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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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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41章

青塢巷位於京師以東, 距離國公府不算遠,以清貴名流居多,包括但不限於翰林學士。十一歲的雨吉騎著小毛驢很快找到了地方, 粉墻黛瓦, 門前有株高大的銀杏樹,葉片尚且深綠微微泛黃, 少夫人說這裏便是謝公子在京師的落腳處。

說來也巧,謝公子未曾外出, 因而雨吉順利地見到了他。

“謝公子。”雨吉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雙手呈上謝禮,“我家少夫人說, 此前有眼無珠於平荔多有怠慢, 公子淵渟岳峙,沂水春風,故不敢擅以金銀俗物汙了您清雅,特命小的將此琴譜獻給您, 寶劍贈英雄,謝公子這般人物當得起《雨烈引》。”

謝毅舟家中奇珍異寶無數, 卻偏偏沒有《雨烈引》, 林施微猜對了。

當時她雖疾步避開外男,卻也聽進了他說的那些話兒, 列舉諸多唯不聞此譜, 而林施微其他都沒有, 偏偏就有《雨烈引》,此禮投其所好, 極大地取悅了謝毅舟。

他以為林施微從魏令嘉那裏抄得的,實則只猜對了一半, 是抄的,不過抄的魏令則而不是魏令嘉。因那日發現她會彈古琴,魏令嘉便莫名其妙負氣離開,此後再不與她彈琴論譜。

林施微看不透魏令嘉,便也不再琢磨。前世魏令則談過的曲譜無一不給她過目,以她的記性再謄抄下來易如反掌。

謝毅舟撫摸著林施微的贈禮,心花怒放,愛不釋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清淩淩地發亮。

他生得淡顏,鴉發長眉,皮膚凝白好似羊脂玉,頗有幾分謝春山年輕時的豐姿。

關於他,崔芙是這樣形容的:光看著就覺得香香的很好聞,蘭花竹葉那種味道。此時的他身著圓領右衽窄袖長袍,群青杭綢壓花竹紋配珊瑚色銀鑲玉蹀躞帶,帶銙墜著白玉雙流蘇,端然如竹。

雨吉對男子外貌不感興趣,只匆匆打量一瞥,心內評一句:好個謫仙公子哥。然後領了謝公子打賞,高高興興回府覆命。

“謝公子說您的《雨烈引》投進他心坎兒,但您送早了,完全可以拿著琴譜請他再辦十件事。”雨吉笑嘻嘻地回話。

哪裏就那麽貪心,此番他救了自己的娘親,已是感恩懷德,林施微深深記下謝家兄妹,有朝一日若有甚麽需要她的地方,必不會推辭。

“拿去買糖吃。”小寧笑著塞給雨吉二兩銀子。

雨吉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兒:“謝謝少夫人!”,揣好銀子繼續回話,“謝公子還說請白先生出山於他而言不過是幾句話的易事,而《雨烈引》乃世間珍寶,若不回贈一二於心不安,所以命我把這個交給您。”

他雙手呈給少夫人黑漆描金鑲著牙雕的木函。所謂木函,乃存放書信的木匣子,不若尋常牛皮紙,當屬十分隆重,光這個匣子怕是得價值百兩,更何況裏面放的東西。

謝毅舟回贈《九歌山鬼》,那日許諾贈送但她未命人去取的琴譜。

林施微莞爾,她與他也算有幾分子期伯牙的君子之雅了。吩咐小寧收好,就此告一段落。

呂氏念及林施微為人之女的赤誠孝心,在魏令嘉回京前,特準她侍疾晉泰胡同。

林施微拜謝婆母,攜貼身仆婢暫居娘家,每日忙前忙後,但凡湯藥必先嘗過溫度才服侍魏閱音飲用,更是親自盯著小廚房熬滋補粥湯,在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下,魏閱音的氣色終於回轉,青烏之氣逐漸為血氣取代。

久病床前無孝子,可有個閨女就不一樣了。魏閱音感慨萬千。

下人來回話,謝公子送了兩株百年老山參並一壇冬蟲夏草酒,蟲草不易存放而泡酒則有意想不到的藥效,極為適合如今的魏閱音。

原就欠了人情,如今哪好意思再收人這般貴重之物,可謝公子的小廝邊放下禮盒邊道:“少夫人、太太不必為難於心,公子說蟲草積壓久了反而損失藥性,倒不如拿出來發揮應有的作用。”並非誇大其詞,這些於謝毅舟而言真的不足掛齒。

蟲草也就罷了,那兩株百年老山參委實令人受之顫顫。魏閱音與林施微對視一眼,心道謝公子不僅俠肝義膽也豪橫非常呀。

沒想到《雨烈引》的餘溫延續至今,他可真是琴癡。

林家母女雖不缺百年人參,且呂氏昨日也遣人送過來三株,但如此續命又可保存之物,誰會嫌多呢?

