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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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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一天

“蘭州預計未來一周都將有大幅度降雪……”

白雪,白雪……白雪躺在逼仄窄小的單人床上,平生第一次討厭自己的名字,白雪因為白雪回不了家,她不得不忍受此刻彌漫在每一粒微塵中的令人窒息的黴味,近在咫尺的浴室冰冷的水汽侵入她的膝關節和肘關節,陰濕的酸痛感折磨得她翻了幾百個身硬是尋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入眠,壞了的淋浴頭一刻不停地漏水,機械的啪嗒聲砸在冰冷堅硬的瓷磚地板上,像有人用指關節一下接一下地叩擊她的腦仁,

隔壁房間的小夫妻還在吵架,這對白雪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這裏隔音差得離譜,她半睡半醒都能聽個八九不離十,

丈夫的意思是算了,湊合一晚上得了,反正航空公司承諾明天啟航,現在已接近淩晨,有空糾結對方的盛氣淩人,還不如趁這幾個小時多睡一會兒,普通人家出門在外,總歸是有諸多不稱心的地方,下次不來這揮金如土的城市玩兒就是了。

而妻子的沮喪像沖破堤壩的洪水一般淹沒了她的丈夫,無休止的抱怨和對丈夫尖酸刻薄的謾罵讓睡在隔壁與他們毫不相幹的白雪覺得恐懼,她把自己蜷成一團,黑暗像保護色一樣包裹住她,讓她覺得安全,混沌中思緒越飄越遠,

父親溫柔的眼神,他永遠都是溫柔地看著母親,和隔壁的丈夫一樣一遍遍耐心安撫她毀天滅地的壞脾氣,盡管她和隔壁的妻子一樣潑辣刁鉆,就因為父親買錯了她愛吃的零嘴就指著父親的鼻子把老白家祖宗十八代罵個遍,他還是一心一意地愛著她,

白雪也想父親這樣愛她,可記憶裏父親溫柔的眼神一次都沒投向過她,他說話永遠都是背對著她,或者邊幹活邊說,或者抽著煙看著窗外說,哪怕就真的什麽事兒都沒有,面對面,他的眼神也是冰冷的,

白雪這個名字是父親起的,敷衍卻也直白,那就是清白,做一個清白的女人,不必聰明漂亮,也不必幸福快樂,清白如雪就是這位父親對女兒的全部期許,也許因為他最愛的妻子在街坊鄰裏都是出了名的破爛貨吧,

可既然清白這麽重要,他為什麽要愛一個破爛貨呢?

對,咚咚咚的敲門聲,那一天也是陰雨天,蘭州的陰雨天沒有上海這樣頻繁,媽媽在廚房炒菜,關著門,抽油煙機的聲音很吵,她聽不到,可門咚咚咚響個不停,白雪沒有心思再玩兒了,從客廳搬來個小板凳,踩著小板凳看貓眼外的人,是爸爸的朋友,他沒有和往常一樣穿警服戴警帽,渾身淋了個濕透,她家有門鈴,可他還是急沖沖地敲門敲個不停……

白雪爬下床,趿拉著拖鞋走到門口,猛地打開門,敲門人的手頓在空中,背對著賓館走廊昏暗得像兇案現場一樣的燈,嬉皮笑臉地俯視她,

“又哭了?”

“有事嗎?”白雪覺得眼睛腫脹酸澀的厲害,隨便往臉上抹一把,竟真抹了一手濕,她把手背在身後,囫圇著把淚水抹在運動褲上,又問一遍:“有事嗎?”

“這還沒分道揚鑣呢就開始想我了?”徐昭林也不回答她,雙手捧起她的臉,掌心摩挲著她的下頜和脖頸,一臉得意的笑,

“滾!”白雪被他游刃有餘的笑容激怒,一掌劈開他在自己臉上流連忘返的手,退後一步就要把門摔上,卻被他眼疾手快搶了先,

徐昭林一手扶住門,一手撐在門框,興致缺缺地嘆口氣道:“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你開不起玩笑行了吧?”說完上下打量一番白雪,“就是來問問你要不要換洗的衣服,我帶了你的睡衣還有內衣內褲什麽的,想要的話自己過來……”

他說著說著突然湊過來對著白雪嗅一嗅,皺著眉一臉嫌棄,

“你這身上都臭了,沒洗澡?”

