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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梁大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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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梁大老爺

02 梁大老爺

四月份的安水城仍舊寒風刺骨,河道兩旁的柳樹不見綠意,渾濁的河水在冷風肆虐下波濤洶湧,似要把人給吞噬進去。腳下幹燥的黃土地,頭頂陰沈的天空,身邊裹著厚衣匆匆路過的人們,沒有一樣是朱寶珠熟悉的暖春時節。

冬去春來過了十八載,年年春天她都喜歡帶著玉容出去踏青賞花,今年,背井離鄉,家沒了家,連那些好景也只能藏在心裏,再看不見了。

“小姐,王家夫人快來了。”身邊的玉容出聲提醒發呆的朱寶珠該到回家的時辰了。

朱寶珠點頭,眨了眨細小的眸子,轉身便離開清冷的河道。

回到朱寶齋,見洪掌櫃正在輕撥算盤珠子,那聲音清脆流暢,很是悅耳。夥計小李正麻利的擦洗桌椅木櫃,餘掌櫃攏手坐著,面前的茶水已經沒有半絲熱氣。

大夥見朱寶珠回來都笑著喊了聲小姐,並不多熱情,隱隱還有些尷尬和不屑。

安水城就在臨城的隔壁,實在沒臉回家見父母的朱寶珠改道來到這兒,目標很明顯,就是為了接手這家父親送給自己做嫁妝的朱寶齋。朱家以銀器起家,祖祖輩輩努力經營,如今不說富可敵國,但凡說起朱寶齋,誰不知道上那兒就能找到滿意的珠寶銀器。朱寶齋遍布齊國諸多大城,盛名在外,在同行裏真找不到可以抗衡的對手。

朱老爺舍得拿一家朱寶齋給女兒做嫁妝,那份寵愛誰不知曉。從家大哥就是瞅中朱家兩老對朱寶珠的喜愛才會毫不猶豫答應弟弟的親事,娶朱家的女兒有什麽不好?不但有無人能及的嫁妝,還有朱家這個大靠山。只可惜這到手的肥肉又溜走了。

朱寶珠那般幹脆決絕,在從大哥眼中多少有點自掘墳墓,一個女人這樣不聽勸告休掉自己,回到家鄉還有誰敢娶?只會讓自己丟人,讓朱家丟人。她這一輩子等於被自己毀了。

知情的外人都覺得朱寶珠不識好歹,唯有朱寶珠自己像丟掉包袱,只不過又得背起一個更大的包袱,她從愁嫁變成棄婦,這一輩註定沒人再要了。盡管她還是個姑娘……

可是看著琳瑯滿目的朱寶齋,她心中燃起熊熊熱情,如果說每個女人從繈褓小兒長成芳香少女都在為了嫁人生子做準備,她朱寶珠就不是,嫁人生子固然重要,如果能像大哥那樣立業發家,她也曾嫉妒大哥,懊惱自己為何不是男兒,她有自己的驕傲和剛強,既然有家不能回,有天下男兒卻不能嫁,既然註定這輩子成了大笑話,什麽名聲什麽臉面她看得淡了。她不會為了女兒名節白綾自縊卑微的結束人生。

十八年前她以為春天都該是柳條搖曳花香四溢,這一年的春,寒冷滲骨,淺淺的綠,無法溫暖她的心。天南地北不盡相同,只有活著,才能看到它們繽紛的身姿。

“王夫人,您請坐。玉容快沏茶,王夫人可嘗過南鄉的清茶?”朱寶珠等待的客人如約前來,看那架勢必定是肯信她。

王夫人是安水城近衛軍將軍王響的兒媳婦,三十來歲,肌白面善,不算美人卻勝似美人,笑起來溫柔如水,多看幾眼就忍不住覺得親近已久了。

“南鄉清茶?我哪有機會品嘗,我生在這裏嫁在這裏,呵呵,這就是清茶?今天可要嘗一嘗。”王夫人端起小巧的茶杯細細品味,玉容又端來剛出爐的糕點,全是南方口味。朱寶珠打定主意留在安水,那些隨嫁過來的下人也一並留下了,用慣的廚子更是不會放掉。朱寶珠暫時還吃不慣北方的菜肴。每天叮囑廚子多準備一些可口糕點,自己吃不了就拿來店裏招待客人,不說,雖然她才來幾天,但是也有客人每日到訪就為了那幾盤小糕點。

朱寶珠拿出紙筆,娓娓說起正事。

“王夫人您上次說想訂制的發簪我給您細細計算了一番,這些您請過目,有哪兒不明白直接問我。”

