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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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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時間很快走到了十二月末尾, 各大軍團的軍團長齊聚於帝都。

說是到帝都匯報各自轄區這一年來的工作情況,實則就是隨便找個由頭聚一下, 各個軍團分布的天南海北, 一年到頭都不見得有機會回一趟帝都,趁著過年,回來休整一段時間, 也見見親朋好友。

當然, 也有到了帝都星反而開始思鄉的例外,比如俞佑安。

俞佑安從小不是在帝都長大, 而是在第七軍團,對他來說, 第七軍團遠比他爹留在帝都那棟據說價值十幾億的宅子更像家。

自從調來了第三軍團,他就像一個告別了親朋好友獨自背井離鄉的苦命人,整天望著第七軍團所在的方向思鄉。

姜懷瑾一直懷疑他是在掛念他種在宿舍陽臺的那盆仙人掌沒了他會被第七軍團的人活活澆死,但他沒有證據。

第七軍團的人還沒到帝都,俞佑安就天天跑去第三軍團基地的軍事機場蹲守, 第七軍團提前通知他們即將抵達的那天更是打了雞血一樣。

幾個副團長剛下飛行器, 他連滾帶爬就沖上去把人熊抱住了:“嗚哇哇哇我的掌掌還好吧它還活著嗎你們沒有排著隊往它身上澆過夜茶水這些吧?沒有吧沒有吧?”

第七軍團的人立刻看天看地看空氣, 就是不看他們的老上司。

俞佑安:“……”雙目飆淚,仰天長嚎:“你們這群畜生, 究竟對我的掌掌做了什麽?我要你們給我的掌掌償命!!!”

第七軍團抱頭鼠竄。

第七軍團的新任軍團長, 帶著自己的相親對象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除此之外, 其他軍團一片祥和, 幾個軍團長先是彼此熱情寒暄——“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天吶一年過去了你居然還活著吶?”

再彬彬有禮地客套——“第九軍團都這麽強了啊, 那想必今年研究院新研發的高能離子炮就不需要了給我們吧”。

最後就是客套失敗之後的親熱問候——“哎呀一年不見你比去年壯實多了看來第五軍團今年的軍費發放的很及時嘛”。

再到明目張膽的冷嘲熱諷, 挖苦,諷刺,人身攻擊……總之,氣氛十分和睦。

大家都喜滋滋地等著跨年,要是能在年夜之後順便和太子殿下商討一下明年的轄區規劃、軍費劃分、武器資源調撥等等等等就更好了,整個帝都星過年氛圍十分濃厚。

對此,塞希爾表示:“早就聽說每年過年有個別名叫帝國軍部的奧斯卡之夜,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過年之前還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景佑和帝都的周圍大臣商議完年末的各項大事和安排,會議結束,他回到書房,準備捏著鼻根繼續看各星球行政長官、貴族領主、以及各路人馬給他發來的,名為問候實則通篇溜須拍馬的新年賀詞。

這套流程每年都要走好幾遍——景帝生日一遍,他過生日一遍,建國日一遍,過年再來一遍,基本就換了個恭賀對象,其餘換湯不換藥。

景佑一直覺得他們有一套固定的模板,輪流換著套,今年你寫A我寫B他寫C,明年就我寫B你寫C他寫A,每篇起碼幾萬字打底的賀詞看得他眼睛和頭一起發疼。

看多了之後,他幾乎覺得這些人不是想他新年快樂,而是在報覆他之前的強迫加班行為。

偏偏不看還不行,那些人寫幾萬字的文書,不僅是為了說點場面話,往往還在字裏行間藏了無數不方便直說的小心思。

這些人在政場裏浸淫久了,說話不直說,就喜歡把心思藏在只言片語裏,暧昧不明,有什麽訴求和難處,或者幽微的語氣,都是需要仔細揣摩的。

景佑在書房坐下,心平氣和地打開今天的第一篇小作文,還沒來得及細看,聯絡官急匆匆地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聲匯報:

“殿下,剛剛安全署那邊傳來消息,上次從首都星救回來的那個殺手醒了。”

520醒了?