“壞了,淋浴頭,水也是涼的。”白雪別過頭避開徐昭林的目光,看一眼黑黢黢的浴室,“湊合一下,明天就到……”

“壞了?”徐昭林根本不等她說完就自顧自進來了,啪的一下打開燈,白雪趕緊擡手遮擋,等眼睛適應了光線的時候看到徐昭林已經站在浴室外,半個身子探進浴室來來回回扭著龍頭試水溫了,黑襯衫的袖子擼起來,露出黝黑的胳膊,

“呵,你剛才有沒有站在蓮蓬頭底下?”

“有啊,”白雪皺皺眉,莫名其妙地看看他邪笑的臉,趕緊低頭確認一下自己衣服都穿好了才再次擡頭,用探尋的目光看著他,“就是要洗的時候才發現水是涼的啊,蓮蓬頭好像堵住了還是怎麽,水很小很小。”

徐昭林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著她,“嗯,是堵住了,被屎堵住的。”

白雪這陣子哪兒還顧得上音量大小,站在原地一聲大吼,脖子上青筋暴露,圓圓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說什麽?!”

徐昭林哼笑一聲,“大驚小怪,一點見識都沒有,”他說著轉個身,擡起洗臉池的龍頭,邊洗手邊擡頭看著鏡子裏站在他身後已然石化的女人,

“同性戀用連著蓮蓬頭的那根管子灌腸,就這麽簡單,屎把管子堵住了,再大的水也出不來啊,”

白雪已經沒腦子了,顫著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才說出三個字:“為什麽?”

徐昭林洗好手直起身,看著鏡子裏白雪生無可戀的表情,嘆一口氣,“別糾結了,哪兒來那麽多為什麽啊,人和人之間的差異比你想的大得多,還有人把女人當白斬雞一樣剁呢,你想得通?”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屎啊死人啊,白雪覺得空氣裏都是惡臭,她背過身走到床邊拎起被角,一床單人被子疊起來又展開,手底下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麽。

徐昭林笑著走到她身後,奪過她手裏的被子扔在床上,一股子黴味兒撲騰起來,白雪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揮著手在空中舞來舞去,

“好了我的小作家,”徐昭林趁機拿起床腳的外套披她身上,不動聲色地拿起她放在圓桌上的手機和充電線揣在自己褲兜裏,“知道你們文化人不屑與世俗同流合汙,但也沒必要沒苦硬吃吧?”

邊說邊輕輕將手搭在她肩上,專註地低頭看著她的臉,低聲細語道:“我也照顧不了你多長時間了,今晚在我那兒湊合一晚上吧,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到家了。”

說完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住標間,兩張床,不碰你。”

昏暗的浴室燈光在徐昭林身後,他的臉隱沒在陰影中,眼睛長長的像月亮灣,夜色下波光粼粼,窗外雨停了,微風拂動窗簾,他身上的氣息混在煙味裏縈繞在她四周,

“那你現在在幹嘛?”白雪推開他,整一整披在身上的衣服,揚起唇譏諷地嗤笑一聲,半瞇著眼睛很有幾分警告的意味,卻不知她睫毛忽閃忽閃的樣子落在男人心頭是怎樣令人咬牙切齒的滋味,他彎下腰覆在她耳邊用氣音說:“我說的碰不是這個碰。”

說完他直起身恢覆了正兒八經的樣子,“再說了,我的東西還在你肚子裏呢,拿了錢不辦事怎麽行?對不對啊小作家?咱們可不能學某些人,拿了稿費吊著讀者就是不更新,真缺德。”

白雪狠狠甩開他的手往前走,“誰說我不更新了?等我回家就更新,現在我只是沒有靈感罷了!”

“咦?我說你了嗎?你跳什麽腳啊?”徐昭林跟在白雪身後大呼小叫,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大有一副今天你不說清楚這事兒沒完的意思,

“滾蛋!”

白雪煩不勝煩,電梯門一開就沖出來,皺著眉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前面,可沒走幾步就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了,長長的走廊裏燈火通明,個個房門禁閉,精致的雕花木門上用花體字寫著房號,

很安靜,沒有雞飛狗跳的爭吵,她有些不自在,只好雙手抱胸,披著衣服像領導人視察工作一樣板著臉挺立在原地,

“怎麽?領導迷路了?”

