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無雙繡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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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無雙繡坊的
這一回來，碰上小香兒死訊，媒婆提親，兩件事便沖淡了朱寶珠懷孕的喜氣。如果沒那些人來搗亂，她明明可以更順心更悠閑些。梁楚離家多日，如今歸來事務繁忙，梁記一堆事等著他處理。帶回來的繡娘暫時只能擱著沒空管，朱寶珠雖曉懷孕是大事，她應當閑下來安心養胎，但是梁家人丁單薄，沒個人當幫手真是不行。
朱寶珠趁著梁楚去忙，自己也不想嬌養。便親自出面遣人選好了繡坊的鋪面，位置甚好，正是梁記斜對面，以後鋪子開張打理起來也近了。請的繡娘雖是正宗的南鄉老繡娘，貨源那邊也有朱老爺幫著談妥，然朱寶珠和梁楚商量後謹慎行事，一開始只當探路擇的小鋪面，精挑細選買了一些窮困的小丫頭，尚有天賦的便丟給老繡娘做學徒打下手，聰明伶俐能說會道的留作它用，最後從梁記撥了一個老掌櫃去坐陣，一堆事務忙下來也是半月後，眼瞅著各家各戶開始準備過年了，這間不大不小的繡坊順利開張，取名‘無雙繡坊’。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梁家的鋪子，有心交好的紛紛前來祝賀，見鋪子中各樣繡品皆屬上品，非本地繡娘可以匹及，皆暗想梁楚從南方買回這些繡品恐怕投了不少本金，卻誰想鋪中繡品要價並不如所想那般離譜，再看進進出出的了仆各個生的靈巧，立即便想到其中道道。心中不禁羨慕梁楚好運，有個岳父生在那好地方就是不一樣。試想從南方到北方，從北方到南方的商人不計其數，會賺錢的就是那人面廣識人多的，大家都能拿一樣的貨，只看誰投的本金多少，沒個熟人幫襯，外地人誰不受坑。
繡坊趁在年前開張，正趕上大家過年籌備年貨，夫人小姐們出來轉誰不進去瞅瞅新鮮貨，凡是進去的，無一不為精湛的繡技誘惑。鋪子東家是梁楚，只是梁楚並未多露面，朱寶珠在這裏打理的時間反而更多。一來朱寶珠畢竟是女人，待在女人堆裏大夥自在。二來繡坊女人著實太多，美醜皆有，心靈手巧，朱寶珠真不樂意梁楚天天在這裏忙活，因此大手一揮，將梁楚趕了。聲稱梁楚出錢，她幫忙數錢，鬧得梁楚哭笑不得。
年前不過短短二十多日，繡坊的生意蒸蒸日上，朱寶珠數錢數得合不攏嘴，越來越沈的身子倒沒聽她喊一句累。
這日朱寶珠在繡坊後院欣賞繡娘們巧奪天工地作繡過程，那一雙雙或粗厚或白嫩的手流動起來像春日翩翩起舞的繁花，自成一道美景。朱寶珠心中再次為自己身為南鄉人卻沒如此一雙巧手感到無比羞愧。
朱寶珠正自怨自艾，玉容匆匆從外跑來，“夫人，那幾個姨娘來了。”
朱寶珠蹙眉，沒好氣地走去前門。自打那日鬧過後消停好久，聽說小香兒草草下葬，梁楚著手查過府裏的下人，卻無一人是小香兒的相好。梁楚不死心，蛛絲馬跡摸索，最後八分懷疑小香兒那相好定是自己人，譬如她那些哥哥叔伯們都有可能。
