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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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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想是這麽想, 但落到實地上就未必有這麽果斷了。

而且,還有一件事一直擱在景佑心底, 他看著景帝蒼老的面容, 忍了忍,還是忍不住低聲問:“父親,小叔這次出事, 巧不巧先不說, 但是……”

景延是在卡羅林撒被抓走的,卡羅林撒和他原本住的地方隔了十萬八千裏都不止, 他分明是是自己送上門去的。

而且,他出事的時候, Nidhogg的人明明已經撤走了,怎麽會突然殺個回馬槍,還好巧不巧地遇上了落單的景延?

景佑沒把話說明白,父子之間的默契也不需要他把話說明白。

景帝看著臉色蒼白的兒子,想說讓他先休息, 把身體養好再說, 但最後還是嘆了口氣, 緩聲開口:“不會是他。”

景佑神情冷淡,看著他不說話。

淮裴後知後覺明白了景佑在說什麽, 擔心地看向他。

景佑自己還生著病, 偏偏身邊的人一個都不消停。

除了他。

淮裴朝景佑那邊靠了靠,努力想給景佑一點心理依靠。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景帝無奈地說, “他這些年無欲無求確實有可能是裝的, 這次出事也確實巧合到不像巧合, 但他和Nidhogg確實沒關系。”

“您為什麽這麽確認?”景佑想不明白。

景帝對景延也沒多少兄弟之情, 怎麽就這麽相信景延?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哦,你不記得了,那會兒你還在喝奶,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只要抱著奶瓶,親爹來了都不理會。”

景帝見縫插針地埋汰了兒子一句,正了正色。

“當時帝國已經打了幾百年的仗,整個國家打的破破爛爛的,直到那幾年才算是稍微安穩下來一點,我把那些不死心找事的貴族料理完之後,接到了你爺爺的信。”

爺爺的信?景佑倒是沒聽說過這件事。

他記事算早的了,兩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能把事情能記得比較清楚了,經歷過的事大部分都記得,但景帝說的這事他沒有半點印象。

“當時家裏出了點事,你奶奶去世了,你爺爺身體又不好,就想著我這邊已經穩定下來了,讓我把你小叔接過來,”景帝說,“我沒答應。”

景佑想起那個只見過一面的爺爺,抿唇不語。

“他十幾歲的人了,還需要我照顧嗎,還是讓他在家裏照顧你爺爺吧,正好老人家身體不好,我這邊也忙,還要帶孩子,沒時間回去,讓他在家多盡盡孝。”

“因為這事我跟你爺爺吵了一架,不知道怎麽就讓景延知道了,他又不笨,知道你爺爺打的什麽主意,連夜收拾東西離家出走了。”

景佑聽到這個熟悉的離家出走,只覺得一言難盡。

那些貴族勸景帝立景延為太子的時候,景延也是這麽連夜翻墻跑人……跑路之前還把人揍了一頓。

怎麽這手段他居然不是第一次用嗎?幾年過去了,連更新都不更新一下?

沒人知道他究竟是對皇位沒興趣、只是為了避嫌才離開,還是害怕自己大哥猜忌、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給宰了,這才跑的飛快。

時至今日,也沒人說的清了。

景佑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這些年下來,景延一直安安靜靜,除了偶爾作個妖,平日裏低調的就跟沒這個人一樣,除非必要連皇宮都不回。

久而久之,景延是裝出來的不感興趣,還是自知不是景帝對手,聰明地選擇了自保,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景佑已經坐穩了太子之位,就算景延有賊心,也翻不出什麽水花來。

“當然他不是直接跑的,畢竟當時雖然已經全國統一了,但帝國領土太大,總有些地方還不太平,所以……”景帝覺得丟人,停了兩秒才勉強說,“他走之前給我寫了封信。”

景佑麻木道:“讓你派人保護他,順便給他送錢是嗎?”

景帝看著兒子,景佑默默回視他。

兩人的目光中寫著同一句話——

你也收到了?

何止是讓人保護他,那簡直是一篇萬字小作文。

景佑打眼一掃——

“我侄兒我好舍不得你,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所以一定要按時給我打錢啊!”

“魚哭了水知道,我哭了誰知道,你不給我打錢我就餓死自己……”

“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來,如果過年的時候我回不來,你能把拜年紅包轉給我嗎?”

“我的銀行卡號是xxxxxx,勿忘,勿忘!”

