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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蘭生幽谷[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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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蘭生幽谷

“師妹夜蘭親啟,

前段時日聽聞師妹偶感風寒,不知近日可還安好?

師妹心善,不常拒絕他人請求。兄弟姐妹同你親近,自是好事。但門中事務本就繁忙,還是量力而行,莫要過多操勞。

閔川之事已經收尾,為兄不日便回江南。昨夜於山谷之中見一叢幽蘭盈泛,與你相稱,待歸來之時,折一支與你看看……”

“……”

午後,日光入戶,屋內敞亮。

夜蘭嘆了口氣,“好了鴉青,別念了。”

鴉青將信放下,雙手撐著面頰,一臉八卦,“夜蘭姐,這是葉師兄給你寫的第幾封信呀。”

“……記不清了。”

鴉青眼前一亮,“那就是很多咯。”

夜蘭沒否認,繼續調著手裏的琵琶。

“我看葉師兄是真的喜歡夜蘭姐,夜蘭姐就不考慮一下?”鴉青慫恿著道。

“考慮什麽?”

“當然是……答應葉師兄啦。”

夜蘭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他喜歡我,我就得跟他在一起?”

鴉青撇了撇嘴,“夜蘭姐姐這麽說,是不喜歡葉師兄?”

“我……”夜蘭下意識地想要說出那句“不喜歡”,可不知為何,總是說不出口。

鴉青卻像發現了個驚天秘密般興奮,“唰”的一下站起身來,“你猶豫了,你猶豫了!”

夜蘭無奈地笑笑,“行了,瞧給你激動的。”

“當然激動了,我可是賭……”鴉青話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說漏嘴了,趕緊將嘴捂住。

“你賭什麽了?”夜蘭早已習以為常,平淡地問。

鴉青猶豫片刻,訕笑著道:“我和寒曜賭葉師兄能不能追到夜蘭姐,輸的人要給贏的人洗一個月衣服,我賭的能。”

“那你恐怕得失望了。”夜蘭低眉淺笑。

“為什麽呀?”鴉青不解,“夜蘭姐姐,你分明也是喜歡葉師兄的,不是嗎?”

“喜歡又如何?”夜蘭輕笑一聲,“前路未定,家仇未平,誰能說得明白未來會發生什麽呢?”

“正因沒人說得明白未來之事,才更要珍惜好當下啊。”鴉青反駁。

夜蘭也不惱,只是溫和而苦澀地說道:“鴉青,我和你們是不一樣的。”

她身上背負的仇恨太深、太重了……

她的父親蕭銳清一生忠君愛國,寧願為了守護大昭百姓獻上生命。如此忠臣良將,最終卻死於君王猜忌,死於小人讒言,死於一場策劃良久的陰謀。

荒唐罪狀,至親之血,終究匯成滔天之怨。往後餘生,日日夜夜折磨煎熬,不得解脫。

夜蘭淪落至柳葉門的那幾年,這份痛苦被推至了頂峰。

她明明是那樣恨著那些肆意玩弄人命的權貴之人,卻又被迫成為他們手中的一把刀,做著骯臟而不見天日的勾當。

第一次任務過後,夜蘭在溪邊洗了很久的手。

手上血色已然不見,但她卻覺得怎麽洗,好像都洗不幹凈。

接下來便是第二次,第三次……

剛開始,她還能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到後來,便再也記不清了。

夜蘭生性善良,讓她奪走無辜之人的性命,是比死還要難熬的酷刑,可她偏巧又沒有一死了之的勇氣。

她無數次想,蕭氏先祖若是泉下有知,應當會以她為恥吧。

即便後來,她在司言幫助之下脫離柳葉門後,仍然會難以自抑地想起死後的事。

故淵門弟子大多熱情良善、待人真誠,即便一開始因她是柳葉門出身而有所戒備,可後來在聽說了她前半生的經歷後,便對她多有照顧。那段時間,她的住處天天都有人來探訪。

“師妹,一起去練劍啊!”

“師妹,我從山下帶了桃花酥,嘗嘗唄!”

“師妹,天冷了,門主讓我給你送點炭火來!”

“……”

這些聲音中,最常出現的,當屬葉溫遙。

故淵門上下所有人的熱情,一點一點捂熱了夜蘭凝結許久的心,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以及……前所未有的遺憾。

如果她能早一點遇到司言,早一點來到故淵門就好了。

也許,她的手上就不會沾滿無辜之人的血。

也許,她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厭棄自己。

也許,她還有機會擁抱新的人生。

……

她喜歡葉溫遙嗎?

大抵是喜歡的吧……

夜蘭想,沒有人在面對那樣熱烈而不求回報的感情時,能夠不為所動。

可是……葉溫遙究竟喜歡她什麽呢?

喜歡她骯臟的過去?喜歡她造下的殺孽?喜歡她迷茫無望的未來?

夜蘭想不明白。所以,她便更加不敢正視葉溫遙的愛。

那樣的愛,無論如何都太刺眼,太不真切了。

鴉青覷著她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道:“夜蘭姐姐,有沒有可能,不是我將事情想得太過簡單,是你想得太過覆雜了呢?”

夜蘭陡然回神,“嗯?”

“鴉青不懂那麽多道理,鴉青只知道,若是兩情相悅,天崩地裂皆不可擋。”

夜蘭被這番話都笑了,“又偷偷溜下山去聽說書了?”

