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離別總是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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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 離別總是傷感
楚年決定離開王國的那天, 天氣很好，家家戶戶都在陽臺上曬被子。
廣場上依舊有成群的“學者”在探討世界的真相、生命的起源，以及一些已經跑偏了的話題, 不過人數照之前少了許多, 因為學校和圖書館已經落成, 李朗偷偷錄入了不少書籍用以填充圖書館，甚至包括了整套的《糜爛紀實錄》。
這對於監管者而言是“死罪”。不過李朗犯下的死罪也不止這一條，所以他已經破罐子破摔, 幹脆叛逆到底。
“我很快就會向上級匯報工作進展。”李朗輕輕晃了下項鏈，“記得保持聯系。”
楚年背著小書包, 裏面放了一些小紀念品。有約翰做的多功能鏟子, 說是能切菜、砌磚、挖坑, 且極其結實。還有婕拉給她縫的護腕護膝，加絨的, 比較適合她這種喜歡上躥下跳的活猴子。
普力給了她一個小畫冊，他沒讀過書，但是他很擅長用圖畫給小孩子講故事, 這本小畫冊是他自己手繪的, 講述了“勇敢的公主擊敗惡龍”的故事。圖畫很幼稚, 且略顯潦草，但小孩子們很喜歡。現在這本畫冊的最後一頁寫滿了孩子們的名字, 有些楚年認識，有些則沒聽說過，就這麽沈甸甸地裝進了她的背包裏。
“怎麽，那個混血小子不跟咱們一起走？”
以斯帖把裝甲車開到了車站, 上面備了一些必需品以及槍支彈藥。
楚年回頭看了一眼仍在廣場上做數據調整的李朗：“他稍後跟我們匯合。”
悠悠車後座上賊溜溜地探出頭來：“姐姐，走嗎？”
楚年遲疑了一瞬, 與遠處的李朗交換了一個眼神，輕聲說：“走吧。”
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坐上車後，看著以斯帖擰下車鑰匙，忽然問：“你跟約翰告別了嗎？”
以斯帖哼笑一聲：“我們是那種難舍難分的關系嗎？”
楚年愕然：“不是嗎？”
以斯帖轉動著方向盤，將車子緩慢地駛出了車站：“當然不是。”
他們就這麽離開了這個王國，沒有大張旗鼓的歡送，也沒有依依不舍的告別。就像是做了一場平靜的夢，如今該重歸現實，告別這個美好與苦痛並存的夢境了。
很快，汽車駛出了王國的“大門”。楚年註意到，這道入口左右堆滿了亂石和沙袋，像是打算將這裏封閉起來。
也是，從此不會再有“公主”從這裏走進王國了。但在未來，說不定還會有新的“游客”進入到這個王國。
“師父，你有沒有想過，等有一天我們回到這裏，這兒會不會變成另一番樣子？”
楚年隨口問向正在開車的以斯帖，見他單手夾著香煙，不禁皺了下眉，她著實討厭在封閉的環境裏吸二手煙。
“沒考慮過。”以斯帖瞥了她一眼，“不過，我真沒想到你這麽急著走。你都不打算在那王國裏當幾天國王嗎？”
楚年苦笑著搖了搖頭：“在一個虛假的世界裏當一個虛假的王，並不是什麽值得喜悅的事。”
以斯帖哼了一聲：“你這女人，心是冷的。你是不是只在乎那片領土？”
楚年聳肩：“被你看穿咯。”
楚年不是沒考慮過以這個王國為根據地，將此發展成一逐漸膨脹的國家，但現實告訴她，沒有那麽多時間了。
這個王國是諾林的傑作，諾林會一直監視著它的動向，而李朗也答應了會一直監管者王國。所以她的離開並不會讓王國陷入混亂。而且，她要讓王國中的先驅者們明白，沒人能保護他們，他們必須團結起來找到一條出路。
“你這麽急著去A區，是不是有什麽原因？”以斯帖聽著車後座的悠悠咳嗽個不停，自覺地打開了車窗戶。
灌入車中的風恰巧將楚年的聲音吹散了些許：“十年後這個世界就崩潰了。”
以斯帖一怔：“什麽？十年？”
楚年又重覆了一遍：“是的，十年後咱們……哦是你們，都要完蛋了。”
以斯帖嘖了一聲，關上了車窗戶：“媽的，我就說你急個什麽，原來……不是，怎麽是我們，你跟我們不是同類啊？”
楚年點了下頭：“確實，我背著你們偷偷進化了。”
以斯帖頓感不爽：“你早說啊！早說我走之前讓約翰還我錢了。這下好了，這麽一走不一定能再見面了……”
哪知他話音剛落，前方的公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正奮力地揮舞著胳膊。
