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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入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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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入戲

鞋底發出咯吱咯吱聲, 那是積雪被極其不情願地壓緊做出的僅有的反抗。

何見辰每一步都踩在上一步的腳印上,木然地走。

昨夜又下了一場薄雪,落在劇組住的民居院子裏, 蓋在此前未化的積雪之上, 又是白融融的一片。

徐覓一大早起來, 看見院子裏被踩出一個正圓形的雪中小徑, 嘆為觀止。

“這麽有閑情?”徐覓對著何見辰打了聲招呼,清晨沒有太陽, 溫度很低,他說話的時候白氣蓋得幾乎看不見臉。

而這雪地怪圈的始作俑者並沒有停止動作, 依舊專註地在雪上踩著。

徐覓倒不在乎被無視,他饒有興致地看著何見辰道:“這就刻板行為了?”

何見辰腳步停了半秒,似乎聽到了,但很快就繼續向前走,“什麽?”

“被人工圈養的動物拒絕和外界交流,出現的重覆性無目的行動,比如在地上繞圈行走,就叫刻板行為。”

徐覓看何見辰垂著頭沒有停下的意思,他也繼續說道:“原因是動物在圈養環境中壓力過大,無法滿足生存本能。怎麽, 吵架了?”

“要是吵架就好了。”何見辰長嘆一口氣, 終於停下刻板行為,小心地從自己踩的雪圈上跳到徐覓身邊。

何見辰還能想起昨天從劉導那兒離開,吳隨走了一段之後, 回頭看他的表情。

“這個故事是從姜致拍過的電影裏改編的。”吳隨應該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和他開口, “她拍過那麽多片子,都很完整, 只有這個故事沒有結局。這個角色、這個故事、這部片子,可能是我和她在時空交錯裏能達到的最近距離,我……”

徐覓了然地拍拍何見辰的肩膀,把他從回憶裏喚回,“所以他讓你接下來都不許和他說話,也不許和他單獨見面?”

“他只是和我商量,但……我怎麽可能拒絕。”何見辰頹然一笑,“只是沒想過,他還真是說到做到,完全沒有再理我。挺難受的。”

“他遲早得過這一關。你也是。”徐覓完全是老大哥的口吻,“既然都選擇了同一條路,怎麽處理自己和角色關系,是每個演員都要上的一課。”

“我能理解。他只有一天半的時間把我從他身心裏都屏蔽掉,我要是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對自己下手。我心疼他。”

何見辰想起自己在《深淵直播》殺青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夢裏都還是戲中的畫面,對著鏡子看自己的時候還會恍惚的過去,以及後來,知道和自己關系最好的大哥真的去世……

他的出戲入戲這一課就上得格外慘烈。是記憶裏最晦暗的一塊,被他深深地掩埋起來不願再想起。

所以在和吳隨接同一部戲能進同一個組時,他沒有及時想起來,也沒有來得及做好準備。

比他經驗更少的吳隨更是毫無準備。

他在雪地裏轉圈的難過,更多是為了吳隨,為想到吳隨需要強行擠壓自我收到的磋磨,還在最深的心底隱隱地擔心,要是他回不來了呢……

“至少不是徹底刪除你。”徐覓從懷裏拿出一個小保溫杯遞給何見辰,“來點。”

何見辰下意識接過來仰脖喝一口,“涼的?”

徐覓擡眉,“你不是喝過嗎?”

再一品,烈的。

是酒。

“既然他那麽認真,你也別瞻前顧後,找回陌生感,大不了再把他重新追回來。”

酒的辛辣味道從口腔逐漸蔓延到心,何見辰把保溫杯還給徐覓,“你說得對,不過就是再追一回。”

吳隨這一天半的時間,最初過得很困難。

因為他發現自己努力不去想何見辰,大腦就會反饋給他更多的關於何見辰的一切……

他含笑溫柔的眼神、他失控時繃緊的手臂、他炸的邊緣有些發焦的早餐蛋、他鼓勵的話、他欣賞的目光、以及不久前他聽到自己的請求後笑著說好……

直到他讓自己的記憶回到還不認識何見辰的時候,想象那時候他們兩還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明明吳隨獨自度過的時間更久,可他卻發現那些記憶居然都發灰發暗,幾乎失去了具體的形狀。