“我這是真心話。”鴉青不服氣地道,“總之,夜蘭姐姐若是不信,便等著吧。”

“好,好。”夜蘭不再辯駁,只是無奈地笑笑。

……

夜裏,夜蘭做了個夢。

她再一次夢見自己骯臟的、不堪回首的過去。

夢境之中大雨連綿,陰霾無邊。她手中握著一把刀,而面前,是一群瑟瑟發抖、手無寸鐵的老少婦孺。

夜蘭永遠不會忘記這些人的臉,因為,那是她第一次殺人。

這次任務,是要為某個大人物滅口一位官員的家眷。因為內容簡單,被指派給了剛剛加入柳葉門的夜蘭。

夜蘭望著記憶中這一幕,驀地睜大了雙眼。

面前眾人驚惶不安地抱在一起,神情越發淒慘絕望。他們眼中凝聚起來的無限恨意,化為無數利刃,紮向夜蘭的心口。

“我不想,我不想……”夜蘭忍不住痛苦地顫抖起來。

可是有個聲音在她心裏一遍又一遍地質問著:“你想活著,難道那些人就該死嗎?”

夜蘭猛地擡起頭,卻發現方才活生生的人,瞬息之間已成刀下亡魂。他們的身軀擁抱著交疊在一起,鮮血汩汩而出,如溪般流淌。

夜蘭驚惶地低下頭,卻見手中短刀早已被鮮血浸得看不清顏色,衣袖上、手上,皆是觸目驚心的赤紅……

“啊……啊……”

手一松,短刀便落在了地上。

夜蘭在雨夜裏崩潰地哭號,卻沒人能將她從深淵之中挽救出來。

方才的場景已化作一團混沌。目之所及,只有一片黑暗。

無盡的黑暗……

“夜蘭?夜蘭!”

好熟悉的聲音,是誰在叫她?

“夜蘭,你醒醒!”

“夜蘭!”

她猛地驚醒,坐起身來,驚魂未定地大口喘著氣。

緊接著,便落入一個堅實而溫暖的懷抱。

“沒事了,沒事了啊……”

葉溫遙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她的背,溫柔地哄著。

過了很久,夜蘭才從剛才的噩夢中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在葉溫遙的懷抱裏。

這個懷抱實在是太溫暖了,溫暖得讓她舍不得放手。

片刻之後,夜蘭終是松開了懷抱,有些窘迫地說道:“多謝葉師兄。”

懷中突然空了,葉溫遙有些失落,但很快便重新掛上了笑容,關切地說道:“舉手之勞罷了,師妹可是做噩夢了?”

夜蘭點了點頭,並未再說什麽。

葉溫遙方才聽到她夢中囈語,大抵知曉這噩夢的內容是什麽,便也知趣地沒再多問。

夜蘭長呼一口氣,擡頭望向葉溫遙,“葉師兄何時回來的?這麽晚了,為何……會來我這裏?”

“哦,哦……”葉溫遙這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拿起方才隨手放在床邊的幾株蘭花,遞給夜蘭,“這是我從閔川郊外山谷裏帶回來的蘭花,送給你。”

夜蘭微微睜大雙眼,有些難以置信,“江南到閔川三百多裏,你是怎麽把它帶回來的?”

“我問了問當地養花的師傅,若是養護得好,就算活個十天半月也不成問題。只是……”葉溫遙訕訕地笑了笑,“它還是快枯完了。”

“你這一路騎馬吹風的,花自然幹得快。”夜蘭覷著他眼下的烏青,有幾分心疼地埋怨,“你說你,日夜不停地趕回來,就為了送這一株花。是花重要,還是身體重要?不過是幾株蘭花,哪裏就見不到了?”

誰知葉溫遙油鹽不進,聽她這話,眼前一亮,“師妹,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夜蘭有些語塞,微微撇過頭去,“懶得和你講……”

葉溫遙笑得更開心了。

待高興夠了,他斂起神色,認真地說道:“花當然沒那麽重要……見你比較重要。”

夜蘭怔住了。

葉溫遙有些局促不安地撓撓頭,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怎,怎麽了,是我這些話太過唐突嗎,對,對不起。”

夜蘭搖了搖頭。

“啊,那就好……”葉溫遙這才松了口氣。

夜蘭看著他小心翼翼卻又倍感喜悅的神情,一時之間有些恍然,“葉師兄,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葉溫遙想也不想就一口答應,“當然可以。”

“師兄,你到底為什麽……”夜蘭深吸一口氣,“為什麽會喜歡我呢?”

“啊?”

夜蘭面色微微泛紅,似是覺得不好意思。但話既已出口,便沒有收回的道理了。

她幹脆破罐子破摔地道:“葉師兄,你明知我從前是怎樣的人,為什麽還會喜歡我呢?我身上,還有未盡的仇恨,遲早有一日,我是要去尋仇的……你這樣好的人,不該為我所累。”

夜蘭本以為說完這番話,就能坦然地將二人間不清不楚的關系徹底終結。但不知為何,心頭卻泛起陣陣恐懼來。

她竟然在害怕,害怕葉溫遙真的幡然醒悟,就此離開。

但葉溫遙卻只是輕聲說道:“可是,我並不在意啊。”

夜蘭猛地擡頭望向他。

“你從前是良人也好,惡人也罷,我既知曉你的過去,便是喜歡你的所有。至於喜歡,又何來那樣多的理由呢?”葉溫遙眸中仿佛盛著一汪細膩溫柔的池水,“夜蘭,師兄懂得不多,但師兄知道……已往不可諫,來者仍可追。”

“無論後面會發生什麽,讓我陪著你吧。”

月光之下,葉溫遙神色堅定,眉眼溫柔,宛如降世之神明,用洶湧的愛將她這顆破破爛爛、千瘡百孔的心緊緊包裹,再小心翼翼地填填補補。

“師兄。”夜蘭聽見自己說道,“你送我的花,我很喜歡。”

不知不覺間,她的聲音也沾染了幾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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