“約翰老師。”楚年不知怎的有些激動，“師父，快停車！”
裝甲車卷起的塵土嗆得約翰直捂臉，等以斯帖和楚年先後跳下車，他啞著嗓子吼道：“你們就這麽走了嗎？你們還沒跟大家道別啊！”
楚年聳肩：“我這人比較隨性。”
以斯帖則錘了約翰一拳：“快點，先把我錢還了！”
約翰正了正眼鏡拍開他的手，心情覆雜地問道：“你們還回來嗎？不帶我走嗎？”
不等楚年回答，以斯帖低聲罵道：“老東西，你忘了你答應我什麽了？”
約翰無奈地咧了下嘴：“沒忘。我答應你看好黃金，等你回來養老。”
以斯帖又錘他一拳：“不是這個，你答應我了，要比我活得長。我們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你老實看家吧。”
約翰揉了下鼻子，摘下眼鏡，眼眶泛紅地小聲嘟囔：“你不要太逞強了……好吧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但是……該死的，以斯帖，你得回來啊。還有小公主和悠悠，你們都得回來。”
約翰成為了學校裏的校長。作為王國裏為數不多的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他得肩負起帶領王國的居民探索世界的重任。
而黃金組織也成為了“黃金公會”，負責居民間的矛盾調停以及安保工作。算是王國唯一一支合法的“武裝部隊”。
“多大歲數了還哭鼻子。”以斯帖故作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別太累了，過幾天好日子，約翰。”
約翰用力吸了下鼻子：“你也是，少抽點煙吧。我倒是不擔心你會不會得肺癌，別讓小公主和小狗陪你吸二手煙。”
以斯帖白了他一眼，擺擺手兀自回到了汽車上。楚年則張開胳膊：“來擁抱一下，約翰老師。”
約翰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楚年拍了拍他的後背：“照顧好自己，我會回來的。還有，我一直想告訴你。”
她為約翰重新戴好眼鏡，不知怎的突* 然恍了神，終將一直藏在心裏的一句話說了出來：“老師，不怪你的。”
約翰楞住，低頭望著楚年那雙在陽光下猶如黑曜石的眼睛，猝然明白了她在說什麽。
那時他在廢墟裏挖掘著屍塊，拼湊著他的學生們的骸骨。他曾無數次在悲鳴中幻想著，孩子手牽手圍成一圈向他走來，曾經純真的雙眼裏布上陰霾，望著他，字字泣血地斥責著他的無能。
可每次他做噩夢，他的學生們只是靜靜地望著他，表情不悲不喜，仿佛想訴說什麽。
現在他知道了，那群孩子被教得很善良，他們不曾怪過他。
“謝謝……謝謝……”約翰站在路邊，雙手遮面哭得很醜。以斯帖按了下車喇叭，示意楚年上車。楚年最後拍了拍約翰的胳膊，回到了裝甲車上。
以斯帖一腳油門，讓約翰吃了一嘴的尾氣。約翰嗆得一個趔趄，追在車的後頭又喊又罵，以斯帖卻心情很好地哼著小曲，越駛越遠。
他又猛地抽了一口煙，剛想吐煙圈，突然想起了什麽，打開窗戶向外吐了口，隨手掐了香煙扔出窗戶。
“師父，我還是覺得你不該跟著我。”楚年抱著書包，輕嘆一聲，“我很怕失去你。”
以斯帖不知打哪兒摸出個墨鏡戴上：“少說這種屁話。我再強調一次，如果哪天我死了，那只是我遭了報應。”
然後他就不說話了。車外是卷起的濃煙，正前方一輪圓日掛在半空中，像是在吸引他們走向遠方。
悠悠出離地安靜，沒多久就蜷縮在後座上睡著了，不忘給自己裹條毯子。
公路兩側不時出現一兩片農田，甚至果樹。有一棵蘋果樹的樹幹上纏著兩道紅綢，那是尼娜種下的，她在樹根下埋了亞歷克斯的遺物，因為亞歷克斯生前曾說過：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要變成一棵蘋果樹，讓媽媽餓了吃蘋果，累了在樹下乘涼。”
楚年這時才真切地感覺到，在這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裏，好像真的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蘋果樹已經長得這麽高了，而那些逝去的人們不知有沒有去往更美好的世界了呢？
“師父，你覺得天堂真的存在嗎？”楚年沒頭沒尾地突然問了句。
以斯帖摸出根手指餅幹啃著：“誰他媽知道。就算存在，也跟我沒關系。”