簡直是精神垃圾!

“其實他不說我也會,”景帝道,“雖說我和家裏斷絕了關系,但打斷骨頭連著筋,總有人想著鋌而走險,去動一些歪腦筋,為了防止萬一,家外面常年守著我的人,景延離家的第一時間我就收到了消息。”

景帝神色平靜。

景佑心底一動,他父親這舉動,究竟是在保護家裏人,還是在防備家裏人。

“但我沒有讓人出面,相反,我故意讓人引來了一夥流竄的貴族,讓他們抓到了景延。”

景佑呼吸緊了一下。

“那夥貴族被追殺到了絕路,原本以為自己要死了,結果天降大禮,差點高興瘋了,就想拿他來威脅我。”

景佑直覺景帝的反應不會比他要友善多少。

果然,景帝說:“我故意拖了幾天才去救他,其實我的人已經混進了那夥貴族中間,只要景延……他們就會動手。”

景佑垂眸。

就和守在老宅外面的人一樣,這些人既是保護,也是防備。

如果景延堅定不移地站在景帝這邊,那麽景帝的人就會在他遇到危險時把他救下來。

但如果他想要背叛,保護他的盾就會化作最利的刀,捅進他的身體。

對於上位者來說,身邊的親近的人才是最危險的。

越是親近越知道該怎麽對付你。

所以,如果不能確定對方的忠誠,除掉他才是最好的選擇,遠比一邊保護一邊防備要簡單的多。

“當時叛軍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想叫他給我打個電話求情,讓我放他們一條生路,他……”

景佑凝眸,他怎樣?

“他給人家唱愛情買賣。”

景佑沒聽過這種古老的歌,淮裴卻是個覆古愛好者,非但熟知龍傲天文學,更精通各種流行歌曲,張口就哼了一段:“出賣我的愛,逼著我離開,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

景帝:“……”

景佑:“……”

景佑聽到那句“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變得正經一點。

他深深地覺得,他小叔活這麽大沒被人打死,絕對是因為抗揍加投胎技術太好。

“……我讓人把他救下來的時候,他已經失血昏迷了,養了一段時間的傷才養回來,後來你爺爺病重了,他才回家。”

景佑垂眸,看著自己修長潔凈的手指,半晌才說:“父親,人心是會變的。”

就算景延當時沒這個想法,寧死也不屈服,但這麽多年過去,時易世變,他眼睜睜看著哥哥一家高高在上,自己卻被迫在外流浪,誰敢保證他心裏就沒一點想法?

景帝笑了一聲:“你懷疑,你覺得我就不懷疑嗎?”

那你為什麽這麽信任他?

景佑用眼神表達了他的疑惑。

“這個恐怖組織是什麽來頭,具體什麽時候建立起來的,你查過沒有?”

景帝氣定神閑,甚至端起旁邊的茶喝了一口。

說起這個景佑就不糾結了,語氣冷淡地說:

“Nidhogg是聯邦和帝國之間很有名的一個恐怖組織,蹤跡遍布宇宙,大多時候在聯邦活動,很少到帝國這邊來,我們對他們的了解其實不多。”

宇宙中星盜多如蝗蟲,大的足有幾千上萬人,小的只有幾十人甚至幾個人,隨便找個三不管地帶插個旗就敢說自己是星盜,成規模的就那麽幾個。

Nidhogg明面上是不往帝國這邊來的,所有的動作都在私下,要不是雷諾公爵這次出事,再加上520主動招供,他們都註意不到這個恐怖組織。

“至於建立時間……”景佑回憶了一下,“我查了他們的‘發家史’,這個組織是二十多年前突然出現在聯邦邊境的,幾乎說得上是橫空出世,從一建立就順風順水,擴大到了現在這個規模。情報來源於帝國邊境抓捕的星盜供詞,其中一個和Nidhogg正面沖突過,再加上帝國在聯邦的間諜傳回的資料,應該是比較準確的。”

短短二十年,Nidhogg完成了從無到有的脫變,現在更是首屈一指的恐怖組織,讓聯邦和帝國都頭疼無比。

這個發展速度,說沒人在背後扶持都不可能。

而且,從卡爾的年齡來看,Nidhogg應該是從一開始就布了兩條線,一條明線在聯邦,一條暗線在帝國。

要是換成一般的人,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同時對兩個國家動手。

“也就是說,他們主要活躍的時間就是這二十來年?”景帝端著茶杯問。

景佑點頭。

“那就不可能是景延,”景帝平靜地說,“從他來到帝都星的那天起,我就讓人把他監視了起來,平時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養過什麽寵物,聽過什麽歌……哪怕是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指甲留下的劃痕,都有人專門盯著,他沒有機會聯系任何人,一直持續到去年。”

景佑驚訝地擡起頭。

景帝這話說的波瀾不驚,比談論今天的天氣還要尋常,但是這話說的可就是相當嚇人了。

——你懷疑,你覺得我就不懷疑嗎?

