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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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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毒

時間轉眼來到了秋日。

按照大昭慣例,每逢秋日,陛下便要帶群臣去往皇家別苑秋獵,以昭示大昭武風。只是陛下身體不如往年康健,又沈迷於煉丹之術,不願離開皇城,再加上林將軍早就回了北境,陛下覺得無趣,便幹脆將秋獵取消了。

而戚思辰作為鎮守邊境的將領,本應在述職過後便回西北,聖上體恤世子妃正在待產,便允準他多留一段時日。

如今,孩子平安出生,戚思彥的婚事也塵埃落定,戚思辰自是沒有理由再留在京城。更何況,戚思辰比任何人都牽掛遠在西北的父王的安危,縱使心中再愧疚不舍,也只得辭別妻兒與弟弟妹妹,重返西境。

府中大事皆告一段落,阿柔也總算能夠喘一口氣,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當初阿柔離京,本欲前往西北邊境祭拜亡母,順道前去定州查探前連遠道節度使蕭銳清的舊案,不想接連遭遇地動和疫病之禍,困於定州。

雖然變故橫生,但也陰差陽錯地讓司言吐露了部分真相:司言並非蕭銳清之子,卻想要為他昭雪舊案。

二哥是大理寺少卿,對於這些陳年案卷最是熟悉。過去若不是答應司言要為他保守身世的秘密,阿柔也不會舍近求遠,繞過二哥去定州打聽消息。

如今既已拆穿了司言身世的謊言,就也沒必要瞞著二哥了。

某日午後,阿柔專程去書房尋戚思彥,正要敲門,卻被明珠攔下了。

明珠迎著阿柔疑惑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公主殿下在裏面呢。”

二哥成婚之後,樂瑤自然搬進王府來住了。

原以為樂瑤在宮裏被嬌養慣了,會很難伺候,實際相處下來卻意外地好說話。

除卻一點,樂瑤不願別人喊她夫人,總覺得將她喊老了許多歲。戚思彥自然不會有什麽意見,吩咐府中上下依著樂瑤的性子來。

阿柔了然地點了點頭,倚著石柱等人,過了好一會兒,終於見書房門開。

阿柔和樂瑤迎面碰上,打了個招呼,就進書房去了,彼時二哥面上溫柔的笑意還未完全褪去。

“我原還擔心這場賜婚不合二哥的心意,如今看來,卻是多慮了。”阿柔笑容意味深長。

“看來我平日裏還是太寵著你了,都敢調侃到哥哥頭上來了。”戚思彥故作嗔怪,雖然他溫和的面容讓這番話顯得沒有什麽威脅性就是了。

“二哥得遇良人,我自是高興。”阿柔有些別扭,“只是……樂瑤比我還小上一歲呢,要讓我喊她二嫂……還真是有點叫不出來。”

“你別扭,樂瑤也別扭,倒不如大家都隨性些,喊名字就好。總歸都是一家人,難道還計較一個稱呼不成?”戚思彥說道,“你今日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想同二哥打聽一樁陳年舊案,順便理一理近來大昭境內發生的事。”阿柔正色道,“二哥,你可知前連遠道節度使蕭銳清?”

戚思彥頓了頓,繼而說道:“原來如此,你是為了蕭銳清,才會往定州去的。”

阿柔知道她二哥素來聰慧敏銳,點頭道:“是。”

“我比你大不了多少,當年事發之時,我也還是個幼童。但阿爹曾對我和大哥說過,蕭大人是個忠君為民、驍勇善戰的良將,絕不是通敵叛國的賊子。”戚思彥說道。

那時的戚思彥尚小,還是活潑好動的年紀,也未曾遭受過人生的重大變故。

即使如此,他仍舊記得阿爹對他的每一句告誡——

一向高大威嚴的阿爹看起來滄桑了不少,面上也染上了些許悲戚之色,懇切地囑托道:“你們要記得他的名字,記得他的功績,即使同僚誣告、天子舍棄、萬民唾棄……但你們身為武將,絕不可忘記他的冤屈。”

“都說文死諫,武死戰。一任武將,未曾戰死沙場,卻死於廟堂陰謀之中,何等諷刺。”戚思彥冷冷地說道。

“那二哥可曾知道,蕭銳清一案的幕後黑手是……”

“我想你去定州打聽過後,心中應當也有了一些猜測。”戚思彥說道,“這樁舊案,與如今的威北大將軍林予哲,脫不了幹系。”

“果然如此嗎……”阿柔沈吟片刻,又有些疑惑,“可當初林予哲不過是軍營裏的一個副將,如何能做到這件事?”