楚年很“孝順”地表示：“沒事，如果咱倆下地獄了，我罩著你。”
以斯帖沖她比了個中指：“就算下地獄也是我先下去，到時候你去了，還不是跟著我混。”
楚年撇撇嘴：“你帶餅幹幹什麽？我不是讓李朗把你和悠悠的饑餓值給抹除了嗎？”
以斯帖叼著餅幹沖她昂了下頭：“戒煙。”
楚年震驚不已：“什麽？你要戒煙！不行！”
以斯帖疑惑：“為什麽不行？”
楚年義正嚴詞地表示：“因為抽煙喝酒殺人燙頭，是兵王的標配。”
以斯帖深吸一口氣：“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把你爸媽都氣死了，才流落到這個世界。”
楚年沈默了。以斯帖頓時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攻擊性太強，忙道歉：“抱歉，我不該這麽說。”
哪知楚年突然一瞪眼：“你怎麽能道歉呢？！兵王是不能道歉的，你得更狂妄點。”
以斯帖頓時嚼碎了餅幹，罵道：“我他媽多餘擔心你。”
楚年一攤手：“不是，我剛剛在想，我確實是有個不知是爸還是媽的人在等著我。他是我的創作者。”
以斯帖頗感好奇地追問著：“所以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楚年抱臂長嘆：“我也形容不上來。不過，我跟你們的區別，可能是長篇小說和短篇散文的區別……”
……
楚年離開王國後，李朗在王國又多逗留了幾個小時，然後找了個僻靜地方，斷開了與罅間的鏈接。
這回他在罅間逗留的時間較長，所以當他登出後，看見的是裏三層外三層的一大堆同事對他虎視眈眈。
他心裏咯噔一聲，還以為他做得那些個事終究被發現了，哪知這群人看見他安然無恙後紛紛松了口氣，開始熟練地向上級匯報。
“塞繆爾上尉，請您到這邊來做個簡短的健康評估。”
李朗怔了一下。他有點不太適應“塞繆爾”這個名字了。
他緩緩站起身，走向一旁軟椅，穩穩坐下後，四五個醫療人員開始對他進行精神評估。
評估是問答形式，從姓名到年齡到性別，以及工作內容和職責，還有簡單的計算題。
李朗對答如流，精神狀態被評為了“A+”，這也意味著他可以直接去向上級匯報工作進度了。
“塞繆爾上尉，上級對您的態度表示讚賞。”一名女醫生嚴肅地說道，“但是，精神狀態極佳不代表你沒有感染逆維病毒，我們必須按照規定將你隔離七天。”
七天……李朗眼皮一跳，心想七天還不夠楚年他們走到A區，問題應該不大。
至於他塑造的“贗品”王國，他有自信做得天衣無縫。而且……
他輕輕斂了一下衣領，將那個項鏈掖進襯衫裏：“好，我接受隔離。請給我一個相對安靜的房間，我要盡快完成匯報文件。”
眾監管者頓時對他投來了欽佩的目光。要知道上一個如此長時間鏈接罅間的監管者可是留下了終身殘疾——短期記憶受損。李朗卻還一心撲在工作上，這真的是……
本世紀最偉大的工作“奴隸”。
很快，李朗如願住進了高級療養病房。這裏四面掛滿了監控攝像頭。靠近走廊的墻壁是一排透明的玻璃，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外界的觀察中。
李朗也不急著行動，先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會兒，等到夜間，外面來回踱步的醫生和護士都休息了。他在被子裏捏住了項鏈，默默感知著楚年的聲音。
楚年的聲音不甚清晰，他能聽見楚年好像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麽，話挺密，也不嫌累。末了她發出了一聲尖叫：
“啊……我不吵你了……別擰我耳朵……”
看來是被以斯帖手動關機了……李朗強忍著上翹的嘴角，瞇眼看著墻角處閃著紅點的監控攝像頭，眸光微沈。
他越發覺得，他所處的這個世界是虛假的，而罅間才是真實的。若非如此，楚年怎麽會有這麽真實的情感流落呢？
從現在起得更加小心才行。病房裏的監控攝像頭多了好幾個，走廊上還有明目張膽盯著他的人，可見S級中有人對他起了疑。
罅間的事倒不至於暴露，他們應該是覺得我的工作態度有點太積極，有可能被逆維病毒感染了。而且，上次那個自焚事件後，他已經成了“絕對不能死的人”。
要不要趁機把耶利米的權限再奪走一些呢……算了，米娜那個女人太難纏，不要再節外生枝。
他這般想著，閉上眼睛繼續休眠。