景帝這何止是懷疑啊,這壓根就是把景延當犯人監視了起來。

就連指甲無意間在紙上留下的痕跡都會被一幫密碼專家圍著研究,懷疑他是不是在秘密聯絡誰……

而且,監視一直持續到去年……

去年,也就是帝國對聯邦的戰爭獲勝,景佑平安回到帝都的時候。

“怎麽?很驚訝?”景帝斜睨他,“如果我告訴你,我不僅盯著他,我還盯著慕鶇,甚至準備好了要是我死在他前面,我就臨死前給他餵兩顆耗子藥把他一起帶走,你會不會更驚訝?”

景佑不驚訝,聽到這句耗子藥,他甚至有點想笑。

他忍笑偏過頭:“元帥和母親真的只是兄妹之情。”

“要不是知道這一點,他早就沒了。”景帝涼涼道。

兩人默契地沒有把話挑明。

這些年來,慕鶇對景佑的肘制和懷疑景帝都看在眼裏,他放手讓兒子自己去處理,不代表他就真的不聞不問了,要是慕鶇真的轉不過來彎,景帝勢必會在自己死前為景佑徹底掃清道路。

但是,無論是景延還是慕鶇,猜忌歸猜忌,明面上只能是一團和氣。

他們兩人,一個是血脈至親的親兄弟,一個是多年來彼此陪伴,感情比親兄弟還親的手足兄弟。

景帝這麽防著他們,傳出去就真的要傷人心了,要是讓慕鶇和景延知道……

好吧,元帥可能會傷心,但景延應該不會。

親王殿下雖然失去了哥哥的信任和隱私,但他每個月至少還有八位數的零花錢。

從他每個月看零花錢到賬時的表情來看,用見牙不見眼來形容或許會更恰當。

但不管怎麽說,景帝的防備心都可見一斑。

“你的性子還是太軟了,要是以後我不在了,別人欺負你可怎麽辦……”景帝感慨。

聽他提起這個話題,景佑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一直積壓在心頭的隱憂又漫了上來。

“要不我還是帶兩個一起走吧,”景帝摸著下巴,視線不住地往淮裴身上掃,低聲喃喃,“去父留子的話,我還得再活兩年,不,三年……不行,好像三年也不太保險……”

顯然,在他的眼裏,現在對景佑威脅最大的人已經不是慕鶇和景延了,而是某位藍顏禍水。

淮裴:“……”

“父親,”景佑道,“您才多少歲,就算以平均壽命算,也還有幾十年呢,說這些太早了,您與其提前帶兩個走,不如多活幾年,看著我和我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的,不是更好嗎?”

“也對,”景帝遺憾地嘆口氣,“不管帶誰走都不放心,總覺得還有別的人要害你,你要是能再狠心一點,我也就能安心一點了……”

景佑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您這樣說,我可就一輩子都狠心不起來了。”

景帝揉揉他的頭發,一時間父子倆之間的氛圍又回到了溫情脈脈之中,只有淮裴站在一旁,快被初秋北下的寒流凍成冰棍了。

.

聯邦,首都星。

賽安利斯在頭痛欲裂之中醒來,跌跌撞撞走進衛生間。衛生間燈光自然亮起,溫度濕度自動調節到最合適的檔位。

賽安利斯雙手撐著洗臉池,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瞬間有些回不過神。

他這是在哪?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環顧四周,認出了這是他一直以來居住的半山別墅。

他怎麽會在這?