二位姨娘看著朱寶珠越發厚實的身子漫不經心朝前晃蕩而來，那副大小姐、老板娘的做派真真叫她渾身不舒暢。肚子裏有梁家的種有何了不起，她們誰沒為梁家生個一男半女，偏偏如今誰也不比這死胖子來得享福，朱寶齋是她嫁妝就算了，如今還有了繡坊歸她管著，每天數不清的進賬也不怕撐死自己。心中雖是這麽想，嘴裏卻不敢直說，只好活活憋著，怨恨更深。
“幾位姨娘來此找寶珠有何事？”朱寶珠慢悠悠坐下，玉容隨即便奉上一盞蜂蜜熱茶。
二姨娘輕咳幾聲，眼光從一架山水屏風上落下，隨意便說道：“寶珠這鋪子開張沒幾日，生意倒是很好了，寶珠果真是個能幹人，難怪小楚處處護著你。”
朱寶珠聞言淡淡一笑，不作答。
二姨娘指著那逼真飄逸的山水屏風道：“這屏風繡的真好，不註意看還以為是真的。”
“那是繡娘的技藝好。”朱寶珠回答道。
“這樣一個屏風得多少錢能買到？”
“不多，四百兩紋銀。”
二姨娘聞言差點咬了舌頭，旁邊幾個姨娘亦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
二姨娘又拉著朱寶珠寒暄了少許，最後終於道出正題：“寶珠啊，還記得你小雨妹妹不？就是老三的那個丫頭。”
朱寶珠不勝其煩道：“記得，比小香兒小個幾歲是吧。”
“對對對，小雨雖才不滿十歲，但是從小聰明伶俐，甚是喜歡女紅繡技，無奈請不到高明的師傅，怕是誤了小丫頭。咱們梁家如今就那幾個丫頭，還指望她們將來能嫁個好人家，所以想讓寶珠收了小雨，來你這跟那些老繡娘學學南鄉繡技，寶珠你可得看在你家人的份上答應哦。”二姨娘一臉期待的望著朱寶珠，看著那肉肉的臉如同看著滿室金山銀山。
朱寶珠放下茶盞，起身整整衣裳點頭應允：“幾位姨娘既然舍得讓好好的小姐來我這受苦，寶珠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只是你們可需知道要學東西都得下狠功夫，我就怕小雨妹妹受不了這苦頭。”
“哪能哪能，寶珠放一百個心，什麽苦小雨都不怕。”
“呵呵，那好，別人來我這學徒都得賣身簽個條子，至於小雨妹妹當然就不必了，我每月給她一兩工錢，她住在這裏，吃喝由我負責，算是一邊學一邊給我幫忙好了。幾位姨娘可有意見？”
姨娘們一聽哪還有什麽意見，幫他們白養一個人還付錢，天大的好事，忙點頭應了，隨後帶著小雨丫頭過來，這丫頭長得清清秀秀，老實本分，說話都沒點聲音，和幾個姨娘完全不同。老繡娘抓著小雨的雙手摸了幾摸，又看了看小雨帶來的繡帕，便躬身對朱寶珠道：“夫人，這丫頭不錯。”
朱寶珠恩了一聲，讓人將小雨帶去安頓。幾個姨娘這才樂呵呵的回去了，他們一走玉容便忍不住追問：“夫人，你幹嘛收個內奸來，小香小姐的事他們瞎鬧，現在又是小雨小姐……”
朱寶珠把玩手裏的鐲子，看著後院一室白雪道：“別看太爺對他們兇狠，心裏其實還惦記著親情，不然你以為他們哪兒的錢在安水買那麽大宅子？一大家子吃穿用度又從何而來？都是姓梁的，做得太絕只會生出事端。至於這小雨，她只是一個孩子，我把她留在這裏興許以後真能找個好人家嫁了，放在那屋裏，幾年後就是第二個小香。”
朱寶珠說罷靜下來，心中甚至認為那幾個姨娘會把小雨送來這裏，正是因為不想她成為第二個小香。那個害死小香的人，會是梁家的誰？簡直該遭天打雷劈。