他久違地做了個夢。而做夢對於監管者而言，是被逆維病毒感染的臨床癥狀之一。因為監管者的腦補構造與“原住民”不同，他們是不會做夢的。
可李朗認為，做夢意味著他被楚年進一步同化了，這倒是個意外之喜。
他的夢很短暫，大抵是與楚年一起在像素游戲世界裏打怪升級。可惜的是，他是怪，楚年是玩家。楚年把他打了一頓搶裝備，他不給，被楚年提著腳脖子倒吊起來，用力搖晃了半天，叮咣掉出了一地的裝備……
李朗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刺眼的光線落在他的臉上時，他一時恍惚。望著潔白的天花板，側首看向透明的墻壁。
這個世界是沒有“太陽”和“月亮”的。但是他們自欺欺人地用燈具模擬出了日光。現在走廊上一片明亮，醫生和護士們急匆匆地來回奔跑著，好像是又有監管者精神崩潰了。
他默默坐起身，握了握拳，自嘲一笑，心想自己在夢裏怎麽還是個弱勢群體，雖然挺符合現狀的……
這時房間門突然被推開了，只見米娜抱著一大捧鮮花走了進來，故作驚訝地滯住腳步：“抱歉，我沒想到你剛剛醒，你一向在六點起床。”
李朗不動聲色地看向她，聲音虛弱：“我太累了……”
米娜尷尬一笑，快步上前，把鮮花放在床頭櫃上：“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李朗不解地看向那捧白色的花：“我們？”
米娜開玩笑似的解釋道：“是我和耶利米啦！想不到吧，耶利米他最近忽然意識到之前對你過於苛刻，開始悔過自新了。”
李朗揉了揉生痛的額角：“哦。”
米娜緊緊盯著他的面龐，在他的眼窩下看出了淡淡的疲倦，很是善解人意地問：“在罅間一切順利嗎？”
李朗沈著臉回答道：“不順利。異常化倒是解除了，但是那個高等病毒跑了。他應該是退回到A區了。”
米娜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申請去A區調查。原來……”
她忽然壓低聲音，彎下腰低聲問：“塞繆爾，你覺得罅間是個怎樣的地方？”
李朗擡眸看向她，反問道：“我需要考慮這種事嗎？”
這是很符合他脾氣的回擊，米娜也只能悻悻然地岔開了話題：“沒什麽，我只是覺得你最近……好像幹勁十足。”
李朗揉了下頭發：“我只是討厭輸得難看。”
米娜嘆息一聲：“好吧，你總是這樣……不服輸。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報告的事不急，你的調組申請估計明天就能批下來。之後我們會經常見面。”
李朗兀自滑回了被窩：“嗯，謝謝。”
米娜離開了，房門被哢噠關上。李朗睨了一眼放在床頭的花束，密密匝匝的白花上還帶著水珠。唯獨有一枝花的花瓣上沒有，且顏色稍微暗了一點。
若換做別人，肯定發現不了端倪，但李朗謹慎慣了。他一眼看出，這支花是“假”的。那它能是什麽呢？
首先不會是竊聽器和攝像頭，因為這房間裏的攝像頭夠多了，米娜也有隨時調用監控的權限。那……就只能是“波長捕捉器”。
看來米娜是懷疑他的良好的精神狀態是裝出來的。這個捕捉器可以捕捉到他的情緒變化，從而推斷他是不是瀕臨精神崩潰。
小兒科的東西……李朗翻了個身，蜷縮在床上發呆。想了又想，突然起身穿上鞋，站在床邊開始做體操，簡單地活動了一下老胳膊老腿兒。
墻上的監控攝像頭頓時齊齊對準了他，小紅點閃爍不停。而在監控室內，一眾監管者慌成一團——
“不好！塞繆爾上尉出現了異常行為！”
“他在幹什麽！他在做運動！這在之前的一百年裏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快向上級匯報！塞繆爾上尉有攻擊傾向！”
內線警報頓時打到了“S”級們的辦公室裏。然而“S”級們聚集在一起，看著米娜手中的波長監控器，一臉困惑地聽她磕磕絆絆地解釋。
“事實證明，塞繆爾沒有絲毫的負面情緒……除了感到有些無聊。”
一個年歲較大的S級監管者當即回撥了電話：“無異常，不要這麽興師動眾。他只是……無聊。給他提供最低限度的書籍和資料。”
其他S級們附和道：“是啊，我們不要在一個人身上浪費這麽多時間。A區的異動還需要繼續更好的解決方案。我們再繼續研究下這個第278版的計劃書……”
S級們互相打折官腔，長篇大論地商議著對策。唯獨米娜始終保持沈默，盯著波長監控器，總覺得哪裏不對。
他怎麽會這麽平靜呢？他不是失敗了嗎？