賽安利斯已經很久沒來這裏了。

上次他帶了一個MB來這裏,褲子還沒脫就被人闖進來抓走,然後就被扣了好幾個屎盆子,一直到現在還沒摘幹凈,他覺得這裏晦氣,已經很久沒來過了。

他忍著頭疼稍微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

昨天他被一幫發小叫出去玩,結果誰知半道遇見了他曾經的未婚夫安林。

一看他就來了氣。

原本就不喜歡這個溫吞的未婚夫,在他出事之後,這種不喜歡更是直接升級成了厭惡。

安林好歹是他的未婚夫,他出了事,安林不幫他不說,還和別人一起對他落井下石。

非但和他解除了婚約,還勾引他的朋友,甚至去捏造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來汙蔑他,簡直就是……不知廉恥,心思歹毒,冷血!

出獄之後,賽安利斯原本想去找安林麻煩,但安林也不是什麽可以任由他揉圓搓扁的人物。

他是斯圖爾特家主的親孫子,很得寵愛,兩家實力對等,賽安利斯本就因為這件事惹了父親失望,不敢再在這個關頭招惹是非,只能先忍了。

賽安利斯一直憋著氣,這會兒遇到了,怎麽可能安然無事。

朋友註意到他神情不對,問他的時候,他當即朝著安林擡了擡下巴,輕蔑地笑了一聲,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晦氣。”

朋友朝那邊一看,迅速會意,嬉笑著一人一句說了起來。

“喲,這不是嫂子嗎?怎麽一個人出來。”

“看你這話說的,人家早就另結新歡了,可憐咱哥,遇到這種omega。”

“平時裝的多好,跑來送什麽親手做的點心,一到關鍵時候跑的比誰都快。”

“omega都這天性,有什麽好奇怪的。”

這群人從前就喜歡沒事“打趣”他兩句,賽安利斯從不阻止,眾人都知道他不喜歡這個未婚夫,就是故意想看他出醜。

安林性子好,哪怕玩笑開得過火一點,他也不會生氣。

但賽安利斯沒想到的是,一貫溫和的安林這次卻不覆以往沈默的模樣,聽到他們說的話之後,直接冷笑一聲,叫來服務員,用同樣的音量說:

“這裏是什麽場合,一個叛國罪都還沒洗清的人也能進來了嗎?你們經理是不是不想繼續開下去了。”

賽安利斯立刻被人趕了出去,連帶著他那群朋友也被一起掃地出門。

一行人在度假山莊門口面面相覷。

幾個狐朋狗友不敢觸賽安利斯的黴頭,提議去別的地方玩,但賽安利斯從小到大沒這麽丟過臉,直接甩臉子離開了。

再之後他就記不起來了……

難道是太生氣喝斷片了?但身上也沒有酒味啊。

他郁悶了一瞬間,也不去想了,轉身出了洗手間。

別墅裏配備了清潔機器人,能自己給自己充電,按時打掃房子,看起來倒是不臟。

賽安利斯一屁股坐在窗邊的軟沙發上,滿臉晦氣。

中央空調平穩運行著,灰黑色的窗簾拉開,窗外樹葉颯颯,烏雲密布天空,風雨欲來的沈悶感透過落地窗傳進來。

地上滾滿了啤酒罐,沒喝完的酒液從易拉罐口流出來,地毯一片濡濕。

“嗯?”賽安利斯醉眼朦朧地看向一旁,“什麽聲音?”

屋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窗外狂風大作,臨窗那片觀賞竹被風吹得左搖右晃,竹葉摩挲發出密集的聲響。

“……要下雨了啊?”賽安利斯喃喃。

他盯著落地窗,窗外暴雨傾盆,屋內只開著一盞落地窗,無論裏外都是一片昏天黑地,落地窗上卻突兀地出現了一道月牙一樣的白色光影。

那是……一把刀反射出的光亮。

賽安利斯腦子遲鈍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慢吞吞地回過頭。

房間角落的衣帽架後方,不知何時立了一個人影,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手裏刀鋒雪亮。

賽安利斯和那人對上眼,全身血液一寸寸凝結,嗓子堵塞發不出聲音,足足過了三秒,他的尖叫終於沖破喉嚨:

“啊啊啊啊啊啊——!!”

.