景佑眼睛一亮,心情愉悅地放下小作文,按著桌子站起身,偏頭問:“他的情況怎麽樣?現在能夠正常說話嗎?”

“安全署那邊說能,那人醒了之後他們對他進行了簡單的測試,正常的問話可以進行,但是他剛剛蘇醒,可能精力方面會不太夠。”

“能夠正常交流就行。”和520交流總比看這些字數多得都快能出版的小作文舒服,景佑欣然準備轉換工作地點。

聯絡觀看著他的臉色,猜測道:“那咱們現在是到安全署那邊,還是讓人把他送過來?”

“去安全署。他不是剛醒嗎?我怕他們還沒把他送過來,就又睡過去了。”景佑說。

聯絡官立刻出去安排了。

半小時後,安全署。

封閉的大門一道道打開,電梯層層下降,很快深入地下,景佑快步穿過防守嚴密的通道,署長已經在最裏間的牢房門口等候。

署長連忙上前,垂首,“殿下。”

“人在裏面?”景佑腳步沒停,穿過光可鑒人的地下通道,走到大門前。

署長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是的,剛剛醒,還在做基礎測試,大腦和語言功能沒有損壞跡象。”

重大數百公斤的防爆鋼門打開,隱藏在層層防護後的牢房被布置成了一個現代化的醫院,各種急救措施一應俱全。為了應付審訊需要,這裏的儀器一半可以幫助人免除痛苦,另一半則會給人帶來無窮無盡的痛苦。

醫護人員全身籠罩在防護服裏,就連臉部也被防護面具全部遮擋,只能看見護目鏡之後的雙眼。

醫護人員向景佑行禮過後,秩序井然地從房間裏退了出去。

大門在身後關閉,整個牢房陷入寂靜之中,除了醫療儀器發出的輕微聲響,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景佑走到病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床上的人。

身形纖細的少年躺在病床上,面容虛弱,籠罩在氧氣罩下,四肢被綁帶完全束縛,全身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

幾乎看不出他是當初天臺上那個狡猾又兇狠的殺手,蒼白羸弱,面容精致脆弱,還帶著久病痊愈之後的特有的黯淡,眼窩深深凹陷下去。

他身上的傷口大多已經痊愈,之前一直處在昏迷之中,是因為Nidhogg在對他刑訊的過程中,在他身體內註射了太多的不知名化學藥劑,這些藥劑對他的健康產生了不可逆轉的損害。

景佑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費力地睜開眼睛,勉強勾起唇,笑了一下。

這一笑頗有些狡黠的意味。

他身上那種讓人憐惜的氣質頃刻間就散了,又回到了原來那個紮手的、讓人警惕戒備的殺手,病弱是表象,但他本人可一點都不病弱。

景佑心知肚明,也沒準備把他當病人來看。

“好久不見,太子殿下。”520率先開口,因為中氣不足嗓音顯得十分虛弱,柔滑和挑釁反而不明顯起來。

“確實,好久不見,但我不得不說,這實在不是一個讓人感到愉快的見面。”

景佑在病床前坐下,雙手自然交疊在修長的大腿上,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和挑剔:

“你醒的實在是太慢了,再過兩天,Nidhogg就是螞蟻,也該把基地搬空了。”

“真是抱歉,但是我想,能夠在那樣非人的折磨之下,留著一條命等到你來救我,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520倒是不在意他的挖苦,哪怕虛弱到了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的地步,還有心情揶揄景佑:

“再說你也沒有選擇,不是嗎?所以只能讓你多多包容一下了。”

這話倒確實,但凡有半分選擇,景佑都不會去救他。現在重要的不是已經造成的損失,而是還能獲得的收益,總不能白跑一趟,讓自己血本無歸。

“說的也是。”景佑笑了一下。他稍微改換了一下坐姿,修長的雙腿交疊,雙手隨意地交疊著放在膝蓋上,無論是從姿態還是神情都放松無比,好似閑話家常,只是說出的話沒有半點玩笑的意味:

“不過,我能不能包容你,要取決於你接下來說的話,有沒有足夠的價值。”

他稍稍向前傾身,驟然拉近的距離帶來極大的壓迫感,他盯著床上的少年,慢條斯理地說:

“如果你只是想用一點虛無縹緲的信息引誘我來救你,而無法提供足夠我想要的東西,那麽,這段時間我在你身上付出的所有資源——把你救回來耗費的人力物力,以及把你救回來之後,給你治療傷口,清除你身上殘餘的藥劑,還有我在這段時間在你身上投入的期望——都一定會在你身上加倍的索取回來。”

520笑得咳了兩聲,“您還真是個合格的政客啊,簡直貪心得不可思議,只要付出了,就一定要收取翻倍的回報,您這樣的人一定不適合從商,商場有賺就有虧本。而你一旦虧本,就一定會想盡辦法置那個讓你虧本的人於死地。”

“可能吧,我確實記仇,”景佑不置可否,一手擡起,做了個下壓的動作,那是終止話題的意思,“好了,殺手先生,我們的寒暄到此結束,現在告訴我,你寄給我的那份報告,到底是什麽意思?”

520費力的轉動眼珠看著他,難為他還能用他那雙眼睛表現出嫵媚,“怎麽,太子殿下沒有去查過報告上的那個人嗎?”

“查了,但我不確定你是不是在誤導我,所以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聽你再從頭到尾、事無巨細地講一遍,以此來判斷你合作的誠意,”景佑語速不緊不慢,“而且,有件事我覺得我有必要事先提醒你一下——”

“現在是我在審問你,不是你在審問我,聰明的人現在該做的事情是好好回答問題,而不是在這兒顧左右而言其他,甚至反過來詢問審問他的人知道的信息,試圖試探雙方的信息差。”

他偏了偏頭,黑發流水般滑落,冷白側臉直接暴露在燈光下,黑鳳翎一樣的眼睫輕輕扇動,那是個任誰看了都會心跳加速的側影,然而他的瞳孔裏流轉著的卻是毫不掩飾的冰冷和威脅:

“殺手先生,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配合一點,不然的話你就會明白,在一個封建帝制國家最私密、最陰暗、最不可告人的監獄裏,刑訊手段不會比恐怖組織要溫和哪怕一點。”

“真是一點虧都不願意吃啊,戒備心還這麽強,”520無奈,“明明我只是想節省一點唇舌而已——有些事情,如果你已經知道了,就不需要我再解釋一遍,但既然你這麽懷疑我,看來我還是得從頭說起,也不知道我撐不撐得住啊。”

這可真是純粹的鬼話了,事實是什麽兩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試探和不信任一目了然。

這也無可厚非。兩個人的立場完全不同,一個出自敵對組織、滿口謊言、甚至眼都不眨就能對同伴下手的殺手,景佑是腦子進水了,才會毫無防備的信任他。

透露自己所知的信息給他只會給他發揮的空間,以520睜眼說瞎話的能力,完全可以根據景佑透露給他的消息,現場編造出一套謊言來。

520這種人就是屬毒蛇的,外表艷麗,實際上一口毒牙,尤其擅長打蛇隨棍上,根據現有的資源來為自己謀取更多的利益,只要讓他發現可以謀利的空間,他就絕不會放棄。

說到底,他比景佑還要貪得多。

相應的,520也不會毫無保留的信任景佑。

他心裏清楚,他昏迷這麽久,其他的價值早已經流失得差不多了,唯一還保留著的價值就是他所知道的信息。

這是景佑想要得到的東西,也是他保下自己生命的唯一底牌。

然而,這場審問註定是不公平的,雙方的身份完全不對等。

景佑是帝國的太子,權勢滔天,占據著絕對的優勢。而他只是一個叛出組織的殺手,沒有任何背景和後臺,還被組織拋棄追殺,就連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身手,現在也被廢了大半——