為什麽……沒有展現出“失望”和“憤怒”之類的情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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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年決定離開王國的那天, 天氣很好，家家戶戶都在陽臺上曬被子。
廣場上依舊有成群的“學者”在探討世界的真相、生命的起源，以及一些已經跑偏了的話題, 不過人數照之前少了許多, 因為學校和圖書館已經落成, 李朗偷偷錄入了不少書籍用以填充圖書館，甚至包括了整套的《糜爛紀實錄》。
這對於監管者而言是“死罪”。不過李朗犯下的死罪也不止這一條，所以他已經破罐子破摔, 幹脆叛逆到底。
“我很快就會向上級匯報工作進展。”李朗輕輕晃了下項鏈，“記得保持聯系。”
楚年背著小書包, 裏面放了一些小紀念品。有約翰做的多功能鏟子, 說是能切菜、砌磚、挖坑, 且極其結實。還有婕拉給她縫的護腕護膝，加絨的, 比較適合她這種喜歡上躥下跳的活猴子。
普力給了她一個小畫冊，他沒讀過書，但是他很擅長用圖畫給小孩子講故事, 這本小畫冊是他自己手繪的, 講述了“勇敢的公主擊敗惡龍”的故事。圖畫很幼稚, 且略顯潦草，但小孩子們很喜歡。現在這本畫冊的最後一頁寫滿了孩子們的名字, 有些楚年認識，有些則沒聽說過，就這麽沈甸甸地裝進了她的背包裏。
“怎麽，那個混血小子不跟咱們一起走？”
以斯帖把裝甲車開到了車站, 上面備了一些必需品以及槍支彈藥。
楚年回頭看了一眼仍在廣場上做數據調整的李朗：“他稍後跟我們匯合。”
悠悠車後座上賊溜溜地探出頭來：“姐姐，走嗎？”
楚年遲疑了一瞬, 與遠處的李朗交換了一個眼神，輕聲說：“走吧。”
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坐上車後，看著以斯帖擰下車鑰匙，忽然問：“你跟約翰告別了嗎？”
以斯帖哼笑一聲：“我們是那種難舍難分的關系嗎？”
楚年愕然：“不是嗎？”
以斯帖轉動著方向盤，將車子緩慢地駛出了車站：“當然不是。”
他們就這麽離開了這個王國，沒有大張旗鼓的歡送，也沒有依依不舍的告別。就像是做了一場平靜的夢，如今該重歸現實，告別這個美好與苦痛並存的夢境了。
很快，汽車駛出了王國的“大門”。楚年註意到，這道入口左右堆滿了亂石和沙袋，像是打算將這裏封閉起來。
也是，從此不會再有“公主”從這裏走進王國了。但在未來，說不定還會有新的“游客”進入到這個王國。
“師父，你有沒有想過，等有一天我們回到這裏，這兒會不會變成另一番樣子？”
楚年隨口問向正在開車的以斯帖，見他單手夾著香煙，不禁皺了下眉，她著實討厭在封閉的環境裏吸二手煙。
“沒考慮過。”以斯帖瞥了她一眼，“不過，我真沒想到你這麽急著走。你都不打算在那王國裏當幾天國王嗎？”
楚年苦笑著搖了搖頭：“在一個虛假的世界裏當一個虛假的王，並不是什麽值得喜悅的事。”
以斯帖哼了一聲：“你這女人，心是冷的。你是不是只在乎那片領土？”
楚年聳肩：“被你看穿咯。”
楚年不是沒考慮過以這個王國為根據地，將此發展成一逐漸膨脹的國家，但現實告訴她，沒有那麽多時間了。
這個王國是諾林的傑作，諾林會一直監視著它的動向，而李朗也答應了會一直監管者王國。所以她的離開並不會讓王國陷入混亂。而且，她要讓王國中的先驅者們明白，沒人能保護他們，他們必須團結起來找到一條出路。
“你這麽急著去A區，是不是有什麽原因？”以斯帖聽著車後座的悠悠咳嗽個不停，自覺地打開了車窗戶。
灌入車中的風恰巧將楚年的聲音吹散了些許：“十年後這個世界就崩潰了。”
以斯帖一怔：“什麽？十年？”
楚年又重覆了一遍：“是的，十年後咱們……哦是你們，都要完蛋了。”
以斯帖嘖了一聲，關上了車窗戶：“媽的，我就說你急個什麽，原來……不是，怎麽是我們，你跟我們不是同類啊？”
楚年點了下頭：“確實，我背著你們偷偷進化了。”
以斯帖頓感不爽：“你早說啊！早說我走之前讓約翰還我錢了。這下好了，這麽一走不一定能再見面了……”
哪知他話音剛落，前方的公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正奮力地揮舞著胳膊。
“約翰老師。”楚年不知怎的有些激動，“師父，快停車！”
裝甲車卷起的塵土嗆得約翰直捂臉，等以斯帖和楚年先後跳下車，他啞著嗓子吼道：“你們就這麽走了嗎？你們還沒跟大家道別啊！”
