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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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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嘉柔與薛瑯、王懷安三人之間的一團亂麻, 委實有些影響了她身邊人。

先是正值議婚的趙卿兒,據聞與龜茲本地一戶人家原本已說得差不離,只等托付媒人上門行納彩之禮。

然在雙方已暗中定下日子的頭一天, 白三郎於龜茲城最繁華的都護府門前扯開嗓子, 將“薛都護中意的王懷安,苦戀中意薛都護的潘安”一事鼓吹得人盡皆知。

第二日,趙勇與曹氏雙雙換上吉服,翹首盼了整一日, 也未能等到媒人上門。

趙勇忍不得尋上門去, 那男方一家閉門不出, 只托人傳出一句話, 言“據聞薛都護乃戰神蚩尤轉世, 那潘安竟敢同薛都護爭男人, 實是嫌命大。趙家與這般亡命之徒相熟, 某不敢沾染, 此親事只口頭議過,便當不作數吧。”

嘉柔雖不讚成盲婚啞嫁,可得知此事, 說未曾歉疚也顯得她太沒心沒肺。

只趙卿兒還反過來安慰她,言頂不住一點風言風語的親事不要也罷, 縱現下成了, 日後也要因些許小事鬧得雞飛狗跳。又感謝幸虧有嘉柔替她當一回試金石, 方才能認清人。

又有趙勇的買賣, 因過去常昨日挪用明日錢,靠四處賒欠方能勉強將買賣拖著走。

如今人人皆知趙勇的侄兒潘安狗膽包天要挖薛都護的墻角, 若此時再瓜兮兮給趙勇賒賬, 那便是助紂為虐。

眾商販非但不再給趙勇賒欠一根線, 便是趙勇拿著銀錢去采買,也比旁人貴了兩成。

趙勇本就不富裕的創富路程,當即雪上加霜。

嘉柔過往雖是個紈絝,可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紈絝,闖了禍若苦主尋上門,自有她自己擔,從不推給旁人。

如今讓趙勇一家因她而陷入困境,卻也不是她當紈絝的作風。

她急需一柄大刀,“哢嚓”一下將這一團亂麻快刀斬斷。

同薛瑯結義,就是眼下最好的一把刀。

她在林中聽出了突厥人的話,給薛瑯幫了大忙,原以為同薛瑯之間的兄弟情終於穩了。

未成想,在她和薛瑯。王懷安的那團亂麻裏,又生出了新的波折。

苦戀王懷安的薛瑯,要同王懷安苦戀的她,結成一對斷袖兄弟——這是要氣死王懷安?

天上的扁月向人間徐徐灑下一片朦朧月華,投射到滔滔不絕的西川河水上,怎麽看怎麽像一渠狗血的汪洋。

嘉柔站在這片汪洋的邊上,為了婉拒薛瑯這番提議,人生第一次知心、體貼又賢惠:

“將軍一貫驍勇,許是從未受過挫折,匍一遭受打擊,一時接受不下沖動行事,也是人之常情。將軍回去包上鋪蓋,連睡他三天,待睡清醒,自就想明白了……”

