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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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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

當司言吻上來的那一刻,阿柔有一瞬的錯愕。但緊接著,她便也醉倒在那唇齒間傳來的柔軟的暖意中了。

阿柔不是什麽都不懂的閨閣少女,她看過話本,也想象過第一次與所愛之人唇齒相依會是怎樣的場景,卻沒想到情難自已之時,一切都進行地那樣順理成章,完全不需要多加思考。

她心裏唯一一個念頭竟是——這事可千萬不能被二哥知道。

待一吻結束之後,阿柔聽到司言對她的剖白,心中酸軟暖膩,低聲說道:“那我們以後,再也不要分開了。”

司言難以用言語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他彎著眼笑了,“一言為定。”

“讓我來看看你的傷口吧。”阿柔放軟語氣。

司言沒再多說什麽,任由阿柔將他身上纏著的繃帶一圈一圈解開。只是越解,阿柔越心驚。

最裏層的繃帶還滲著血,看著就嚇人。待繃帶全部解開之後,右胸處那道一直延伸至肩的長長的猙獰的傷疤,就這樣顯露出來。

阿柔抿唇不語,面上的笑容盡數褪去。

一種名為“心虛”的情緒蔓延在司言的心頭,他訕訕地試探道:“阿柔……?”

阿柔久久沒有說話,空氣仿佛靜默了。不知過了多久,阿柔才沈聲道:“誰幹的?”

司言乖乖回答:“柳葉門的首領譚謖。此人武功高強,卻又不常在江湖中出手,我算岔了他的真實本領,這才挨了一道口子……”

“他現在在何處?”阿柔神情語氣都相當平靜,但司言卻能感知到埋藏在她溫和面容下的翻湧著的情緒。

“已經成一抹幽魂了。”司言小心翼翼地看向她,“阿柔可消氣了?”

阿柔從床頭邊拿過傷藥瓷罐,正準備給他上藥,聞言冷笑一聲,說道:“消氣?我還沒同你算賬,你怎麽好意思叫我消氣?”

司言連忙低下頭裝鵪鶉,不敢吱聲。

阿柔見他這副模樣,又是心疼又是惱火,險些將抹了藥膏的手掌直接拍在他的傷口上,“你當真不記得走之前答應過我什麽了?!”

“疼,疼,阿柔你輕點!”司言面上滿是疼出來的冷汗,“我記得,我當然記得。”

“我都說什麽了?”阿柔居高臨下地看他。

“阿柔說……若我回來之後,膽敢少一根頭發,就把我綁起來,關進屋子裏,每天只許看你一個人……”司言回憶著。

阿柔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惱羞成怒地砸了一下他的背,“你腦袋裏一天到晚到底都裝著些什麽?”

司言吃痛地叫了一聲,“這話明明是阿柔自己說的,阿柔怎麽不認呢。”

“你還怪上我了?”阿柔輕哼道,“你方才還說,怕語氣輕佻惹得我不快,都是誆我的吧!”

“可是阿柔不也說了,在阿柔身邊,不必那樣緊繃嗎。”司言委委屈屈地道。

阿柔一時語塞,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反駁,過了一會兒才不客氣地道:“有的人慣會耍嘴皮子,卻連一道傷口都羞得不肯給人看。”

“阿柔若想看,我給阿柔看就是了。”司言笑嘻嘻地道,“只是,阿柔想看的,當真只有一道傷口嗎?”

“司言!!!”

“我錯了,我錯了阿柔!出手這麽重,我可還是傷員啊!”

“……”

一番打鬧之後,阿柔總算是替司言換完了傷藥,重新纏好繃帶,又幫他換上衣服。

阿柔讓司言好好在床上躺著,不要亂動,司言便也乖乖地靠在床頭上沒再下來。

阿柔收斂起玩笑的神色,說道:“阿言,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你說你要為門中弟子伸冤,你打算怎麽做?”

司言神情一滯,面色變得有些難看,“我……並不想爭奪那個至尊之位。”

“我知道,所以你打算怎麽做?”阿柔定定地看著他,“自從你跟著承王來到京城,從未借著他的關系與朝中人往來交好,拒絕了所有需要以真面目示人的邀約,甚至連府邸的牌匾都寫著別人的名字,以此來掩人耳目。朝中皆知承王得了故淵門的助力,卻沒幾個人知道故淵門門主長什麽樣……阿言,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我志不在廟堂,本就不願與朝中人有過多牽扯。”司言回答道,“再說,若是見我的人多了,指不定會根據長相猜出我和先太子李焱的關系,倘或真的被人挖出我的身份,再想脫身就難了。”

司言這一番話確實沒有什麽邏輯上的漏洞,但阿柔還是不滿意,“所以,你還是沒有回答我最初的問題,你到底要如何為門中弟子伸冤?”

“待承王登上了皇位,我就是最初的功臣,屆時,我再去向殿下求個情。”

阿柔嘆了口氣,說道:“阿言,這話你連自己都騙不了,還想要以此來搪塞我嗎?你是個聰明人,怎麽可能會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在承王身上呢?若他翻臉不認舊情,不肯答應你的請求,你的精心謀算,豈不是全都付諸東流了?”

