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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梁家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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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梁家舉人

11 梁家舉人

六月初八,酷暑未至,熱風已來。

梁家上上下下一片熱鬧景象,布置喜氣的宅子在艷陽下更是紅紅火火,烤得每一張臉又熱又燥。

梁家人丁單薄,辦喜事的時候弱勢就展現無遺,家中所有事都得靠梁楚一個人擔著,朱寶珠看他這幾天臉都瘦了,心疼不已。朱寶珠已經盡力替他分擔家中事務,但很多事必須得梁楚這個大當家親自出面。

“夫人,迎親的在路上來了,小姐那裏可準備好了?”

朱寶珠聞言吐氣道:“都好了。”總算來了,待會等梁玲一嫁出去,事情就忙完了。

朱寶珠提著裙擺步入梁玲的閨房,被丫鬟們圍在中間的梁玲是真漂亮,紅嫁衣,玉面妝,無可挑剔的美。朱寶珠心裏唏噓,人都說女人出嫁的時候最美,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嫁那會,忐忑不安的捂著女兒心,粉面羞紅卻還是嚇壞了人,哎……往事不堪回首。

“小妹,迎親隊伍快到了,你先把蓋頭戴上吧。過後就不要再說話了,一路會有人攙著你的。”朱寶珠遞過梁玲的蓋頭,梁玲接過卻沒急著戴上,反而微微發起楞,怔了半晌才道:“嫂子以後要好好照顧大哥和爹。”

朱寶珠理所當然的點頭,笑話道:“這事哪用你操心。”

“恩,以後不操心了。家裏有事記得要人去江府告訴一聲。”

“會的。”

“嫂子……你是個好女人。”

“呵呵,現在奉承我也沒用了。”

“是啊。”梁玲嘆息,緩緩戴上蓋頭,從此,將梁家的一切都遮蔽在雙眸之下,再也不去瞧。

梁玲風風光光的嫁了,漫長的午宴之後大多賓客陸續散去,剩下沒走的客人不多,算是至親一輩。譬如梁楚的幾個舅舅和舅老爺們,還有梁家旁系的兄弟姐妹。

梁家旁系的兄弟們遠在江州城,當家是一位舉人老爺,下面還有個秀才孫兒,一大家子人靠著俸祿和田地過活,那些地租給窮人種,當家主子們既不從商也不下地幹活。那邊的人丁比梁楚這邊興旺多了。

朱寶珠本來對他們全不了解,但想著都姓梁那就有一定關系了。梁玲出閣祭祖那會回頭給梁家當家敬茶跪拜,舉人老爺理所當然地坐上正堂,梁太爺當時臉色就青了,礙於眾目睽睽之下不好發洩,只好認栽。 新郎江公子壓根不認識這位陌生的梁舉人,見他膀大腰圓不像善類,自家的岳父大人和大舅子臉色難看,於是乖乖的直接將茶敬到梁太爺手上,生生將舉人給忽視下去。舉人老爺同樣礙於眾目睽睽不好訓斥,只好閉著嘴巴不吭聲。

眼下,外面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梁舉人立即開始發難。一巴掌拍得桌面上的茶水杯具叮咚作響,旁邊的下人各個縮著脖子不敢吭聲。

“梁楚你什麽意思?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長輩?你死去的爺爺喊我一聲大哥,這份關系你難道不懂?”梁舉人怒視梁楚,如同官老爺審視下跪的疑犯。只可惜疑犯優哉游哉靠在椅子上喝茶,雙眸暈乎,只想睡覺。

這般被無視,梁舉人更加生氣,嘩啦一聲將茶杯砸在地上,這下梁楚終於驚醒了。

“梁楚!”梁舉人暴怒。

梁楚忙拱手:“草民在。”

梁舉人聞言臉色更是覆雜,忍著怒氣不發,轉而和顏悅色說教:“楚兒啊,你似乎對我這個爺爺有成見?”

“怎麽敢。”梁楚回答。

“那你今天什麽態度?我難道連你舅舅都比不上,你敬酒應當先敬我,怎麽也不應該去敬你舅舅!”

梁楚蹙眉,淡淡解釋:“在安水城,凡辦喜事第一個敬大舅,這是規矩。”

“安水城的規矩又不是朝廷的規矩,皇城那邊誰不是先敬自家長輩?”

“外戚來此是客,禮當如此。不然怠慢了舅舅,梁楚不但要挨罵,恐怕梁記從此在安水城失了禮,生意還怎麽繼續?”若不是看在梁舉人好歹有個官銜,梁楚老早甩人去休息了。他們都姓梁,爺爺輩是親兄弟,關系的確非常。可是從爺爺那輩起就出了分歧,原因便是梁舉人中了舉人,地位一下子上去了,再也看不起做生意的爺爺,甚至非常幹脆地帶著家人和爺爺分家,遠去江城做典史,從此以後兩家關系淡薄。梁太爺成親的時候梁舉人來都沒來,只有兩個兒子過來賀喜。爺爺去世時梁舉人倒是來了,當時梁太爺正好生意為難請他幫忙卻被各類理由打發了。之後梁楚當家,兩次成親都不見梁舉人出面,連舉人的後輩也沒來個人影。梁太爺為此還感傷很久,說想不到自家人也能這麽薄情。看在梁家越來越單薄,老人家總難免傷懷。

這一次只不過是嫁女,梁舉人拖家來此,目的為何?