薛瑯挑一挑眉,有一絲訝然。

倒是變得快。

不久之前,她對此事還十分熱心,尋著各種法子要說服於他。

“此事,自是我深思熟慮,方才定下。”他連聲音裏都透著篤定,顯然絕非沖動。

她聽得叫苦不疊。

她雖不熱衷姻緣事,卻也不是個傻的。

長安的二皇子就曾中意上一個女郎,可那姑娘卻中意另一個郎君。

二皇子本處高位,卻不願對女郎行強取豪奪之事,一番思量後,搶了那郎君,又以重金許之,哄得那郎君在人前同他親昵有加,仿似鴛鴦一對。

而那女郎經此刺激,終於辨明了自己的真心,原來她真正中意之人,正是二皇子。

自此二人郎情妾意,妙不可言。

至於那郎君,二皇子為了不洩露消息,尋人打斷了那郎君的腿,將人趕出了長安城。那時適逢冬日,天上飄著鵝毛大雪。那郎君拖著殘腿,也不知究竟活下來沒。

後來二皇子納了那女郎為外室,請了一眾紈絝去吃席,她便在其中。席間二皇子多飲了兩杯蒲桃美酒,才將這背後的隱秘事透露了一二。

薛瑯如今,恰就似當初的二皇子。

而王懷安,就是那女郎。

而她,卻成了女郎最開始中意的郎君,接著被薛瑯利用。等刺激完王懷安,他二人共赴鴛盟,她卻落得個慘淡收場。

她相信以薛瑯的為人,最後倒也不至於將她腿打斷。可她先同薛瑯公開斷袖,最後卻又被他公開拋棄,她如今是潘安,此事對崔五娘自是無什麽影響。可趙勇一家還要在龜茲長居,此後閑言碎語自是少不了。

這餿主意,到底是誰給薛瑯出的?

她當即義憤填膺道:“將軍定是傷懷之下受小人攛掇,才想到了這法子。須知將軍同那些不學無術的紈絝不是一路人,今日行此險招,必定帶累名聲,全然不合算。”

“此事並無旁人攛掇,乃我一人決斷。”薛瑯道,忖了忖又問,“奇怪,你竟是不願?”

她見他這般問,這才苦著臉道:“薛將軍,你同王懷安二人如何折騰都由著你們,若加上我,三個人就顯得擠了。後頭牧圈還有要事,我先走一步……”

“站住。”

她再不敢動,聽著他的腳步聲慢慢踱到了她面前,眸光將她從頭打量到腳尖,面上漸漸多了抹意味不明的笑,“原來,你以為本將軍是真有龍陽之癖?”

“這誰人不知?龜茲城內都傳遍了……”

“若本將軍未曾聽錯,那傳言裏,也有你。”

她訕笑,“我在裏頭的劇情,我自知曉是假的。”

“難道本將軍在裏頭的,是真是假本將軍不知?”

“這個……”她倒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王懷安自十四歲當我的近衛,到如今已有六年,我將他視同阿弟。”他似有些忍笑,“莫說我不喜男子,縱是真想同男子有些什麽,也絕不會向阿弟下手。”

她一時怔然。

竟不是斷袖?

這兩日的傳言裏,竟連一句真話都沒有?

“還有什麽要問的?”他慢悠悠道,“方才本將軍已問過你兩件事,作為交換,允許你問我兩件事。”

“你……”她呆了幾息,方問道,“看上我這張臉?”

如霧月色裏,他的眸光落在她光潔的面上。

他笑了一笑,點點頭。

“還看上我的驚天之才?”

他不由又是一笑,“你若說是驚天,那便是吧。”

“到底是不是?”她忽然就強硬起來,慢慢揚起了腦袋,“求小爺做事,如此應付的態度,那可不成。”

“是,”他從善如流,“本將軍看上潘夫子的驚天之貌與驚天之才,認為如若立於本將軍身畔,那些懷著覬覦之心的男子們定然會心懷自慚,主動退卻,還本將軍清靜。”

“哈哈!”一股難以壓制的興奮如電般竄上她的天靈感,她只覺通體舒泰,難以自持,“沒想到啊,你西南王也有求本夫子的一天,果然是天道好輪回啊……”

他負手而立,並不插嘴,靜靜站在月光下,只等她終於笑完,方道:“此事於你有益,於我也有益。可此番既是我主動,允你提些條件。只要不是太過分,我都能酌情應承。”

自是要提的,她堂堂大盛第一女紈絝,怎能輕易就應下。自是要多多多多提,才不枉她當初苦苦相求,可他一丁點都不通融。

她正要冥思苦想,遠遠忽然傳來牧監的呼喊聲:“潘夫子,有效了,患病的牛馬,好轉啦!”

真的?

嘉柔下意識往前小跑幾步,忽又憶起她還一個條件都未提,不由一邊往後退,一邊看著他。

“給你時間去想,待想好了,前去都護府尋我。”他最後道。

她連忙轉身,發足狂奔。

-

都護府患病的牛馬,一夜之間皆有了好轉。

輕者草糞已成形,重者也終於開始進食。再酌情灌幾回腸,就算脫離隱憂了。

只是這些患過病的牛馬已傷了根本,日後想要養得壯碩,卻需要更精心的馴養了。

嘉柔守在褐牛的身畔,看著它吃完最後一點紫花苜蓿草,撫一撫它的腦袋瓜,低聲同它道:“再過幾日,你就能站起來了。別擔心安西軍嫌棄你瘦弱不要你,我已今非昔比,很快你就要因我而吃香喝辣啦!”