阿柔其實並不願意逼問司言。人都是有秘密的,司言不想說,那便一定有他的苦衷。可隨著京中局勢越發混亂詭譎、危機重重,阿柔確實心急了。她絕不想看到司言一個人把所有事情通通擔下,獨自一人做出什麽危險的事來。

事實上,司言的心中也備受煎熬。他已經欺瞞過阿柔太多次了,心中早已愧疚難堪。

就在剛才,他還情難自禁地……親了人家。

這事要是傳出去,可是要被罵登徒子的。

他不想再欺瞞阿柔,只是有的事情,他必須去做。

“阿柔,你所考慮的這些,我又豈能不知?所以,我從來沒有指望承王能看在情分上幫我的忙……我要讓他不得不做。”司言沈聲說道。

“不得不做?”阿柔心緒一轉,腦海中湧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莫非,承王有什麽把柄在你手上?”

司言沒有應聲,幾乎是默認了。

阿柔勸道:“若承王還是不依,你又該如何?難道就要魚死網破,把那把柄捅出去,跟他鬥個你死我活?又或者說,也許在你看來足以扭轉局勢的籌碼,承王根本就不在乎呢?”

司言沈默不語。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阿柔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抓著他的手,道:“我知道你有一定要做的事,也知道你斷不會寄希望於這樣一個漏洞百出的計劃。只是,無論如何,不要獨自一人以身涉險,就算是為了我,也不要去做危險的事,好嗎?”

司言心緒翻湧,喉結微動,點了點頭,說道:“好。”

聽到他的承諾,阿柔面色稍霽,心中卻並未放松幾分。

自打這次司言受了傷,阿柔便知道,絕不可輕信他不會涉險的口頭承諾。而司言不願意多說他心中的計較,阿柔也沒法再問出更多的東西。

阿柔並非不能理解司言,若換做是她,也許做得也不會比司言更好。更不必說,阿柔和司言一樣,都有即便付出生命也要去保護的東西,有拼盡一切也要守護的人,若她所珍視的人和物受到傷害,她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地要為了他們討回一個公道。

正因如此,阿柔不能阻攔司言,即便她再害怕司言因此而涉險也不行。司言心中裝著清風與明月,她不能親手將那份光芒催折。

阿柔絕不願意司言以身涉險,可倘若這是他一定要去做的事,她便陪著他一起。

想通之後,阿柔心中輕松了不少,陡然發現事情其實不如她原先想得那樣覆雜。她終於笑了起來,毫無征兆地湊上前去抱住了他。

司言驀地一驚,耳根泛紅,“怎,怎麽了。”

阿柔擡頭看他,眼睛亮閃閃的,“阿言,待到京中事了,你跟我走吧。”

司言心中一動,回抱住她,溫聲說道:“嗯,跟你走。”

“這大昭山河,我還有許多地方沒有去過,走到哪便算是哪。”阿柔的語氣中滿含著憧憬,“我有一把紅爐雪,可斬天下奸佞人。你我二人漂泊世間,懲惡揚善,遍歷山河。若是累了,就找個山清水秀、風光正好的地方歇腳,整日看日出日落、雲舒雲卷……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一件想做的事。”

司言也被她描述的未來吸引住了,問道:“什麽?”

阿柔定定地看著他,突然環住了他的脖頸,貼近臉龐,在他唇上落下如蜻蜓點水般的吻,繼而眨了眨眼睛,說道:“和你成親。”

司言耳根更紅了,“成,成親?!”

阿柔點了點頭,“是啊,你不願意嗎?”

“我豈能不願?”司言連忙說道,“只是,只是我不知道你已想到了那一步。”

“既然兩情相悅,不就是要在一起,過一輩子嗎?話本上都是這樣寫的呀。”阿柔說道,“所以,你是願意咯?”

“當然!”司言握住她的手,“等我做完未盡之事,我們就拜堂成親。”

“那,你可不許讓我等太久啊。”阿柔聲音輕輕柔柔的,語氣中帶著一些撒嬌的意味。

司言心中軟作一片,回應道:“我發誓,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

“那你也不許食言。”阿柔又道,“不僅如此,你還要親自上我家來提親,可不許怠慢了我。”

“嗯,都依你。”司言溫聲道。

那日,二人偎在一處,又同彼此說了許多體己話。於現在的他們而言,這樣閑暇的時光難能可貴。

……

深夜,懷王府。

房內一片狼藉,瓷器碎了一地,書卷也扔得到處都是。彼時李晁燁正在大發雷霆,亂扔東西出氣,“混賬,混賬!賤婢之子,競敢與本王相提並論?父皇在這個時候廢了太子,又不立新人,到底是什麽意思?莫非真要把那位置留給那有娘生沒娘養的野種?”

