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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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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

戚思彥和樂瑤公主原本定在開春之時成婚,可那時定州突遭劫難,長祈城的仙君廟又被燒毀了,京城一時流言四起、謠言紛紛,便將婚期推遲了。

如今定州之難已平,阿柔等人也平安無恙地回到京城。戚思彥與樂瑤公主的婚事被重新提上日程,最終將婚禮敲定在了初秋的一個日子。

戚葉臨守在邊關,自是沒法親臨兒子的婚禮了。而戚思辰原定在京城停留小半個月便回西境,如今也將計劃推遲,決定婚禮結束後再走。

再說景西王府這邊,阿柔自定州歸來以後,在府上待著的時間要比從前多了許多。畢竟如今的景西王府中,除了她和大哥之外,盡是些老弱病殘,大哥平日裏忙,只有她這個閑人能騰出些時間來照顧懷孕的大嫂和尚且年幼的小侄子。

樂瑤公主先前也來過幾次,但在婚期定下之後,為了避嫌,就沒往這裏來了。

這日,阿柔約著司言去了趟市集,想送二哥一件新婚禮物。畢竟是成婚這種重大場合,阿柔想將禮物選得珍貴些,卻又不能太過庸俗,最好能夠投其所好,並且長久地保存下來。

思來想去,阿柔還是決定挑一樣珍寶或是字畫,但苦於對這一行一竅不通,就請司言這個眼光稍好一些的來幫她遴選對比。

二人到了風雅齋,掌櫃立時迎了上來,“戚三小姐。”

隨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司言身上,“還有這位貴客,如何稱呼?”

阿柔看向司言,司言目不斜視地說道:“我姓顧。”

掌櫃的盤算著戚小姐和這位顧公子的關系,又在心中遍尋一圈姓顧的高門大戶,沒想出個什麽結果來,“不知二位貴人今日想要看些什麽?”

阿柔說道:“我要挑件禮物送人,在你這店裏看一看,你不必管我們,忙自己的事去吧。”

掌櫃的心知二人這是要說話的空間,應聲離開。

待掌櫃走遠後,阿柔意味深長地看了司言一眼,“顧公子?”

司言靠近她耳邊,輕聲說道:“司言的身份早就卷進黨爭之中去了,不好和戚三小姐的名字一同出現在人前。”

“是嗎?那你宅邸門匾上的‘顧宅’二字,難道也是照顧我的身份不成?”阿柔略一挑眉,“司門主在京城布局之時,應當還不認識我吧。”

司言無奈地笑了一下,說道:“我們阿柔當真敏銳,什麽疑點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阿柔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道:“哎呀,算啦,反正你瞞著我的事情也不只這一件,再多一件也無妨。”

人都是有秘密的,而司言身上的一些疑點令她猶為看不清。只是相處了這麽些時日,阿柔早已知曉司言的為人秉性如何,倒也不太在意他身上隱藏的一些謎團了。

阿柔本以為司言又要插科打諢,沒想到他沈默片刻後,異常認真地說道:“不會太久了。”

阿柔一楞,“什麽?”

司言牽住阿柔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眸,說道:“待到京城的事情了結了,你帶我走,好不好?”

阿柔對上他真摯而凈澈的雙目,心中微動,似有春日和風從心間微微拂過,“去哪?”

“隨便哪裏都好。”司言暢想著說道,“和你一起游歷山間,行俠仗義。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①……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處,哪裏都好。”

司言背負著自己的仇恨與別人的希望活了二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在言語間流露出向往和憧憬。

阿柔心中為他感到快樂,嘴上仍打趣道:“不管故淵門了嗎?”

司言唇角勾起,一副甩手掌櫃的模樣,“不管了。”

阿柔驕矜地微微偏過頭去,“帶你走也不是不可以,可你也總得許我些好處才是。”

司言聞言輕笑一聲,又換上一副可憐巴巴的面孔,“戚三小姐,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可都交給你了。要什麽好處,你自己來取便是了。”

“真的嗎?那我可就不客氣了。”阿柔得逞似的說道,繼而踮起腳尖,湊上前去,薄唇在他面頰上如蜻蜓點水一般碰觸了一下。

司言的面上幾乎是立刻綻開了紅暈,呼吸都變得不太穩了,“阿柔……”

阿柔在光天化日之下膽大包天了這一回,也有些不好意思,稍稍轉過泛紅的臉。

司言這才堪堪從剛才那個短促而柔軟的吻中回過神來,攬過她的腰,說道:“阿柔既從我這裏討了好處,便要信守先前所說的諾言才是。”

