺人犯,竟然看不出殺人犯就在他身邊,就在他女兒身邊……你說,他不倒黴誰倒黴?”

“嗯……”肖羽認真地聽完,在黑暗中思索片刻,做出總結性發言:

“說女士是破爛貨是很沒有教養的行為,但我怎麽覺得小雪出軌事件裏唯一可憐的是那位男士呢?”

肖羽說著攥住白雪的腳腕,輕輕拽過她的腳放在自己腿上,溫熱細膩的手摩挲著她冰涼的皮膚,

“徐警官的味道是什麽樣的呢?”

“是紅色的熱烈的味道,像太陽,你是不是沒聞到過?我跟你說,就是被陽光曬過的被子的味道,讓人想裹在他懷裏一直睡,睡一整天的那種味道。”

“那我呢?”

白雪把腳踩在他腿上,湊過去趴在他肩膀,在他臉上脖子上嗅了一圈,無聲地笑了,

“是小夥伴的味道。”

“哈哈哈,行吧,”肖羽憋不住笑出聲來,無奈地點點頭,“我就當你是喜歡我吧。”

白雪伸出手在黑暗中精準觸到他的脖頸,摸到頸動脈的位置,確認似的按一按,嗯了一聲,

“我當然喜歡你,所以才打扮成垃圾的樣子來找你嘛,你準備什麽時候動手?”

房間裏寂靜無聲,連他的呼吸都聽不到,只有遠方鷓鴣淒厲的啼鳴,

肖羽的手指游弋到她腳腕,將她細小的骨骼握在掌心,

“你殺我的話,我就能殺你了,如果殺不了你……我沒有朋友,今天也算是找到了,能被朋友殺死也很好,刎頸之交用在這裏,不知恰不恰當。”

白雪趴在他肩膀,他身上真的什麽味道都沒有,

大部分人都有味道,混雜的,臭的,隔著十萬八千裏都能熏死人,可徐昭林的味道只有一種,

徐昭林和肖羽,如果惡臭的世界上只有這兩個人就好了,哦對,還有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如果可以讓她選的話,世界上就這麽幾個人就夠了。

“而且……”白雪攬著他的脖子,一下一下按壓他的頸動脈,

“我跟徐昭林說過,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原諒他,那要怎麽樣才能讓他原諒我呢?我想來想去好像也只有死了。”

肖羽輕輕笑了,松弛下來,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腳背,像在摸一只乖順的貓咪,“既然小雪連刎頸之交都用了,我還能怎麽辦呢?只有恭敬不如從命嘍!”

“我用刀,你用什麽?”白雪松開他的脖子,雙手托腮,很認真地商量,

肖羽咯咯咯笑個不停,安撫地拍拍她的腿,起身走過去打開客廳的燈,又轉進廚房,從櫥櫃裏拿出一個純白的馬克杯,把膠囊咖啡放進咖啡機,不一會兒濃郁的咖啡香飄滿整個廚房,

“小雪好像脾氣還蠻急的,其實不用急啦,這麽好玩的游戲要是早早玩兒完了,多沒意思?和小雪一樣的是,我也沒有朋友,所以我想我們倒也不必那麽急著清理掉對方,你說呢?”

“好像也是……”白雪躺在沙發上,枕著自己的手,“跟你說話很開心。”

“榮幸之至。”站在廚房裏的肖羽笑得眼睛都瞇成一片柳葉,“小雪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就是因為好,所以才會生病,才會掙紮,像我,”肖羽單手撐在灰色大理石島臺上,望著馬克杯裏打著旋兒的黑咖啡,

“我一分一秒都沒有掙紮過,從我記事起就在想著怎麽樣清理掉我弟弟,就像你看到餐桌上有一坨紙巾,皺巴巴的團成一團扔在那兒,不知道擦過什麽惡心東西,是個人都會覺得難受,想把它扔進垃圾桶裏吧?