徐昭林吊兒郎當地跟上來,路過她身邊,向前走了一百米左右,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門卡滴的一聲開了門,回頭沖她笑一下,擡起手做一個歡迎的姿勢,“請吧!”

白雪猶豫一下走到門口往裏張望,倒也沒她想的那麽差異明顯,她這才放下心,一步跨進來開始四下張望,

普普通通兩張單人床,鋪著白床單,一樣的黴味逼人,因為地上和全中國所有賓館一樣鋪著花裏胡哨的地毯,這東西在家裏都不好清理,放在這裏有多臟可想而知,可它就是每家賓館都有,白雪嫌棄地搖搖頭,心不在焉地向別處張望,看到兩張床中間位置的時候眼前一亮,那裏有一張書桌,就在電視機靠下偏右一點的位置,

“楞著幹嘛?快洗澡去!一身屎味兒。”徐昭林一眨眼的工夫已經拎著水壺從她身後經過,走到兩張床床頭的位置把水壺放在底座上,哢噠一聲按下按鈕,沒幾秒水壺裏就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

“你才一身屎味兒,”白雪把眼睛從書桌上收回來,瞪他一眼,站在原地盯著那水壺看了一會兒,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知道嗎?這水壺不能用,有人用它……”

“不好意思,這我自己買的,就在賓館超市。”

徐昭林半靠在床頭看手機,兩條腿翹在床邊,他個子太高,看著多少有點憋屈,

“哼,還尊貴的商務艙旅客呢……”白雪嘟囔一句,轉過身把包咚的一聲扔在皮椅子上,掏出信,手賬本,還有那個漂亮的鐵盒,對著直角線把這幾樣東西擺好,心滿意足地退後兩步欣賞一下,完全沒註意身後男人鄙夷的眼神,

“差生文具多。”

“哼,”白雪頭都不回,“警察學習能有多好?”她看到自己那張床的地上敞開的行李箱,走過去坐在床腳,兩腿岔開彎著腰費勁地在裏面翻找,一件水粉色吊帶睡裙,還有兩條內褲和一雙襪子,夠了,“謝謝。”

“不客氣。”徐昭林把手機扔在桌上,起身去玄關處的置物櫃上拿過兩個一次性杯子,拎起水壺給兩個杯子倒滿開水,“等你洗好出來就可以喝了。”

“你為什麽不洗澡?”白雪換好拖鞋,把換洗衣服抱在懷裏,慢吞吞地向浴室走去,

“一個一個洗啊,你這問題問的,”徐昭林無語到笑,“還是你要和我一起洗?”

白雪回頭冷冰冰地看著他,“你在性騷擾我。”

徐昭林站著,臺燈微弱的光暈裏他的表情晦暗不明,他撩起唇輕佻地看一眼她的肚子,再看回她的臉,把口袋裏她的手機和充電器拿出來放在床頭櫃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手機和充電器沒了,

“又不是沒一起洗過,真失憶了?還是說你就這麽迫不及待,急吼拉吼跟我劃清界限?”

白雪看了他一會兒,“是你先和我劃清界限的。”

徐昭林僵立在原地,白雪滿意地端詳著他的臉,欣賞自己的勝利,

“好了,懶得跟你廢話,”白雪拉開浴室的門進去,後面的話隔著玻璃門都有回音,“反正明天就和你劃清界限,不用著急。”

徐昭林看著門上她的影子消失,擡腕看一眼表,“是今天。”

浴室裏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廉價沐浴露的香味和蒸騰的水汽一起順著門縫飄出來,徐昭林打開電視,新聞裏沒有他關心的那件事,

這座城市繁榮之下隱藏的醜惡罪行本就不應該被白雪這樣的人知曉,保護她,讓她安心生活,從超市裏買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回家坐在電視機前邊吃邊笑,困了就泡個熱水澡敷個面膜睡個好覺,第二天上班和同事聊聊八卦點杯奶茶,混混日子賺幾兩碎銀,想幹什麽就幹,不為別的,就找個事做,只要按時下班回家陪珍珍就行……