待她出了牧圈時,白三郎已帶著仆從,將嘉柔最喜歡的古樓子、酸牛乳與菠薐菜盛得滿滿,恭敬等在屯田衛所門前。

日頭將將東升,滔滔西川河被晨光照得似堆金積玉。

白三郎極其熱切道:“夫子,夫子今日可同徒兒回莊子?”

嘉柔擺擺手:“你家夫子今日有要事,如待談成,身家翻千倍。你同巴爾佳的親事,主要是白銀親王不同意?”

白三郎不知她為何忽然問起此事,可她關心他,便是他能重回潘門的希望,連忙道:“巴爾佳出身不顯,阿耶有所不喜。”

“從此之後,莫再擔心,也用不到什麽勞什子礦山。過兩日將巴爾佳接過來,本夫子認她做個阿妹,給她漲漲身價。”

白三郎尚不知如何一認阿妹就能漲身價,只是,“夫子同巴爾佳當了兄妹,徒兒豈不是要喚巴爾佳為師姑?這親事……”

嘉柔擺擺手:“叫什麽無所謂,日後再想。總之,等著看本夫子的好事吧。”

她接過古樓子兩口吃盡,再咕嚕嚕飲盡一壺酸牛乳,翻身上驢,意氣風發馳騁而去。

這一日的午時,薛瑯同幾位副將審完此次連鍋端的突厥細作,將將回到房中,兵卒便送了一封信進來。

那信上並未具名,兵卒只囁嚅稟告:“說是,說是將軍的,將軍的……”

“照直說來,究竟是何人?”

“他說,是將軍的,相好。”兵卒硬著頭皮說出這二字,只覺後背又濕又熱,已是出了一片冷汗。

待他稟完話,預想中的戰神盛怒並未來臨,只聽得桌案後的人嗤了一聲,道:“出去吧。”

兵卒連忙後退,待退到了門檻處,不由擡眼,卻見將軍正在看那封信,唇角的笑意時隱時現。



午時剛過,一隊騎兵從都護府浩浩蕩蕩出了門。

為首的青年將軍身著黑甲,腰掛彎柄長劍,於都護府門前略作停留。深沈的眸光只略作環顧,不但引得流連在都護府附近的郎君們窺探不止,便是過往的路人,也被其風采折服。

將軍一夾馬腹,繼續往前。

穿過龜茲最熱鬧的集市。

經過龜茲王所居的王城。

最後停於一間死氣沈沈的土坯客棧前。

他的身後除了都護府的兵士,還有一路跟來的烏壓壓的民眾。

於門外打量了一陣這間客棧,他的目光落在客棧斑駁的門楣上。那裏掛著一個經受風吹雨打、早已脫了色的招牌,上頭口氣極大地寫著“長安客棧”四個字。

他一擡手,兵士們齊齊下馬,將帶來的木梯靠在墻上。登登登上了高處,將陳舊的招牌取下。

這動靜驚得客棧裏頭的人紛紛湧到了門口,三個博士見自家招牌竟被兵士卸下,懼得兩股戰戰,只當是東家犯了何事,官府要來抓人抄家。

可轉眼間,兵士們不知又從何處取來一個更厚重、顯眼、闊氣的牌匾,其上雖空無一字,然描金的底色已顯得身價不菲。

兵士們扛著牌匾上了木梯,手持鐵錘“當當”幾聲將牌匾釘上去。

王懷安端著紅漆盤上前,其上已備好了筆和磨。

薛瑯接過筆,啖飽墨,將那空牌匾凝視兩息,從馬背上一躍而起,於半空揮筆,只幾番騰轉借力,待終於落地,摞去狼毫,負手而立。

眾人再擡首,但見那牌匾上重現“長安客棧”四字,游龍驚鳳,鐵畫銀鉤,長安大國氣概,可窺一斑。

這番動靜終於將外出尋人賒欠貨物的趙勇與曹氏吸引回來,兩人氣喘籲籲擠進人墻,不知發生何事。

王懷安高聲唱喝:“趙公為大盛人,納龜茲稅,對促進大盛與龜茲兩邦之誼,功不可沒,特賜牌匾一座,以茲嘉勵。”

圍觀眾人嘩然。

薛大都護親賜墨寶,此前聞所未聞。

這是何等的榮光啊!