他這個人蠢到什麽地步呢?就是同一道題,我給他講了不下十遍,講到他好不容易會了,換一個數字,就又不會了,

我一開始以為他是腦子不好,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他是懶,懶得思考,懶得進化,他就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巨嬰,等著別人把吃的喝的全塞他嘴裏,你問他以後想幹什麽,有沒有人生理想和目標,沒有,什麽都沒有,他只會睜著白癡一樣的眼睛茫然地看著你,說他啥都不想幹,就想打游戲,和胸大屁股大的姑娘睡覺,

你說……就這樣的垃圾,究竟有什麽存活的必要呢?浪費資源罷了。”

肖羽端著馬克杯慢吞吞踱進客廳,把馬克杯放在茶幾上,咖啡還冒著熱騰騰的蒸汽,他坐在沙發上,重新把白雪的腳放在自己腿上,將她的兩只小腳攏進掌心,

“你知道中國貧困省市的資源有多匱乏嗎?我是孤兒,在孤兒院裏長大,小時候印象不深,就記得餓,每時每刻都餓,餓得啥都想吃,板藍根顆粒都吃過,

那幾年我從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一直有小朋友在哭,砸碎了碗或者碟子什麽的,或者偷吃,都會被打,哭嚎聲能響一整晚,

孤兒院太小,孤兒太多,就那麽幾張床,我睡覺的時候腿都沒伸直過,永遠是蜷著的,有一次我實在是太困了,睡死過去了,腿被壓了一晚上,沒知覺了,當時說要截肢的,後來我大哥用兩件軍大衣裹著我,背著我在雪地裏走了一晚上,去了市裏的一家醫院,我才全須全尾地活下來了。”

白雪望著天花板認真聽完,覺得應該安慰他一下,可抿著嘴唇想了半天也無從下手,這童年,破破爛爛的,哪裏有值得欣慰的地方,她猶豫著囁嚅道:

“你沒被打過……還算幸運吧?”

“是嗎?我很幸運嗎?”肖羽纖細的指尖拂開白雪的褲腿,一直擼到膝蓋,溫熱的指腹游弋輕撫她光滑的小腿、圓潤的膝蓋,

“你覺得我漂亮嗎?”

“漂亮,”白雪枕著手,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比女孩子都漂亮!”

“嗯,”肖羽抿著嘴,笑瞇瞇地嗯了一聲,點點頭,

“人類的審美總是出奇的一致啊,不論男女,甚至不論年齡。”

“這是好事啊,”白雪微微擡起脖子看著他,“響尾蛇要不是尾巴會勾人,獵物怎麽掉進圈套?”

“哈哈哈哈這倒是真的,”肖羽被逗樂了,把白雪從沙發裏拉出來,把咖啡遞到她手裏,起身走到廚房水槽邊,打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響起,他右手按兩下洗手液,反覆揉搓沖洗,“萬事萬物都有利有弊嘛,”

他洗好手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看了一會兒,伸手拿出一包面包,一罐果醬和一罐花生醬,轉身放在島臺上,

“小雪餓了吧?”

“嗯!”白雪抿一口咖啡,從沙發上彈起來,跑到島臺邊,拉開椅子坐下來,“你說我也是清道夫嗎?”

“只能說有可能吧,你生病也是因為這個,站在交叉路口,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肖羽正對著她,手裏的刀閃著寒光,他低頭靈巧地把面包的四條邊切掉,用刀尖剜一點藍莓果醬抹在面包上,抹勻,再蓋一層面包,四邊對齊,拿起來遞給白雪,

“那你咋就知道該往哪兒走?又沒人教你。”白雪咬一大口果醬面包,腮幫子鼓鼓的,

“你知道無良癥,”肖羽舔一下刀尖,一邊品嘗著果醬的甜味一邊說,

“雖然我覺得用病癥來形容某一群體,僅僅是因為他們和所謂的正常人不一樣,這未免太傲慢了,但既然大家都這麽說了,那我們就用無良癥來指代,反正你知道就行,”