楚年聳肩：“我這人比較隨性。”
以斯帖則錘了約翰一拳：“快點，先把我錢還了！”
約翰正了正眼鏡拍開他的手，心情覆雜地問道：“你們還回來嗎？不帶我走嗎？”
不等楚年回答，以斯帖低聲罵道：“老東西，你忘了你答應我什麽了？”
約翰無奈地咧了下嘴：“沒忘。我答應你看好黃金，等你回來養老。”
以斯帖又錘他一拳：“不是這個，你答應我了，要比我活得長。我們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你老實看家吧。”
約翰揉了下鼻子，摘下眼鏡，眼眶泛紅地小聲嘟囔：“你不要太逞強了……好吧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但是……該死的，以斯帖，你得回來啊。還有小公主和悠悠，你們都得回來。”
約翰成為了學校裏的校長。作為王國裏為數不多的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他得肩負起帶領王國的居民探索世界的重任。
而黃金組織也成為了“黃金公會”，負責居民間的矛盾調停以及安保工作。算是王國唯一一支合法的“武裝部隊”。
“多大歲數了還哭鼻子。”以斯帖故作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別太累了，過幾天好日子，約翰。”
約翰用力吸了下鼻子：“你也是，少抽點煙吧。我倒是不擔心你會不會得肺癌，別讓小公主和小狗陪你吸二手煙。”
以斯帖白了他一眼，擺擺手兀自回到了汽車上。楚年則張開胳膊：“來擁抱一下，約翰老師。”
約翰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楚年拍了拍他的後背：“照顧好自己，我會回來的。還有，我一直想告訴你。”
她為約翰重新戴好眼鏡，不知怎的突* 然恍了神，終將一直藏在心裏的一句話說了出來：“老師，不怪你的。”
約翰楞住，低頭望著楚年那雙在陽光下猶如黑曜石的眼睛，猝然明白了她在說什麽。
那時他在廢墟裏挖掘著屍塊，拼湊著他的學生們的骸骨。他曾無數次在悲鳴中幻想著，孩子手牽手圍成一圈向他走來，曾經純真的雙眼裏布上陰霾，望著他，字字泣血地斥責著他的無能。
可每次他做噩夢，他的學生們只是靜靜地望著他，表情不悲不喜，仿佛想訴說什麽。
現在他知道了，那群孩子被教得很善良，他們不曾怪過他。
“謝謝……謝謝……”約翰站在路邊，雙手遮面哭得很醜。以斯帖按了下車喇叭，示意楚年上車。楚年最後拍了拍約翰的胳膊，回到了裝甲車上。
以斯帖一腳油門，讓約翰吃了一嘴的尾氣。約翰嗆得一個趔趄，追在車的後頭又喊又罵，以斯帖卻心情很好地哼著小曲，越駛越遠。
他又猛地抽了一口煙，剛想吐煙圈，突然想起了什麽，打開窗戶向外吐了口，隨手掐了香煙扔出窗戶。
“師父，我還是覺得你不該跟著我。”楚年抱著書包，輕嘆一聲，“我很怕失去你。”
以斯帖不知打哪兒摸出個墨鏡戴上：“少說這種屁話。我再強調一次，如果哪天我死了，那只是我遭了報應。”
然後他就不說話了。車外是卷起的濃煙，正前方一輪圓日掛在半空中，像是在吸引他們走向遠方。
悠悠出離地安靜，沒多久就蜷縮在後座上睡著了，不忘給自己裹條毯子。
公路兩側不時出現一兩片農田，甚至果樹。有一棵蘋果樹的樹幹上纏著兩道紅綢，那是尼娜種下的，她在樹根下埋了亞歷克斯的遺物，因為亞歷克斯生前曾說過：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要變成一棵蘋果樹，讓媽媽餓了吃蘋果，累了在樹下乘涼。”
楚年這時才真切地感覺到，在這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裏，好像真的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蘋果樹已經長得這麽高了，而那些逝去的人們不知有沒有去往更美好的世界了呢？
“師父，你覺得天堂真的存在嗎？”楚年沒頭沒尾地突然問了句。
以斯帖摸出根手指餅幹啃著：“誰他媽知道。就算存在，也跟我沒關系。”
楚年很“孝順”地表示：“沒事，如果咱倆下地獄了，我罩著你。”
以斯帖沖她比了個中指：“就算下地獄也是我先下去，到時候你去了，還不是跟著我混。”