Nidhogg認定了他背叛,當然不會還奢望著他繼續給組織賣命,留著他的身手也沒用。

況且……520動了動他被束縛在床邊的雙手,眼神危險地舔了舔唇。

留著這麽一個危險的殺手在眼皮子底下是極為不智的,憑借他詭譎的身手,很可能直接反殺審問他的人,所以,在抓住他的第一時間,Nidhogg就把他的雙手廢了。

不是普通的打斷骨頭,刑訊他的那個人直接剔除了他的筋脈。

說實在的,要真是忌憚,大可以直接把他的手砍了,遠比抽筋要方便得多,但Nidhogg還是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大概也是被他的背叛激怒,想要給他一點懲罰。

520被送到帝國之後,醫生展開緊急治療,全身大部分的傷口已經痊愈,唯獨這兩只手,醫生無計可施。

再逆天的醫療技術,也沒辦法重新治好一只被抽經扒皮的手,除非人造一條筋脈給他植入進去。

但這樣操作的難度實在太大了,還不如直接把手砍掉安裝一只機械手。

他現在處於絕對的下風,雖然不動手指他也能殺人,但無法否認的是,他的實力還是大打了折扣。

最糟糕的是,景佑把他殺掉的理由實在是太多了。

第一,他現在還躺在病床上,每天需要投入大量的資源維持生命,要是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就等於沒有了其餘的價值,對於景佑來說,他就成了純然的累贅。

第二,他曾經是Nidhogg的殺手,現在背叛了組織,被組織天涯海角的追殺,要是讓他活著,就是一個會走路的麻煩,還不如把他殺了,一了百了。

第三,兩人曾經有過節,先不說他曾經非法入境帝國,刺殺景佑手裏重要的人質,試圖殺人滅口,後來又留下一條暧昧不明的線索,強迫景佑耗費大量資源來找他,把他從恐怖組織的手裏救回來……

對了,還有當初天臺上的對峙,他還實實在在的把人調戲了一通,全身上下摸了個遍,下巴擱人家肩膀上說話……

前兩條還好,皇太子不是個把人用完了就扔的渣男,最後一條稍顯致命。

太子殿下生平最恨別人威脅他,第二恨別人調戲他,就連和他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都付出了整整兩年工資的慘痛代價,更別提本就有冤有仇的520。

但這也不完全是好事。

對於一個常年游走在生死之間的殺手來說,處於完全的被動狀態無疑是非常危險的,外界的不確定和危機會最大程度的激發他的警惕。

哪怕他知道,如果他想要活下來就必須討好景佑。但是,就算只是為了自保,他也會有所保留。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也不會見血的博弈。

520目光閃爍片刻,輕聲開口:“讓我想想,我該從哪裏說起呢?”

景佑充滿紳士風度地做出聆聽的姿態,示意自己不著急,“實話實說就好,你慢慢想,我可以多等一會兒。”

然後從身側抽出槍,對準了床上的人。

他微微一笑:“希望我們能有一場愉快且誠實的談話。”

警惕是嗎?那就掂量掂量小心思和小命哪個更重要。

懷柔沒什麽意思,景佑還是喜歡直接威脅。

520看著熟悉的、散發著森然殺機的槍口,瞳孔驟然緊縮,堂而皇之的死亡威脅,他身上的殺氣不受控制地外洩。

景佑的手很穩,槍口始終對準了他的腦袋,修長的手指扣在扳機上,白皙柔軟和冷黑堅硬,文靜秀美和極端野蠻沖撞,唇邊笑意雋美溫和。

520強迫自己忽視掉那個對準了他腦袋的槍口,放松下來,無奈地嘆口氣,自我檢討:

“說實話,這樣的談話還真是不公平啊,但是沒有辦法,誰叫我貪心呢。”

確實是太貪心了,如果他想要活命,一直隱藏身份活下去,也不會有人發現端倪。

但他偏偏想要覆仇。

還想要在覆仇之後活下去。

貪心的人就得付出代價。

520明白這個道理。

“那就從一切最開始的時候說起吧,”520看了他一眼,“聯邦的基因技術缺陷這件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不過你讓我說,我就再說一遍。”