景佑被淮裴強制按在床上養病,這會兒穿著一身睡衣,從脖子到腳踝包裹的嚴嚴實實。

他抗議了好幾次,全被淮裴給鎮壓了下去。

淮裴手持尚方寶劍——景佑一病半個月,景帝覺得這是他不好好養病造成的,勒令他臥床靜養,不準再帶病工作——太子殿下虎落平陽,不得不老實下來。

景佑躺了好幾天了,衣服倒是其次,他一想到議政廳裏堆積如山的公務,就覺得渾身難受。

想著裝睡把淮裴騙出去,先偷偷處理一部分,結果他躺下還沒一會兒,就被全方位包裹的棉被捂出了一身汗——淮裴怕他冷,把被子邊邊角角都壓好了,連個縫都沒給他留。

他嫌熱,偷偷把被子縫隙裏頂開一點。

剛感覺到一絲涼風吹進來,一只大手鉆進了被子,握住他的腳踝。

男人手指修長,輕輕松松把他腳踝握在手心裏。

忍了一會兒,景佑無奈,從被子裏冒出頭,惡人先告狀地甩鍋:“你這樣我睡不著。”

“你沒睡著?”淮裴也很驚訝。

景佑:“……?”

淮裴不是知道他裝睡,握著他腳踝幹嘛?

兩人對視一會兒,淮裴咳了一聲,默默收回了手。

景佑腳踝上還慘留著男人手心的熱度,張了張口,沒能問出口。

淮裴把被子給他壓好:“睡一會兒?”

熟悉的溫暖又包裹了全身,景佑無奈,幹脆實話實說:“睡不著,我想處理一會兒工作。”

“不行……”淮裴沈默,“你別這樣。”

景佑病的唇色泛白,高燒又燒的他雙頰通紅,眸底一片瀲灩水色,眼尾緋紅,濃黑長睫乖乖地垂落著,輕咬唇角,歪頭看著他:“嗯?我怎麽樣了?”

淮裴堅守著搖搖欲墜的神智:“不……”

景佑輕聲:“阿裴,我睡不著。”

“…………”淮裴手背暴起青筋。

“就一個小時,好不好?”景佑側躺著,從被子裏伸出手,指尖插進他指縫,勾住他小指。

“……一個小時,多一秒鐘都不行,”淮裴跟被火燙了一樣站起身,抿了抿唇,“醫生說了你這是積勞成疾,必須好好休息。”

“好。”景佑點頭,看起來乖的不能再乖了。

“我去給你端飯來,你看完就吃,然後睡覺。”淮裴維持著嚴厲的語氣。

景佑再次點頭,“嗯。”

淮裴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了。

他前腳一出門,景佑一掀被子下床,扯過床邊的外套披上,“快,速度,他馬上就要回來了。”

終端如同接收到了某種信號,叮叮叮叮地響成一片,無數消息爭先恐後地湧進來。

“哇哇哇殿下你還好嗎我聽說你病了擔心的飯都吃不下瘦了五斤多呢!”這是俞佑安。

景佑:“多吃肉,說正事。”

“佑兒,我的佑兒,你還活著嗎?活著的話吱一聲啊,我這個月的工資還沒給我呢,你先把工資發了再遁啊!”這是塞希爾。

景佑:“沒錢,滾。”

“殿下您身體好點了嗎?我非常擔心您。”這是……有點眼熟,但不記得了。

景佑:“勞心掛念。”

他先把雜七雜八的消息回完了,然後點開正經的工作事項,在工作的海洋之中盡情遨游了一個小時,只覺得神清氣爽。

“好了,該休息了。”淮裴踩著點回來,手裏端著一碗小米粥。

景佑依依不舍放下終端,“哦……”

畢竟還在病中,高強度工作了一小時,他也有些累了,於是收起終端乖乖等吃飯。

就在這時,一條消息見縫插針地進來了。

“聯邦首都星傳來的密報?”景佑原本想關掉,一看標題,還是強打精神,點開安全署發來的消息。

淮裴端著碗坐在一旁,正把粥吹涼了餵他,一扭頭的功夫,這人還在看公務。

淮裴簡直出離憤怒了:“一個小時已經過了!”

“從前天開始,不是俞佑安就是塞希爾,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人,簡直一秒都沒消停過,不斷給你發消息,沒了你他們就不會動了啊?你是一個病人!能不能有點病人的自覺?”