愛人,三十四歲前他從來沒想過要有愛人,可他也想過如果有了,這就是他想給愛人的安穩,老魏,老金,警隊裏所有人都做到了,除了他。

浴室的門開了,一股熱浪裹挾著濕漉漉的香氣撲面而來,白雪走出來,一臉困惑地站在原地,一手撐著門,想要返身回去卻又不知道回去做什麽,烏黑的濕發用一根發繩盤起來綰在腦後,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水一路順著脖子流進凹陷的鎖骨窩裏,粉色吊帶睡裙都被水洇濕,胸前和後背浸著大片深色的水漬,緊緊貼在身上,

“小雪,找什麽?”徐昭林心裏咯噔一下,坐起身強裝鎮定地微笑著看她,

“我……”

白雪歉意地回頭望他,把黏在臉上的碎發挽到耳後,眼前浮著一層霧,灰蒙蒙的,

徐昭林小心翼翼起身,試探著問:“吹頭發?”

她兩手垂在身側,呆呆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吹頭發”這三個字才傳進她耳朵裏,她眼睛一亮,像被識破了小心思一樣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笑著摸一下頭,

“對!吹頭發,我剛就想要吹頭發,一轉眼就忘了,你看我這記性。”

“好,走,咱們吹頭發。”徐昭林收起鋪天蓋地的哀慟,像哄小孩一樣扶著她的肩膀走進浴室,

浴室悶得透不過氣,也不知道她開了多熱的水,“你等我一下,”徐昭林返身回到房間裏把黑襯衫脫了,只留一件白色背心,再回去的時候看到她正站在鏡子前揪著自己的發尾看,“太長了,分叉了都。”

“幫你剪一下好不好?”徐昭林看著鏡子裏的白雪,寵溺地笑,白雪也挺高興。抿著紅紅的小嘴笑著點點頭,徐昭林從床頭櫃抽屜裏找到一把裁紙的剪刀,很鈍很鈍,他勉強用這把剪刀幫白雪把過長的參差不齊的頭發剪掉,可她不滿意,

“你又敷衍我,就剪這麽點!”

“那剪到哪兒?”

“肩膀吧,就到肩膀,我可以紮丸子頭,過幾天紮好了給你看。”

“好。”

很快地板上都是散落的黑發,白雪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滿意地點點頭,“這還差不多!”說完眼睛移到鏡子裏的徐昭林臉上,收斂笑容,鄭重其事地警告他:“我跟你講你以後別想敷衍我!”

“好,我保證。”徐昭林避開她的視線,手伸到墻上把吹風機拿下來,風量開到最小,輕撚白雪的頭發,一絲絲、一縷縷吹幹,

時間緩緩流逝,白雪站在浴室蒼白的燈光下,看著鏡子裏專註得眉頭緊鎖的男人,眼前的迷霧一點點消融,逐漸恢覆清明,

“徐昭林,你從來不給我吹頭發,今天怎麽了,是因為我要走了嗎?”

徐昭林動作一頓,擡頭看向鏡子裏的女人,來不及收回表情,

白雪咧開嘴,緩慢綻放一個甜美的笑容,“說對了?你永遠只在我下定決心離開你的時候才挽留一下我,就像小男孩兒,哪怕是不玩的玩具,被人奪走的時候也是哭天搶地的。”

她回過頭和徐昭林面對面,柔若無骨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你想我留在你身邊嗎?說實話。”

徐昭林低頭絕望地環住她的腰,聲音嘶啞,“想。”

白雪圓潤的下巴緊貼著他僵硬的胸膛,滿意地欣賞他絕望的表情,貪婪呼吸他身上那股沒有來由的味道,

徐昭林知道她的答案,這讓她有一種勝利感,可再怎麽勝利都只是在彌補那個不可能愈合的創傷,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真沒勁。”

她倍感無聊地打個哈欠,松開徐昭林的脖子往外走,可剛邁出腿就踩了一腳頭發,低頭看一眼,嚇得尖叫一聲,驚愕地擡頭看著徐昭林,“這什麽情況啊這是?怎麽這麽多頭發啊?好惡心啊!”

徐昭林看著鏡子裏被自己頭發嚇得扶著洗手臺不敢動的女人,無所謂地笑一下,“還能是什麽?頭發唄!前面住的人剪頭發了,阿姨沒打掃而已,看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呵,”白雪驚恐之餘冷笑一聲,“還尊貴的商務艙旅客呢,這不比屎惡心?”