景佑笑容不變,示意他接著說。

520深吸口氣,偏過頭去不看槍口,語速平緩地說:“最先被發現人體能夠承受的基因手術次數有限這件事的人,叫理查德·威廉斯特。”

“聯邦的活化石,軍部久負盛名的強硬派領袖,也是目前聯邦記載中接受基因手術次數最多的人,無論是他的身份地位還是象征意義都十分重大。”

“因此,在發現他的壽命即將走到終點的時候,所有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

“他們拼盡全力想要給他延續壽命,嘗試過的辦法多到你想象不到,”520意味深長地說,“不是所有辦法都能見得了光的,其中有些辦法,無論是對人的想象還是對倫理,都是巨大的挑戰。”

“但是沒有用,他們什麽辦法都用過了,理查德的身體和器臟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竭,隨之而來的死亡陰影籠罩在了所有人的頭上——不僅僅是他一個人,而是所有人。”

“無論他們怎麽試圖隱瞞消息,還是有人打聽到了內幕,恐慌就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你知道的,在聯邦,能夠接受基因手術的人大多有權有勢,接受的次數越多,他們的地位往往就越高。這是一個正相關的關系。”

“所有人拼命追求的永生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基因手術也不再是上帝賜予人類的禮物,無數人的美夢徹底破碎,再多的權勢和金錢再也無法延長他們的生命,他們被迫接受自己也會像普通人一樣死去的事實。”

520冷笑一聲,“但他們怎麽甘心呢?他們吸著普通人的血爬到了權利的巔峰,高高在上,俯瞰世界,所有人在他們的眼中卑微如同螻蟻,要讓他們放棄這一切接受死亡,不可能的。”

“在這其中,當時威廉斯特家主的弟弟,也就是現任威廉斯特家主想到了一個天才一樣的辦法,”520嗤嗤笑著,“他想——衰老和疾病有什麽大的區別嗎?沒有,既然病變的器官可以患上健康的器官來延長自己的生命,為什麽衰老的器官就不行呢?”

與其說是天才,不如說是變態,520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

景佑不置可否,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他開始尋找和他相匹配的器官,這不太容易,因為他們家族流傳的血型極為特殊,母星時期壓根不存在這種血型,是人類移居太空、經受太空輻射之後產生的一種病變。”

“這種病變往往具有特殊性,就像每個星球環境不同,給人留下的基因標記不同一樣,誰也不知道他們家的祖宗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在哪顆星球受到了輻射才會產生這種病變,也就無從確認,會不會有其他人也產生過這樣的病變,由於缺少原始的數據,他們甚至沒辦法手動覆制這樣的病變過程。”

“太空輻射之後的基因是個微妙又覆雜的領域,就像病毒一樣,千變萬化,毫無規律可尋。而聯邦又那麽大,聯邦資料庫的處理器再強,也不可能把每個人的基因都記載在服務器裏,你要知道,很多落後的地方甚至連身份信息都統計不完全。”

“所以,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從那些和他擁有著相同血緣的人身上找。”

520的笑容既天真又殘忍,露出的細白牙齒活像一頭大白鯊,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他盯上了他的兒子。”

“——賽安利斯·威廉斯特。”

“亞特的子嗣在他們家的三個兄弟之中算是比較多的,他大哥兩個兒子,一個生死不明,一個現在還是植物人,顯然指望不上。二哥在亡妻死後直接終身不娶,一個孩子都沒有,就更別提了。只有他,光兒子就有十幾個,女兒生的更多。”

“但女性alpha畢竟少見,而且由於女性在古地球時期承擔著繁衍的重任,和alpha生育系統是沖突的,兩個因素相組合,內分泌比較特殊,女性alpha器官裏殘存的信息素會和他產生沖突,所以他只能在他的兒子中進行挑選。”

“其實在這種事情上,選擇一個不起眼的兒子會更容易掩蓋自己的所作所為,但亞特這個人天生自負,這一點應該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520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他是那種完全不把普通人當人的人,就連自己的兒子,達不到他的標準,在他的眼裏同樣豬狗都不如。”

“所以,他在仔細的挑選之後,還是選擇了自己最優秀的alpha兒子,更棒的是他非常年輕,不像其他已經年邁的兒子那樣早已經蒼老了下去,賽安利斯還沒有接受過基因手術,所有的器官都是最原始最健康的狀態。”

景佑沈默了一下:“最優秀?”