“……”景佑解釋,“確實都是很要緊的事情啊,卡羅林撒那邊,Nidhogg又有新動作,俞將軍又不能擅自調兵出站,得先問過我的意見,塞希爾是匯報076星開采的事情,那邊有幾個貴族都是我的懷疑對象,正在找他們的把柄,至於其他人,要到發軍費的時候了,幾個軍團長難免多關心了一點,這也很正常……”

淮裴端著碗看著他,一副你繼續說的模樣。

“好吧,”景佑認輸,“我看完這個就休息好不好,今天都不看了,純休息。”

淮裴不情不願地別開眼,“最後一個。”

景佑笑了一聲,點頭:“嗯,最後一個。”

他靜下心,點開新郵件一目十行,慢慢擰起眉頭。

淮裴看他表情不對,擡眸,“怎麽了?”

可別又是什麽需要處理個把小時才能做完的事。

“賽安利斯·威廉斯特昨晚出事了。”

淮裴乍一聽沒反應過來,“誰?”

“左珩曾經的一個追求者,聯邦前司令官理查德的侄子,”景佑簡短地解釋了一句,“昨晚有人潛伏進了他家裏刺殺他,要不是他父親昨晚恰好去看他,估計人就沒了。”

“這種事情不是很常見嗎?”淮裴納悶,“我在聯邦的時候每個月都要被刺殺幾次,不過他們太弱了,不用我出手就沒了。有什麽奇怪的嗎?”

“有,”景佑說,“刺殺他的殺手被當場活捉,現場有我一個下屬,記下了殺手的臉,回去之後畫成素描傳回來了,經過對比,那人和上次來刺殺左珩的殺手是同一個。”

淮裴:“等等,他不是Nidhogg的人嗎,Nidhogg的人刺殺了威廉斯特家族的人?”

經過淮裴父親的事,兩人基本已經確認了,Nidhogg在聯邦的靠山就是威廉斯特家族。

更準確來說,是威廉斯特家族的現任家主,賽安利斯的父親。

Nidhogg的人瘋了嗎?去刺殺金主的兒子?

景佑若有所思:“上次我讓沐恩幫我查點東西,他回信的時候順便告訴了我一件事,賽安利斯背上叛國罪之後,在聯邦處處受限,但他家裏跟沒這事一樣,就好像是……已經放棄他了。”

“放棄了就要殺掉?”淮裴道,“但是也不對,他父親又把人救下來了。”

“對,不合常理,那就是……Nidhogg想殺的人不是賽安利斯?那為什麽要……”

景佑驀地擡頭,“他們想殺的人是那個omega!”

他沈思兩秒:“難道是他透露情報的事情暴露了?”

“他也沒說什麽要緊的事情吧。”淮裴低頭說了一句。

景佑視線移向他,頓了兩秒,又移開了:“對,但是我覺得他不是不想跟我們說,而是真的不知道。”

淮裴手指一緊,攪著碗裏的粥:“是我走了之後你們又聊了什麽?”

景佑看他都快把粥攪拌成漿糊了,無奈道:“你不是都聽到了?”

難為淮裴還能反應過來那天他中途離場了,並沒有把話聽完,及時找補了一句。

就是找補的不太高明,手上細微的動作已經洩露了他的心思。

淮裴一碗粥差點灑了,“……你怎麽知道?”

“那個omega發現的,”景佑無奈,“他當時一直朝著我後面看,我後面就一扇鐵門,除了你沒走,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好看的。”

其實520當時只看了一眼,只是,景佑自己一個人面對一個極度危險的殺手,怎麽可能放松,不動聲色間把他看戲的眼神盡收眼底,發現了身後的異常。

淮裴無話可說。

他那天離開之後,原本是有點生氣的,但他怕那個omega突然反悔對景佑出手,從一開始就沒離開,只是保持著信息素不被景佑察覺的距離,遠遠地守著他。

只是沒想到,這一守……就聽到了一些東西。

不過,隔著一扇門,他聽到的也不多,只知道景佑在說和自己有關的事。

“好了,”景佑伸出手,“把碗給我吧,粥都要涼了。”

淮裴把他扶起來,坐在床邊餵給他吃。

景佑其實很排斥這種吃法,吃個飯而已,他又不是手斷了,至於這麽黏黏糊糊的嗎?

但他每次讓淮裴把碗遞給他,淮裴都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

其實一開始還是很聽話的,他要自己吃,淮裴再不願意也會把碗給他,但是……自從景佑說婚禮在籌備之後,這人就開始恃寵而驕了,連他的話都不聽了,抱著碗,非要親手餵到他嘴裏去。

景佑第一千零一次懷疑淮裴之前是在裝可憐,就是想聽他保證,但他沒有證據。

吃過飯,景佑借口想睡覺了,把淮裴趕出去玩自己的,躺下之後卻沒有半點睡意。

520為什麽出事,除了他背叛組織的事被發現之外,景佑暫時想不到第二個理由。

但是……

520也不像是個傻子,不可能掩蓋都不掩蓋一下。

如果他掩蓋了還是被發現,是哪一步出了問題?