說完她鄙夷地笑著跨過滿地頭發,走進房裏,一下子倒在靠窗戶的那張床上,一分鐘不到就覺得困得不行,剛才她好像又醒著做了一個夢,夢了很久很久,夢得她精疲力盡……

徐昭林用垃圾袋收拾掉地上的頭發,自己扔了汗濕的背心,解開皮帶脫掉褲子走進淋浴間洗澡,

她把水調到滾燙的溫度,好像她自己是個冰塊,而他則直接把水龍頭扳到另外一邊,用冰冷刺骨的水澆滅他血管裏燃燒的血液,她脖頸的香甜因疾病變得頹靡,像爛熟的果實散發著酒香,她在鏡子裏甜美的失神的微笑,要是她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就像剛才解離癥發作那樣,一直陪在他身邊,陪在珍珍身邊……

徐昭林關掉龍頭,水聲消失,她輕微的鼾聲依稀可見,他走出浴室,看到她已經裹著被子睡著了,黑發像瀑布一樣披散在枕頭上,白色的被子都沒有她的肌膚雪白,她背對他側身睡著,即便懷著孕依舊曲線玲瓏,一只腳露在外面,腳踝處的紅繩有些褪色了,上面那只小小的鈴鐺還在,

他走到她床邊,握住她的腳踝,輕輕將她的腳塞進被子裏,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叮鈴聲,他第一次把鈴鐺拴在她腳踝上時,她的臉和紅繩一樣紅,

他鬼使神差地掀開她的被子躺進去,從身後將她攬入懷中,發絲,皮膚,就連毛孔都散發著迷醉的香氣,他將臉埋入她的發間,他們的肌膚之間只隔著一件絲綢睡衣,他輕輕將手撫在她隆起的肚皮上,她睡得很沈,卻因為腹中胎兒被觸摸,幾乎在一秒鐘之內就蘇醒了,

“你幹什麽?”與其說是驚恐,驚訝或意外,她的語氣過於冰冷,似乎她早就知道他帶她來的目的,他想說一開始他不是這麽想的,可現在裸身抱著她,撫摸她肚皮的樣子沒有絲毫說服力,

“定金都付了,摸一摸不行?”

白雪猶豫了一下,松開攥住他手腕的手,任由他輕柔撫摸她的肚皮,“你手好燙。”

“是你身上太冷了,那麽熱的水,一點用都沒有。”徐昭林把另一只胳膊墊在她脖子下面,彎曲手臂把她裹進懷裏。

奶黃色的窗簾半遮住窗戶,另一半露出來的窗戶倒映著他們身後浴室的景象,浴室現在關著燈,漆黑一片,只有兩張床中間的臺燈亮著,黃油油的,讓人心安。

“剛才我洗澡的時候做了個夢,”白雪躺在徐昭林懷裏,眼皮困倦地睜不開,索性閉起來,

“什麽?”徐昭林撩開她的頭發,鼻尖摩挲她的脖頸,嗅聞她頸間的芳香,

“就很亂,全是這幾年咱們在一起的事情,很小很小的事情,像快進一樣,但你說怪不怪,就是沒珍珍,明明我們在一起第二年就有了她,我又把她給忘了,可能我真的不適合當媽吧,無感,就覺得她挺可愛的,但更多的是沈重。”

她猶豫一下,又往他懷裏縮一縮,

“對不起啊徐昭林,我想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應該沒想到我是這樣的,小時候別的小朋友都喜歡和我玩過家家,可能我這長相看起來很適合結婚過日子?哈哈哈,但我一點都不喜歡玩過家家,真的好無聊,我情願一個人蕩秋千,和鳥說話,但又不好意思拒絕人家……”

她回身看他,“你是不是覺得我適合結婚才和我結婚?”

徐昭林看著她的臉,片刻後點點頭,白雪轉過去不說話了,

“很爛嗎?這個理由?”徐昭林等了很久也沒等來她的回應,他把手放在她肚子上,她的肚臍有點凸出來,一個小小的揪揪,是和腹中胎兒相連的地方,他和她的胎兒,

“我覺得很爛,有物化女性之嫌。”白雪甕聲甕氣地開口,語氣十分不悅,

“物化女性……”徐昭林笑了,“你們新詞還真多啊,不知道別的男人怎麽想,反正我是不會和一個物件結婚,哦,用你的經典臺詞來說,是工具對吧?我娶了一個工具,剛在美羅城買了你那什麽拉布布還是布拉拉,又開車繞到覆興中路去買純真糕點,一邊開著免提聽老魏急得跳腳罵我祖宗十八代一邊在國際飯店排隊買蝴蝶酥,到底誰是工具啊?”