“是的,最優秀的那一個,”520笑起來,“你別看賽安利斯現在這樣,但是在他17歲的時候,他在整個首都星都是出了名的天之驕子。”

“他14歲考上了首都星最好的學校,20歲不到就以雙碩士的學位從學校畢業,連休息都沒休息一下就去參了軍,如果發展順利的話,他未來的成就不會比他的長輩要低。”

“………………”

520口中的那個天之驕子和這段時間以來景佑接觸到的賽安利斯完全是兩個人,荒謬到景佑第一反應就是他在說謊。

但520實在犯不著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景佑難得的沈默下來。

“賽安利斯當時當時是被騙回家去的,亞特讓人告訴他,他馬上要死了,賽安利斯一刻都沒敢耽擱,就從服役的邊境趕回了家裏……然後,被他父親囚禁了起來。”

“這種囚禁持續了整整五年。”

“因為這件事情,賽安利斯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而那時,恰好亞特找到了另一個能夠給他提供器官的人,就把他給放了出來——別誤會,不是因為什麽父愛,而是為了……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真是個充滿希望又血腥氣濃重的詞。

亞特畢竟老了,失去了基因手術,他不可能再恢覆年輕時的身體,自然也沒辦法繼續生兒子,但年輕的器官移植到他的身體裏之後還是會老去,他需要源源不斷的新鮮器官。

他老了不能再生,但賽安利斯能生。

兒子沒了就用孫子。

何止是殘忍……景佑無聲地吐了口氣,這簡直是滅絕人性。

就像雷諾公爵用淮裴父親基因制造出的卡爾·雷諾一樣,這些新生的擁有著健康身體的少年,在他們這些人的眼裏,只是會走路的器官庫而已。

哪怕是賽安利斯,也沒有因為是親生兒子就得到任何優待。

“為了防止他出來亂說,也為了控制他,亞特讓心理醫生對他進行了洗腦,從被囚禁的地方放出來之後,賽安利斯就把自己二十七歲之前的事情忘了個幹凈,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亞特對他的態度一直很微妙,大概是以為他在裝傻吧。”

這倒也是,以賽安利斯這些年更換床伴的速度,別說兒子,他動作再快一點,他兒子都能生兒子了。

但是偏偏的,無論他怎麽花心風流,還是一個子嗣都沒有留下來,他眾多床伴之中連一個懷孕的都沒有。

如果不是他的身體出了問題,就是他故意的。

景佑含蓄地問:“威廉斯特家主就沒有帶他去檢查過身體嗎?”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賽安利斯兩個腎都是被換過的。

他不是醫學專業的,當初學的那些生物知識也都還給老師了,不太清楚這種經歷會不會對他生理方面造成影響。

“檢查過,醫生說他早就喪失了生育能力,”520說,“不清楚是早年的囚禁對他的身體留下的生理傷害,還是他自己做的,在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他本人顯得非常不可置信,完全不能接受這個結果,還揚言要毆打醫生。”

倒是符合了景佑對賽安利斯的印象。

他確實是能做出自己的身體被檢查出了問題之後去毆打醫生的事。

景佑沈吟了一會兒,目光清淡地落在520身上,“先不說這些事你是從哪裏知道的?但是,這和你留給我的線索有什麽關系嗎?”