親信黎秋立於一旁,也不敢多說什麽,只是蒼白地道:“殿下息怒。”

“息怒,息怒,你們除了息怒還會說什麽?!還有那些謀士幕僚,盡是些坐吃山空的廢物!本王身邊但凡有故淵門這樣的助力,又何至於走到和一個賤婢之子分庭抗禮的地步?”李晁燁越說越生氣,“還有花羽和雲影派,也是沒用的東西。花羽不是江湖中位列前十的高手嗎,怎麽就那麽容易折在他司言的手上?”

黎秋神色為難,正欲再勸些什麽,突然臉色一變,一把將李晁燁推開,“殿下小心!”

話音未落,一只袖箭穿風而過,紮在墻面上。

李晁燁大驚失色,腿也軟了幾分,“王府之中,哪裏來的刺客?”

外間的護衛聽到動靜,紛紛湧入室內,見到李晁燁驚懼的神色,又見他身側墻上紮著的袖箭,瞬時跪了一地,“我等護主不力,請殿下恕罪!”

“廢物,一群廢物!跪在這裏有什麽用?還不快去追刺客!”李晁燁氣得險些暈厥過去。

“是!”

待烏泱泱一大群人離開之後,黎秋拔出墻上袖箭,遞給李晁燁,“殿下,您看,這袖箭上紮著紙條。”

李晁燁停下捏著眉心的手,神色一凜,接過那枚袖箭和上面的紙條。

紙條上寫著幾個字:欲知五皇子把柄,子時城外見。

剛開始的怒氣與驚恐已經差不多散去,李晁燁冷靜下來之後,細究起方才所發生的一切,想到若真有人能夠毫無聲息地潛入王府,又安然無恙地離去,滿院的護衛都拿其沒有辦法,真要殺他,大抵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李晁燁被自己的推論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出身顯赫,一直以來順風順水,從小到大,想要的東西沒有不能有的。先前東宮還未被廢時,他也從未把太子放在眼裏。哪知短短一兩年的光景,先是出了個事事與他相爭的五皇子,如今又來了個手腕強硬卻身份不明的神秘人。

黎秋瞧見了紙條上的內容,有些擔憂地道:“殿下,您真的要去嗎?”

“去,自然要去。”李晁燁說道。

“屬下只是擔心此程或有風險。”

“欲得至尊之位,哪有不險的?”李晁奚說道,“可老五那人做事滴水不漏,若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再要尋到他的短處,可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以這送信之人的行事風格來看,想來還是有幾分手腕,想來若是沒有足夠分量的消息,也不會找上本王。”

李晁奚的神情逐漸陰郁起來,“若此番判斷有誤,當真身死人手,那本王也認了。只是,本王籌謀多年的大業,絕不可敗在一個賤婢之子手上!”

……

京中局勢變幻莫測,沒過多少日,大理寺少卿戚思彥在朝中帶頭發起彈劾,狀告林予哲早就身懷異心、蔑視天威,於北境擁兵自重。雖未稱王,卻與王無異。假以時日,北境百姓將只知威北將軍,而不知天子。

除此之外,林予哲還混淆是非、蒙騙帝王,將煙雲四州黑雲山寨一案的通緝犯引薦給天子,最終讓通緝犯做了國師。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議論紛紛,眾人臉上更是異彩紛呈。

李鈺臉色相當難看,緊盯著眼前這個自己相當看好的小輩,語氣低沈,“戚思彥,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戚思彥直直地跪了下去,不卑不亢地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屬實,相關物證已上呈中書省,其中包括林予哲在領地私吞糧草兵器的證據,林予哲與連遠道節度使謝陽往來的信件,還有當日煙雲四州的通緝令。”

這些證物來之不易。

如今朝堂之上黨派林立、烏煙瘴氣,僅有的一部分純臣早已失望透頂,卻仍舊願意為了這個朝廷冒著生命危險,暗中搜集林予哲圖謀不軌的證據,如今終於得了機會,將它們交由了戚思彥。至於這取證的過程中折損了多少人命,簡直難以想象。

李鈺從龍椅上緩緩地站起身來,踉蹌地向前走了兩步,略微凹陷的眼球死死地註視著戚思彥,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說,朕不光白白寵信了林將軍這麽多年,還讓通緝犯做了國師?戚思彥,你今日是要告訴天下人,朕就是個不辨是非的蠢人,是個被身邊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廢物?”

戚思彥語氣未變,“陛下絕非不辨是非之人,臣也相信陛下看到證據後,定會做出公正的裁斷。”

“好,好……”李鈺冷笑幾聲,坐回龍椅上,“真不愧是,他景西王戚葉臨教出來的好兒子啊。”

戚思彥仍舊直直跪於殿中,手持笏板,神情坦然,即便處於如此緊張的境地,仍舊不慌不亂、不驚不懼。

李鈺盯著他看了許久,妄圖從這個身形瘦削、一身病骨的年輕人的臉上看到哪怕一點點的心虛和恐懼,最終卻不能如願。他終是嘆息一聲,仿佛被抽幹了力氣一般地倒在龍椅上,四肢百骸瞬時充滿了疲憊之感,眼前也一陣一陣地泛黑。

“陛下!”

“陛下怎麽了?”

“太醫!快傳太醫!”

“……”

朝會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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