梁舉人聞言難得不和梁楚計較,轉而觀望梁家大宅,寬敞明亮,布置雅致,一看就花了不少錢。

“算了,爺爺不和你計較,你先去休息休息,醒來咱們再敘舊。”梁舉人一揮手,梁楚被釋放了。

梁楚再不多管,回房倒頭就睡,連晚飯都沒起來吃。

梁楚在休息,朱寶珠只好和梁太爺一並招呼梁舉人一家,梁舉人是梁太爺的大伯,梁太爺久病在身,如今坐在一起,梁舉人反而不顯老。梁舉人還帶著幾個兒子以及孫兒,那位新晉秀才看起來比梁楚還要年輕,一看就是書呆子,文文弱弱面色無血,這家人朱寶珠一個都看不順眼。

“哎,楚兒成親的時候我正忙,沒有趕過來真是對不住。楚兒長得一表人才,怎的找了這麽個媳婦?”在梁家人前,梁舉人身份最高,年級最大,這會飯桌上沒有外人,他老人家說話直來直去,似乎一點不懂白話傷人。

朱寶珠嘴角一抽,握著筷子的手忍不住縮緊。好在憋住一口氣,沒爆發。民不跟官鬥,這話總是束縛。從小就被這樣教訓,長大以後更是拼命拿銀子去砸官,為的就是不跟官鬥。商人賺再多的錢在官人面前都得憋屈,朱寶珠的父親正因為如此,才會安排自己的小兒子寒窗苦讀,如今也是秀才,自從三哥成了秀才,朱家的地位似乎就出現了微妙的提升。因為誰都拿不定,也許下一次鄉試三哥就是舉人,舉人就可以做官了,再說不定運氣好,從此官路亨通,那樣一來朱家的地位就整個不一樣了。

這位梁舉人中舉以後做過主簿,如今年邁,仍是個典史,吃的是官糧。芝麻綠豆點大的官,架子倒是擺得十足,朱寶珠心裏暗暗冷哼。拖家帶口跑來喝喜酒,以後要住到何時離開仍是謎。

梁太爺和和氣氣的笑答:“言章和寶珠感情深厚,小兩口和得來才是福氣。”

梁舉人聞言不好多言,話鋒一轉,改批為讚:“胖點也好,好生養。楚兒成親也有好些年了?怎麽不見娃兒們?”這話可不是故意的,在他記憶裏梁楚很久就成親了。

梁舉人身旁的大兒子提醒道:“爹,言章這是續弦。先前一位弟妹不幸去了,言章還沒有子嗣。”

梁舉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飯桌上的氣氛尷尬起來。

梁舉人不再多說廢話,打哈哈和梁太爺喝酒。其他人都悶頭乖乖吃飯,朱寶珠草草填飽肚子,忍不住問道:“舉人爺爺,你們能從江城趕來安水相公很高興,不知道舉人爺爺這次要住多久?我好吩咐下人安排廂院。”

梁舉人一聽當下放下酒杯,擺出說正事的模樣,親昵的拍拍梁太爺的手背,咳嗽幾聲便道:“我這次回來就不打算走,我年紀大了,掛著閑職拿官祿就可以,哪還用做事。安水畢竟是我的故鄉,落葉要歸根啊,哎。”說罷無限惆悵的一聲長嘆,嘆得朱寶珠整個人都開始抽搐,不走了?回故鄉?可是梁舉人你的家早就沒了,難道你想占據梁府不成!朱寶珠腦子轉得飛快,心裏憋足了火氣。

梁太爺同樣震驚,不大相信的追問:“大伯,您老這是何意?”

梁舉人哈哈大笑,暢快的一拍手道:“就是說我打算老死在這裏了,如今我們一大家終於要團圓,心裏真是舒坦啊!哈哈哈,以後我和遠達做伴,陪你在家裏解悶。外面就讓孩子們折騰去。”

梁太爺心抽得厲害,作為晚輩,那些不滿不能暢快的吐出來。說起來這棟梁家老宅子的確算有梁舉人的一份,畢竟是祖宗留下的祖業,當年梁舉人若是不走那麽應當住在這裏。後來梁舉人走了,梁太爺的父親在晚年時花錢修補了宅子,到了梁太爺手上時不但修補了老宅還另外擴大了幾個院子,多加了幾處新房。梁楚第一次成親後又特意為夫人修葺了如今朱寶珠住的別院,正是當家大院。除掉這些,還有假山怪石,花草樹木,哪一樣不是用時間和錢慢慢積累起來的,全是梁家的心血,但和梁舉人無關。

不知道梁舉人看沒看出來梁太爺的不樂意,接著一句話就有些威脅的意味。

“我這個不才的孫兒努力數十載,去年總算成了秀才,明年秋天興許就是舉人了,到時候以我的人脈,勢必不會讓我梁家子孫吃虧,最起碼要有個官職在身,以後不管是孩子們做生意還是娶媳婦都是天大好事。這麽大一家人沒個當官的不像話,總免不了被人欺負啊,哎。遠達你說是不是?”