肖羽也拉開椅子坐下,將刀放在一邊,趴在島臺上,認真地微笑著望向白雪,

“你上物理課的時候看過光譜嗎?漸變的,從最深的顏色到最淡的顏色之間還有很多顏色,

無良癥也是一樣,有程度的,有些無良癥患者可能就是比較冷漠自私而已,所以小雪到底是深色的還是淺色的?這還不知道吶。”

“你該不會是純黑的吧?”白雪把最後一口面包塞進去嚼碎,邊嗚嗚噎噎地說話邊往下咽,

“小雪覺得呢?”

肖羽笑著問,可還沒等白雪有機會開口,他拿起手邊的刀就朝她脖子上刺過去,白雪靈巧躲開,她面無表情抄起桌上的果醬砸向肖羽,被他擡肘擋住,玻璃罐砸在他肘部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罐子裏的藍黑色果醬潑了他一身,

肖羽的笑容消失了,眼睛裏空蕩蕩的,臉上的肌肉和皮膚像覆蓋在冰冷的機械骨骼之上,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揮手把刀擲向白雪,刀尖嗚嗚地呼嘯著在空中劃出一道白光,直直插向白雪的喉嚨,她迅捷地躲閃,卻還是晚了一步,那刀直戳戳插進她的肩膀,發出一聲血肉崩裂的悶響,

白雪悶哼一聲倒下,椅子砸在地上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她咬著嘴唇,冷汗淋漓,攥住刀柄把刀狠狠拔出來,肖羽從桌上翻下來,蜷起膝蓋跪在她胃上,爆裂的劇痛和滿嘴腥銹猛然襲來,一口血噴出,像噴泉般在空中綻放血花,

噴射狀血跡濺得肖羽滿臉都是,他騎在白雪身上,左手四根手指齊齊插進她汩汩冒血的傷口,右手拿著一把刺身刀戳向她的心臟,

白雪眼珠凸起,雙眼血紅,生理性淚水混著血液奪眶而出,冰冷的汗液浸透全身,

她右手舉刀,刀尖朝上猛地刺進肖羽的左臂,像剖魚肚一樣劃開他的肌肉,滾燙黏稠的血液噴灑在她臉上,滿鼻濃烈甜腥的鐵銹味,

白雪左手死死攥住肖羽持刀的手腕,右手攥著刀柄一擰,攪爛了他的肌肉,筋肉斷裂的哢噠聲伴隨著汩汩鮮血噴湧而出,

肖羽陰森的眼裏泛著近乎癲狂的興奮光芒,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啪嗒啪嗒滴落在她鼻尖,

可撕心裂肺的疼痛也耗盡了白雪的力氣,寒光四射的刺身刀一點點逼近她裸露的眼珠,睫毛觸到冰冷堅硬的刀尖,

白雪終於嘶吼出聲,死死攥住肖羽的手腕往上擡,刺身刀在空中被兩股巨大的力量拉扯,刀尖顫抖著發出陣陣殺氣騰騰的嗡鳴,

他們像兩個血人,渾身黏稠滾燙的鮮血,激烈交纏,不分彼此

白雪像窮途末路的小獸般嘶吼著用最後一絲力氣把刀更深地插入肖羽的胳膊,刀尖甚至觸到堅硬的白骨,

肖羽笑了,嘴邊殷紅的鮮血妖艷而瘋狂,似乎這剔骨剝皮的疼痛讓他快慰得發狂。

可惜這一場激烈的游戲被一陣門鈴打斷,住在這裏的人大多喜靜,如此之大的動靜讓樓下的企業高管白女士大為光火,一通電話就打到物業去了,物業經理哪兒敢耽誤,這不,馬不停蹄就帶著保安老王沖上來了,

覆在白雪身上的肖羽動作一頓,氣喘籲籲貼在身下女人的耳邊笑道:“寶貝,我們好像做得太激烈,吵到樓下孤枕難眠的老處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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