“三小姐我可是向來一諾千金的。”阿柔給了保證後,趕快把話題拉回來,“好了,不鬧了,先忙正事。”

二人收斂了玩笑,細細地挑選起送給二哥的禮物來。

只是好的字畫藏品向來可遇而不可求,風雅齋中掛出售賣的上乘字畫倒也不在少數,二人也遴選出了一些寓意與技藝並存的藏品,但終歸沒遇到一眼就能對上心意的,也沒有特別適合送給二哥的。

想起上一次來風雅齋給司言挑選禮物的經歷,阿柔又叫來了掌櫃,問道:“你們這裏可還有雲深先生的畫作?”

掌櫃有些難為情地說道:“雲深先生的字畫,本就是一作難求,上次賣給三小姐的那幅《羈鳥歸林圖》,也是小人費了好些功夫才得來的。何況自那以後,雲深先生便再未出過新作。小人便是想求,也無從下手啊。”

阿柔點了點頭,並無多大的意外,只是稍微有些失望罷了。

掌櫃又道:“下月初三,翰林院學士楊以清楊大人要在府上辦一場清談會,邀請了整個大昭最負盛名的青年才俊,據說雲深先生也會到場。三小姐若實在求畫心切,不妨去試試運氣。”

阿柔覺得有些疑惑,“你先前不是說過,這雲深先生不喜凡塵俗務,故而歸隱山林,無人睹其真容嗎?既如此,又怎會來京城參加什麽清談會?”

“風雲瞬息萬變,人也未必就不會免俗。”掌櫃說道,“大昭取士,不僅看科舉,還要有知名人士的舉薦。秋試在即,若能拜入楊翰林這位名臣巨卿門下,往後仕途豈不是平步青雲?”

“既是楊翰林辦的清談會,我一個不通文學的凡夫俗子,去湊哪門子的熱鬧?”阿柔淺淡地笑了一下,“再說,雲深先生若當真離開山野,追名逐利起來,想必心境變了,所作的作品也不再是從前的模樣,這有悖於我求畫的初心,我想還是算了吧。”

掌櫃自知此番是自作聰明了,訕訕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語。

最終,阿柔挑了兩件還算滿意的藏品,讓掌櫃的幫忙打包好,便離開了。

待到出了門,一直沈默不語的司言終於開口說道:“其實,要送少卿大人禮物,也不一定非是字畫不可。”

“你有什麽好主意嗎?”

“少卿大人是喜好字畫不錯,可我想,這字畫就如同他在京中做文官一樣,未必是他心中最向往的東西。”司言說道,“我聽說,少卿大人曾經也是上過戰場的。”

阿柔默然半晌,緩緩開口:“二哥自小習武,他有天分,又肯努力,和我這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半吊子不一樣。那時候,所有人都在說,戚家一門竟出了兩個少年英才,往後定當與景西王同輝。”

“再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西北大亂,二哥身中奇毒,落下病根,從此便遠離了西北戰場。那個時候,二哥才十六歲……”

司言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地摩挲著,安撫似的說道:“嗯,我知道的。所以我想,這麽多年來,少卿大人雖未曾提及,心中到底還是惦念著過去在西北的時光吧。”

“你是說,禮物不一定是文,也可以是武?”阿柔仍舊有些猶疑,“我只怕二哥回想起過去策馬衣裘的時光,又會徒增落寞。”

司言搖了搖頭,“我倒是覺得,少卿大人未必就那樣脆弱。相反,他的心性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堅韌。所以我想,既然尋不到合適的字畫作品,倒不如造一把上好的寶劍送給他。”

阿柔思索片刻,竟真覺得是個思路,說道:“但上好的劍器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如今時間緊迫,又要去哪裏尋呢?”

司言回答:“我故淵門中就有專門存放劍器的寶庫,若你信得過我,我便差人從江南送一些過來任你挑選。若還不滿意,就先送一樣過得去的,往後再尋名匠專門鍛一把,你意下如何?”

“若故淵門珍藏的寶劍都沒有滿意的,那我的眼光未免也忒高了些。”阿柔笑了笑,“只是承了你這麽大一個人情,該如何回報呢?”