林施微輕輕攪動血燕粥,感知溫度適宜,方一勺一勺餵進魏閱音嘴裏,吩咐人傳謝公子小廝進來,自是不會吝嗇賞錢。

“替我好好謝謝你家公子的美意,聽聞謝公子並非京師人,而我在此間倒是生活七年,若有什麽能幫得上,請一定吩咐我。”林施微柔聲道。

小廝規規矩矩站著,一五一十背著公子交代的話:“公子說上回聞到了少夫人贈予嫣小姐的百宜橙香十分特別,可否也贈他一盒。”

林施微含笑,這是雅事,不過自己已為人婦,行事自當謹小慎微,贈香原本也沒什麽,卻也容易招惹非議:“這有何難,公子喜歡我的香是我之榮幸,小寧,將香方拿來。”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贈香方可就是真正的雅事了。

小廝連忙施禮道謝,躬身告退。

此番魏閱音大難不死,後福接踵而至,前一日有謝公子送來的重禮,今日一大早賢婿的名貴藥材也流水般的來了,不僅有藥還配了名山羊胡子的郎中。

原來是九月初六,魏令嘉昨晚回到了京師,今日上午即現身於此,可見心裏極為看重施娘。

因男女有別,且魏閱音現在的身子委實下不了床,所以魏令嘉是站在門外問的安,並說明郎中的來路,極擅肺疾,將留駐京師至下月初,每日前來請脈問診,為她調理身子骨。

“賢婿有心了。”魏閱音頗為動容,連忙吩咐婢女接手林施微,“施娘,這裏一堆的人使喚呢,你還不快去為夫君奉茶。”這孩子偶爾也會沒點眼力見,她笑著搖搖頭。

沒眼力見的林施微服侍起人卻很妥帖,她一面幫魏令嘉添水凈手一面征詢:“嘉郎,可否允我再待兩日,兩日後我即刻回去的。”

魏令嘉盯著她柔軟的素手,比自己的小一圈兒,她怎麽哪裏都小,除了……他擡起眼睛,又收回了視線,淡淡道:“可以。”

“謝謝嘉郎。”林施微松了口氣,由內而生欣悅之色,笑靨明亮恍人,百媚千嬌。

魏令嘉看著她,也不覺跟著嘴角上揚:“你笑起來真好看。”

她臉就紅了,不敢再與他的視線交匯。花廳除了她與他,還有小寧與兩名婢女,他可真是輕佻。

“冷彤已經向我稟明原委,此事是我考慮不周。”他自腰間的蹀躞帶解下一枚荷包,遞予林施微,“往後再遇上緊急要事,拿著找明赫,他會妥善處理。”

林施微眼睫輕顫,不由重新看向他:“嘉郎……”

這算是授了自己私印嗎?心跳不由加快,充滿了期待。實則並不算,魏令嘉怎會給她私印,那她豈不是能翻了天,僅僅一枚限制頗多的信物罷了。

她的手落在他掌心,欲拿起荷包卻被他反手握住,捏了捏,只聽魏令嘉道:“僅能與你有關,類似急需白先生救命這樣的大事,懂嗎?”

明赫是他的心腹,不是給人跑腿的小廝,他怕她恃寵生嬌,拿雞毛當令箭。

“我明白。”她臉頰火辣辣的,幸而小寧極有眼色,已經帶著婢女悄然離開此間。

瞥見婢女們退下,魏令嘉含笑挑眉,將她抱在了腿上,怎麽這麽輕呢她……

他好像很喜歡這樣抱女人。林施微在心裏道,垂眸絞著帕子。

“謝毅舟的人情我來還,你不必覺著欠他什麽。”魏令嘉直言不諱,輕捏她下巴擡起,“你做的很好。”他指的是贈謝毅舟香方而不是香,“下回他再找你要什麽,你便請他來找我。”

“不值錢的,何至於這樣……”林施微覺得魏令嘉有點兒奇怪,小題大做,可他噙著自己的唇,忽然加重力道咬了一口,唔地驚呼,她吃痛蹙眉,雙手用力推他的肩,卻被他扣著後腦勺躲不開。

“你得聽我的話……”他的嗓音沈沈的暗啞。林施微沒辦法,只能胡亂點頭。

“生氣了嗎?”他捧著她的臉仔細端詳,“那你也咬我一口。”

“我不。”她難為情地別開臉。

魏令嘉一眨不眨盯著她,目光溫柔:“不咬是對的,你看你將我後背撓了那麽多道血印子,每回都要許多天才消,你是小貍奴嗎……”

林施微驚駭捂住他的嘴,羞憤淚目:“不許再胡說了……”他怎能如此輕浮,什麽話都往外抖。想到自己一次次被他戲弄,靈魂一次次為無法遏止的極峰撕裂,情極時還生出了恨與期待,恨他的無恥,期待他快些幫自己澆滅通身焚燒的烈焰,哪怕是有些兇的,在那一瞬間也被允許……

她深深為這般放蕩的自己而痛苦,他卻無知無覺的引以為傲。

“好,我不說。”他摸了摸她的腦袋,向後靠著椅背。

明知她害羞,卻還是忍不住招惹她,魏令嘉發現自己有時候屬實有點欠兒。

小兩口可真膩歪。魏閱音聽著婢女回的話,不禁失笑。

“姑爺一直盯著大小姐瞧,不錯眼兒的,小寧這才讓大家退了出去。”婢女掩口偷笑。

魏閱音是過來人,心知兩人小別勝新婚,吩咐下人非召不得靠近姑爺和大小姐。

直至今日,她仍時不時恍若做夢似得,長房的嘉少爺成了她的女婿。以施娘美色,得多少男子喜愛也不稀奇,難能可貴的是嘉少爺八擡大轎迎娶。以他的身份,隨便將人納回去,林家母女斷然也沒膽說個“不”字的。

國公府嫡長孫順利成親,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四房的馮氏艷羨不已,想到自己嫡子卻沒個著落,難不成走嘉哥兒的仕途之路婚姻之事也得像他一樣熬那麽大年紀麽?