“只憑他一個人,自然是做不到的。”戚思彥說道。

阿柔陡然想起來,司言曾對她說過,林予哲是如今的宰相梁朝越一手提拔上來的。

但當時阿柔並未細究,一個京城文官,究竟是以何等手段提拔一個遠在北境軍營的將領的。

“梁相。”阿柔說出了那個答案,“林予哲是梁相親手養在軍中的一條惡犬,卻沒想到,這條惡犬如今已站在了他的對立面上。”

“這背後之人是梁相,卻又不只是梁相。”戚思彥嘆了一口氣。

“什麽意思?”

“通敵叛國之罪……這可是頂巨大的帽子啊。這頂帽子,可不是誰都敢給別人扣的。更何況,當時的梁朝越還沒坐上宰相這個位置。”戚思彥意味深長地道,“但倘若,梁朝越知道,即便他設的局被洞穿,也不會有人來追究他的罪責呢?”

“二哥是說,梁相背後仍有靠山?”阿柔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陡然一驚,“難道說,這整件事情,和陛下有關?”

“也許不是陛下授意的,但……若沒有陛下的默許,梁朝越未必就敢構陷這樣一位位高權重的武將。”戚思彥面色凝重。

“可是,為什麽?”阿柔百思不得其解,繼而又想到了一個答案,面色瞬間變得很難看,“難道……也是因為忌憚嗎?”

戚思彥知道她這是聯想到自家王府了,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是忌憚,卻也不完全是。陛下任由梁相設計構陷蕭銳清,大概率是因為……他和先太子李焱是至交好友。”

如此一說,阿柔瞬間就明白了。

世人皆知,當朝天子李鈺的皇位來路不正,是殺兄逼父搶來的。

先太子李焱驚才艷艷、仁厚寬愛,是難得一遇的好儲君,最終卻血濺東宮,死於李鈺劍下。

一開始,朝野與民間上下皆為李焱不平,對天子的痛斥之辭更是隨處可聞,可久而久之,人們逐漸將李焱淡忘,再加上天子確乎雄才大略,做出了不少為國為民的實績,也就沒什麽人再揪著過去的汙點不放了。

李鈺容不下他深受愛戴的皇兄,自然也容不下李焱的至交好友。

戚思彥繼續說道:“也許陛下早在繼位之時,就起了除掉蕭將軍的心思。但北境羌夷族恰在此時來犯,陛下情急之下,便派了連遠道節度使蕭大人前往鎮守。後來,北境之亂平息,蕭大人卻因為通敵叛國之罪入獄,被誅了全族……”

“飛鳥盡,良弓藏……”阿柔喃喃自語。

“我想,蕭大人北上殺敵的時候,未嘗不會料到這個結局。只是……身為武將,他始終記得自己身上背負的責任。”戚思彥說道。

“那我們武將人家就活該是這樣的結局嗎?”阿柔脫口而出,“因為忌憚,只是因為忌憚,玩弄權術、身居高位者就能將在戰場浴血殺敵的將領設計致死,身敗名裂……因為忌憚,二哥被困於京城,困於廟堂的唇槍舌戰之中。因為忌憚,我們一家人多少年都未能好好地聚在一起。只是因為忌憚……”

“阿柔。”戚思彥叫住了她。

阿柔這才堪堪回過神來,望著二哥擔憂的神色,有些愧疚地道:“對不起二哥,我知道我有些忘情了。”

戚思彥搖了搖頭,柔聲說道:“你我是兄妹,理當承擔彼此的情緒才是。倒是我這個做兄長的,整日裏忙於公務,倒是疏忽了你,是我的過錯。”

“二哥若要這麽說,我可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了。”阿柔說道。

戚思彥笑了笑,說道:“你因司言而打聽蕭銳清的舊案,可曾知曉他的身世與蕭大人有何羈絆?”

阿柔變了變臉色,“司言未曾向我說過,但……我心裏已有了猜測。”

戚思彥眨了眨眼,沒有插話,靜默地等待著她的答案。

阿柔說道:“故淵門在江湖中確有相當高的威望,但到底只是個江湖幫派,能做到的事情實在有限。可司言他熟知朝局,能夠隨時探聽到朝中動向,甚至在宮中也能布下眼線。我從不認為一個江湖出身的人能做到這一切,除非……他的血脈本身就足夠強大。”

司言並不喜廟堂紛爭,卻又為何入了承王麾下?

