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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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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73

孤心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便好似百川赴海那般,密匝匝地織了過去。

劍是奉容的劍,此劍因孤心劍法而聞名天下, 既然心法還未絕跡,劍也萬不該殞滅於此地。

奉雲哀怔怔看著,她模糊不清的目光好似霧霾, 在這頃刻間被風雨洗滌。

憑借近二十載的記憶, 她輕易就能在眼中描摹清孤心的輪廓,就連劍上的細微紋路, 也無一落下。

當時從聽雁峰離開,她只堪堪帶上寂膽,而因生怕旁人起疑, 萬不敢將孤心也一並帶上。

此番重回雲城,她雖得見奉容,卻也對孤心耿耿於懷,她不想此劍落入旁人之手, 可惜自始至終, 也探不明孤心的蹤跡。

好在,劍是在歲見雪手中。

歲見雪淡笑道:“奉容既然將孤心心訣傳予你, 此劍也合該是你的,我想奉容在泉下,也當是這麽想。”

良久, 奉雲哀才伸手將孤心接到手中, 就這一瞬, 她似得以與奉容陰陽相會。

她的心是潮漲的海, 胸口已成岸沿,海水每一次拍岸, 都好似能和坤輿共鳴。

大地承載萬物遂稱輿,奉容將她托舉,無疑就是她的坤輿。

就這剎那間,奉雲哀無聲落淚,手已將劍擒得不能更緊,唇一動,淡淡道:“多謝。”

“何必言謝。”歲見雪搖頭,“它合該是你的。”

不遠處,先前奉命離開的那個小丫頭,竟以一己之力,將一副棺槨扛了過來。

丫頭氣喘籲籲地將棺槨放在地上,隨即震出一掌,輕易將棺蓋推開,拱手道:“門主,靈棺已至。”

歲見雪低頭撫摸棺槨邊沿,回頭對奉雲哀道:“這是我特地尋來的安靈木,聽聞此木能安撫亡者魂靈,助其往生。”

“多謝歲門主。”奉雲哀用目光輕撫棺槨。

“還請將奉盟主送入棺中,我等一道護送她重登聽雁峰。”歲見雪道。

奉雲哀舉止輕緩地將奉容放下,只可惜她雙眸含霧,如今連奉容的最後一面也看不清晰。

桑沈草垂眸看了片刻,在奉雲哀耳畔道:“她還像初時一般。”

奉雲哀驀地合了一下眼,親手將棺蓋關攏,轉而對歲見雪道:“那便有勞前輩。”

歲見雪朝身側丫頭使了眼色,隨之看向周遭眾人,誠邀道:“諸位如若有心,也可一同送奉盟主上山。”

眾人紛紛應和。

何人自誕世起便是盡善盡美?或許明月門至今仍為江湖不齒,但當今中原武林的安寧,必無奉容而不成。

“秀秀,你可開心?”桑沈草低低在奉雲哀耳畔問。

奉雲哀一頓,良久才微微頷首。

一行人齊步將棺材送上聽雁峰,就在崖邊一處,奉雲哀驀然停步。

昔時奉容常在此地靜坐不動,神色冷漠疏遠地縱覽雲城,一坐便是一整日。

那時奉容的雙目好似被雲城填得不餘零星空缺,可幼年的奉雲哀隱約覺得,那雙眼裏明顯缺了一物。

奉雲哀當時不懂,如今站在崖邊遠眺良久,忽如撥雲見日般,擡臂指向雲城之外,淡淡道:“那是去黃沙崖的路。”

她說得極輕,只身邊的桑沈草能夠聽到。

桑沈草頷首道:“過皓思城,穿朱雨鎮,就是聆月沙河,繼續前行,便能見黃沙崖。”

奉雲哀轉頭對歲見雪道:“便將師尊埋在崖邊,她在泉下一定歡喜。”

“那便如她所願。”歲見雪道。

鐵鍬入土,黃泥掀天,往下掘開半寸,似就能近地曹半步。

半步之遙,其實咫尺天涯。

棺材落入其中,緩緩被泥填得半點不露,最後每人掬上一抔黃土蓋上泥坑,也算送了奉容一行。

奉雲哀不作聲地燒了些紙錢,垂頭道:“師尊喜靜,平日不願有人打攪。”

歲見雪頷首道:“這聽雁峰尋常時候還是封上為好,但如若那人要來,自然也由她。”

旁人不懂,但奉雲哀與桑沈草二人一聽便明了,“那人”分明指的是問嵐心。

想來奉容也曾在歲見雪面前提過問嵐心幾句,不知提及什麽,但總該沒有半分嫌厭。

桑沈草搖頭,悠悠道:“她不會來。”

“為何?”歲見雪有些意外。

桑沈草還是那番話:“她死了。”

歲見雪楞住。

桑沈草淡哧一聲,語氣如斯平靜,“所以她不會來。”

奉雲哀便也覺得,問嵐心許是真的死了,如今世上,無人能比桑沈草更了解問嵐心。

歲見雪默了少頃,從袖中取出一物,交出去道:“你們到寒蟬嶺後,朝天燃鳴此物,各宗門之人便會赴你們前來。”

“多謝。”奉雲哀伸手接過。

從雲城到寒蟬嶺,與到聆月沙河並無交匯,看似都需向西,實則一偏西北,一偏西南。

迢遰遠路,好在是兩人兩馬,連影子都是成對。

容貌早就暴露,其實無須遮掩,但桑沈草還是硬給奉雲哀戴了帷帽,捋好了垂紗道:“這半身新皮可經不起折騰,被日曬個半天,得燙得火辣。”