晌午時梁楚提著香噴噴的雞湯過來，得知此事並沒多說，只淡淡道了一句：“也好，好好的孩子放那屋子只會被糟蹋。”說罷叮囑朱寶珠喝完雞湯水，勸她多吃幾塊肉。見朱寶珠越發圓潤的身子，梁楚便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她的肚子，摸了幾把又嘆道：“寶珠給我生個兒子，兒子好養。”這是大實話，養個兒子隨便亂踹都沒事，養個嬌滴滴的丫頭出一點事就愁死人。辛苦養大了還要嫁出去，嫁了後又得擔心丫頭過得好不好，怎叫一個郁悶了得。
朱寶珠聞言嗤笑，“這可不好辦，以後生個丫頭你豈不煩死我？”
“哪啊……還是兒子好……打罵都不怕。”梁楚真心感嘆。
朱寶珠失笑，想起梁楚沒成年時也挺淘的，小時候恐怕更是粗野，免不了挨老太爺的巴掌。
夫妻二人正兀自說笑，親昵了一會，梁楚得去對面梁記了。朱寶珠起身送他出來，鋪子裏幾位女客唧唧咋咋選著繡品，靠門邊的男子鶴立雞群，二人一眼便認出那是知府大人，朱寶珠心裏一突，視線一掃，果然在靠右的櫃前看到靜靜獨立的遮面美人在欣賞那架山水屏風。
知府大人對上夫妻二人的視線，立即上前溫和的寒暄：“梁老爺，夫人，許久不見。”
“大人來買繡品？小店榮幸。”梁楚客氣回應。
知府嘆氣，用下巴一指美人，道：“陪賤內而已，梁老爺這鋪子倒是件件精品，叫於某大開眼見。”
“哪裏哪裏，都是些不值錢的小東西，怕是入不了大人的眼。”
“呵呵，謙虛了。”兩個大男人互相假惺惺的寒暄，那廂美人兒看到梁楚和朱寶珠便緩步過來，客氣話不說，直接指著那屏風問：“這屏風得多少銀錢？做工不錯，畫面雅致，想買回去將老爺房裏的屏風換下。”
朱寶珠微微輕扯梁楚，上前笑答：“大人和姨娘來買東西，看中什麽只管開口便是，哪還談什麽銀錢。”
那句不輕不重的姨娘叫得美人兒臉色鐵青，繡眉深蹙，雙眸能噴出火來。朱寶珠只當不知，繼續道：“姨娘慧眼識貨，我這屏風擺了好幾天也就姨娘相中了，果真是雅人才女。”
言罷，美人兒臉色稍緩，輕哼擺手：“你們做點生意賺錢也不容易，哪能白送。直說吧這屏風多少錢。”
朱寶珠輕咳：“既然如此那我就說個價，我給別人開價都是五百兩紋銀，既然是二位熟人便便宜些，四百五十兩，另外可贈送小件繡扇或香囊鞋墊，姨娘隨意挑選。”朱寶珠送上一堆裝好的贈品擺在美人眼前，似乎斷定了美人要買屏風了。朱寶珠這番作態自然親和，梁楚心裏突突跳，知府淡淡的站在，心中無法斷定朱寶珠到底知否梁楚前身的事，看樣子，她似乎不認識美人的。
美人兒也在納悶，想不到這屏風竟然要價如此之高，她本以為頂多二百兩銀子就可。在看朱寶珠拿著一堆贈品在她眼前介紹，她如果說不買未免太丟面子。可是四百多兩，著實太超過了，就算於錦繡是個知府，也不能隨隨便便掏這麽多銀子買這玩意。
美人兒僵著不動，美眸隨意掃動，一會落在淡定不動的知府身上，一會落在沈默不言的梁楚身上。一時間，只有朱寶珠熱情的聲音在回響，美人兒心中郁卒，輕咳一聲望向梁楚，聲音溫婉如黃鶯夜嘀：“梁老爺，這屏風確實高雅，只是四百多兩倒是叫我嚇一跳，不知梁老爺能否少一點？”輕輕說著，眼波流轉，一會看他，一會低眉垂下，躊躇不安，惹人憐愛之態。
美人兒一顰一笑自然是極美的，何況有求於人時那般楚楚可憐，梁楚微微恍惚，鋪內其他男客和夥計全呆呆停下動作。而朱寶珠，已經止住聲音，淡淡看著美人纖腰，小腹已經略有突出，許是懷孕了罷，朱寶珠心中斷定。
