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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樓和張海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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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樓和張海俠

在我記憶裏,我只去過雲頂天宮,父母對於我的手消失了的事一直耿耿於懷,16歲之前,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帶我去天宮裏面尋找線索,裏面最難應付的是蚰蜒,其次是人面鳥,粽子反而是最溫和的,只要別去招惹那些陰兵就行了。

“沒有,我很少下墓。”於是我如實相告。

“很少,那就是下過,知道怎麽對付?”張海琪道。

我點點頭:“有槍就行。”

“要是沒槍呢?”

“跑。”

張海琪嗤笑:“你爹娘就是這麽教你的?”

我父母只希望我能過平靜的生活,奈何我小時候經常去新月飯店串門,傳授我各種手藝的是曾祖父的至交——張日山。

我這個日山伯伯雖然教了我不少東西,但大多都以保命為主,遇到粽子打不過就跑是他給我傳達的理念。我到底沒有下墓的愛好,家裏的經濟條件也用不著我去撈金,對付粽子都是紙上談兵。

不知道張海琪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我話鋒一轉,道:“海琪,你為什麽一直不問我,我是從哪裏來的?”

我這輩分自然不該直呼名諱,一開始我叫她海琪姨,她說我把她叫老了,只允許我叫名字。

我那些放在房間裏的東西,每一樣都不屬於這個年代,張海琪從不過問,似乎並不在意。

她不在意,我反而糾結起來,特別是今天突然提到粽子,我就覺得她跟我的閑聊是有目的的。

“你會告訴我實話嗎?”張海琪道。

“撒謊瞞不過你,會選擇性的透露一些。”我道。

張海琪道:“那不就行了,我對你的來歷不好奇。”

“可你把我留在身邊,不擔心我是另有所圖?”我道。

“你醫術不錯,騙人的本事就完全沒學過,難道你沒發現,是我圖你更多?”張海琪坐直了身子,卻完全沒有女人那種嫵媚和柔和,反而像個大老爺們兒一樣把一只腳搭在另一條腿上仰視著我,“找著回去的方法了嗎?”

我這幾天一直在潛水,想要回到自己的時間線,但一點兒效果都沒有,我覺得自己可能要被完全困在這裏了。

唯一慶幸的是,收留我的這個人是張海琪,通過檔案館的資料,我知道她是個相比於其他本家元老,要溫和一些的人。

最後實在不行,我就只能去長沙找張啟山了。

她見我遲疑,就知道我短時間走不了,於是道:“回不去就安心留下,你有我需要的東西,不會讓你吃不飽飯。”

“你需要我做什麽?”我問道,猶豫要不要告訴她,16歲那年,我放野失敗的事。

張海琪從沙發上起身:“跟我來。”

傍晚的海風帶著鹹濕的涼意,比白天要舒服許多,這地方雖然是鼓浪嶼,卻和我熟悉的鼓浪嶼完全是兩個概念。鎮上洋樓不少,卻沒有現代那種小資情調,作為著名的旅游景點,200年前的鼓浪嶼真是過分單調了。

孩子們在沙灘上訓練,見到我和張海琪,都笑著跟我們打招呼。

認識張海琪之前,我對她的了解僅限於檔案館裏的資料,但孩子們每天都有練不完的拳腳,吃不完的苦,卻總是無憂無慮的樣子,說明不曾被苛待。

張海琪對著其中兩個孩子招了招手,他們便立刻過來了。

“挺漂亮的吧。”張海琪對我道。

這裏總共有8個孩子,年齡7歲到10歲不等,都是她撿來的孤兒,已經在身邊養了兩三年。我記得原來的張家根本不允許本族人跟外族人通婚,哪怕是旁支家族在婚配方面也管的極為嚴格。

張海琪身為本家元老,讓這些孩子姓張,以後肯定也是要他們為張家效力,也不知本家那邊是否知情。

這兩個被招呼過來的孩子跟其他六個截然不同,別的孩子在長年累月的暴曬下呈現出黝黑粗糙的皮膚,但他們卻還是很白。

只是都有些營養不良的消瘦,漂亮倒不至於,但已經算很可愛了。

“他們以後就由你帶。”張海琪對我道。

“我?”我指著自己,“為什麽?”

