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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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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放學後耽擱了不少時間,璩多雨並沒有再中途拐道去菜市場,到家時也已經天黑。

隨著熟悉的家門一步步接近,他的腳步越來越緩。

熟悉的窗口,亮著幽幽的燈光,遠遠看去,仿佛一盞等候晚歸的燈籠,安靜地守望在夜色中。

不知道怎麽的,璩多雨鼻子驀地一酸。

他停住腳,沈默著,遙遙望向那個窗口。

直到此刻,他才猛然發現,他這些日子都忽略了什麽。

——璩知花變了。

變了很多。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不再每天待在黑暗裏,窗戶緊閉,窗簾層層,總是需要他來幫忙,屋裏才會透上一時半會的氣;現在,她會主動地開窗、開簾子、甚至在這樣的夜裏,也願意開著燈,等他回來;她也不再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她會主動地走出來,陪他吃飯,陪他做飯,送他出門上學;甚至連她的畫,風格都改變了許多……

在他完全無意識的忽略中,她已經變了這麽多。

他竟然全無察覺。

……不,他其實有察覺,只不過,他下意識地把這些零星的改變,劃到了“她又在搞什麽奇怪的事”的範疇裏。

或許潛意識中,他從不認為她是一個“正常”的人。

所以她的一切行為,在他眼裏,都是古怪的。

他口口聲聲說著,想要一個[正常]的家,想讓她[正常]一點,但是,從始至終……他有把她當成是一個[正常]的人來看待嗎?

璩多雨沈默地回想著。

葉珖說,他傷害了她。

而來自他的傷害,遠比其他任何人的、對她而言都要更加致命。

葉珖還說,他不尊重她。

開玩笑,這怎麽可能呢?

他怎麽會不尊重她?

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比他對她更好了啊。如果連他都被指責說不尊重她的話,那還有誰尊重她?

如果——

……如果。

突然間,璩多雨半俯下身,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影影綽綽的路燈下,高挑的少年腰背漸漸彎曲,像一只在高溫中備受煎熬的蝦,劇烈而痛苦地扭曲,直至整個人都蹲縮下去,成為一團模糊的影。

模糊的影聳動著,逐漸平息。

良久,他重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書包往肩上又提了提,帶上精致的紙袋,邁開了步子。

……

剛一走近,璩知花的身影便映入璩多雨眼簾。

她今晚沒有在廚房,和璩多雨昨天要求的一樣,安安分分待在自己房間裏。

此時,她半倚靠在窗邊,靜靜望著璩多雨回來的方向。

似乎是看到了璩多雨的身影,她的身體微不可察站直了一些,視線卻移了開來。

見狀,璩多雨眼神一黯,神色覆雜。

他動作輕緩地開鎖,放輕了腳步去查看貓的情況,然後在貓略有疑惑的註視中,默然無聲地回了屋子。

晚飯煮了泡面,燒水時,璩多雨翻找出創可貼,拎著裝有甜點的紙袋,敲開了璩知花的房門。

把手裏的東西一一放下,他盡量自然地開口。

“你的手,沒事吧?”

璩知花仍然沒有看他,只是緩緩搖了搖頭以作回應。

璩多雨也有點手忙腳亂的無措感。

他所知道的,璩知花應該是燙到手了。但,關於燙傷的處理……除了當時立刻進行應對,事後好像做什麽都沒什麽用了吧。

創可貼是他實在想不到該怎麽辦補救了才找出來的。

“……嗯,沒事就行。”璩多雨繃著面部表情,點了點頭,又指指紙袋,“那是小蛋糕,和一些甜點。”

璩知花低垂著眼簾,沒有出聲。

室內空氣安靜到壓抑。

璩多雨實在呆不下去了,他往門邊走了幾步,快要走出去時,又想到什麽,回頭補了一句。

“嗯,那是,葉珖請的。”