正這麽想著，就聽梁楚沈聲道：“小店的活計皆是在下的夫人打理，梁某實際並不懂價格高低，夫人，這屏風還可便宜嗎？”
美人兒聞言蹙眉，嘴巴輕咬。
朱寶珠擡起頭，鎮定笑答：“怕是不行，小本生意，利潤不高，請的繡娘學徒都得花銷，不然知府大人上門，我哪能不便宜些去巴結他。”
美人兒心裏震怒，之前還說免費相贈，現在少一點銀兩還緊緊咬著牙關，真是可惡。奸商果然是奸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美人兒還預繼續說辭，那廂知府大人卻忽然伸出手，直接拉著美人兒出了門，隱隱還帶著怒氣。
他們一走，朱寶珠便放下東西回屋沈聲坐下，表情陰郁。
梁楚膽顫心驚地追來，輕咳道：“寶珠生氣？為夫對她真沒半點…”
“不生氣，就是看她不舒服。”朱寶珠出言打斷他，直言不諱。那般美的女子本是該讓人羨讚的，她卻直接想到幾條黑漆漆的死屍。
梁楚聞言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陪她靜靜坐著。
“你當年休了她吧？她還欠著人命，為何她還能如此正大光明悠閑自在的出現，真是不明白。”朱寶珠恥笑，對季語靈的鄙視絲毫不掩飾。
“恩，休書是我親自寫的，當年有劉兄弟在，所以這事外人都不知道……但是無論名義還是情義我們都沒了幹系，她如今嫁了知府做妾，估計以為有人撐著，所以天不怕地不怕。”
“是啊，唯一認識她的你，又狠不下心去告她。”朱寶珠接話。
“……就算告，也找不出證據……我沒有親眼看她放火，其他的證據更是找不到……”梁楚哭笑不得的解釋。
朱寶珠煩躁的起身走向房裏，揮揮手：“不說她了，你陪我一會，等我睡著你再去鋪子。”
梁楚不再多言，脫了鞋子隨朱寶珠一並上去，朱寶珠躺著他半坐著，他火氣大，可以給她暖床。
那廂知府拉著美人回府，一路沒個好臉色，美人兒到家後沈著臉哼他：“你就這樣拉我走了，東西都沒買到手。”
知府聞言甚怒，咬牙切齒：“有你那樣買東西？給前夫拋媚眼討價還價？生怕他忘了你不睬你不曉得你有幾分騷？”
美人兒聞言氣紅了臉，跺腳反罵：“姓於的你不要忘了是你帶我過去買東西！你不就是跟他想顯擺顯擺，如今倒還罵我怕。好，很好，我今天就告訴你，他比你好多了，雖是個商人卻溫柔體貼，處處讓著我寵著我我要什麽有什麽，你如今倒罵我，我若是走出去找梁楚，想跟他破鏡重圓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你以為沒了你我就活不成了！大不了我讓這孩子跟他姓，反正我本就欠他一個孩子！”美人氣匆匆說完轉身就朝外跑，料定了於錦繡不會任由她走，果然沒一會便被拉了回去，於錦繡怒氣難消，由她粉拳捶打眼淚橫飛，心中醋味彌漫，卻有幾分無可奈何：“你想氣死我不成，以後再說這種話別怪我不客氣，你少給我折騰，我兒子要是出了事為你試問！”於錦繡狠狠咬牙，作勢嚇美人。
美人輕哼：“你還敢殺了我不成，你這小氣男人，遲早氣死我才是。”