何見辰帶給他很多更好的更鮮明的記憶,是很好的戀人。

所以他值得一個更好的吳隨。

穿過公式、課堂、試卷,穿過棲雲觀的後山、早起的晨課站位和跟著師兄們買東西的市場……

劉導的鏡頭裏,驢友李伊藍牽著馴鹿,一路跟著鄂溫克族中最熟悉路的老人索雲,沿著他來時的腳印尋找他和同伴分開的地方。

汪敞和範索也在那裏,他們遇上了過來運貨的俄羅斯商人尤利婭。

兩路本來分頭行動的人在意外的地方會和,李伊藍淡淡掃過汪敞,這個前一晚上被他撞破在部落裏偷別人祭祀神像的小偷。

眼裏有不恥、厭惡和蔑視,唯獨沒有熟悉。

“成了。”劉導對吳隨點頭。

他在過去一天半裏的難熬的翻山越嶺心靈苦旅,因為這輕輕地一句肯定,此刻終於找到了方向,他和驢友李伊藍找到了命運的交叉點。

吳隨跨過了這一關。

入戲。

何見辰很想過去抱抱他,但卻什麽都不能做,甚至只能背轉過身對著身後的雪地長出氣。

身邊扮演薩滿祭司範索的鐘意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之後的拍攝裏,吳隨學會的越來越多——

踉蹌的走路可以先在靴子裏放一塊紮腳的小石子、

開拍前輕彈眼皮調動面部肌肉的協調或者不協調感、

想自己最親近的長輩想自己辜負他來讓自己難過流淚……

他的戲份進展得順利無阻。

劉導說他確實有靈性,這麽快就跟上了別人幾年幾十年的步驟。

吳隨只搖搖頭說還沒有,神色有些暗。

他自己的進展沒有問題,但拍戲天然就會遇上各種問題。

林子裏的2月底還是太冷了,各種機器設備都不適應這樣的低溫,不是失靈就是液晶顯示故障。

真正適應這種低溫環境的設備租金又太貴,攝像組想了土招數,在機器上貼暖寶寶、裹上保溫毯,總算是扛住了這個麻煩。

除了機器,人也有各種問題。

雖然滿眼都是雪,但天氣實在太幹了。

幹得大家變成霹靂貝貝,觸碰各種東西都在劈劈啪啪放電,打招呼都恢覆了疫/情期間的拱手禮。

而且所有人都在上火,嘴巴幹得發裂,又不能喝太多水,去一次洗手間要穿脫太多層。

吳隨、鐘意和易崢錚之前基本都是在橫店拍戲,過來東北更難受。

幹裂的唇還要上唇妝,唇炎加重讓整個嘴都顯出不正常的紅色,反而要做更多的打底讓臉色符合角色狀態。

如此往覆,唇炎愈發嚴重。

每個人的潤唇膏和護手霜都用了好幾管子。

吳隨沒有應對幹冷天的生活經驗,自己的潤膚油儲備很快見底。

他指尖兩側都幹得起了倒刺兒,又因為壓力,總是下意識地撕扯,指甲兩側傷口一直滲著血。

女孩子們聚在一起分護手霜,之前看到吳隨手指細細小小的疤的易崢錚招呼他過去,給他手背上擠了粗粗一坨護手霜。

“看你幹成這樣,趕緊抹開。這管都給你。”易崢錚直接把護手霜塞吳隨兜裏,又拿出根剛開封的潤唇膏也一並塞給他。

轉頭的時候目光斜斜撇過器材箱後面的何見辰,跟他揚了揚下巴,表示任務完成。

何見辰特別選的護膚品,是他以前從來沒買過的沙龍品牌、完全陌生的味道,就只是不想讓吳隨發現。

他加急找鄭豪的關系送過來,並且劇組人人有份。

易崢錚拿到自己那份護膚套組,又被何見辰多遞過來一份。

她擡頭一看何見辰的表情就知道,“你這是擔心他,又怕打亂他的節奏?”