沒錯,再大的家族沒後臺也無濟於事。梁家算什麽大家,只有一個上得了臺面的梁記而已,說難聽點就是賣米賣油的土商。可即便是這樣,這些年若不是有知府撐著,大大小小的問題恐怕會折騰死人。誰不想家裏出個能依靠的能人,梁家出了個官,卻從未給他們靠過。

這位新晉秀才以後會順利當官?當官以後會為梁楚著想?全是未知的謎。

但是梁太爺不能趕他們出去,梁舉人也許薄情也許自私,可他沒做天理不容的事,如果現在一巴掌將人拍出去,外頭的百姓一定會歧視梁家為人不親。做商人最重要的便是信譽、德行,做得太失格,第一個不順意的就是民。

梁太爺留下了梁舉人一家,心裏有一點小小希望新晉秀才將來能看在這份情誼上,幫襯點梁楚。

朱寶珠無可奈何的吩咐下人給梁舉人一家安排住處,梁舉人說家中女眷晚半個月才會到達,所以安排的院落不能太小,朱寶珠郁結之極,多了一群男人還可以憋著,再來一群女人,可想以後的日子會多麽糟糕。

虧她前幾日還暗暗僥幸自己這一輩子不用擔心婆媳不和這種事……

梁楚一覺睡到天亮,醒來就對上朱寶珠飽含怨怒的雙眸,一問得知事情大概,臉色頓時比朱寶珠還難看。

“這都一群什麽人啊!簡直是無恥強盜!”梁楚怒氣沖沖直接找上梁太爺,不明白父親為何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麻煩事。

梁太爺見了兒子便嘆氣,無可奈何道:“我總不能趕他們走,一來傳出去難看。二來怕他以後找你麻煩。這人心胸狹窄,還好老得快死了,忍幾年吧。”

“忍他忍幾年,他還有一堆兒子孫子!”

“哎,沒事沒事,那些小輩不用擔心。而且說不定這個秀才以後真能幫上你,如果劉家能一直在安水,爹我就不擔心了,可是劉家眼看差不多就得走了。他一走,你再靠誰?”

劉程玨的知府父親已經確定在今年秋天離開安水,提升為淮安省巡撫大人。好友的父親升官是好事,只可惜以後要見面就難了。梁楚有什麽麻煩請他們幫忙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等新任知府過來,我會好好招待他。”梁楚悶悶道。

“這是必要,可是你懂得招待他,別人也一樣,都知道撒錢,錢撒的多有什麽用?真出了事的時候用錢堆起的關系根本無濟於事!”

梁楚不是不懂這些道理,但是他很不願意接受梁舉人一家的到來,似乎有預感,他們會將這個家徹底打亂。

可是梁太爺心意堅決,梁楚多說無益,店裏生意正忙,懶得再廢口舌,去了鋪子不到晚上絕不回來。

梁舉人一家住下來的第二天,劉家小廝上門來報,劉少爺的夫人生了,第三胎還是個女兒。匆匆來一個消息,冷冷清清的,仿佛能看到劉家人失望的臉色。這種事梁楚更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心裏祈願兄弟想開點。

火熱的六月在忙碌裏漸漸過去,安水城迎來了沸騰的七月。七月,不但是盛夏酷暑日子難熬,對安水城百姓來說更是最緊張的一月,若是不幸泛洪災,一定是七月。因此五月底至整個六月安水城都在忙著修堤,作為城裏商人的梁楚和朱寶珠全都慷慨的出了錢,有時也會去河堤邊看看忙碌的景象。梁楚相信只要有劉知府在,今年仍是萬事平安的,不得不說那是位能安邦治國的好官,盡管他其實也有點貪,但他更看重功勞,他在安水城二十年,安水城平安了二十年,努力了半輩子,如今終於升官了,老天有眼。

暑夏清晨,怕熱的朱寶珠凈身換衣,渾身清涼的坐在銅鏡前梳頭,梁楚穿好衣服走過來,搶過朱寶珠手裏的梳子,呵呵笑道:“要不要為夫給你梳個美人鬢?”

朱寶珠搶回來,瞪他幾眼:“就你那粗手別摸臟我的頭發。”

梁楚不置可否地摸摸鼻梁,俯身從鏡子裏看兩人,“寶珠,你一直這樣胖?”

“……”

“別瞪我,我單純好奇,女人胖很好啊,寶珠這樣子我可喜歡了,摸起來很軟。”一臉色迷迷的德行叫朱寶珠哭笑不得。相處這麽久,朱寶珠當然清楚梁楚從未計較她的身形,他似乎根本看不見那些別人覺得無法容忍的醜陋。

朱寶珠悠悠嘆氣:“我若是能瘦,豈會嫁給你?”

是啊,若是能瘦下去,她早多少年前就褪去肥肉嫁給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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