卻說美人這般開個玩笑，孰不料幾天後，那肚裏還未成型的孩子，果真是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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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來，碰上小香兒死訊，媒婆提親，兩件事便沖淡了朱寶珠懷孕的喜氣。如果沒那些人來搗亂，她明明可以更順心更悠閑些。梁楚離家多日，如今歸來事務繁忙，梁記一堆事等著他處理。帶回來的繡娘暫時只能擱著沒空管，朱寶珠雖曉懷孕是大事，她應當閑下來安心養胎，但是梁家人丁單薄，沒個人當幫手真是不行。
朱寶珠趁著梁楚去忙，自己也不想嬌養。便親自出面遣人選好了繡坊的鋪面，位置甚好，正是梁記斜對面，以後鋪子開張打理起來也近了。請的繡娘雖是正宗的南鄉老繡娘，貨源那邊也有朱老爺幫著談妥，然朱寶珠和梁楚商量後謹慎行事，一開始只當探路擇的小鋪面，精挑細選買了一些窮困的小丫頭，尚有天賦的便丟給老繡娘做學徒打下手，聰明伶俐能說會道的留作它用，最後從梁記撥了一個老掌櫃去坐陣，一堆事務忙下來也是半月後，眼瞅著各家各戶開始準備過年了，這間不大不小的繡坊順利開張，取名‘無雙繡坊’。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梁家的鋪子，有心交好的紛紛前來祝賀，見鋪子中各樣繡品皆屬上品，非本地繡娘可以匹及，皆暗想梁楚從南方買回這些繡品恐怕投了不少本金，卻誰想鋪中繡品要價並不如所想那般離譜，再看進進出出的了仆各個生的靈巧，立即便想到其中道道。心中不禁羨慕梁楚好運，有個岳父生在那好地方就是不一樣。試想從南方到北方，從北方到南方的商人不計其數，會賺錢的就是那人面廣識人多的，大家都能拿一樣的貨，只看誰投的本金多少，沒個熟人幫襯，外地人誰不受坑。
繡坊趁在年前開張，正趕上大家過年籌備年貨，夫人小姐們出來轉誰不進去瞅瞅新鮮貨，凡是進去的，無一不為精湛的繡技誘惑。鋪子東家是梁楚，只是梁楚並未多露面，朱寶珠在這裏打理的時間反而更多。一來朱寶珠畢竟是女人，待在女人堆裏大夥自在。二來繡坊女人著實太多，美醜皆有，心靈手巧，朱寶珠真不樂意梁楚天天在這裏忙活，因此大手一揮，將梁楚趕了。聲稱梁楚出錢，她幫忙數錢，鬧得梁楚哭笑不得。
年前不過短短二十多日，繡坊的生意蒸蒸日上，朱寶珠數錢數得合不攏嘴，越來越沈的身子倒沒聽她喊一句累。
這日朱寶珠在繡坊後院欣賞繡娘們巧奪天工地作繡過程，那一雙雙或粗厚或白嫩的手流動起來像春日翩翩起舞的繁花，自成一道美景。朱寶珠心中再次為自己身為南鄉人卻沒如此一雙巧手感到無比羞愧。
朱寶珠正自怨自艾，玉容匆匆從外跑來，“夫人，那幾個姨娘來了。”
朱寶珠蹙眉，沒好氣地走去前門。自打那日鬧過後消停好久，聽說小香兒草草下葬，梁楚著手查過府裏的下人，卻無一人是小香兒的相好。梁楚不死心，蛛絲馬跡摸索，最後八分懷疑小香兒那相好定是自己人，譬如她那些哥哥叔伯們都有可能。
二位姨娘看著朱寶珠越發厚實的身子漫不經心朝前晃蕩而來，那副大小姐、老板娘的做派真真叫她渾身不舒暢。肚子裏有梁家的種有何了不起，她們誰沒為梁家生個一男半女，偏偏如今誰也不比這死胖子來得享福，朱寶齋是她嫁妝就算了，如今還有了繡坊歸她管著，每天數不清的進賬也不怕撐死自己。心中雖是這麽想，嘴裏卻不敢直說，只好活活憋著，怨恨更深。