他為何總是對自己的身世諱莫如深?

他和蕭銳清背後又有著怎樣的淵源?

種種線索交織在一起,再聯想到司言的年歲,那個答案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阿柔沈默片刻,終是說出了心中猜想,“我猜,他興許是先太子李焱的後人。”

戚思彥瞳孔皺縮,卻又很快恢覆如常,斟酌著開口道:“我相信你的判斷。只是,你覺得他入京的目的是什麽?先太子李焱死於宮變,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又何談平反?那他是來覆仇的?還是說……他想搶回更多的東西?”

戚思彥的話說得還是有些委婉,但阿柔卻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搖頭反駁道:“不論如何,他絕不會圖謀皇位。”

戚思彥點了點頭,“我與他有過幾面之緣,能看出他並非是個被仇恨扭曲了的狂熱之徒。正因我知道他志不在朝堂,才會對他的所作所為更加疑惑。”

“其實,我有個猜測……”阿柔想到了什麽,神情有些許哀傷,“也許司言從一開始就並不想卷入這場紛爭之中。倘若他真是先太子之後,雖然與天子有血海深仇,到底對素未蒙面的父親沒有什麽感情,更遑論不計一切代價地為父報仇了。可他自幼就活在師父的掌控之中,被迫學習政治策論、經學史學,被迫走上師父為他一手策劃的覆仇之路。”

故淵門是二十多年前開始興起的,算起來,正是天子即位的時候,也是司言出生的時候。

“可故淵門前代門主司玄已經故去許多年了,若司言不想涉入朝局,又有誰能束縛得了他?”戚思彥問。

“或許司玄掌門早就算到自己離開後,司言會脫離他安排好的路線。所以,他想了個辦法……”阿柔沈聲說道,“那就是收留那些因冤假錯案而淪為罪籍賤籍的官宦之後。”

戚思彥微微睜大了眼睛,“什麽?”

“二哥有所不知,故淵門的核心弟子大多是罪臣遺後。司玄掌門在收留他們的時候,大概許諾他們,若能助司言回歸京城權力核心,並將天子取而代之,就能為他們平反,脫離罪籍,所以他們才會這樣死心塌地地為司言做事。”

阿柔心情沈重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司玄最清楚自己徒弟的秉性,深知就算有一天他真的先一步離去了,司言也絕不可能輕易拋下門中幾十個人的期待與信任,放棄所有人共謀的平反大業……他在利用門中弟子的冤屈和司言心中的良善。”

“原來如此。若真是你猜的這樣,那司言要為蕭大人平反,便是知道蕭大人是受了先太子的牽連才落得這麽個下場,沒辦法視而不見吧。”戚思彥說道,“只是梁朝越和林予哲已是大昭朝堂不可撼動的兩面大墻,豈是能輕易扳倒的?所以,他將蕭銳清的舊案故意捅到了你的面前,就是為了試探,我們戚家是否願意為了平反舊案而出一份力。”

“不僅如此,也是在提醒我們小心提防林予哲。”阿柔的眸色沈了幾分,“林予哲是條陰暗的毒蛇,我懷疑大昭近來發生的幾件大事,與他都脫不了幹系。”

戚思彥微微皺起眉頭,“怎麽說?”

“首先,是定州的疫病。”

“若地動還可以說是天災,那隨之而來的疫病倒可真說得上是蹊蹺。二哥遠在京城,對當時的情況不太清楚。這次定州疫病與十四年前西南疫病的癥狀和誘因如出一轍。可當年西南釀成疫病,和當地官員賑災手段滯後脫不了幹系,而定州的傅知州卻能在第一時間開辟難民所,救助災民。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傅知州未能照顧到城中的每一個角落,這疫病也不該從難民所傳開來。”

戚思彥說道:“這件事大哥同我說過,他還說黛山名醫陳老先生的徒弟傅昭也和你有一樣的論斷。”

“若是人為,那就必定有一個渠道才是。後來我想了許久,包括我在內的最早的那批患者之間究竟有何共同之處。結果還真讓我想到了。”阿柔臉色變得很難看,“我們是最早被收容進難民所的人,是最早從昏迷中醒過來的人,也是接受了節度使送來的救濟糧的人。”

“節度使?你說如今這一任的連遠道節度使,謝陽?”

“沒錯,正是謝陽,此人可是威北將軍林予哲一手提拔上任的。”阿柔神情凝重,“二哥,定州的疫病不是天災,是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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