白紙黑字上寫的清清楚楚一支發簪要用的原料數量,色澤,花樣,尺寸,算得尤為精細,精細到客人心裏有明確的印象,不會是稀裏糊塗的總不放心自己拿出的金子會被朱寶齋占便宜。

這位王夫人面相柔弱和善,卻是精打細算的主,上次拿著兩只金鐲子過來說想融掉鐲子打造一支發簪,拉著掌櫃說了一上午最後還是不放心的走了,總認為自己的鐲子打造掌櫃說出的發簪會吃虧。掌櫃對這樣的客人並不在意,朱寶齋從不缺有錢的貴客。朱寶珠卻覺得這樁生意明明可以做,彼此都不吃虧,為何彼此都不如意呢?何不坐下來好好談,他們拿出客人滿意的銀器,客人給他們應得的報酬,何樂不為?

王夫人本就不是糊塗的女人,看了朱寶珠寫出的計算腦子便清明多了,甚至還覺得如果照這樣做朱寶齋除了賺一點手工辛苦費,其他都有點虧。

王夫人這下放心了,拿出金鐲子遞給朱寶珠,洪掌櫃立即拿出紙筆記單,王夫人又再三叮囑道:“我這人不喜歡金首飾,融掉它們送給妹妹挺合適,我妹妹下月便要出嫁,朱小姐可記得別錯過時間。”

“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快趕出來。”

“那就有勞了。”

送走王夫人,朱寶珠拿著那一對鐲子掂量掂量,緩緩走向兩位老掌櫃。掌櫃們兢兢業業跟朱家大半輩子好是好,就是有點瞧不起身為女兒家的朱寶珠。面上雖不說什麽,朱寶珠唯有慢慢的努力,做給他們看,她可不想和這兩位老前輩鬧僵。

“洪掌櫃,王夫人訂的發簪由我辦可好?”

洪掌櫃搖頭,毫不客氣的說:“不行,小姐是小姐,怎能做這等辛苦事?還是交給師傅們吧。”

“洪掌櫃,您應該知道我娘的手藝不比師傅們差。我自小跟著娘和大哥學習打造銀器,不會讓您失望。而且幾位師傅現在手裏都有活計,忙得脫不開身,王夫人這簪子能多快趕出來?”

“小姐不用擔心,老夫會送到瑸京打造,時間還是來得及的。”洪掌櫃好整以暇的看著朱寶珠小小的眼睛,不由的好笑,這位小姐真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其妙的跑來這裏,小姐過來卻不見姑爺跟隨,有點奇怪。

“他們能做到這樣?”朱寶珠將方才的計算遞給洪掌櫃,洪掌櫃一看頓時拉下臉:“小姐,照你這麽來我們太吃虧了,費神費力,不劃算不劃算。”

朱寶珠不置可否,淡淡解釋:“如果多費點神和力氣可以做出超越客人預料的完美,那樣客人會更加滿意更加高興,這樣有何不好?明明可以做到十分好卻總是為了占油頭而故意做到八九分好,這樣別人雖然看不出來,朱寶齋還可以多賺,但是這有砸招牌的嫌疑不是嗎?”

洪掌櫃臉色鐵青,氣得渾身顫抖,他們哪敢做出砸招牌的事,朱寶珠所說的一切都是朱當家的授意而為,這麽做了幾代人誰敢說朱寶齋半分不是?這丫頭果然天真,天下哪有為客人考慮而故意少賺錢的商人!

朱寶珠遞給掌櫃一杯茶,客客氣氣道:“您是前輩,我理應聽您的,寶珠任性而為對不住您,您別動氣。要不這樣吧,王夫人這發簪交給我負責,如果到時候我交不出王夫人滿意的東西我就離開這,如果我做的更好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寶珠並不是信口開河的無知小丫頭,您總得給我一個機會不是?”