“幾位姨娘來此找寶珠有何事？”朱寶珠慢悠悠坐下，玉容隨即便奉上一盞蜂蜜熱茶。
二姨娘輕咳幾聲，眼光從一架山水屏風上落下，隨意便說道：“寶珠這鋪子開張沒幾日，生意倒是很好了，寶珠果真是個能幹人，難怪小楚處處護著你。”
朱寶珠聞言淡淡一笑，不作答。
二姨娘指著那逼真飄逸的山水屏風道：“這屏風繡的真好，不註意看還以為是真的。”
“那是繡娘的技藝好。”朱寶珠回答道。
“這樣一個屏風得多少錢能買到？”
“不多，四百兩紋銀。”
二姨娘聞言差點咬了舌頭，旁邊幾個姨娘亦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
二姨娘又拉著朱寶珠寒暄了少許，最後終於道出正題：“寶珠啊，還記得你小雨妹妹不？就是老三的那個丫頭。”
朱寶珠不勝其煩道：“記得，比小香兒小個幾歲是吧。”
“對對對，小雨雖才不滿十歲，但是從小聰明伶俐，甚是喜歡女紅繡技，無奈請不到高明的師傅，怕是誤了小丫頭。咱們梁家如今就那幾個丫頭，還指望她們將來能嫁個好人家，所以想讓寶珠收了小雨，來你這跟那些老繡娘學學南鄉繡技，寶珠你可得看在你家人的份上答應哦。”二姨娘一臉期待的望著朱寶珠，看著那肉肉的臉如同看著滿室金山銀山。
朱寶珠放下茶盞，起身整整衣裳點頭應允：“幾位姨娘既然舍得讓好好的小姐來我這受苦，寶珠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只是你們可需知道要學東西都得下狠功夫，我就怕小雨妹妹受不了這苦頭。”
“哪能哪能，寶珠放一百個心，什麽苦小雨都不怕。”
“呵呵，那好，別人來我這學徒都得賣身簽個條子，至於小雨妹妹當然就不必了，我每月給她一兩工錢，她住在這裏，吃喝由我負責，算是一邊學一邊給我幫忙好了。幾位姨娘可有意見？”
姨娘們一聽哪還有什麽意見，幫他們白養一個人還付錢，天大的好事，忙點頭應了，隨後帶著小雨丫頭過來，這丫頭長得清清秀秀，老實本分，說話都沒點聲音，和幾個姨娘完全不同。老繡娘抓著小雨的雙手摸了幾摸，又看了看小雨帶來的繡帕，便躬身對朱寶珠道：“夫人，這丫頭不錯。”
朱寶珠恩了一聲，讓人將小雨帶去安頓。幾個姨娘這才樂呵呵的回去了，他們一走玉容便忍不住追問：“夫人，你幹嘛收個內奸來，小香小姐的事他們瞎鬧，現在又是小雨小姐……”
朱寶珠把玩手裏的鐲子，看著後院一室白雪道：“別看太爺對他們兇狠，心裏其實還惦記著親情，不然你以為他們哪兒的錢在安水買那麽大宅子？一大家子吃穿用度又從何而來？都是姓梁的，做得太絕只會生出事端。至於這小雨，她只是一個孩子，我把她留在這裏興許以後真能找個好人家嫁了，放在那屋裏，幾年後就是第二個小香。”
朱寶珠說罷靜下來，心中甚至認為那幾個姨娘會把小雨送來這裏，正是因為不想她成為第二個小香。那個害死小香的人，會是梁家的誰？簡直該遭天打雷劈。