說完,沒去打量璩知花是什麽反應,又或許,是害怕看到她表露出什麽自己並不想看到的情緒,他匆匆轉頭,離開了這間屋子。

……

日過當午,漸漸往西轉去。

璩知花坐在窗邊發呆。

秋風陣陣,風鈴嘩啦作響,她斜靠在椅子扶手上,半身被陽光籠罩,在暖洋洋的日光中,稍有出神地泛著困。

葉珖的身影出現在了院外。

他換了件深色的襯衫,愈發襯得氣質沈和,稍長的短發也帶有靜心打理過的痕跡,風一吹,便露出極為醒目的舒朗眉目。

璩知花鈍鈍回神,走下椅子,站到窗邊。

她安靜地望著院墻外站著的葉珖。

葉珖輕輕一笑,沒有像以往每次那樣疏離有禮地打招呼,而是直接向她揚了揚手中的花枝。

“來接花吧,知花。”

璩知花為這個突如其來的稱呼稍稍一楞,很快便又被他話中的含義所驚到。

她猶豫地看了看天,又四下環顧。

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要求她做些什麽。

但……

現在跟那天晚上不一樣啊……還是大白天。

並沒有經歷大悲大喜的前提,璩知花理智仍然在線,她左右觀察,再三衡量,終究還是膽怯。

葉珖卻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細心體貼地規避掉她所有的為難——

他往前走了一步,將花放在了院墻上,扶著墻體站立,慢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沒有多雨的許可,我不能擅闖他人住所。”

說著,他單掌撐上墻邊,作勢要往上躍起,又突然停住,低低“嘶”了一聲,吃痛似地皺起眉。

見狀,璩知花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目露焦急之色。

又聽葉珖慢條斯理接上了下半句。

“……受制於身體狀況,現在也沒有做小賊的條件。”

璩知花楞了楞,延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沒忍住地彎了彎嘴角。

“你腿沒好……不要亂動。”

葉珖雙目含笑,無聲頷首。

璩知花與他對視了片刻,輕咬唇瓣,短暫躊躇了一會,終於下定決心。

“那,等我一下。”

葉珖溫聲應道:“好。”

璩知花又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窗口。

出門前,她從長桌上拿起了最近畫的那幅畫——畫的主角,是他那晚拿來的那束鮮花。

玄關處,握上那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門把手時,璩知花聽到自己的心臟在急速跳動。

十幾年來,她第一次握住這裏。

深呼吸了幾次,璩知花定定神,終於擰動了門鎖。

預料之中的陽光頃刻鋪面灑來,淋了滿身。

葉珖正站在大門外,微笑著看向她。

璩知花小步邁出房門,走出房檐。

太陽直白地照來,她本能地瞇起眼。一步一步,她緩慢地走到了那扇每天都在聽的鐵柵欄門前。

相伴了這麽多年的夥伴,她卻是第一次伸手戳碰到它。

扶上鐵制的欄桿,熱意沿接觸的肌膚一點點傳來,她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被點燃,被燙到般條件反射地松了手。劇烈的反應引得身體一抖,站立不穩。

隔門而站的葉珖見狀,正要扶她,手掌又忽然一轉,落在了另一處——他把靠邊放著的拐遞了過去。

璩知花手忙腳亂扶上,穩住身形,逐漸緩回神來。

見葉珖這位“傷員”孤身站著,而他的拐杖卻在自己手中,她趕忙松了手,有點局促地抿了抿嘴。

“……”

璩知花把拐杖還回,打開了院門,側身示意對方可以進入。

璩多雨是不在,但她也是主人,所以她這是在回應剛剛他說的話,正式地對這位“外來者”發放“拜訪許可”。

葉珖唇角掀起,無聲地跟著她走進院子,到露臺區域安置。

葉珖腿不太方便,璩知花也不多講究,她把露臺上的凳子搬下來,放到院子裏,自己則直接坐在了露臺的臺階上。

葉珖沒有客氣,從善如流在凳子上坐下。

璩知花關切又好奇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似乎在關註腿上的傷是不是會影響他的舉止。然後,她的視線漸漸落到被葉珖放到身邊靠著的拐杖上。