奉雲哀心道艷陽再燙,如何比得上眼前這只手。

“怎的還不樂意了?”桑沈草也戴帷帽,垂紗卻掀到帽檐上,露出一張膚色雖深,卻稠艷惑人的臉。

“你倒是不覺得自己燙。”奉雲哀淡聲。

“燙麽,如何燙。”桑沈草還在馬上,半個身已歪出去,手作勢要往奉雲哀的帷帽下探。

奉雲哀忙不疊仰身避開,但攥在韁繩上的手,還是被捏了個正著。

桑沈草在她手腕上捏了一下,坐正身道:“你倒是涼颼颼的,你我當真登對。”

奉雲哀默不作聲,也未運轉內息將腕上餘溫驅散,就那麽任之逗留。

即便快馬加鞭,到寒蟬嶺也需四日之久,得涉足花香草盛的無人之境,又要邁過淺溪,才依稀能眺見雪嶺一角。

那山尖看似觸手可及,實則遙不可攀,而更遠處的雪頂峰更是高聳入雲,巔頂已與雲霄融為一體。

到寒蟬嶺下,兩人不得不棄馬前行,足尖一踏便淩風而上。

周遭原是綠草如茵,越是往上,草木越是蕭疏,綠意漸漸被雪色覆蓋,朔風冽冽。

桑沈草內息滾燙,自然不懼嚴寒。

而這寒意遠不及寂膽劍,也壓不過孤心心訣,奉雲哀亦不覺得冷。

雪嶺上兩道身影疾如驚鴻,倏忽一掠便已到十丈之外。

到嶺頂已是天黑,夜幕中星辰遍布。

奉雲哀盤腿調息,身後冷不丁拱近一團火,險些令她內息走岔。

“冷麽,秀秀。”桑沈草緊貼著她問。

奉雲哀原是不覺得冷的,可這人一貼近,那滲入皮肉的暖意一瞬將她慣壞,將前邊這十數年裏,奉容教予她的自立全數擊潰。

她莫名覺得冷。

奉雲哀決口不認,閉著雙目繼續調息,可後頸卻輕悠悠貼上一物。

溫熱柔軟,其上氣息綿綿,分明是桑沈草的唇。

她驀地轉頭,手捂上後頸不出聲,過會兒看到桑沈草哧地笑出一雙月牙,才道:“怎又戲弄我?”

“不開心麽秀秀,不開心才算戲弄。”桑沈草歪身看她。

奉雲哀其實……並未覺得不悅,細細一想,似乎還真不算戲弄。

可不算戲弄,那算什麽?

桑沈草似能通心,一瞬便讀懂她眼中困惑,笑道:“算調情。”

奉雲哀聽不得這般直白的話,耳廓倏然滾燙,幸而山嶺上寒風習習,未害得她思緒無藏。

她不應聲,從袖中取出先前歲見雪交予她的鳴鏑,面不改色道:“既已休息好,還有閑心說這樣的話,不如早些傳訊給各大宗門。”

桑沈草笑盈盈的,不拆穿奉雲哀的忸怩,頷首道:“皆聽你的。”

但見浩瀚夜空中,一記鳴鏑被真氣震出,倏然騰出百丈高,似與星辰比肩。

鳴鏑帶出尖銳一聲響,升至最高處時陡然炸裂,將天際燒得流光溢彩。

奉雲哀掌心發麻,輕拂雙手,淡淡道:“待各宗門的人過來,便不可說那樣的話了。”

桑沈草順她心意,起身道:“秀秀何時想聽,我便何時再說。”

奉雲哀欲言又止,她並沒有那麽想聽,可這人若當真想說,她便就……忍著聽上一聽。

罷了,她還是不想應聲。

過了一刻之久,遠處窸窸窣窣,是嶺上厚雪被亂步踩塌。

眾人手中拿著欲滅的火折子快步走近,在見到這二人時俱是一怔。

諸位本以為來的會是秋水齋的人,不曾想竟是這兩位。

半月前事發突然,在火勢漸小之時,落在眾人身上的魘術也緊跟著失效,幾個宗門門主得以解脫,追捕林杳杳尚來不及,更別提找到這二位並細述緣由。

而今穿雲宗、觀風門與珩山派的掌門均已恢覆神志,俱是抱憾在心,眼下看見這兩位女子毫發無傷,一怔後齊齊展顏。

那穿雲宗的掌門拱手道:“多謝當日二位出手,若非二位,我們三人怕是還受困於魔教魘術,而中原武林也……不堪設想。”

桑沈草哂道:“餘姥嚴重了,我們本意可不是為了武林,即便我們二人坐視不理,周媯也必會露出馬腳。”

觀風門門主面露訕色,搖頭道:“是我們三人魯鈍了,事先未看出蹊蹺,還被魘了數月之久。”

“中原武林幸甚有你們二位。”珩山派掌門垂眸拱手。

奉雲哀環視三位掌門身後的一幹人等,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臉面,而顯得眸光越發空曠冷淡。

眾人心中有愧,俱是不敢出聲,亦不敢與她對視。

良久,奉雲哀淡聲:“我們此行,並非為了中原武林,只為我師尊奉容。而今師尊已安葬在聽雁峰上,想來她也不願看到中原武林深陷水火。”

當時墻倒眾人推,仙一般的奉容,在不少人眼中莫名成了泥垢般的存在。

三位掌門哀哀相視,倏然朝著雲城方向屈膝而下,朝天一拜,眾俠士心驚後也紛紛屈膝。

“吾儕愧對奉盟主,還請奉盟主受吾儕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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