晌午時梁楚提著香噴噴的雞湯過來，得知此事並沒多說，只淡淡道了一句：“也好，好好的孩子放那屋子只會被糟蹋。”說罷叮囑朱寶珠喝完雞湯水，勸她多吃幾塊肉。見朱寶珠越發圓潤的身子，梁楚便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她的肚子，摸了幾把又嘆道：“寶珠給我生個兒子，兒子好養。”這是大實話，養個兒子隨便亂踹都沒事，養個嬌滴滴的丫頭出一點事就愁死人。辛苦養大了還要嫁出去，嫁了後又得擔心丫頭過得好不好，怎叫一個郁悶了得。
朱寶珠聞言嗤笑，“這可不好辦，以後生個丫頭你豈不煩死我？”
“哪啊……還是兒子好……打罵都不怕。”梁楚真心感嘆。
朱寶珠失笑，想起梁楚沒成年時也挺淘的，小時候恐怕更是粗野，免不了挨老太爺的巴掌。
夫妻二人正兀自說笑，親昵了一會，梁楚得去對面梁記了。朱寶珠起身送他出來，鋪子裏幾位女客唧唧咋咋選著繡品，靠門邊的男子鶴立雞群，二人一眼便認出那是知府大人，朱寶珠心裏一突，視線一掃，果然在靠右的櫃前看到靜靜獨立的遮面美人在欣賞那架山水屏風。
知府大人對上夫妻二人的視線，立即上前溫和的寒暄：“梁老爺，夫人，許久不見。”
“大人來買繡品？小店榮幸。”梁楚客氣回應。
知府嘆氣，用下巴一指美人，道：“陪賤內而已，梁老爺這鋪子倒是件件精品，叫於某大開眼見。”
“哪裏哪裏，都是些不值錢的小東西，怕是入不了大人的眼。”
“呵呵，謙虛了。”兩個大男人互相假惺惺的寒暄，那廂美人兒看到梁楚和朱寶珠便緩步過來，客氣話不說，直接指著那屏風問：“這屏風得多少銀錢？做工不錯，畫面雅致，想買回去將老爺房裏的屏風換下。”
朱寶珠微微輕扯梁楚，上前笑答：“大人和姨娘來買東西，看中什麽只管開口便是，哪還談什麽銀錢。”
那句不輕不重的姨娘叫得美人兒臉色鐵青，繡眉深蹙，雙眸能噴出火來。朱寶珠只當不知，繼續道：“姨娘慧眼識貨，我這屏風擺了好幾天也就姨娘相中了，果真是雅人才女。”
言罷，美人兒臉色稍緩，輕哼擺手：“你們做點生意賺錢也不容易，哪能白送。直說吧這屏風多少錢。”
朱寶珠輕咳：“既然如此那我就說個價，我給別人開價都是五百兩紋銀，既然是二位熟人便便宜些，四百五十兩，另外可贈送小件繡扇或香囊鞋墊，姨娘隨意挑選。”朱寶珠送上一堆裝好的贈品擺在美人眼前，似乎斷定了美人要買屏風了。朱寶珠這番作態自然親和，梁楚心裏突突跳，知府淡淡的站在，心中無法斷定朱寶珠到底知否梁楚前身的事，看樣子，她似乎不認識美人的。
美人兒也在納悶，想不到這屏風竟然要價如此之高，她本以為頂多二百兩銀子就可。在看朱寶珠拿著一堆贈品在她眼前介紹，她如果說不買未免太丟面子。可是四百多兩，著實太超過了，就算於錦繡是個知府，也不能隨隨便便掏這麽多銀子買這玩意。
美人兒僵著不動，美眸隨意掃動，一會落在淡定不動的知府身上，一會落在沈默不言的梁楚身上。一時間，只有朱寶珠熱情的聲音在回響，美人兒心中郁卒，輕咳一聲望向梁楚，聲音溫婉如黃鶯夜嘀：“梁老爺，這屏風確實高雅，只是四百多兩倒是叫我嚇一跳，不知梁老爺能否少一點？”輕輕說著，眼波流轉，一會看他，一會低眉垂下，躊躇不安，惹人憐愛之態。
美人兒一顰一笑自然是極美的，何況有求於人時那般楚楚可憐，梁楚微微恍惚，鋪內其他男客和夥計全呆呆停下動作。而朱寶珠，已經止住聲音，淡淡看著美人纖腰，小腹已經略有突出，許是懷孕了罷，朱寶珠心中斷定。
正這麽想著，就聽梁楚沈聲道：“小店的活計皆是在下的夫人打理，梁某實際並不懂價格高低，夫人，這屏風還可便宜嗎？”