520笑容詭異起來,濃黑卷翹的睫毛緩慢撩起,茶棕色的瞳孔深得讓人不寒而栗,他甜蜜蜜地說:

“怎麽沒關系?負責給賽安利斯洗腦的那個醫生,就是張知綾的母親呀。”

張知綾的母親?是520自己的母親吧。

景佑沒說話。

“那個女醫生曾經服役於聯邦最先進的AI機甲軍團,地位尊崇,薪水豐厚,唯一的困擾就是,隨著她的年齡日益增大,她的反應速度急劇下降,無論是精力還是潛力,都沒辦法和年輕人相比,哪怕有著更豐厚的資歷和經驗也無濟於事。”

“如果她不能在服役期間得到晉升,那麽等待她的就只有一條路,退役。離開了軍團,她的收入就會減少一大截,聯邦提供的補貼不足以維持首都星的高昂開銷,她只能出去找工作,但也很不樂觀。”

“不會有公司願意聘用一個大齡新人,更何況還是一個退役的omega,這種omega往往會在短時間內結婚生子,一旦懷孕就會請假至少三四個月,對於公司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她日漸焦慮,困擾的睡不著覺,就在這時候,一個從天而降的餡餅砸在了她的頭上——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得到了一份報酬豐厚的工作。”

“……”想起報告中這位女性omega最後的結局,景佑垂下了眼。

從天而降的餡餅不是真正的餡餅,而是女巫送給白雪公主的毒蘋果。

香甜誘人,可惜帶著劇毒。

520的眼神越發詭異而譏誚,就好像他正在說的不是他母親生前的最後一段往事一樣。

不過也對,這段往事畢竟給他們全家帶來了殺身之禍。

“她是在見到賽安利斯之後才意識到這份工作的危險性的。”

“亞特囚禁賽安利斯之後,曾經試圖抹殺他存在過的檔案和資料,就連他的學籍也被悄悄註銷,所以,如果你現在去查,很可能查不出多少有用的東西。”

“但人的記憶畢竟不是死物,可以像電子數據一樣一鍵刪除,在當時那個年代,賽安利斯這樣的人不可能默默無聞,非常不幸,那個omega就是知道他的人之一。”

“這樣違背人倫的事情,一旦洩露出去一點,亞特都會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因此,一旦出現半點洩露出去的可能,亞特都一定會斬草除根。”

“在離開那個地方之前,她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下場,就在那個時候,她發現自己懷孕了,這簡直是雪上加霜。”

“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當時亞特手下有一個下屬,專門負責為他清除障礙,那個人的妻子和她在差不多的時候懷孕,她利用自己精神力強可以輕易影響別人情緒的優勢,悄悄接近了那個omega,等到孩子出生以後,把自己的孩子和她的孩子進行了調換。”

“這兩個孩子出生不到三個月之後,意料之中的滅口找上了她,而他們撫養的那個孩子也被盯上,被一個恐怖組織帶走,接受殘酷的訓練,成了殺人的工具。”

“她死的時候大概是滿足的吧,她換走了那個人的孩子,但她也耐心的撫養了,那個人奉命前來把她滅口,最後反而害自己的孩子成了孤兒。”

“她唯一沒想到的是,亞特能夠狠心到這個程度。”

“在她死後不到五年,那個對亞特忠心耿耿、給她帶來了滅頂之災的殺手在一次任務之中受傷,右腿徹底殘廢了,不是治不好,但是誰會費勁力氣給一把殺人的兵器治療呢?反正他有那麽多替代品。”

“你說諷不諷刺,她就算了,畢竟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但那人卻是亞特的左膀右臂,對亞特可以說的上是十分忠心,完全是一條指哪兒打哪兒的忠實走狗。然而,在他沒了用之後,得到的待遇竟然和她一樣,也是毫不留情的拋棄和滅口,而他撫養的那個孩子同樣被送入了組織,兜兜轉轉,還是沒能逃過宿命。”

520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不出什麽滋味地笑了一下。

普通又不普通的omega。

她比一般的omega要優秀,能夠進入了人人艷羨的AI機甲軍團,做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的omega都做不到的事。

她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或許會比普通人優秀一點,但是達不到天才的程度,她不像那些擁有卓越天賦的人一樣,光芒萬丈,無所不能。

在生命的最後,她用盡力氣,燃燒了自己,也只給自己的孩子帶來了不到五年的光明。

在這一件事情上,亞特和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同是父母。

有人選擇燃燒自己的骨血。

有人吸取骨血。

景佑收起槍,指尖輕輕點了點膝蓋:“所以,你和你殺死在天臺的那位殺手是……”