楚年撇撇嘴：“你帶餅幹幹什麽？我不是讓李朗把你和悠悠的饑餓值給抹除了嗎？”
以斯帖叼著餅幹沖她昂了下頭：“戒煙。”
楚年震驚不已：“什麽？你要戒煙！不行！”
以斯帖疑惑：“為什麽不行？”
楚年義正嚴詞地表示：“因為抽煙喝酒殺人燙頭，是兵王的標配。”
以斯帖深吸一口氣：“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把你爸媽都氣死了，才流落到這個世界。”
楚年沈默了。以斯帖頓時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攻擊性太強，忙道歉：“抱歉，我不該這麽說。”
哪知楚年突然一瞪眼：“你怎麽能道歉呢？！兵王是不能道歉的，你得更狂妄點。”
以斯帖頓時嚼碎了餅幹，罵道：“我他媽多餘擔心你。”
楚年一攤手：“不是，我剛剛在想，我確實是有個不知是爸還是媽的人在等著我。他是我的創作者。”
以斯帖頗感好奇地追問著：“所以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楚年抱臂長嘆：“我也形容不上來。不過，我跟你們的區別，可能是長篇小說和短篇散文的區別……”
……
楚年離開王國後，李朗在王國又多逗留了幾個小時，然後找了個僻靜地方，斷開了與罅間的鏈接。
這回他在罅間逗留的時間較長，所以當他登出後，看見的是裏三層外三層的一大堆同事對他虎視眈眈。
他心裏咯噔一聲，還以為他做得那些個事終究被發現了，哪知這群人看見他安然無恙後紛紛松了口氣，開始熟練地向上級匯報。
“塞繆爾上尉，請您到這邊來做個簡短的健康評估。”
李朗怔了一下。他有點不太適應“塞繆爾”這個名字了。
他緩緩站起身，走向一旁軟椅，穩穩坐下後，四五個醫療人員開始對他進行精神評估。
評估是問答形式，從姓名到年齡到性別，以及工作內容和職責，還有簡單的計算題。
李朗對答如流，精神狀態被評為了“A+”，這也意味著他可以直接去向上級匯報工作進度了。
“塞繆爾上尉，上級對您的態度表示讚賞。”一名女醫生嚴肅地說道，“但是，精神狀態極佳不代表你沒有感染逆維病毒，我們必須按照規定將你隔離七天。”
七天……李朗眼皮一跳，心想七天還不夠楚年他們走到A區，問題應該不大。
至於他塑造的“贗品”王國，他有自信做得天衣無縫。而且……
他輕輕斂了一下衣領，將那個項鏈掖進襯衫裏：“好，我接受隔離。請給我一個相對安靜的房間，我要盡快完成匯報文件。”
眾監管者頓時對他投來了欽佩的目光。要知道上一個如此長時間鏈接罅間的監管者可是留下了終身殘疾——短期記憶受損。李朗卻還一心撲在工作上，這真的是……
本世紀最偉大的工作“奴隸”。
很快，李朗如願住進了高級療養病房。這裏四面掛滿了監控攝像頭。靠近走廊的墻壁是一排透明的玻璃，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外界的觀察中。
李朗也不急著行動，先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會兒，等到夜間，外面來回踱步的醫生和護士都休息了。他在被子裏捏住了項鏈，默默感知著楚年的聲音。
楚年的聲音不甚清晰，他能聽見楚年好像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麽，話挺密，也不嫌累。末了她發出了一聲尖叫：
“啊……我不吵你了……別擰我耳朵……”
看來是被以斯帖手動關機了……李朗強忍著上翹的嘴角，瞇眼看著墻角處閃著紅點的監控攝像頭，眸光微沈。
他越發覺得，他所處的這個世界是虛假的，而罅間才是真實的。若非如此，楚年怎麽會有這麽真實的情感流落呢？
從現在起得更加小心才行。病房裏的監控攝像頭多了好幾個，走廊上還有明目張膽盯著他的人，可見S級中有人對他起了疑。
罅間的事倒不至於暴露，他們應該是覺得我的工作態度有點太積極，有可能被逆維病毒感染了。而且，上次那個自焚事件後，他已經成了“絕對不能死的人”。
要不要趁機把耶利米的權限再奪走一些呢……算了，米娜那個女人太難纏，不要再節外生枝。
他這般想著，閉上眼睛繼續休眠。
他久違地做了個夢。而做夢對於監管者而言，是被逆維病毒感染的臨床癥狀之一。因為監管者的腦補構造與“原住民”不同，他們是不會做夢的。
可李朗認為，做夢意味著他被楚年進一步同化了，這倒是個意外之喜。
