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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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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4.

任傑還是沒有履行承諾,結婚後他便送任豐年、麥冬和小魚回了老家。

但礙於之前村裏已經知道他有了“大出息”,所以他不得不在鎮上給他們一家租了房子,說是方便小魚就近讀書。

任傑好面子,不肯自己名聲受到任何傷害,讀書只是借口。

麥冬不領情,自己一個人回了老家,守著他的幾畝田,種煙草,種向日葵,餵雞鴨和駱駝。

小魚在六月高考,他考試前緊張,老是跑回去找麥冬。

麥冬穿著剛從地裏回來,搬了根板凳出來,小魚挨著他,用涼帕子給麥冬擦汗。

“你也不嫌累的慌,跑這麽大老遠回來。”麥冬接過他的帕子,不讓小魚幫他。

“以前每周都來回跑,現在好幾個星期才回來一次,我還輕松了好多。”小魚說。

高原上,天空看起來特別藍,清澈得像大海。

小魚盯著麥冬楞住地發呆。

麥冬問小魚在想什麽,小魚卻說不出話。他想要問麥冬還想不想哥,想要問麥冬為什麽還願意待在他們家裏。

小魚扯過麥冬的手臂,在麥冬的肩膀上靠著,麥冬的肩膀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我一見到你,心就能安下來。我一個月就回來一次,你別趕我走。”

麥冬嘆了口氣,將草帽蓋在小魚的腦袋上,擋住一多半的太陽:“想回來就回來,這是你家,我還能趕你走嗎?”

小魚搖頭說:“這也是麥冬的家,小魚的家就是麥冬的家。”

麥冬楞了楞。

他哪兒還有什麽家。

麥冬的阿爹是跛子,不務正業游手好閑,到了中年才花錢娶了個媳婦兒。

麥阿爹娶了媳婦兒就想要好好找份工作,他四十來歲了,毫無工作經驗,還是跛子,根本沒有廠子要他。

於是麥阿爹就花了存折上僅剩的那點錢,租了幾畝地。有地了,自然得考慮種什麽。

高原上,天氣變化快,海拔高,交通也不順暢。

麥阿爹思來想去,最後決定種煙草。煙草利潤高,賺錢。隔家幾裏地就有覆烤煙草的廠子,他到時候用牛車把煙草送那兒去,來錢快也方便。

第一年,煙草豐收,麥阿爹趕牛車去送煙草。半路牛被路上的拖拉機嚇著了,帶著麥阿爹沖到了山坳裏。

麥冬的媽帶人找到麥阿爹時,麥阿爹的屍體都被曬癟了點兒,又黑,又幹巴。蒼蠅在上面蹦噠,旁邊躺著家裏的老牛。

麥冬的媽收了屍,一邊哭一邊把煙草送去就近的廠子賣了。得趕著時節送去,再晚,廠子裏的煙草烤制裝箱完成送往浙江那邊了,她這批煙草就得等上好久才能被收。

麥冬就這麽沒了阿爹。他媽後來生下他就跑了。

麥冬的奶奶將他從筷子長一點,養到成年。麥冬和奶奶從來沒有怪過麥冬的媽,沒有人合該陪著他們過苦日子,人家願意,那是人家心善,人家不願意,那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苦了麥冬。”奶奶常流著眼淚和別人說,“麥冬是好孩子,只可惜跟著我這麽個糟老婆子,他阿爹要是活著……”

麥冬總是在這時候搭腔:“奶,我阿爹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

麥奶奶就會打他,讓他朝地上呸三次,吐口水去晦氣。

小魚高考沒有考得特別好,估分比以往低了十來分。麥冬著急的很,有人找上門說可以花錢托關系讓小魚上個好大學,麥冬竟然相信了。

麥冬把留著買秋種的一萬多塊錢花了,到頭來卻發現那個人的電話打不通,他被拉黑了。

麥冬在屋裏哭了好幾次,小魚才知道,麥冬為他操碎了心。

“你怎麽能信這種離譜的事兒呢?要是花錢能夠買到讀大學的名額,這麽多人高考圖啥啊?”小魚的聲音很大聲,他很生氣。

能不生氣嗎?

麥冬把錢都給花掉了,那是麥冬留著買種的錢,麥冬還想著再攢錢買一頭駱駝,麥冬把這錢看得比命都重。

人在地裏刨食,一年到頭吭哧吭哧幹這麽久,省吃儉用才得這麽點錢,最後被騙子幾句話就給騙走了。

麥冬悔,又生氣,可他什麽都做不了,報警他還擔心自己要交錢,又怕自己這種私底下交易的行為影響小魚的錄取結果。

於是麥冬只能把牙打碎了往肚子裏咽。

“我還不是為了你?”麥冬說。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這些,”小魚的眼神裏含著些許莫名的情緒,“麥冬,你不需要為了我做到這種地步。”