何見辰癟嘴苦笑。

誰知道吳隨被抹了那一大坨護手霜實在太多,跟個小蒼蠅一樣正搓手反搓手反反覆覆再搓手,護手霜還是超量溢出。

他瞧見徐覓剛從自己屋裏出來,幹脆沖上前去,抓起徐覓的手一頓蹭,“徐老師,分點兒給你。”

蹭完,他和何見辰擦身而過。

何見辰臉上是笑是哭,反正徐覓有點分不清,他哈哈笑著招手,“來來來。”

然後徐覓就學著吳隨的動作,給何見辰正手反手把能蹭過去的護手霜全都渡過去了。

“徐老師,你……”何見辰被揉搓得滿臉無奈。

“我可一點便宜不占啊,我只是大自然的搬運工。”徐覓揣著手溜達到別處去了。

何見辰收起笑,低頭聞聞手上淡淡的香味,輕輕捏了捏指尖。

徐覓的脫北者李仁浩的戲份是B組拍攝,吳隨休息,就去B組看徐覓的戲。

氣質溫潤的徐覓,在一聲“開拍”之後,瞬間就成了帶了冰淩一般的冷冽氣息的李仁浩。

他弓起的身形仿佛一把老舊卻極其鋒利趁手的快刀,切開周圍靜謐的氛圍。

李仁浩對一切都充滿敵意,帶著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陌生目光,制造讓人無法忽視的強烈存在感闖入鏡頭。

而在鏡頭動作完成,導演一聲“好!”之後,呼吸之間,李仁浩又恢覆成了本來溫潤的徐覓。

吳隨被徐覓的收放自如深深吸引了,和他提前對戲的時候感覺更清晰。

徐覓明明很放松,卻又氣場十足,能自然而然地引導著吳隨說出臺詞,讓他感覺自己的不足,甚至產生自己還不夠格的想法。

“徐老師,我該怎麽做才可以?”

吳隨這段時間壓抑本來的自我,他一個很少內耗的人每天在瘋狂自我否定和懷疑,已經堅持不住。

“在演戲裏不帶入個人情緒幾乎不可能。”徐覓搖頭,“但你這樣做,最後只能是在心裏生成一個對什麽都漠然的觀察者,最後逐漸喪失自我,殺死本來的自己,成為一個只有表演的空殼。”

徐覓說中了吳隨這段時間的狀態,僅僅靠他自己實在沒有辦法營造出劉導要的那種陌生感。

他最後逼迫自己在生活中扮演幾年前,還沒有認識何見辰,對其他人也不關心的曾經的“吳隨”。

吳隨下意識地又開始撕扯手指上幹裂出的倒刺了。

徐覓抓住他的手,打斷了他的動作。

“這麽做的後果很糟糕,你得掌握入戲出戲的開關。好像給自己腦子打上的安全詞,一定要回來,不許迷路。”

“都得過這一關。他……”徐覓給了吳隨一個“你知道的”眼神,“甚至比我過這關的時間都早。”

何見辰吃了晚飯回來,從廚房領了些砂糖橘,回到自己屋子裏洗橘子。

水冰得紮手,他並不在乎,心裏盤算著洗好了過會兒要怎麽找人送去給吳隨。

鋁合金的門被人在外面急急敲了三聲。

這個時間,誰啊……他隨意地在身上蹭水,從洗手間跨出半步打開門。

是吳隨。

被吳隨的眼睛直楞楞地盯著,何見辰意外地吸了半口氣,他們已經有27天沒有真正對視過了。

“怎——”他話還沒問出口,吳隨近乎兇狠地撲向他,吻得他一路後退,被撲倒在床上。

吳隨雙眼發紅地撕扯何見辰的衣服,反而是何見辰拍著他的背,“寶貝,寶貝,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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