張海琪沒有給我選擇的權利,道:“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訓練他們,一個月後,你要帶他們下墓,從裏面拿出一件東西,事成之後,我可以安排你到洋人開的醫館工作。”

在1908年的廈門,能跟外國人幹活,基本等同於跨越階級了。

“他們遲早會滾出中國的,我不去洋人醫館。”我道。

張海琪笑了笑:“小姑娘倒是有些氣節,不過氣節在這裏沒有用,無論你願不願意,你都要做他們的老師了。”

我道:“你為什麽不自己教,我的體術很一般。”

“你要教的,是他們在墓裏活下來的本事。”張海琪道,“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只顧兩個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我想拒絕,但兩個孩子已經拉著我的手,一口一個老師的叫著,他們右手中指和食指分別夾著小木板,每天只有睡覺的時候才會被允許取下來。

我知道這麽做的目的,是要拉長他們的手指,為了方便下墓探索機關,大多數張家人都有異於常態的一兩根手指。

這不是天生,而是後天培養,但不是所有張家人都能培養成功,這也需要天賦。

我沒有這樣的手指,訓練成這樣要吃的苦,父母不願意我去承受。

說回兩個孩子。

一個星期和他們相處,我們已經建立了一些感情,其實8個孩子都很懂事,除了還無法打工掙錢,家裏的重活粗活都搶著幹。

尤其是眼前這兩個,那日我救了站在左邊的這個孩子,他平時就很粘我,另一個孩子則是在海裏第一個跟我搭話了,他們兩個關系最好,走哪兒都在一塊兒。

拒絕的話暫時被我咽了回去,我蹲下來,問道:“你們叫什麽名字。”這段時間我還在適應這裏的生活,八個孩子的名字非常相似,我都沒去記,他們也不會寫字,彼此之間的稱呼都用外號,以至於我也只會念他們的外號。

我左手邊的男孩兒道:“我叫張海樓,他叫張海俠。”

張海樓明顯比張海俠要活躍很多,臉上的表情也更豐富,對我笑的時候,帶著幾分討好,但張海俠就靦腆一些,沒有出聲。

比起兩個男孩兒的喜悅,我的心情就很難平靜了:“再說一遍?”

張海樓和張海俠互相看了看對方,又看了一眼張海琪,才對我開口:“我叫張海樓。”

“我叫張海俠。”張海俠也開口。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簡直不敢相信。

我對張海俠的信息所知甚少,他的檔案只有一張紙,上面僅有這個人的基本信息,以及死亡年月。可是張海樓,他就像張海琪一樣,是張家的傳奇,也是南部檔案館的負責人。

盡管張海樓的資料也沒有事無巨細,但他到底還活著,我小時候甚至見過他,那種感覺是很覆雜的。

我紋身的來歷就跟這個人有關,10歲生日那年,我見過張海樓弄蛇的模樣,他穿著白色的襯衫,衣服內裏纏著一條翠綠的毒蛇,他拿蛇逗我,因為蛇有劇毒,我父母立刻把我抱開了。

我當時覺得很新奇,對蛇突然有了獨鐘的情緒,後來在選擇紋身圖案的時候,便選了蛇。

盡管我只見過張海樓一次,可他的傳說在張家有不少,所以這個人在我記憶裏,是如同鬼魅般的存在。

如今“鬼魅”還是個小豆丁,連紋身都沒有,我實在有些不適應。

“有什麽問題?”張海琪對我的反應莫名其妙。

“沒有,是我的問題。”我平覆了一下心情,問張海樓,“你幾歲了?”

“10歲。”張海樓道,“海俠也是10歲。”

我知道這兩個孩子的感情很好,張海俠的性情比較古怪,不愛說話,喜歡站在一旁盯著人看,別的孩子對他這種行為很是不滿,但張海樓大大咧咧的,完全不在意。

張海樓總是帶著張海俠,自己如果得到了獎勵,也只給他分享。

“才10歲啊……”我有些感慨,他們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10歲,身子太瘦,個頭也不高,看上去也就7歲左右。

張海琪見我接受了她的安排,對兩個男孩兒道:“現在她是你們的二娘了。”

“二娘。”張海樓改口飛快,挽著我的胳膊撒起嬌來。

我立刻打斷,“不能這麽叫我!”

張海琪道:“為什麽不能?”