520微微一笑,那笑容堪稱溫和,不含絲毫的殺氣,和他刀尖舔血的殺手身份格格不入:“我一般叫他哥哥——”

“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哥哥。”

520早已經分不清他和666究竟是誰虧欠了誰,也不想去細究他們究竟該是什麽樣的關系,反正人已經死了,再去想這些也沒有意義。

520腦袋一陣陣的抽疼,剛剛醒來就說了這一大通話,精力已經耗費的差不多了,這會兒有些疲倦,半閉著眼睛,懨懨欲睡。

“我姑且認為你說的這些是真的,”景佑忽然開口,“但我總覺得你還隱瞞了我一點什麽?”

520無聲地睜開眼睛。

景佑笑意嫣然地望著他:“比如,亞特為什麽要在找一個外人對賽安利斯進行精神催眠?威廉斯特家族家大業大,難道養不起一個心理醫生嗎?”

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要找人,也該找“自己人”,找個外人算怎麽回事?

“以及,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秘密的?”

520說的這些事有很多事情,本該是早已被埋在黃土之下的秘密,亞特那樣瘋狂的殺人滅口,就是為了掩蓋這些齷齪的事情。

哪怕是他,靠著帝國的情報機構,都沒辦法把裏面的細節一一調查清楚。

還有很多事情,全是憑著目前已經得到的線索自己推斷出來的,沒有絲毫證據能夠證明真偽。

520說的話可以是真的。

也可以是憑借著對他的揣摩,根據他可能已經知道的信息編造出來的一套謊言。只是契合了他自己的猜測,所以顯得可信度很高。

“太子殿下,你想知道的我已經全部告訴你了,你總要給我留一點點東西保命吧。”

520呼吸的時候胸口隱隱作痛,奈何四肢被鎖,連動都動彈不得一下,“萬一我說完你就把我殺了可怎麽辦?”

“我可以承諾,前塵一筆勾銷,只要你不說慌,也不做什麽過激的事,我不殺你,”景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最後再問你一遍,說實話。”

520沈默了很久,久到景佑的指尖觸上了冰冷的槍管,看著他的眼神越來越冷。

“我拿另一個秘密跟你換好不好,”520閉上眼,“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我查這些事的過程的,我也不想去回想,但我要說的你一定感興趣。”

景佑禮節性地挑眉,“哦?”

“是關於賽安利斯的,你應該知道,我就是在刺殺他的過程中失手被抓的,在刺殺他之前,我在他家裏潛伏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他剛好住在那邊,我當時觀察了他挺久。”520打量著他的臉色。

景佑好笑地看著他:“你去執行任務,到了地方不殺人,躲在人家家裏觀察他,最後硬生生把人家父親給觀察來了,你覺得這邏輯通順嗎?”

520無所謂地笑:“很難理解嗎?賽安利斯畢竟是害得她死去的原因之一,雖然不算罪魁禍首,但我又殺不了罪魁禍首,連靠近都做不到,好不容易有機會,想多看看他也不奇怪吧。”

“至於結果……誰知道刺殺目標還能是自家頂頭BOSS的BOSS的兒子呢?我當時也覺得不可思議,簡直日了狗了,要抓我不好好抓,讓我去刺殺他兒子,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讓賽安利斯活了。”

“撞上亞特這件事跟我什麽時候動手沒關系,他在賽安利斯身上裝了觸發型微機甲保護裝置,不算機甲,但防護能力驚人,直接把人包成了一個鐵疙瘩,我手裏就一把刀片,累死我也砍不開,除非我帶著火箭筒去刺殺他,而且那玩意兒觸發就報警,信號直通亞特,我根本沒機會下手。”

景佑沒說信也沒說不信,擡了擡下頜,語氣輕慢:“繼續說。”

520知道他賭對了,景佑果然對這個有興趣。

他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在潛伏的過程中,我發現他有些不對勁……”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一章更完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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