景佑思考了一會兒,重新從當晚出發——

他之所以答應放走520,忌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沒必要。

520願意主動交代情報,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這種殺手就算留下了,也不一定能控制在手裏,萬一被他找到機會反噬,倒黴的還是自己。

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但是對於520來說……

他要解釋666的死,就必然要把自己遭遇了景佑上報,而他一旦上報這件事,就必然要解釋自己是怎麽逃出來的……

是了,那天他一點防禦措施都沒啟動,明明淮裴就在身邊,但他連攔都沒攔一下,就把人放走了,確實很可疑。

詭異的違和感再次泛了上來。

如果520一開始沒殺666,他就不用牽扯出這件事!

而這件事一旦牽扯出來,520就隨時有暴露的風險。

如果他一開始就知道掩蓋不好,為什麽還要冒險殺掉同伴?

他不知道這樣做有風險嗎?

景佑近乎苛刻地回憶那天的場景,把那天發生的事在腦袋裏像放電影一樣放映出來。

從淮裴發現不對,兩人趕到天臺,到雙方對峙,520對同伴痛下殺手,出賣組織……

似乎有點太過於順利了……

尤其是……他和520短暫的交手。

那個少年身形詭譎,活像鬼魅一般。從他和仿生機器人的戰鬥中就能看出他的實力之強大,仿生機器人都植入了格鬥程序,實力堪比特種兵。然而,他一個人輕而易舉就放到了一群。

景佑對自己的身手有數。

以一個omega的標準來說,他很強,但他畢竟是太子,不是從出生起就刀尖舔血的亡命徒,對武力值的要求沒有那麽變態。

520那種功力,只可能是從小就被當殺手培養長大,以他的實力,不該只是跟他打個平手。

景佑當時並沒想過靠自己把他留住。

他去天臺之前做了別的準備了——

除了仿生機甲,天臺之上還隱藏著幾家戰鬥機,偽裝塗料讓他們避開了一切掃描,隱藏在夜色之中,不走近了看根本發現不了。

景佑本人身上還有一臺機甲,足以在槍林彈雨之中保護他的安全。

結果520連一秒的猶豫都沒有,果斷收手站了起來。

然後就是……殺了自己的同伴?

景佑心底一凜,腦海裏冒出一個想法。

他是520的任務對象,在520的眼裏,他完全有能力殺景佑,但他沒動手,不著痕跡地手下留情,然後轉頭,在自己同伴最不設防的時候殺了他。

他不是突然發瘋,他就是來殺那個人的。

還有他說的話……520反覆強調他是第一次來帝國,而這一次來,只是為了殺死666。

——他要666死在帝國。

這兩個人和帝國有什麽關系?

一句話突然劃過腦海。

——“那個啊,那是殺我全家的那個人,我爹臨死前把我和他兒子給換了,所以……嗐。”

520說這話,到底是隨口一說,還是想暗示什麽?

景佑越想越清醒,往外看了一眼,確認淮裴背對著大門,用被子遮了光,偷偷給安全署發消息。

520是跑了,但666的屍體還在帝國。

.

景佑這一病病了半個月,終於在淮裴無微不至的照顧之下痊愈了。

太子殿下重新回到了議政廳,剛一進門就被堆積如山的公務掩埋。

另一邊,淮裴神清氣爽地回了第三軍團。

剛一進門,一個人從裏面斜斜地走了出來,就跟沒長眼睛一樣,走出了一條對角線,朝著淮裴撞了過來。

這種低級手法,淮裴幹脆站住了腳步,想看那人是打算把他撞飛,還是幹脆把自己撞飛,然後來誣賴他。

短短幾秒,淮裴腦海裏已經過了好幾部經典宮鬥劇,就連對方的臺詞都想好了——

要是打算把他撞飛,那就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要是打算碰瓷……“沒關系,他不是故意的。”

然後坐在地上嚶嚶哭泣博取同情,讓周圍的人都來指責他。

但是他會怕嗎?