我揉著眉心,以張海樓的輩分,我是要叫他一聲叔的,雖然現在的張海樓還小,但我知道他是誰,就很難接受他這麽稱呼我:“反正不能,把我叫老了,還是老師吧。”

張海樓看著我:“老師不是更老嗎,裏面有個‘老’字。”

我也看著這個孩子,卻很難在他的臉上找到當初張海樓送我八音盒時的面貌,事實上,對於這個人成年後的樣子,我其實很模糊了,但肯定不是現在這樣瘦瘦小小的身板。

我拍了拍他的小胳膊,說:“你要多吃一些,才能長得壯。”

張海俠並不介意我只關註張海樓,在這群孩子裏,張海樓永遠都是最受歡迎的那個。

張海樓拉過張海俠,把他朝我的面前推了推:“海俠以後也要多吃。”似乎無論幹什麽,他都不願意看到張海俠落後於自己。

我也拍了拍張海俠的肩膀:“那就一起吃。”

話雖如此,在資源貧瘠的時代,多吃是件很奢侈的事,張海琪不會給任何一個孩子開小竈,家裏的存量和每個人的吃食都是固定的,好在她並不限制我發揮。

我帶著張海樓和張海俠在他們熟悉的海域抓魚抓蝦撿貝殼,給他們做海鮮粥,爆炒龍蝦,盡管海鮮在這裏不稀奇,但烹飪手法不同,味道還是不一樣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地方能待多久,就想著盡量改善兩個孩子的夥食。

這麽做難免招來其他孩子的嫉妒,他們不敢欺負張海樓,就會去找張海俠的麻煩。

我見到張海俠的時候,他正在洗衣服,臉上有一道明顯的淤青,見我過來,他用手擋了一下。

“被打了?”我把他的手拿開。

“是我自己不小心。”張海俠說。

“我都看到了,集體訓練的時候,他們幾個合起夥對你下手。”我檢查著他的傷,不算太嚴重,張海俠現在是我帶著,他受了不公,我肯定偏私,“走,去告訴你幹娘。”

“不能告訴幹娘。”張海俠道。

“你想任人欺負?”我道,張海樓今天不在訓練場,否則那些孩子也不敢對張海俠出手。

“幹娘不喜歡我們私下結怨,讓她知道了,他們可能會被趕走。”張海俠的表情認真又溫柔,但話語間,似乎很清楚自己在張海琪心中的位置要遠高於其他孩子,“老師,你別告訴幹娘行不行?”

我摸摸他的臉:“可這樣一來,他們會覺得你懦弱,也許會做更過分的事。”男孩兒怯生生的模樣,讓我很不放心。

“我打得過。”張海俠說。

“6個人圍攻你,你打得過?”我質疑。

張海俠點點頭。

“你打得過,那怎麽還讓自己受傷了?”我半信半疑。

張海俠低了低頭:“打得過,所以不想打。”

我不知道他長大之後是不是依然總為別人著想,這是可貴的品質,特別是在這樣的年代,但過分善良會害了他。我記得張海俠的檔案中,他的死因那一欄是“不明”,享年26歲。

我不知道是真的不明,還是以為我的身份暫時看不了內部信息。

“下次你要打回來,不然我就告訴你幹娘。”我半開玩笑半威脅,換來了張海俠的笑。

張海俠洗完衣服,我幫他晾曬,他突然問我:“老師,你是從海裏來的美人魚嗎?”

“我的確是從海上來的,但我不是魚。”我道,“你怎麽知道美人魚?”

這裏的孩子沒有上過學,也不識字,美人魚這種外國傳說從張海俠嘴裏說出來兩次,我有點好奇。

“小時候跟爹在有錢人家裏做過工,聽留洋回來的小姐講過。”張海俠道,“她說,美人魚是海中的仙子,如果得不到愛人的真心,就會變成泡沫。”他的措辭間還透著稚嫩,看向我時,似乎真的在擔心,我會像故事裏的人魚那樣化作泡影消失。

我戳了一下他的腦袋:“小小年紀,聽什麽愛情故事。”

“我10歲,已經不小了。”張海俠道,“老師,你會一直留在這裏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張海琪在窗戶前對我一招手,我回到屋裏,轉頭看了看,張海俠並不在我身後。

餐桌前坐著張海樓,他捂著嘴,桌上擺著染紅的白布,我一看就知道是血。

張海琪道:“他嘴破了,你給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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