白雪笑得花枝亂顫,徐昭林也笑了,親吻一下她抖個不停的光裸肩膀,萬般柔情湧上心頭,

“適合結婚,適合一起走完後半生,至少見到你的那一天我是這麽想的。”

……

“所以你為什麽要傷害我?”

餘音裊裊,最終消散在寂靜的空氣中,

過了太久沒有回答,她看著窗戶上倒映出的他們的身影,黑乎乎的一團,只有他的眼睛是亮的,仿佛窗外的星辰和闌珊的霓虹都被揉碎了,灑在他淺棕色的眸子裏,她看到他緩緩開口,

“要怎樣才能原諒我?”

白雪笑了,閉起眼睛不再看他們相融的身影,

“你應該沒想過要我原諒吧?你是鐵了心要傷我才會做那種事。”

徐昭林一下一下撫摸她柔軟的秀發,再問一遍:

“要怎樣才能原諒我?”

白雪睜開眼,看著潔白的墻壁發呆,“死吧,”

徐昭林的手頓住,

白雪再說一次:“死,只有這樣了。”

“我比你大十歲,”徐昭林恢覆了手裏的動作,他捋順她的頭發,把臉前的碎發一起挽在她耳後,“肯定比你先走。”

“我說的不是這種死,你也太沒誠意了。”

徐昭林噗嗤一聲笑出來,“要我暴斃是吧?”

白雪再一次想起悲烈夕陽裏的悲烈的徐昭林,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原諒的話,也只有這樣了,我想不出其他。”

她沒等來他的回答,她也不想等,慢慢闔上眼,陷入和美式咖啡一樣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卻在徹底沈下去之前聽到身後男人的聲音,

“好。”

她沒能沈下去,睜開眼,窗戶上他的倒影還是在她身後望著她,

“很晚了,睡吧。”徐昭林親吻一下她的後腦勺,起身關掉臺燈,夜色籠罩,窗戶上的倒影消失了,只看得到窗外斑斕的霓虹,一架飛機劃過夜空,白雪看著機翼微弱的燈光越飛越遠,

“徐昭林,”

“嗯?”

“我這兩天想起來一件事,”

徐昭林無奈地嘆一口氣,“請講。”

“我記得我有一雙絲襪,黑色的,”

“你有好多雙絲襪,黑色的,”徐昭林閉著眼睛,腦袋嗡嗡的,她倒是生龍活虎,咖啡沒白喝。

“我是說那雙左腳沾了指甲油的絲襪。”

黑暗中徐昭林睜開眼,沈默地看著夜空,

“我記得,那雙絲襪是我還在銀行上班的時候同事從日本帶回來的,顏色質感我都喜歡,所以沾了指甲油我也沒舍得扔,我把它穿在左腳,這樣就看不出來了,那天你在家,但我記得你說過你要出差的,我一開門你就在沙發上坐著看著我,跟我說絲襪穿反了,我低頭看了一眼,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只絲襪在右腳,後來我們……”

白雪回頭看看他,房間沒有那麽黑,可以看清他的臉,沒有表情,

“徐昭林我是不是……”

“你沒有,”徐昭林用手掌覆蓋住她的眼睛,感受她毛茸茸的睫毛如蝴蝶在掌心飛舞,“你沒有,別亂想。”

“是沒有證據的懷疑嗎?”白雪被她捂著眼睛,臉還朝他的方向,薄荷牙膏的味道和她獨有的甜香一道湧入心田,

“你知道在我們這行裏,沒證據的懷疑就是沒有,你沒有,就是上班換行服的時候脫下來了,下班穿的時候穿反了而已,你就不能想點有用的?比如回去吃哪家牛肉面,或者什麽時候更新。”

“對哦,那天我上班。”白雪嘟囔著興致缺缺地揮開他的手,翻個身,

“唉……太亂了,老是做夢,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你說我是不是快不行……”

“你胡說八道什麽?”徐昭林猛地拔高嗓門,皺著眉頭兇得嚇人,

“你兇什麽兇啊!”白雪被他嚇得心臟都快蹦出來了,回頭狠狠瞪著他怒吼一聲,吼完了猛地拽一把被子轉過身去,可過一會兒又轉過來,晶晶亮的眼睛望著他,

“徐昭林?”