趙公受都護府如此重視,今後何愁買賣不利。

客棧二層,往外開的一處窗前,一位十五六歲的小郎君正支著腦袋,雙目炯炯盯在樓下的薛瑯身上。

當目光於半空與他相遇,她挑一挑眉,緩緩向他探出一個巴掌。

這是信上的第五條。

薛瑯垂眼,再一擡手,一個兵卒又捧出一個蓋著紅綢布的紅漆盤。

王懷安上前揭開綢布,露出裏頭一副極其精致的鎏金墜玉頭面,面向趙勇夫婦:“聽聞趙大娘正值議親,身為義兄,此乃薛將軍為趙大娘的添妝。祝趙大娘覓得佳婿。”

趙勇怔怔盯著這副重禮,兩腿險些一軟。

何時?自家閨女何時同薛將軍成了義兄妹?

他這個當阿耶的怎地不知?

周遭恭祝聲接連不斷,羨慕、嫉妒洶湧而來。

還是曹氏鎮定,暗中給了趙勇一胳膊肘。趙勇被錘得鉆心痛,這才恢覆神識,雙腳虛浮,上前接過紅棋盤,一疊聲地同薛瑯道:“小女的婚事,竟叨擾將軍……”

“義妹惠外秀中,可堪良配。”薛瑯溫和道。

待說罷,輕輕擡首。

樓上,纖細的手臂帶著兩根探出的手指向他示意:此乃信上的第六條。

只一息間,那手指又換了示意,還向他的方向壓了壓。

是在催促他,快行第七件事。

午間收到的那封信,又在他腦海中顯現:

“……潘家雖貧寒,卻極註重禮儀。我潘安繼承潘家遺風,縱是同人斷袖一事,也不可等閑視之。特此提出以下七條:

其一,斷袖時限最短為半年,一直到潘安離開龜茲為止。

其二,時限期內,將軍只能與我一人斷袖,方顯對我之珍視。唯有珍視於我,才能震懾旁人。我自也待將軍為唯一。

其三,時限期內,因於人前扮演斷袖的一應花銷,皆由將軍付之。

其四,都護府此次患病的牲畜,愈後皆不可殺之,需擇人精心餵養,終會壯碩。

其五,需你令趙勇趙世伯面上有光,何法由你自擇。

其六,需你對外聲稱與趙勇之女為義兄妹,以利其婚事。

其七,需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口承認與我乃斷袖,以利此事傳到伽藍公主耳中。

暫列以上七事,日後想到他事,再行添加。”

樓上的催促的還在繼續,第七件事,是要他於大庭廣眾之下,親口承認斷袖之事。

薛瑯微微扶額。

樓上登時探出個腦袋瓜,兩手在自己的面頰邊各捏了個方角出來,又得意又威脅地看著他——若不願按她所言而做,便讓那些方臉郎君煩死他吧!

他於是後退兩步,從衣襟中取出一團布,向她微微一笑。

她從他的笑意中看出了些狡黠,心中陡覺不妙。

卻已見那團布在他慢條斯理的拆展下,顯現出一條褻褲的模樣。

他一只手撐在馬背上,另一只手向她高舉那褻褲,懶洋洋問道:“潘賢弟,今早你走得急,將你的衣物落在了我榻上,現下可要下來取?”

眾人嘩然。

嘉柔身子一晃,但聽“咚”地一聲,樓下的趙勇直挺挺往後栽倒下去。

作者有話說:

薛瑯:底褲,送你的,還挺好看。

嘉柔:給老子閉嘴!

趙勇:崔將軍,卑職對不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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