“這也沒什麽。寶劍雖貴重,也得贈與有緣之人,才不枉存於世。”司言思索片刻,又道,“阿柔若過意不去,往後再還我一個情就是了,不必太過計較。”

阿柔想了想,欣然接受了這個提議。金銀財寶之類的東西,故淵門原也不缺,倒不如先將人情欠下,往後有機會再還。

如此定下之後,阿柔就打算打道回府了。誰知剛和司言分開沒多久,就有個形容嬌小、頭戴白色鬥笠的人將她攔住。

“戚三小姐,請留步,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阿柔透過白紗看清了那人的眉眼,竟是樂瑤公主。

阿柔有些訝異,到底還是點了點頭,應道:“李小姐請。”

“這裏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樂瑤不由分說地抓住阿柔的手,帶著她往前走,“跟我來。”

……

清韻閣二樓雅間。

阿柔為自己和樂瑤添了茶,說道:“公主殿下找我敘話,不知所為何事?”

樂瑤已經摘下了頭上的鬥笠,露出嬌艷靈動的面龐,端坐於對面,拿起茶盞輕啜一口,隨即說道:“樂瑤心中有一個疑惑,想向戚三小姐尋求答案。”

阿柔聽得有些好奇,“有什麽是阿柔能解答的,公主但說無妨。”

樂瑤輕輕地呼了一口氣,神色似有躊躇,最終還是下定決心,一字一句地問道:“我想問問戚三小姐,當年二公子到底是如何中毒的?”

阿柔神情一滯,斂了笑容,“公主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那日在城門迎接五哥和你們的時候,世子爺說,都是他欠二公子的,我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樂瑤平日裏雖然嬌蠻任性,分析起來竟也頭頭是道,“世人皆知,戚家二公子在西北之亂中身中奇毒,自此便壞了身子,再不能武了。”

“可我想,若世上當真有這樣兇險的毒,能叫一個自小習武的人從此變得體弱多病、破敗不堪,卻又並未大規模地投入到戰爭中去,可見奇毒雖毒,卻也不是想要就能有的。若我是敵方將領,得了這一份奇毒,定然要用到緊要之處,緣何對一個十幾歲,尚未及冠的孩子動手?”

“樂瑤公主果真敏銳,阿柔自愧不如。公主既問到這個份上,我也沒有隱瞞的道理。”

阿柔眼眸微垂,神色中顯露出幾分心疼來,“當時二哥才十六歲,沒上過幾回戰場,縱然早先便在眾人面前顯露出將帥之才,到底還是初出茅廬、名聲未顯。九年前,赫月族用了些陰毒狠辣、有違天道的法子煉成了一副毒藥。”

“他們想要下手的對象,本應是少年成名、驍勇善戰、獲封世子,將領之才比我爹還更勝一籌的大哥。”阿柔嘴唇翕動,終於將最終的真相訴之於口,“就在淬了毒的暗箭即將刺入大哥胸膛的那一刻,二哥擋在了大哥的身前。”

樂瑤抓著衣角的手倏忽攥緊,瞳孔在這一刻也驀得放大。

原來是這樣,果真是這樣……

樂瑤是最小的公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自小到大,凡是想要的東西,沒有不能有的。她驕矜自傲,有時又盛氣淩人,生平最看不慣京城裏那些閑散惰怠的公子哥,以及心眼密布、玩弄權術的陰謀家。

樂瑤常說,她是大昭最受寵愛的公主,就算要嫁人,也該嫁個意氣風發、少年英才的蓋世英雄,而非病骨沈屙、終日抱恙的病人。

她敬重戚家上下的所有人,同樣也敬重戚思彥。只是在陛下賜婚之時,心中到底還是有些落差,認為他不是自己意中人的模樣。

卻原來,平日裏溫聲細語、眉眼溫柔,如白紙一般脆弱的二公子,也曾是馳騁於戰場的戰士,最終卻用血與淚的代價換得家人平安無恙,親手葬送自己的理想,從此囚於京城這座巨大的牢籠中,不得解脫。

戚思彥從來都配得上一句“蓋世英雄”,無論過去還是現在。

“江北孫聖手趕來西境,堪堪救回了我二哥的命,但這副奇毒對於身體的損傷已然無法逆轉,哪怕再後來終於研制出適配的解藥,也早已過了施藥的時間。”

阿柔提起這樁過往,心中也相當沈重,“大哥少年成名,原也是個不藏鋒芒的性子,自那以後便越發沈默起來,我知道那是因為他心懷愧疚。至於二哥……後來的事情,公主殿下應該也知道了。二哥在雲影派休養了幾年後,便入京做了文官,從此再未出過京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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