洪掌櫃暗想覺得不錯,沒嘗過失敗哪裏知道自己的分量。就算砸了一筆生意也無關緊要,大不了好好賠償便是。

洪掌櫃點了頭,朱寶珠便放心的去了。

翌日清晨醒來,屋外竟是難得的大晴天。朱寶珠看到久違的朝陽,雙眸彎彎一笑,瞇成了一條縫隙。

用過早膳,朱寶珠便來到前屋店鋪,一早晨鋪子裏只有夥計小李在做清掃,朱寶珠徑直坐在掌櫃的位置,拿出抽屜中的賬本打發時間。

玉容見天氣放晴就想出去轉轉,跑過來慫恿朱寶珠:“小姐,你看外面天氣多好,今天也沒有冷風,不如出去轉轉?我們來到這兒還從沒去過街上,也不知道是什麽樣子。”

朱寶珠好笑搖頭,臉上嫩白的肥肉微微輕顫,玉容一直不敢說自家小姐一笑啊,那下巴跟彌勒佛一樣……只不過小姐的肌膚又白又嫩,每次對著她笑,都有點想伸手去掐她的臉蛋一把。

“我剛來有很多正事要忙,玉容你自己出去便好,昨天不是給了你銀子?對了,給我買幾樣好成活的花草回來,咱們後院真難看。”朱寶珠隨口吩咐,玉容得到赦令,立即跑出了朱寶齋。

玉容前腳離開,朱寶齋後腳就迎來今日第一位客人。

小李剛準備跑去喊掌櫃,朱寶珠已經和和氣氣的迎了上去,且吩咐道:“小李,倒茶。公子先坐會,想買什麽給您端上來。”

來客正是一位二十來歲的華衣公子,身形偉岸,面相剛毅,眉頭帶著股唬人的煞氣,朱寶珠仰頭看他,心中直嘆北方的男子真正是大塊頭,個子高得她唯有仰望。

小李端來茶水,小聲對朱寶珠耳語:“小姐,這位是梁記的梁大當家梁老爺,不是公子。小姐您小心,梁老爺這人很不懂憐香惜玉,脾氣暴躁易怒……”

朱寶珠輕輕推開小李,再這麽嘀嘀咕咕下去那姓梁的眼珠子就要瞪下來了。

“梁公子請用茶,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梁楚往椅上一靠,端起茶水一飲而盡,朱寶珠心頭發顫,如此牛飲清茶的人還是頭回見。朱寶珠趕緊吩咐小李滿上,梁楚端起,再次牛飲而盡。

小李再準備滿上,梁楚皺眉開口了:“我喝不下了。”

這聲音低沈有力,小李嚇一跳,連忙退下。朱寶珠心裏發笑,面上不動聲色。

“梁老爺需要什麽?”

梁楚起身環顧四周擺放有序的首飾,發簪、發釵、手鐲、扳指、簪花等等數不盡數。他只覺得眼花繚亂,更是弄不懂女人的麻煩心思。

“我想買一樣首飾贈人,十五歲的小姑娘生辰,買什麽好?價錢好說。”梁楚聰明的將這個麻煩丟給女人,雖然看到這女人的第一眼他很震驚,原來天下有這麽肥胖的女子,一張圓盤大餅臉上小鼻子小眼小嘴巴,呵呵,真是長得有趣。更震驚的是這麽大一家銀器店竟是女人掌管,挺有能耐。

朱寶珠聞言莞爾,心道定是想討好喜歡的姑娘。

“那姑娘缺什麽首飾?”朱寶珠反問。

梁楚攤手搖頭:“我哪知道那些,不過我看她平時不愛花哨,鮮少帶什麽首飾。”說到這裏,梁楚忍不住看向這位老板娘,胖是胖,好在膚白面嫩,還有一頭烏黑光澤的頭發,頭上帶著一支銀簪和三株小巧的簪花,肉肉的耳朵上有潤白的東珠耳墜,脖子上還有細致的銀鏈,一直垂到胸襟中…

梁楚收回視線,揚手指向她的腦袋:“就你這種發簪好了。”

朱寶珠啞然失笑,看來是個粗心的男人了。朱寶珠起身從櫃子裏拿出和頭上一個花樣的簪子,一支是銀簪,一支是金簪,還有一支玉簪,這花樣簡潔,手工不覆雜,不然很少有這種同樣式不同素材的成品。金子性軟,最難塑形,白銀花樣最多,卻不如金子來的貴重,送人難免寒酸。玉飾太高貴,不是誰都適合戴。

梁楚拿著三支發簪瞧了一遍又一遍,實在很難取舍,覺得各有各的味道,各有各的芳香,簡簡單單的三樣發簪,卻如面對三位不同的女子,金子華貴,白銀婉約,翠玉……冰冷。

梁楚眼神微微一閃,指定金簪:“就這個。”

一大早就做成一單生意,朱寶珠心情大好,梁楚走後她便拿出紙筆塗塗畫畫,小李從身邊擦過無意一瞥,朱寶珠畫的圖案有點眼熟。

正是梁楚腰間佩戴的尾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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