他上次來還是雙拐,這次變成了單的,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方便拿,但,吸引她的並不是單雙,而是這支拐本身——

它不是單調的黑白,而被纏成了淺淺的青色,上邊還貼著許多大小不一的蝴蝶和花。

“大多數時候並不能自由地行動,會很無聊,所以就在身邊找點能夠讓心情愉快的事了。”葉珖順著她的視線說道。

璩知花伸出手,指尖輕輕點了點那上邊的蝴蝶,倍感新奇地點點頭。

不過她也沒忘了自己所帶的東西,從葉珖那裏接過花後,就把畫遞了過去。

鮮花和畫交換,早就聽到動靜的貓從貓屋裏跳出來,到葉珖腿邊蹭了又蹭。

察覺到璩知花的註意力也落到了它身上,他輕輕一笑,把貓抱了起來。

“它脾氣很好,可以摸一摸。”

璩知花咬著下唇,眼睛微微睜大,和在葉珖腿上愜意窩躺的貓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終於提起勇氣,伸出了手。

毛茸茸、舒服,又溫熱的觸感——原來這位在院子裏已經有好幾年了的小夥伴,摸起來是這樣的感覺。

她既新奇又心動,甚至有些愛不釋手。

或許是知道她,又或許是單純的不認生,貓在她手下沒過幾個回合,直接變成了側躺的樣子,抱著她的手臂不撒手。

璩知花眼睛明亮,躍動著欣喜。

葉珖便慢慢把貓放到了她懷中。

下午的陽光照在身上,很容易讓人生出懶洋洋的鈍感,一人一貓曬著太陽,你來我往地互動著。

明媚的顏色照在她烏黑的長發上,像一層淺金的薄紗,橫生妍麗。

“哢——”

似曾相識的聲音響起,璩知花從貓身上移開視線,葉珖正查看著相機的畫面。

她眼波微動:“我……”

葉珖輕笑:“以後給你看。”

璩知花眨眨眼,想到了那本相冊末頁的照片。

她點頭:“好。”

葉珖收起相機:“地上很多鋒利的石頭,很容易劃傷腳。”

璩知花低頭,看了看裙擺下,她赤著的雙腳。

又眨眨眼,她再次點頭:“好。”

……

傍晚時分。

璩多雨從學校歸來。

他照常拐去院子看貓,經過璩知花窗口,又猛地倒退回來幾步,視線落在了露臺桌面那個花瓶上。

當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很多時,他才漸漸捕捉到很多錯漏的細節。

現在……

沒記錯的話,他早上離開時,花瓶裏還只有幾支幹癟的花吧?

雖然很大概率上,那些幹癟的花來路也很有問題。

他瞇了瞇眼,跳上露臺。

璩知花正坐在屋裏畫畫。

知道是他回來,她的情緒並沒有什麽波動,沒有被嚇到,也不覺得意外,依舊如常地畫著,並沒有中斷。

他觀察了一會兒對方的神態,發現她眉宇舒展,揮筆的動作輕盈靈巧,絲毫不見滯澀,而她在畫的……似乎就是瓶裏這支花。

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煩躁,他眉心漸漸皺起,也不再旁敲側擊,徑直開口問道:

“葉珖來了?”

屋內,璩知花微微怔住。

旋即,她看向璩多雨,點了點頭。

猜想成真,璩多雨非常不客氣地在心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他瞥一眼那支花,怎麽看怎麽覺得礙眼,完全沒看出哪裏好看——怎麽就能讓她這麽高興?

心裏的煩躁越燒越旺,他“哼”了一聲。

“他來,你很開心?”

璩知花一呆,並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但,她還是思考了一下,片刻後,又點了點頭。

“……”心中那些莫名的煩躁,好像是一個膨脹中的氣球,還沒到被吹炸的時候,就被從球口處松開,醞釀著的爆炸噗地全都散去。

璩多雨沈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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