任豐年在旁邊抽大煙,因為麥冬不讓他喝酒。

見麥冬壞了事兒,任豐年笑嘻嘻:“這回栽跟頭了吧,我瞧著你平時挺機靈,這回倒是糊塗了,丟了一萬多塊錢,我看你擱哪兒哭去。”

小魚走過去,丟了任豐年的大煙,將那黃葉煙全給丟外面了。

任豐年指著他的鼻子罵:“造反了造反了!兒子丟老子的東西,虧你還是學生,學校天天教你讀書,你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小魚把麥冬帶到自己屋裏,將門反鎖,不理任豐年。

“麥冬,我成績一直很好,老師說這次考試的題難了點,分數低些也正常。”小魚安慰麥冬,“錢丟了就丟了,我陪你去報警,這錢能追回來是好事兒,追不回來咱就當花錢買了個教訓。”

麥冬被他好說歹說才肯睡覺休息。麥冬已經一天多都沒合眼了,麥冬很累。

小魚守著麥冬,他坐在床邊,給麥冬用蒲扇扇風。老風扇的聲音大,他怕風扇的聲音吵著麥冬,沒敢開。

沒過幾天,騙錢的騙子被找著了。但錢是一分沒有,他都拿去還了賭債。

騙子有個女兒,在讀初中,品學兼優,他騙錢就為了還賭債,怕追債的人又跑到他女兒的學校去。

麥冬的錢沒追回來,最後還倒貼了一大袋饃饃給人家。

晚上,小魚帶麥冬到山崗上散心。麥冬躺在小魚的腿上,念叨上:“我就不該不要他的錢,眼看著就要入秋了,種子還沒著落。”

小魚手裏碾著麥冬的一綹頭發,麥冬長得好看,鼻梁挺,眼睛也大,說話的聲音也軟,根本沒半點威懾力。所以那騙子就知道麥冬是好欺負的,人家一服軟,麥冬就沒了脾氣。

“麥冬,今年秋天不種地了吧。”小魚說。

“不種地?!那我們都喝西北風去嗎?要死啊,你讀書不花錢的?我不種地你哪兒來的錢?”麥冬說。

小魚的手落在麥冬的耳垂上,麥冬的耳垂打了耳洞,上面紮著彩色的石頭做成的耳飾,很漂亮。

“找我哥,他之前不是給了你十萬嗎?這錢你收了就行。”小魚說。

“這怎麽行?他的錢是你們家的,又不是我的,我不要他的錢。”麥冬拒絕。

“麥冬,今年你跟我一塊兒走吧,我帶你讀大學,你跟著我上課。我讓我哥在學校外面給我租個小房子,你和我阿爹都住過去,我每個月出去兼職,兼職的錢比你種煙草種向日葵養駱駝的錢加起來都多。”

麥冬有點動容。

但他還是說:“我考慮考慮。”

“誒,算了吧,我這個年紀,讀什麽大學?不讀了,讀了也沒用。”麥冬笑著說。

麥冬笑起來時,左邊臉頰上有小酒窩,看起來很漂亮。

小魚眨了眨眼睛,忽然之間就低下頭去,他和麥冬靠得很近,呼吸都膠著纏在一起。

夏天的知了好像星星的聲音,又多又吵,不間斷地叫。

麥冬依舊枕著小魚的腿,卻轉過頭不去看小魚。小魚長大了,但在麥冬的心裏,小魚還是跟幾年前一樣,凡事兒都要依賴他。

麥冬把自己肩上的擔子看得很重。

“麥冬跟我走好不好?我們一起逃離這裏,我帶你過好日子。”小魚的手落在麥冬的腰上,摟著,怕麥冬摔下去。

麥冬睡著了,沒答應他的話。

只是後來麥冬還是跟他走了,任傑開車回來接的他們。

任傑結婚幾個月了,越來越有成功人士的派頭,西裝皮鞋不離身。

“小魚瞎胡鬧你也跟著瞎胡鬧?你都多少歲了,還跟著小魚讀大學?麥冬,不是我說你——”任傑數落著。

小魚打斷他:“哥,閉嘴。”

任傑:“我掏錢,我說幾句怎麽了?我花錢我還得受氣?你們一個兩個怎麽都不讓人省心?合著我就成家裏的外人了?”

小魚說:“你是不是外人,你心裏沒點數嗎?”

任傑氣不打一處來,握方向盤的一只手抽出來,打了小魚的腦袋。

麥冬趴著車窗,看向窗外。他的地,他的駱駝,他的房,他的煙草和向日葵都賣掉了。

只剩下一張卡,卡裏有十來萬。

努力大半輩子,到頭來就剩下一張輕飄飄的卡。一想到光是他那頭駱駝就三百來斤,這麽一對比,這卡就太輕了。

輕得跟麥冬流過的眼淚差不多重,麥冬心疼。

麥冬想,他和小魚去大城市,就算小魚不守諾,他還是可以努力養活自己。人勤快,總餓不死自己。

可是他沒想到意外會來得這樣快,快得他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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