盛寵在身的太子妃無所畏懼。

獨寵,就是驕傲!

然而,對方卻不按劇本走。

那人走到他面前,停下腳步,高高擡起下巴,眼神高傲,帶著一絲蔑視,“又見面了,淮先生,還記得我嗎?”

輕微臉盲的淮裴定睛打量他:“你是……”

“對,是我,埃裏克斯·馮·坎貝爾。”對方自信他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淮裴也不負他的期待,順利想起來了。

他恍然大悟:“植物人!”

埃裏克斯:“……”

大半個月不見,這個人還是這麽欠揍!

“有事嗎?”淮裴問。

埃裏克斯深呼吸:“我是來告訴你,我已經完成了檔案調撥,從今天起,我就是第三軍團的一員,以後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見面,淮先生。”

他自以為挑釁到位了,但淮裴聽了他這話,“哦”了一聲,就沒下文了。

眼看淮裴就要朝裏走去,埃裏克斯急了,轉身道:

“淮先生,您應該知道吧,聯邦和帝國下月有一場交流賽,已經選定在了兩國交界處的因斯特爾星,到時候殿下會親自前去,第三軍團也會隨行,出行的名單已經安排好了,隨行人員今天之內就會收到通知。”

淮裴停下腳步:“你怎麽知道?”

埃裏克斯眼裏閃過一抹得意:

“淮先生,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很多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嗎?有些事,殿下會告訴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但是他永遠也不會告訴一個情人。”

“因為……沒有必要。”

.

另一邊,景佑拿到了666的第二次屍檢報告。

死因已經不需要再調查了,他讓研究院的人重點調查了屍體可能的來源。

每個星球磁場不同,接收到的輻射也會產生極為微妙的差異,長期在一顆星球居住,會導致個人基因產生不同程度的變異,有時候可以通過這個方法鎖定一個人的來源。

但是基因層面的檢測和對比繁瑣又昂貴,而且影響又分為先天性和後天性,如果不是極為要緊的事情,基本用不到這種方法。

在遠古時期,殺手組織最喜歡從各個地方收集孤兒進行培養,人造子宮問世之後,孤兒模式逐漸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人造人。

既方便,還能通過人為編輯,篩選出戰鬥能力卓越、天生殘忍冷血的基因。

追溯他們的基因是沒用的。

先天基因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壓根就沒有親人。

後天基因……倒是能用來定位他們從小長大的環境,但是帝國缺少源基因對比,很難確定具體坐標。

根據一般處理流程,666的屍體原本是沒做過這項檢測的。

但是,從520和666的三言兩語之中不難看出,Nidhogg采用的並不是人造人模式,甚至不是“孤兒模式”,這個組織裏的人是有親人的。

Nidhogg就是用他們的親人威脅他們給組織賣命。

這簡直不合常理。

殺手就是雇主手裏的刀,出鞘就是為了殺人。

但殺手不是神,他們不可能保證自己的任務百分百成功,只要出手就有失敗的風險。

而殺手失敗,意味著死亡,或者被活捉。

後者的下場比前者還要慘。

要讓一個以殺人為生的冷血殺手願意放棄性命、甚至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需要的是強大的關系紐帶。

這種紐帶不是與生俱來的血緣就能維系的,至少也是朝夕相處,再加上兇手本人重情重義,才能讓殺手們在生死關頭產生顧慮。

最關鍵的是,親人又不是專利,一個人用了另一個人就不能用,Nidhogg采用這種模式,要是讓別人也發現了組織裏殺手的軟肋,那這個組織不就危險了嗎?

不管怎麽說,制定這套制度的人,不是腦子有病,就是腦子有病!

要麽傻,要麽瘋。

當然,一般腦子正常的人也不會想到,還有人能這麽坑自己。

……不過Nidhogg背後的那個人應該更沒想到,自己組織裏的殺手比他還坑!

不管怎麽說,殺手只是組織裏的一個零件,一旦讓別人摸到了殺手的親屬關系,組織固然承擔風險,但是被直接威脅到的可是殺手本人。

520這是把自己的軟肋給暴露出來了!

不,也不對,他暴露的不是自己的軟肋,因為那根本不是他的家人,他是在給景佑提供線索!

景佑氣的咬牙。

說話藏一半留一半,故意留點線索給他,讓他猜不透想不通。

520這是在逼他去救他!

作者有話說:

淮裴:QAQ

景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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