美人兒聞言蹙眉，嘴巴輕咬。
朱寶珠擡起頭，鎮定笑答：“怕是不行，小本生意，利潤不高，請的繡娘學徒都得花銷，不然知府大人上門，我哪能不便宜些去巴結他。”
美人兒心裏震怒，之前還說免費相贈，現在少一點銀兩還緊緊咬著牙關，真是可惡。奸商果然是奸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美人兒還預繼續說辭，那廂知府大人卻忽然伸出手，直接拉著美人兒出了門，隱隱還帶著怒氣。
他們一走，朱寶珠便放下東西回屋沈聲坐下，表情陰郁。
梁楚膽顫心驚地追來，輕咳道：“寶珠生氣？為夫對她真沒半點…”
“不生氣，就是看她不舒服。”朱寶珠出言打斷他，直言不諱。那般美的女子本是該讓人羨讚的，她卻直接想到幾條黑漆漆的死屍。
梁楚聞言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陪她靜靜坐著。
“你當年休了她吧？她還欠著人命，為何她還能如此正大光明悠閑自在的出現，真是不明白。”朱寶珠恥笑，對季語靈的鄙視絲毫不掩飾。
“恩，休書是我親自寫的，當年有劉兄弟在，所以這事外人都不知道……但是無論名義還是情義我們都沒了幹系，她如今嫁了知府做妾，估計以為有人撐著，所以天不怕地不怕。”
“是啊，唯一認識她的你，又狠不下心去告她。”朱寶珠接話。
“……就算告，也找不出證據……我沒有親眼看她放火，其他的證據更是找不到……”梁楚哭笑不得的解釋。
朱寶珠煩躁的起身走向房裏，揮揮手：“不說她了，你陪我一會，等我睡著你再去鋪子。”
梁楚不再多言，脫了鞋子隨朱寶珠一並上去，朱寶珠躺著他半坐著，他火氣大，可以給她暖床。
那廂知府拉著美人回府，一路沒個好臉色，美人兒到家後沈著臉哼他：“你就這樣拉我走了，東西都沒買到手。”
知府聞言甚怒，咬牙切齒：“有你那樣買東西？給前夫拋媚眼討價還價？生怕他忘了你不睬你不曉得你有幾分騷？”
美人兒聞言氣紅了臉，跺腳反罵：“姓於的你不要忘了是你帶我過去買東西！你不就是跟他想顯擺顯擺，如今倒還罵我怕。好，很好，我今天就告訴你，他比你好多了，雖是個商人卻溫柔體貼，處處讓著我寵著我我要什麽有什麽，你如今倒罵我，我若是走出去找梁楚，想跟他破鏡重圓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你以為沒了你我就活不成了！大不了我讓這孩子跟他姓，反正我本就欠他一個孩子！”美人氣匆匆說完轉身就朝外跑，料定了於錦繡不會任由她走，果然沒一會便被拉了回去，於錦繡怒氣難消，由她粉拳捶打眼淚橫飛，心中醋味彌漫，卻有幾分無可奈何：“你想氣死我不成，以後再說這種話別怪我不客氣，你少給我折騰，我兒子要是出了事為你試問！”於錦繡狠狠咬牙，作勢嚇美人。
美人輕哼：“你還敢殺了我不成，你這小氣男人，遲早氣死我才是。”
卻說美人這般開個玩笑，孰不料幾天後，那肚裏還未成型的孩子，果真是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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