“又怎麽了?”徐昭林繃著臉,

“不管我之前有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如果是現在的我,我是說此時此刻的我,一定不會那麽做,你相信我。”

徐昭林用掌心捧住她的臉,拇指揉開她過於認真而蹙起的眉心,“我也是。”

他說完深深看進她的眼眸,輕柔撫摸她的肚皮,一下又一下,呼吸越來越沈重,滾燙的掌心難以自制地向上撫去,卻被一只小手牢牢按住,

黑夜裏她亮晶晶的眼睛比寶石還要璀璨,這寶石鑲嵌在天鵝絨一般矜貴的睫毛裏,價值連城,需要他用生命交換,

“這可是另外的價錢。”她櫻唇微啟,露出一個比塞壬海妖還要勾魂攝魄的魅惑笑容,“你準備給……”

她後面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他吻住,他滾燙的舌頭伸進她的小嘴,一股潮濕的熱氣噴灑在她鼻尖,他勾住她柔軟的舌尖含吮舔舐,輕咬她圓潤的小下巴和比豆腐還要軟糯的頸項,難以自抑地悶哼出聲,這低沈聲音像催情劑一樣穿透她的毛孔,腿間溫熱濕潤的甜香在灼熱的空氣中彌漫,被像野獸一樣敏銳的男人嗅到,黑暗中死死釘住女人的眼睛,氣喘籲籲道:“想要了?”她淚眼汪汪地看著他粗暴地撩起她的睡裙推到下巴,將那塊小得可憐的布料拽到膝蓋,覆上她光裸的背,兇悍撞入她溫熱濕滑的緊致,一瞬間兩人俱是叫出了聲,

關了燈的房間裏,靠窗的床上,一片雪白之上是激烈起伏的黑,意識迷蒙間白雪只聽到自己融化成潺潺水聲,男人毫不克制的低吼悶哼,單人床一聲比一聲快,一聲比一身淒慘的吱呀哀鳴,她可憐的骨架在男人狠戾的沖撞下被搗成一堆碎渣,胸前白如凝脂的柔軟狂跳顫抖,被身後滾燙幹燥的手掌握住,兇狠地搓扁捏圓,

“你輕……輕一點啊,還有寶寶……”

“提前給它打個招呼,不好嗎?”

白雪聞言擡腳踹他,被他拽住腳踝往身下抵,小鈴鐺激烈清脆地叮鈴鈴撞得歡快,床榻猛然劇烈地抖動幾十下,在男人咬牙切齒的嘶吼聲中恢覆平靜……

“怎麽樣?”徐昭林氣喘籲籲地攬過虛脫的白雪,兩人一身黏膩的濕汗,汗液與體液交融,正如恨意與愛意相織,

“他有我……”徐昭林喘息未定,撥開白雪汗濕的發絲給她一個纏綿滾燙的吻,再開口時卻又成了輕佻的語調,“他有我厲害嗎?”

白雪望著天花板,腦海裏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思緒好一會兒才浮出水面,“還不知道呢。”

徐昭林啞然失笑,說不出該高興還是該悲傷,他甚至覺得此刻她連說這樣的話都很可愛,

“白雪,”他最後一次將愛人擁入懷中,“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他對你好,我是說真的好,別被騙,別被假象迷惑,眼睛睜開看看清楚,我求求你,錢什麽的都無所謂,我就這一個要求。”

“你還真是……”白雪好不容易才把腦子裏漂浮的詞匯一個個抓住,“真心實意地為我好啊。”

徐昭林撥開她海藻般纏繞在臉頰的頭發,

“白雪,我知道你恨我,我承認我做那件事的時候是不準備讓你原諒我的,但那件事以後我看清楚了,”

他眷戀地親吻她的睫毛,她的鼻尖,她的下巴,記住她的輪廓,

“我是看清楚了,你呢?今天是我們離婚冷靜期的第一天,你有權利去看清楚,等你看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再決定回不回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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