他的夢很短暫，大抵是與楚年一起在像素游戲世界裏打怪升級。可惜的是，他是怪，楚年是玩家。楚年把他打了一頓搶裝備，他不給，被楚年提著腳脖子倒吊起來，用力搖晃了半天，叮咣掉出了一地的裝備……
李朗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刺眼的光線落在他的臉上時，他一時恍惚。望著潔白的天花板，側首看向透明的墻壁。
這個世界是沒有“太陽”和“月亮”的。但是他們自欺欺人地用燈具模擬出了日光。現在走廊上一片明亮，醫生和護士們急匆匆地來回奔跑著，好像是又有監管者精神崩潰了。
他默默坐起身，握了握拳，自嘲一笑，心想自己在夢裏怎麽還是個弱勢群體，雖然挺符合現狀的……
這時房間門突然被推開了，只見米娜抱著一大捧鮮花走了進來，故作驚訝地滯住腳步：“抱歉，我沒想到你剛剛醒，你一向在六點起床。”
李朗不動聲色地看向她，聲音虛弱：“我太累了……”
米娜尷尬一笑，快步上前，把鮮花放在床頭櫃上：“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李朗不解地看向那捧白色的花：“我們？”
米娜開玩笑似的解釋道：“是我和耶利米啦！想不到吧，耶利米他最近忽然意識到之前對你過於苛刻，開始悔過自新了。”
李朗揉了揉生痛的額角：“哦。”
米娜緊緊盯著他的面龐，在他的眼窩下看出了淡淡的疲倦，很是善解人意地問：“在罅間一切順利嗎？”
李朗沈著臉回答道：“不順利。異常化倒是解除了，但是那個高等病毒跑了。他應該是退回到A區了。”
米娜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申請去A區調查。原來……”
她忽然壓低聲音，彎下腰低聲問：“塞繆爾，你覺得罅間是個怎樣的地方？”
李朗擡眸看向她，反問道：“我需要考慮這種事嗎？”
這是很符合他脾氣的回擊，米娜也只能悻悻然地岔開了話題：“沒什麽，我只是覺得你最近……好像幹勁十足。”
李朗揉了下頭發：“我只是討厭輸得難看。”
米娜嘆息一聲：“好吧，你總是這樣……不服輸。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報告的事不急，你的調組申請估計明天就能批下來。之後我們會經常見面。”
李朗兀自滑回了被窩：“嗯，謝謝。”
米娜離開了，房門被哢噠關上。李朗睨了一眼放在床頭的花束，密密匝匝的白花上還帶著水珠。唯獨有一枝花的花瓣上沒有，且顏色稍微暗了一點。
若換做別人，肯定發現不了端倪，但李朗謹慎慣了。他一眼看出，這支花是“假”的。那它能是什麽呢？
首先不會是竊聽器和攝像頭，因為這房間裏的攝像頭夠多了，米娜也有隨時調用監控的權限。那……就只能是“波長捕捉器”。
看來米娜是懷疑他的良好的精神狀態是裝出來的。這個捕捉器可以捕捉到他的情緒變化，從而推斷他是不是瀕臨精神崩潰。
小兒科的東西……李朗翻了個身，蜷縮在床上發呆。想了又想，突然起身穿上鞋，站在床邊開始做體操，簡單地活動了一下老胳膊老腿兒。
墻上的監控攝像頭頓時齊齊對準了他，小紅點閃爍不停。而在監控室內，一眾監管者慌成一團——
“不好！塞繆爾上尉出現了異常行為！”
“他在幹什麽！他在做運動！這在之前的一百年裏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快向上級匯報！塞繆爾上尉有攻擊傾向！”
內線警報頓時打到了“S”級們的辦公室裏。然而“S”級們聚集在一起，看著米娜手中的波長監控器，一臉困惑地聽她磕磕絆絆地解釋。
“事實證明，塞繆爾沒有絲毫的負面情緒……除了感到有些無聊。”
一個年歲較大的S級監管者當即回撥了電話：“無異常，不要這麽興師動眾。他只是……無聊。給他提供最低限度的書籍和資料。”
其他S級們附和道：“是啊，我們不要在一個人身上浪費這麽多時間。A區的異動還需要繼續更好的解決方案。我們再繼續研究下這個第278版的計劃書……”
S級們互相打折官腔，長篇大論地商議著對策。唯獨米娜始終保持沈默，盯著波長監控器，總覺得哪裏不對。
他怎麽會這麽平靜呢？他不是失敗了嗎？
為什麽……沒有展現出“失望”和“憤怒”之類的情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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