魏令則距離滿十七周歲不足三十日,始終不願與南康伯府定親,人家小姐追他都追去了翰林院,他竟像個木頭似的。不僅如此,還瞞著馮氏申請調任,去勞什子乾州,氣得馮氏險些厥過去。

京師資源人脈數不勝數,另有好幾家的貴女等著他挑,何至於未成家便跑去那個鬼地方?他這是讀書讀傻了麽?

為此馮氏安排了兩名年歲相當的通房伺候他。則哥兒糊塗究其根本還是尚不通人事,過於單純,一旦知了事,心裏便會有牽掛,屆時凝雪與晗霜再吹吹枕邊風,不愁他不乖乖留下。

如意算盤打好了,卻沒想到這個榆木疙瘩根本不回府,成日宿在官衙舍館,好不容易回一趟,也沒說給通房開臉,竟還將人趕到了外院灑掃,惹得凝雪晗霜跑她跟前哭斷了腸。

兩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美人,原就是按少爺喜好,為將來承寵養大的,哪裏吃的了灑掃院子的苦。

馮氏氣個仰倒,聯合四老爺求到國公爺跟前,說什麽也不願放則哥兒外調,她就這麽一個兒子,還是探花郎。

國公爺沒想到馮氏反應這麽激烈。

外調並不是壞事,然馮氏與老四受閱歷所限,很難理解其中深意,國公爺越來越不耐煩。

不意這樣的僵局並未持續太久,因為魏令則的調任被取消了,馮氏喜出望外,魏令則茫然不解。

調任之事已獲祖父與嘉堂兄支持,怎會無緣無故受到駁回?

這事一直拖延至施娘成婚後一個月也沒解決,他被困在了京師,漸漸厭煩國公府,如非必要,終日宿在外面。

祖父安慰他:“遲個一年半載並無太大影響,不若先遵照太子府的意思,等《孝賢錄》接近尾聲了再說。”

嘉堂兄也是這個意思。

在所有人眼裏,一年半載都不值一提,殊不知於京師呼吸的每一時每一刻,他皆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誰會關心他呢,誰又真正在意過他的想法。

魏令則一襲青衫落拓,坐在舍館的圈椅裏滿腹心事,自從上回沾了酒,竟漸漸有了心癮,不勝酒力的他常常想念那種目空一切,天地浩渺,愁思消融之感。

他偷偷藏了一壺杏花釀,淺嘗一口,皺了皺眉,忍著不適又嘗一口,眼神漫漫地飄忽。

魏令嘉來翰林院舍館就看見魏令則小廝守在門外。

那小廝老遠見了他,連忙作揖,快步迎上前:“因為調任的事,少爺這段時間一直不痛快,愈發地不愛歸家,正在裏面一個人喝悶酒呢。”

“我記得他不擅飲酒。”魏令嘉不解道。

小廝抹淚:“故此更是要把小的生生嚇死,勸又勸不住,萬一有個好歹,回去之後該如何交代啊。”在小廝眼裏,此時出現的魏令嘉猶如神助天降。

“嘉……嘉堂兄?”醉眼朦朧的魏令則瞧見一名高大的身影邁進來,立時展顏一笑,兩朵梨渦時隱時現,看起來像個不谙世事的孩子。

“你是有什麽心事嗎?”魏令嘉負手在他身邊來回踱了幾步,“最多晚一年的調任何至於此,祖父命我接你回家。”

他將魏令則從圈椅裏拽起來,赫然發現曾經矮他半個頭的少年不知何時又長高了,此刻被他提起也不惱,反而毫無懼意地與他對視。

魏令嘉冷著臉:“若非念在你是我親堂弟,你便醉死在這裏我也不屑管,趁我還能好好說話,收拾下快滾。”

魏令則垂眸輕笑一聲,繼而像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樂不可支,甩開魏令嘉的手,重新癱進圈椅。

魏令嘉再次將他提起,終於看清了他狂笑之下眼淚紛飛。

魏令則遽然握住那只攥著自己衣襟的手,用了些力氣,天真地問:“可不可以把她還給我……我好想她,大堂兄,她,她是我的青梅,是我的施娘。”

不能再自欺欺人,成親的施娘就不是他的了,她那般白玉無瑕,怎能被旁的男人用臟手沾染。

魏令則心痛到無法呼吸,俯身按住胸口。

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他臉上。

魏令則應聲倒地,醉的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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